霍允剛雖然外型粗獷,但從小就擁有溫柔仁慈的好心腸,家人戲稱他前世是殺人如麻的大魔王,今生才會當上無國界醫生,儘管他去過許多戰亂飢貧的國度,拯救生命無數,卻仍不滿足,彷彿心裡有某處空缺亟需填補,直到他愈見郁舒唯──那個醫療紀錄攝影師,燦爛笑顏總令他感到似曾相識,不料再見面,她竟變得冷淡,望著他的眼神更透著幽怨!偏偏他已莫名被她吸引,心中空缺也因而圓滿,無法放棄,但當他展開追求,卻發現她之所以判若兩人,竟是無法置信的真相……前世她被迫嫁與暴君閻韜,即使備受呵寵,心卻猶陷桎梏,本以為死後便能擺脫令她窒息的深情,豈料命運弄人,藉屍還魂後,睜眼所見第一人,竟是他的轉世霍允剛!她一再告誡自己該避開這危險的男人,切莫重蹈覆轍,然而如今的他開朗有愛心,熱情體貼的舉止更令她錯亂,她本該逃離,卻逐漸耽溺於他的溫柔裡,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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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深秋,寒意濃,難得朗清的夜空懸著一枚新月,透著清玉凝脂般的暈光。
子時將近,黑鴉鴉的夜色中,有兩列宮婢、內侍靜靜分佇在殿外,宮人們的身影被潤色月光拉得斜長,在靜得無半點聲息的死寂下,四周透著一股凝重而詭譎的氣氛。
寢殿中,閻韜負手而立,臉部繃緊的剛硬線條彰顯他此時的心情。
凝重而壓抑的靜謐不知持續了多久,兩名御醫由內寢步出,見著閻韜立即伏跪在地,斟酌字句,哆哆嗦嗦地恭聲道:「王,臣無力,王妃……王妃僅存一息,將……將歸天……」
閻韜聞言,臉色倏然一變,剛俊的臉龐變得猙獰。「沒用的蠢材!」
他衝進內寢,來到寢榻邊,一見躺在榻上的玉人兒,駭人神色瞬間轉為柔軟深情。
「不……隱隱,別離本王而去。」閻韜抓起那雙寒涼柔荑,貼在頰側,啞聲低求。
這一輩子他沒求過人,全身上下連心魂、神智都是鋼鐵般的強硬,但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眸底、心裡,永遠只容得下她一人,心底也只為她留一處柔軟,所以他不允她離他而去!
可如今,她氣息將盡,那張玉般容顏彷彿深秋水面上的薄透冰層,脆弱得一碰就碎,讓他心慌意亂。
郁隱淳蒼白的唇無力張合,許久才在他耳畔吐出輕語。「王……忘了我吧……」
深愛她的男人是當世梟雄,平定亂世的王,卻也是毀了她一生幸福、硬把她拽在身邊的男人。
這一生被他如此獨寵著,她不知是幸或不幸,直到將離世的此刻,仍理不清,自己究竟是恨他多一些,或是愛他多一點。
但在這愛恨交織多年後,她終是解脫了,再也不用愧對為她而死的未婚夫婿,也無須壓抑已漸漸愛上閻韜的事實。
雖無法與閻韜廝守白頭,但至少她的心是清明的。
這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明明耳底落入的是她輕如嘆息的話語,閻韜卻像被一道悶雷轟撞耳膜似的,大受打擊地瞅著她堅定道:「不!本王不會忘了妳!到死都不會忘了妳!」
思緒愈飄愈遠,她卻可以由越發模糊的視線裡看見他的堅定,感受他如鋼鐵般的意志,嘆了口氣。
