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那是奶奶身上的味道――專訪音樂家李明蒨
文/徐嘉君 攝影/李昌元
前言:奶奶不在了,卻好像一直都在。記憶沒有最佳的賞味期限,愛還可以傳承。
出門前,把自己打扮漂亮,李明蒨問兜在身旁的兒子:「這樣OK嗎?」即使才兩歲的他已經會若有其事地欣賞,然後說:「OK!」
對幸福的憧憬來自於奶奶
李明蒨的確是一個漂亮也愛漂亮的女生,她的「漂亮」來自對奶奶記憶的復刻:化妝的動作與習慣,以及生活中對品味的要求,都是奶奶所留下來關於幸福的模型。
「我幾乎沒有看過阿嬤素顏,小時候常常看到她在撲粉,現在我自己化妝的時候,也都會想起阿嬤。」在李明蒨的印象裡,奶奶永遠穿著漂亮的衣服、上精緻的妝,在外人看來,有種高不可攀的氣勢與華貴,即使在那個古早時代,就懂得打點自己,「她每個禮拜都還會固定上美容院呢!」
聊起奶奶,氣質的李明蒨還是當年那個小女孩,顯得手舞足蹈、眉飛色舞,對她來說,這些記憶不會褪色:每個禮拜固定兩天,奶奶會在午睡後,悠悠地從三樓的起居室走下來,提著一籃準備好的洗髮精和潤絲精,漫步到距離家兩條巷子外的日式美容院,洗頭、做造型,「現在我的車上也放著洗髮精和潤絲精,阿嬤的習慣,延續成我的習慣。」
習慣被記憶豢養,李明蒨很清楚,自己身上有太多奶奶的樣子。或許也說,複製的不只是習慣,更是一個小女孩對未來的想像,「爺爺很疼阿嬤,阿嬤是個很幸福的人。他們幾乎是形影不離、同進同出,我記得,每天下午爺爺都還會用他的摩托車,載著阿嬤去兜風。」
切片的回憶,娓娓投影出當年的時光,在那裡,李明蒨懵懂地看見了幸福的模樣,無需遲疑,奶奶留給她最深的,就是如光之魅影般的綺麗幸福,「我喜歡旅遊、喜歡打扮、喜歡分享,甚至對愛情的憧憬或者婚姻的期待,都是來自她的影響。」嚮往的理想生活,幾乎翻版自奶奶,李明蒨說,如果奶奶還在,她們一定會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有個人永遠都不會嫌我煩
形容自己是一個喜歡撒嬌的女生,可惜爸媽看不見她的心思,「爸爸很嚴肅,而我總是等不到媽媽不忙的時候。阿嬤她永遠不會嫌我煩,永遠都不會對我生氣。」
聊起往事,在每個段落的逗點中,都輕輕喊著「好想念阿嬤」。李明蒨說,小時候的她,就像個小蜜蜂、跟屁蟲,一直圍在奶奶身邊,「她早上運動回來,我只要聽到阿嬤的聲音,就會衝到她的房間,問東問西,『阿嬤,妳買啥……。』」
不會被打斷,從未被制止,女孩無窮無盡的渴望,賴在奶奶身上,「晚上我就會去阿嬤房間,搬張小椅子,一起看歌仔戲,那種心滿意足的感覺,到現在還很清楚。」總是喜歡和奶奶湊在一起,李明蒨還說,從前的大家庭,阿嬤的房間可不是隨便誰都可以進去的,那個「神聖不可侵犯」而李明蒨可以自由穿梭的房間,是阿嬤對她的寵愛。
「當我調皮的時候,阿嬤就會用她胖胖嫩嫩的手,假裝著:『妳不乖我就打妳喔!』我會說:『我不驚我不驚……』這種感覺好親密,這讓我知道阿嬤完完全全是疼我的。」
被完全疼愛的滋味,談起回憶,是滿足,是一去不回的感嘆,「就算是現在,當我想要找個人說話,念頭裡就會跑出我阿嬤,可是相處的時間真的好短,快樂為什麼總是一下子就結束了。」
她是懂得我的人
在李明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奶奶因為腦溢血突然過世了,「那時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搬到高雄,才去一個多月,阿嬤就發生事情。」李明蒨還記得,匆忙趕回家,多了一具棺木,而棺木中躺的是奶奶,「大家要我去見阿嬤最後一面,我只覺得阿嬤變得好小,臉變得好黑。」第一次跟死亡如此靠近,有些驚恐、有些不知所措,「我也會害怕,但對阿嬤的感情超過了一切,在守靈的時候,我甚至會想,阿嬤可不可能活過來。」
人生的體會突如其來,是誰說的「少年不識愁滋味」,「阿嬤過世後,我們又搬回宜蘭。我常常騎著腳踏車去阿嬤的墓園,也不是一定要幹嘛,不是一定有什麼話想說,但就是有一股力量、一份情感,讓我牽掛。」
一個小女生、一臺腳踏車,把墓園襯得更加安靜,或許直到天空都將暗下來,在晚餐開飯之前,若無其事回到家中,一字不提地完成想念儀式。李明蒨總是這麼說,奶奶懂她、欣賞她,「從小她就跟我說,妳以後會讀北一女,去美國讀書。這無形中給了我好多鼓勵,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棒的人。」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夢,奶奶是替李明蒨製夢守夢的人,「即使爸爸不認為女生要讀那麼多書,但是阿嬤的聲音從沒離開我。在我的心裡,有個人支持我,不會潑我冷水,不會讓我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不需要修飾的語言,不需要矯飾的情緒,不需要翻山越嶺就能獲得認同,「我很努力做很多我覺得重要的事,可是有時候家人還是沒辦法懂我。當我想要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成就時,就會想起阿嬤,像現在我出新書了,就很想跟她分享這個喜悅。」
李明蒨和奶奶的關係,就像是背對背的信任遊戲;李明蒨把自己的身體完全交託給奶奶,即使整個重量都在奶奶身上,也知道奶奶會全然地接受她,不會背棄也不會遭來誤解或責罵,這是一種無需顧忌的安全感,一種心靈相映的愛。在奶奶面前可以很真、很自己、很快樂。
把幸福傳承
上個月回到宜蘭,李明蒨把奶奶生前去日本旅行時,送給她的紀念品――自動削鉛筆機,帶到臺北,「它一直放在我原來的房間,現在兒子已經開始練習握筆,這一刻好像到了。」這一刻要把奶奶對她的疼愛再交給兒子,「這臺削鉛筆機濃縮了阿嬤的愛和期望,當時的我感受到了,現在我要把這份意義傳下去。」超過三十年的削鉛筆機,蘊藏代代的祝福,李明蒨說她知道她的小孩很幸福,因為當年的她,也有過同樣的幸福。
「阿嬤一直都在,好的壞的,我都想到她。」私密的耳語,從未間斷,奶奶不在了,卻好像一直都在。記憶沒有最佳的賞味期限,愛可以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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