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月刊 7月號/2014 第439期

陳連禎：用經史揮覺劍．揚智燈
文/陳怡璇　攝影/李昌元

前言：現任臺灣警察專科學校校長的陳連禎，曾在臺灣許多地區擔任過分局長、副局長、局長等職務，數十年的警察生涯裡，他探看、處理人生百態，也從中逐漸跳脫出來，淡然地觀人、觀事、觀自身……。


信念，面對人性的一把尺
新聞媒體上，常見諸多凶殺、預謀犯案等事件，記者採訪當事人的鄰居親友時，只見對方一臉驚訝地嘆道：「平常看起來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長年在第一線維持社會秩序，穿梭於黑白兩道間的陳連禎，談到人性的是非善惡，他說：「人們習慣以二分法來區辨所謂的黑道、白道，但其實好人中有壞人，壞人中也有好人，好人壞人並非能截然劃分的。」

擔任警務人員，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與事，他有感而發地說：「在社會上遊走久了，會發覺，很多人的『名片』不只一張，可以逢不同的人，發不同的名片。」俗話說「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他看見，社會底層有不少如樊噲之輩，懷抱俠義之心，卻難免因粗俗、直率的性情，誤觸法律紅線；因此，一個人縱有案底前科，所謂的「汙點」也不能概括人格的全貌。相反地，也可能有社會上層所謂的「白道」，道貌岸然，卻為一時的「利」所矇蔽，做出違法勾當。

陳連禎憶起，二十多年前，有人在大漢溪盜採砂石，人贓俱獲，當他準備依法函送，孰料此時，竟有人出面講情，並威迫他若是堅持，便要提告。「有證據我絕不放手。沒想到，對方下午竟然真的到地檢署按鈴申告，哈∼這下子，我也是有『前科』的。對方是『省議員』，你說，誰是黑道，誰是白道？」

很多人、事並非純然的白或黑，有時甚至在兩端之間遊走。執法時，也難免碰到具影響力的人介入、關說、宴請…，這時，便是智慧和人性的考驗，「俗話說『見面三分情』，去了，心裡難免有羈絆，也可能因此留下話柄。人在有利可圖時很容易鬆動，或者，遇上比你高階的人，難免畏怯。」

碰到類似的狀況，對方的立意，可略知一二，該如何應對？成了最大掙扎。「面對這樣的狀況，自己心中必須有一把尺，這頓飯究竟該不該吃？這場所該不該去？」

這把尺也代表一種「信念」。陳連禎認為，身為警務人員，就該堅守「法」的界線，縱使對方以情相引、以利相誘、以權相逼，既然對方先越過這條線，自己就不該示弱或鬆動。因此，該如何因地制宜，趨吉避凶，又幫對方顧全「面子」，都是艱難的功課。

看盡人世的無常，更珍惜當下
臺灣七、八○年代，槍枝氾濫，警員必須掃蕩賭場、色情行業，必要時，還得捉拿通緝要犯。暴露在高風險的工作環境下，陳連禎說，確實是「敵暗我明」，尤其在攻堅的時候，相當危險：「對方可能埋伏在賭場、賓館裡，我們必須不動聲色地破門而入，又不曉得他的位置是在哪裡，說不定，門一打開就中彈了！」

面對可能的生死一瞬，陳連禎說，當時沒想太多，只想著要達成任務，把犯人逮捕歸案；尤其他身為長官，不能在部屬面前怯弱，更要「義無反顧」。不過，他深怕家人擔憂（他是家中獨子），行動前絕對不告知，總選擇在事後「報喜」，輕描淡寫地帶過。

他也曾碰過同仁在夜勤時，臨檢可疑車輛，對方在拿證件的假動作下掏出手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同仁開槍，造成重傷。「當然十分難過…，遇到民眾的情殺、仇殺、搶奪等事件而造成傷亡，也會感到，人生何只苦短，還很『無常』。」

意外、事件的發生，經常被人們歸咎為「天命」。陳連禎認為，縱然天命無法預測，卻還是要「盡人事」，即便是籠罩在高危險下的警察，執勤務時，至少將防彈衣等裝束備好、充分提高警覺，自然多些信心與保障。

偵辦案件時，常見到警檢求神問卜。對此，陳連禎說：「就像是生病一樣，當窮盡人力、苦無對策時，總會遇到許多熱心的朋友提供偏方。但很多時候，更像是一種心理上的作用與安慰。」

人們總是看過去、看未來，甚至有時會藉重宗教來尋求生命的安定。身為警察，更經常經歷生命的無常。怎麼看「生死」？陳連禎淡笑答道：「不知生，焉知死？」未知與不確定既難掌握，他認為，比較務實的就是「把握現在」，無論是與親友的相處，或者工作上的應盡事宜，能夠充分掌握並付出，也是一種安定。「面對生死，道家的境界是隨順自然，把該做的都努力做了，人事已盡，再順天命。」

沉浸經典，泡出淡定的觀世、處世之道
從小好讀文史的陳連禎，如今擔任教育工作，他總在警專每周的升旗典禮，會將心中萌生的想法或閱讀到的好文章，花些時間與學生分享。「警專畢業的孩子，大約二十二歲，除了體力比常人好外，涉世未深的他們，對於事務的應變、人性的掌握，都還不甚純熟。」該怎麼幫他們？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追尋，數十寒暑的社會歷練，陳連禎深感其中有些是有形的（可以掌握）的，有些是無形的。投資理財具有風險，升官加薪得到的也只是短暫的快樂。「然而，深入地讀一本好書，無論文史哲學，它們既不是黑道白道，也不會欺騙你，是可以與自己長相伴隨的。」

走過哀樂中年，讀書成了陳連禎生活中的一大樂事，談起《史記》，漢高祖劉邦、李廣、夏侯嬰等人物特質都在他的談笑間，活靈活現。除了以文會友之外，他笑說：「中國人不太喜歡正式溝通，開會時大家都沒意見，私底下意見很多。所以，藉著文章書籍，透過這樣的討論過程，能與學校的師生交流、分享。」

在探索、品味史籍經典之餘，不忘「人本」思想的陳連禎，也會將書中所見的人物風貌與精神，反思到現實生活。「如果現在面臨到相同狀況，我會怎麼做？」或者多讀《老子》，再去看社會上經歷的事情，也就淡然處之；他也發現，很多事情都是利害相隨，端看自己怎麼去詮釋、選擇。

從老莊看心情處事，從《論語》看人我互動；從《孫子兵法》看工作都是「雜以利害」，端看你如何危機應變；安身立命則看《史記》的人文世界與生命價值。「你會發現，很多時候不是歷史本身在重演，而是『人』在重演歷史。」無論是自身的待人接物，或者現今的社會現象，書籍，除了是陳連禎心靈豐足的糧食外，也像一面鏡子，幫助他在處世與觀世間，對照、參酌古今，並從中找到悠然的因應、自處之道。

多年來擔任警務人員，無論是在社會的閱歷，或者讀典籍探照出來的人生所感，都淬鍊出陳連禎的人生「信念」。而今，由波麗士大人轉為人民褓母的教育工作，他更秉持著這份體悟，春風化雨。他，怡然自得，樂在其中。

＊本篇文章由《張老師月刊》授權報導，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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