他深愛著她,到死都不會放手……
「王何苦如此執著?」
她閉上眼,無力阻止他的決心,如同當年他對她一見鍾情,即使得知她早已訂了親,卻以王的身分命她的未婚夫婿鎮守邊疆,最後客死異鄉,讓她名正言順變成他的妃。
閻韜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見她那雙總是蕩漾著一泓秋水的靈眸緩緩合上,他聲嘶力竭地大吼。「不!本王不准妳死!」
可無奈,任憑他是萬民景仰的一世梟雄,也無法阻止懷中那具軀體漸漸冷去的事實。
他緊抱著她,麻木地開口:「傳國師。」
近身內侍聞言,半刻都不敢耽擱,急促地直往外衝了出去。
半盞茶後,渤津國國師烏珀謙恭地半跪在閻韜面前候命。
「本王要王妃重生。」不是請求,而是命令,強人所難,不留任何餘地的逆天之行。
烏珀上知天文,下通玄幻巫術,是渤津國第一神人,他相信,烏珀可以完成他的心願……
渤津國霸王獨寵王妃,眾所皆知,卻不知竟深戀到如此荒謬的境界。
雖荒謬,但烏珀在得知王妃病危後,早猜想到閻韜會有此舉,也已尋得解決之道。
他思索片刻後道:「唯有一法。」
閻韜那雙幽深如墨的眸綻出芒光。「什麼方法?」
「臣可將王妃的魂魄鎖住,待時機成熟再令王妃重生。」
「真的可行?」
烏珀由袖中取出一只淚形玉瓶遞給閻韜。
「人在斷氣後,神識尚未離去,臣趁此之際,剪下王妃一撮髮、一片指甲,為她作法,留下神識,囚於此法瓶中。」
仔細打量烏珀遞給他的玉瓶,閻韜不解地問:「這個法瓶與一般琉璃玉瓶無異?」
真要說,只是多了立體藤蔓鏨花纏繞在瓶頸,頸身各鑲嵌了一顆琥珀及珊瑚,雅致中透著韻味,但仍看不出玄妙之處。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烏珀一一解釋,閻韜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藤蔓為纏魂藤、琥珀及珊瑚則可保護瓶中魂魄不受邪魔侵擾。
就算化作一縷幽魂,他也保她不受傷害!
「好,鎖住她吧!」閻韜堅定地開口,就像當年為了得到她,不惜毀了她身旁的一切。
為了她,他無所不用其極,更不在乎旁人怎麼看他。
聞言,烏珀頷首,低思片刻才接著開口:「臣可以將王妃的魂魄鎖住,但王妃重生仍待機緣。」
「多久?」
「或許是幾年後,也或許是百年之後。」
或許是幾年後,也或許是百年之後……閻韜輕撫心愛人兒已失去溫度的頰,若有所思開口:「在本王有生之年,你可會尋出讓王妃重生的辦法?」
話裡的意思很明顯,烏珀一怔,半晌才遲疑地回道:「臣……自當盡力。」
閻韜頷首,卻萬萬沒想到,他的國師無法違背生死定數,在臨終前,他等到一句——兩人的情緣之果會結在未來,至於是多久後的未來?並未點明……
閻韜扯出一抹淒苦淡笑,縱使他是開創渤津盛世的開國霸主,卻也無法逆天留住心愛女子。
他緊緊握住那只鎖著郁隱淳魂魄、透著淡淡藍光的琉璃玉瓶,幽聲喃道——
「未來……那本王就一直等妳,直待那個與妳重逢的機緣,妳要為本王永生,為愛永生!」
第一章
三月天,綿綿春雨下了一整天,空氣裡有著濕涼的氣息,摻和著不知名的花香味,更顯濃郁。
雖說她極不喜歡臺灣北部總是陰雨綿綿的天氣,但今天嗅著花香,心情竟有著說不出的懷念。
或許這一次她真的流浪太久了!
郁舒唯走在雨中,沒多久便看到街尾那家日式鄉村風的可愛店鋪出現在眼前。
老舊木板外牆漆著白漆,店外擺著幾盆香草,白色木窗透出的暈黃燈光,讓她心頭泛起說不出的溫暖。
她的父母去世得早,而姑婆一生未嫁,她幾乎是由姑婆帶大的。
姑婆年輕時就喜歡花花草草,所以由大醫院的藥劑師退休後,便做起花藥草手工香皂;因為是成分天然的有機花藥草,功效遠比市面上同性質的皂類好上數倍,開始不過是親友口耳相傳,之後量多到要開始接訂單,接著便開了名為「香草奶奶」的手工藥皂店。
在她年紀尚小與姑婆同住的那段期間,幾乎是在手工藥皂店長大的。在外飄泊多時,一見屋裡透出的暖光,她也不顧姑婆是不是聽得到、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太誇張,熱情地扯喉喊道:「姑婆!我回來了!」
她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不怕吵到人,是因為「香草奶奶」位在小巷中,周邊幾家荒廢無人居的房子也被她買下,闢成溫室及露天花園,所以這一帶可以說是自家地方,不需要拘束!
她跑過,鋪著方塊石磚的地上積著小小水窪,立即濺起大小水花,她不以為意,卻萬萬沒想到,在來到「香草奶奶」店門前,突然有人推門而出——
木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響,在門板不偏不倚地朝她懸著燦笑的臉撞來時,她急急後退,逃過被門板親吻的悲劇,卻也因力道來得又急又猛,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後跌。
完了!姑婆店外擺得美美的木製立牌及花花草草要被她毀了!
郁舒唯愧疚地想,卻沒想到,預想中的慘況沒發生,有雙手牢牢拽回她,迎接她的是一堵厚實的牆。
牆?
哪兒來的這麼厚實溫暖的牆?
礙於手還被救她免於一難的人拽著,她好奇地抬眸看,對上一雙漆黑如上等濃墨的深邃眼眸。
一對上那雙澈亮濃黑的眼,她像是被磁石吸引,無法移開視線。
霍允剛看著差一點被他推出的門板撞上的女人,竟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他不禁感到好笑。
雖然霍家具有優秀的基因,霍家兄弟全都擁有不錯的女人緣,但礙於他的外型太粗獷,他幾乎沒遇過第一眼見到他就移不開視線的女人。
這樣的情況很新鮮,尤其眼前的女人模樣清雅、長髮披肩,劉海下那雙烏溜溜的眸子特別亮,定定瞅著他時,微微瞪大,彷彿可以看見眸底流轉的光采。
這是一雙充滿生命力與靈氣的雙眼。
或許是學醫的職業病,或與生俱來悲天憫人的柔軟天性,他對於充滿生命力的人事物,有著病態的癡迷。
在他還是小小屁孩時,曾經一個晚上撿了五隻受了傷的流浪狗回家,只因狗兒們那雙堅毅卻閃著淚光的眼打動他的心。
家裡的人常笑他,他前世一定是殺人如麻的大魔王,罪業太重,才會在小時候就是愛心泛濫的使者,長大便走上醫科一途,甚至還義無反顧成為無國界醫生。
但他不懂的是,眼前的女人明明沒受傷,卻因為那雙眼,讓他心頭起了想憐惜她的漣漪。
這樣的感覺來得古怪,霍允剛還來不及想明白,卻突然發現,自己還拉著人家的手。
雖然在這個年代,拉拉女孩子的手沒什麼大不了,但兩人畢竟不認識,若帶給對方不好的感受,不太妥當啊。
思緒一定,他急急鬆開手。「嘿!妳還好吧?」
醇厚低沈的嗓音撞入郁舒唯耳底,她回過神,視線由對方的眼移開,往下落在一團黑嚕嚕的毛髮上——
熊?
她被一隻有著漂亮黑眸、會說話的熊救了?
但她不是回臺灣了?怎麼還遇得到野生動物?她一時弄不清楚狀況,不自覺便說出內心不確定的疑惑。
「熊……」
捕捉到她吐出的字語,霍允剛愣了幾秒,隨即發出朗聲笑語。「哈哈哈,看來我真的該打理門面了。」
他剛從西非從事醫療活動回來,礙於當地的環境及狀況,他無法花半點時間打理儀容,再加上長得高大,真的跟野人沒兩樣,她會這麼說,他並不意外。
聽清楚男人的話語,郁舒唯如夢初醒地定睛一看,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誤把男人當成熊?!
雖然男人高大強壯,少說也有一百八十五公分,臉上蓄著鬍鬚,幾乎掩蓋了五官,只留下一雙黑得發亮的眼,但她也不至於這麼離譜啊?
「對不起,我剛剛一時沒看清楚,才會把你當成熊。也謝謝你拉我一把,要不然我可就慘了。」
她爽快地道歉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模樣十分俏皮。
雖然兩人是第一次見面,但她的態度很自然,霍允剛看著她,不知怎地,自己的情緒竟隨著她起伏,視線定在她臉上,看著她的表情變化,無法移開視線。
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他還來不及理清,口袋裡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二哥,你在哪裡?」
聽著那嬌嬌軟軟的嗓音伴隨著濃濃睡意,霍允剛看了看手錶,嘴角的微笑咧得大大的。
「小五,真的不等二哥嗎?二哥買了妳最喜歡的草莓蛋糕喔!」
他最小的妹妹霍穎琦今年才小一,是霍家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因為父母皆已退休四處遊山玩水,所以目前輪流與兄弟們同住。
在他每次出國進行醫療服務後,最渴望看到小妹那充滿療癒效果的笑容,所以即便她上床睡覺的時間是九點,他仍以她最愛的草莓蛋糕誘她破例,順道撫慰他的心。
郁舒唯看著他邊講電話邊移動著腳步離開,隱隱約約聽到他講電話的溫柔語氣,不由得想,原來外表高大粗獷的男人也有溫柔的一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收回目光,她轉身開門進店,有了剛剛的小意外,她的情緒稍稍降溫,向來直率的動作也難得溫柔許多。
一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郁舒唯自嘲地揚了揚唇,姑婆常說她生了一張氣質出眾的臉,但個性卻和男孩子沒兩樣,行動力強、果敢率性,偏偏興奮時這些優點就全變成粗魯、魯莽……
會不會在男人眼中,也產生同樣的想法——「人不可貌相」?
這想法才閃過,便見姑婆急急忙忙由店後的儲藏室衝出來,一見到寶貝孫姪女,當下又驚又喜。
「唉呀!小唯妳回來了?」
「姑婆,我回來嘍!」
郁舒唯看著久違的親人,稍稍平息的熱情又被挑起,正準備給她一個擁抱,郁馨香卻急急道:「等等我,剛剛的客人忘了拿走試用皂。」
「剛剛的客人?是很高大、一臉鬍子的男人嗎?」
「是呀!就是他。」
郁馨香出了門探看後,好一會兒才一臉苦惱地走進店裡。
「應該走遠了吧。」見姑婆一臉苦惱,郁舒唯好奇地問:「怎麼了?姑婆想請他試用新產品嗎?」
「聽那孩子說,他也是MSF(無國界醫生組織)裡的醫生,剛從西非回來,因為當地醫療環境的惡劣,又聽說我的手工藥皂風評不錯,所以特地過來訂了一千塊的藥皂。我替他打了折,也說好送試用皂給他,怎麼知道聊著聊著就忘了,唉!真的老了。」郁馨香邊說邊搖頭。
聞言,郁舒唯挺訝異的,也不敢相信,那男人竟是醫生,還是無國界組織的醫生,真的再一次印證「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她見姑婆懊惱感嘆,於是自告奮勇道:「我想他還沒走遠,要我幫妳追出去嗎?」
雖然男人的腿長,但邊講手機邊走路,速度應該不會太快吧?她要追上他的機會頗大。
「不用了,我有留下他的手機號碼,再聯絡他找時間過來拿吧!妳剛回來,肚子餓不餓?我煮了妳最愛的香菇雞湯,想不想吃呀?」
一聽到「香菇雞湯」,郁舒唯立馬打消追出去的念頭。「我要!我要!我超想念姑婆的『香菇雞湯』!」
早料到孫姪女會有這樣的反應,她笑著說:「那就幫我關店,我再去幫妳把湯熱一熱。」
「遵命!」
為了心愛的香菇雞湯,郁舒唯快手快腳地準備關門,早把剛剛發生的小插曲拋到腦後。
★★★
午夜,綿綿細雨持續落著,涼涼的空氣被鍋上沸騰的雞湯驅散,只留下溫暖與混著親情的濃濃香氣在空氣中迴盪。
一口一口喝著雞湯,郁舒唯只覺那股暖意好像透過喉嚨,一路往四肢百骸送去,讓她整個人籠罩在說不出的暖意中。
見孫姪女一臉滿足,郁馨香感慨道:「小唯啊,聽姑婆的話,這次回來別再出去了。」
也不知孫姪女是遺傳自誰,從高中後就很獨立,總是利用寒、暑假打工存錢,再到各地旅行、攝影、流浪;年紀愈大玩得愈大、走得愈遠,讓她這個當姑婆的無法不為她擔心。
但讓她欣慰的是,不管走得多遠,她仍記得她這個姑婆在家等她;不管過了多久,她總是掛著笑容的模樣也不曾變過。
郁舒唯靜靜喝著湯,一雙眼卻看著姑婆每次在她回家時,總是再三叨唸的感慨臉龐。每每見她和藹的神情,聽她溫柔的語調,郁舒唯就感到安心。
待她喝光碗裡最後一滴湯,這才撒嬌地偎在姑婆身邊。「姑婆,妳也知道,我就是定不下來嘛!」
郁馨香聽著孫姪女充滿討好意味的撒嬌語氣,沒好氣地瞋了她一眼。「唉,真該把妳這顆不安定的心挖出來研究研究,順便用能鎮定心神的藥皂洗洗,省得一天到晚讓我為妳牽腸掛肚。」
怕話題持續在這上頭,郁舒唯趕緊由背包拿出一塊手工皂。「說到藥皂,姑婆這個送妳好好研究,別那麼費心研究我啦!」
因為知道姑婆鍾情花草,又做手工皂,所以她每到各地,總是不忘帶回一塊特別的皂,讓她研究、試用。
「哪兒來的?」郁馨香打開包裝,將皂體湊到鼻前嗅了嗅。
「這是蠱迷皂。聽說給變心的情郎洗了,可以挽回對方的心喔!」
「哦?這麼有趣?裡頭不會有蛇蠍、蜥蜴的成分吧?」
想也知道有些地方總會配合觀光客,依當地風俗玩些花樣,但兩人卻覺得有趣,又胡亂說了些沒營養的笑話。
郁舒唯斂住笑才接著說:「這世界好大,有趣的事還好多、好多,不知道我這輩子有沒有辦法看盡走遍呢?」
郁馨香哪裡不知道孫姪女的心思,她不受半點影響,依舊語重心長的提醒。
「姑婆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能留在這裡等妳回家、為妳留一盞燈。」
縱使習慣流浪、飄泊,但只要想到姑婆說的情形,郁舒唯心裡沒來由竄起慌亂,趕忙抱住她。
「姑婆不可以丟下我一個人!」
她只剩下一個親人,根本無法想像,失去姑婆,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郁馨香愛憐地撫著孫姪女的臉,擔心地說:「傻孩子,姑婆不可能陪妳一輩子。」
「不管!」
「那就答應姑婆,這次乖乖留在臺灣,別再飛了。姑婆這幾年體力大不如前啊!」
郁舒唯想了想,立即作好決定。「好。可是……我已經答應亞熙學姐,要幫她拍些活動紀錄的相片。」
姑婆已經縱容她飛了很多年,或許也該是時候休息了。
「佟亞熙?MSF的那個女孩嗎?」
「對,她請我到東非拍攝醫療團隊的活動紀錄,飛完這一次,我就回來幫姑婆顧店。」
幸好這不是馬上就要出發的行程,所以這段時間她可以好好陪陪姑婆——要參加MSF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活動並不簡單,因為環境惡劣,所以出發前要上準備課程。
聞言,郁馨香擔心地問:「東非?危不危險啊?」
「姑婆,妳知道MSF的性質,妳說危不危險呢?」
郁馨香當然明白,MSF是非政府、無營利,獨立人道醫療救援的組織,所到之處可能有著天災人禍、武裝衝突或疾病飢荒,這麼問顯得多餘。
雖然擔心,但知道孫姪女一旦決定就不會改變,且這樣的活動很有意義,她不該自私阻止。
略定了定思緒後,郁馨香囑咐。「總之凡事小心,姑婆等妳回來。」
「明白!那我們說定嘍!」
郁馨香笑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今天還有件重要的事。「今天是妳二十四歲生日,姑婆怕妳趕不回來過生日呢!」說著,她在孫姪女驚喜的眼神下,起身到店後提了個蛋糕走出來。
蛋糕不大才六吋,小蠟燭插在外圈奶油花上,發出溫暖的火光。
郁舒唯氤氳著感動淚霧的眸底搖曳著小小火光,她哽聲道:「姑婆,我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郁馨香有著歲月痕跡的臉堆滿包容微笑。「姑婆記得就好,來,吹蠟燭,許個生日願望吧!」
「我希望姑婆長命百歲!」說完,她豪氣地吹熄蠟燭,還在郁馨香頰邊啵了一下。
聽到孫姪女的生日願望,郁馨香一時哽咽,不知該說什麼,怕無由來的感傷破壞此時氣氛,於是道:「我有樣東西得交給妳。」
郁舒唯又驚又喜。「姑婆幫我準備了禮物?」
「不,是要將家族代代相傳的寶物傳給妳。」
郁舒唯從來不知道家族竟有代代相傳的寶物,於是驚訝地問:「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為什麼要在今天傳給我?」
說到這話題,郁馨香的語氣變得嚴肅。「這寶物只傳給郁家長女,且代代都是在二十四歲生日時。」
猶記當年她也是在這年紀拿到家族代代相傳的寶物,沒想到轉眼竟到了傳給下一任的時間。
「為什麼?」
「不知道,當中的細節源由已不可考,只是聽說這傳統如果不延續下去,會為家族帶來橫禍。」
郁馨香拿出一直小心收藏的木盒,將盒蓋打開。
「瞧,就是這條鍊子。」
當那條古色古香的玉瓶鍊子映入眼底,郁舒唯情不自禁發出讚嘆。
躺在紅色錦布上的琉璃玉瓶有著雅致的立體鏨花,頸身鑲嵌了琥珀及珊瑚,別有一番韻味。
神奇的是,瓶身似乎隱隱透著淡淡藍光,溫柔地扭轉、起伏,美得不可思議。
「姑婆,琉璃玉瓶裡為什麼會有一束淡淡藍光?裡頭裝著磷之類的物質嗎?」
「據說是護佑郁氏後代的神奇力量。」
郁舒唯瞭解地點頭,視線離不開那淡淡藍光,心中充斥著說不出的淡淡惆悵。
「接收這條項鍊後,妳要極盡所能保護它,直到傳給下一代子孫。」
「那我可以戴著嗎?」
「當然。姑婆是不愛戴飾品,才一直鎖在保險箱裡,現在到妳手上,妳喜歡就戴著吧!」
郁舒唯若有所思。「嗯,等我把這條項鍊傳給子孫時,我應該也很老了吧!」
一想到郁舒唯變老的畫面,兩人相視而笑,結束話題,開始吃著蛋糕,享受這難得、久違的溫馨時刻。
★★★
「無國界‧愛無限」攝影展會場。
郁舒唯急急往展覽會場衝,嘴裡邊叨唸著邊看手錶。「完了、完了,來不及了!」
先前回臺灣,她與大學學姐佟亞熙見過面才知道,她在前年辭去藥劑師的工作,加入MSF,目前在香港辦事處,負責招募義工、籌款和推廣該組織的工作事宜。
佟亞熙知道她是攝影師,喜歡流浪且總是獨來獨往,立即邀請她成為醫療記錄的攝影師。
若是別的女孩子,接收到這個請求,答應的可能性很小,畢竟隨心所欲的天南地北遊走與在落後地區生活是截然不同的。
但她答應了,一是想為弱勢族群付出心力,二是想體驗不同的生活型態。
佟亞熙在她此番回臺後,立即約她見面,但她除了關在暗房整理旅行所拍的相片,便是幫姑婆整理製造手工藥皂的花草藥材,比在外飄泊時還忙碌。
當她不經意看到月曆上打了個紅圈,大大寫著——「無國界‧愛無限」與學姐見面的幾個大字時才驚覺,她快要遲到了!
她匆匆忙忙出了門,轉了兩次捷運來到攝影展會場,看到會場旗幟在她眼前飄揚,這才鬆了口氣。
突然,手機清脆的樂音響起,看了看來電顯示,她一接起就說:「學姐,我快到了,大約再十分鐘,妳等我一下喔!」
聽見匆匆忙忙的聲音,佟亞熙沒好氣道:「郁小唯妳慢慢來,不要又匆匆忙忙的!」
她認識郁舒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知道那張柔雅的漂亮臉蛋只是騙人,個性其實跟小男生沒兩樣,時不時製造出讓人無言的狀況,很是頭痛。
「好,知道了,我慢慢走,行了吧!」佟亞熙比姑婆囉嗦一百倍,她不敢違逆,免得被唸到耳朵長繭。
「嗯。」
知道她受教,佟亞熙滿意地應了聲,才遺憾地說:「本來要介紹這次將與妳同行的醫生認識,但他比妳準時且臨時有事,所以先離開了。」
「噢,反正沒差,到時見面就認識了。」她嘻笑著說,看著小綠人開始閃爍,索性停下腳步等紅燈。
「枉費學姐我這麼關照妳。」
碰巧這次的醫生是臺灣人,她本想讓郁舒唯先認識對方,往後也好有個照應,誰知郁舒唯竟遲到了。
自知有錯,郁舒唯放低姿態哀求。「別這樣咩!大不了展覽結束後我請妳吃飯?」
郁舒唯的個性雖直率,卻是個愛撒嬌的女生,尤其遇到自己理虧時,最愛搬出這一招,而通常身邊的人都吃這一套。
佟亞熙沒好氣地笑了笑。「好啦,勉強原諒妳,等會兒見面再聊。」
「好。」按掉結束通話鍵,正巧行人號誌燈由紅轉綠,她才邁開腳步過馬路,刺耳的煞車聲驀地撞入耳膜。
她直覺往聲音來源處望去,卻見一輛車失控地朝她的方向而來,而在她前方不遠處,有名孕婦正準備過馬路。
行人們見狀紛紛走避,孕婦卻因為嚇怔了,竟杵在原地不動。
「小心!」郁舒唯拉了走在前面的孕婦一把,準備與她快步離開時,打滑的車子卻掃過了她的側身。
雖僅是側身被撞擊,但郁舒唯還是硬生生被撞飛。
叩的一聲重響後,只覺得額頭一陣劇痛,還來不及多想,整個人便失去意識,軟倒在人行道上。
楔子
深秋,寒意濃,難得朗清的夜空懸著一枚新月,透著清玉凝脂般的暈光。
子時將近,黑鴉鴉的夜色中,有兩列宮婢、內侍靜靜分佇在殿外,宮人們的身影被潤色月光拉得斜長,在靜得無半點聲息的死寂下,四周透著一股凝重而詭譎的氣氛。
寢殿中,閻韜負手而立,臉部繃緊的剛硬線條彰顯他此時的心情。
凝重而壓抑的靜謐不知持續了多久,兩名御醫由內寢步出,見著閻韜立即伏跪在地,斟酌字句,哆哆嗦嗦地恭聲道:「王,臣無力,王妃……王妃僅存一息,將……將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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