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為『看雲門讀經典』系列之三。〈九歌〉是雲門二十五周年的重要作品,在林懷民一系列創作中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林懷民擺脫了長期以來中國文學章句學者的引經據典,把〈九歌〉還原到初民的生活之中,還原到祭神儀式的歌舞中,還原到人與自然的對話關係之中,給予〈九歌〉全新復活的生命。此一舞作,自發表以來,膾炙人口,深受好評。預計2007年11月做封箱演出。為了《舞動九歌》的寫作,二○○七年初春,蔣勳來到毗鄰曼谷湄南河的東岸,一間樸素的小小民宿房間裡,竟日面對南方河流,陽光鮮花,濃郁的香氣,嫵媚明亮的女子與男子,如慕如怨的旋律曲調……。自己竟宛如一名古老的巫覡,從魂魄最深處騷動起來,從而記下了諸神的話語,讓渴望南方、陽光,渴望悠閒自在的生活,渴望真實的愛與恨,渴望沒有虛度的生與死,渴望浩浩蕩蕩的大河與嫵媚美麗的人民,渴望悠揚的歌聲與翩翩婉轉的舞姿的〈九歌〉諸神一一復活。此書寫作風格,也因此與《舞動白蛇傳》、《舞動紅樓夢》,有了很大的不同。配合雲門「九歌」舞作封箱演出,也賡續此一系列「守常而變」的編輯理念,此書開本、版式與圖文整合,力求新的突破,希望讓讀者在此後看不到雲門「九歌」演出之時,猶然可以翻讀此書,悠然神遊於幾千年前南方楚地,行吟香草澤畔,與諸神對話共舞。
作者簡介:
蔣勳
福建長樂人。一九四七年生於古都西安,成長於寶島台灣。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
一九七二年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一九七六年返台。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並先後執教於文化大學、輔仁大學、台灣大學、淡江大學,並擔任東海大學美術系創系主任七年。現任《聯合文學》社長,近年更專事兩岸美學教育的推廣。
著有藝術論述《漢字書法之美:舞動行草》、《從羅浮宮看世界美術》、《天地有大美》、《美的覺醒》、《身體美學》、《美的曙光》、《美的沉思》、《徐悲鴻》、《齊白石》、《舞動白蛇傳》、《舞動紅樓夢》、《舞動九歌》、《孤獨六講》及有聲書《破解米開朗基羅》等;散文《島嶼獨白》、《歡喜讚嘆》、《大度.山》等;詩作《少年中國》、《母親》、《多情應笑我》、《祝福》、《眼前即是如畫的江山》、《來日方長》等;小說《新傳說》、《情不自禁》、《因為孤獨的緣故》、《祕密假期》等書。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收錄百餘張珍貴圖片‧首版隨書附贈『蔣勳主講《舞動九歌》』CD有聲書行政院新聞局第三十次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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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我們離神話有多遠?
《論語》裡記錄了一句話,可能影響了中國兩千年來的文化體質。
這一句話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孔子不談論靈怪、暴力、淆亂,神鬼之事。
如果生在今天,孔子大概不會喜歡《哈利波特》,也不會喜歡《魔戒》。
我們因此失去了神話的豐富幻想嗎?
印度有《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兩部長篇神話史詩,闡述歌詠著宇宙的初創,混沌中的大蛇,糾纏扭絞,形成神與魔的拉鋸,乳汁之海翻天覆地,大神毗濕奴化身為巨龜,成為穩定的軸石,浪花奔騰飛撒,如同交媾激射而出的精液,噴向四處,每一朵浪花中誕生了一名美麗的舞蹈的女神阿普莎拉(Apsara)。
印度的神話從印度河谷、從浩大綿長的恆河蔓延到整個印度半島,翻過喜馬拉雅山脈,傳衍在藏傳佛教的廣大領域,傳向中國、韓國、日本;印度的神話也經由西南貿易風的商旅,傳唱到斯里蘭卡、緬甸、柬埔寨、泰國、寮國、越南。
有一個屬於神話的領域,事實上遠比歷史上任何帝國更遼闊,也更久遠。
今天的歐洲、美洲、澳洲,都是希臘神話的領域;今日的整個亞洲也幾乎都是印度神話的領域。
神話衰老了,人類才開始了歷史!
神話遠比歷史更古老。
孔子太重視現世的歷史,因此忽略了神話的意義嗎?
那些隱藏在混沌、靈怪、不可解的暴力中的神話,是不是更早的一頁人類歷史?
魯迅曾經在《故事新編》裡,嚐試重現古老神話的魅力,他也慨嘆中國孩子讀的書太無趣,他童年的記憶裡使他迷戀的是《山海經》繪本裡充滿幻想神秘的怪、力、亂、神。
現實生活裡,儒家務實的哲學無所不在,一個不斷重複歷史經驗的民族究竟失去了多少神話原始盛旺的生命力。
我們離神話有多遠?
《白蛇傳》是溯源自印度的故事,在民間家喻戶曉、老少咸宜的孫悟空,正是印度史詩《羅摩衍那》裡那隻風靡全亞洲的可愛、神通又法力無邊的猴王哈努曼(Hanumann)。牠不只在中國的戲台上大鬧天宮,帶給人們頑皮、叛逆與顛覆法則的快樂,牠也不斷出現在爪哇、泰國、緬甸等全東南亞的舞台中,成為最親近民間的活潑形象,帶著古老印度教信仰的幽默與俏皮,繼續給予現代人生活的智慧與樂趣。
神話裡的猴王是我們自己不曾失去的一片赤子之心。
古老的神話是可以活在現代世界的。
希臘所有的神話,幾乎都成為現代心理學世界中各種典範個案的最初原型。
一個嬰兒誕生了,父母是國王皇后,很為得到子嗣而快樂,便把這嬰兒帶到岱爾菲(Delphi)阿波羅神殿,燒起麥殼、煙薰繚繞,女巫扶乩,鬼神附身,降下神諭,神諭指明,這嬰兒長大成人後,將會「殺父娶母」。
這道神諭驚嚇了父母。
人可以違背神諭嗎?
面對一名看似無邪的嬰兒,而無邪的背後有著「殺父娶母」的毒咒。
神話使人性進入深邃不可知的淵藪,暗無天日,也在暗無天日的絕望之處使人性對未知有更大的謙遜。
嬰兒被父母命人帶到荒野處死,人試圖用改變命運的方式對抗神諭。
然而希臘神話的動人,在於人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命運的咒語。
嬰兒被帶到曠野,沒有死,執行命令的人或許覺得,若是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擱置在荒地上,下場不是被豺狼吃食,就是凍餓而死。
然而,嬰兒活下來了,另一個城邦的國王皇后年老無子,在神殿祈求,神諭說:會賜給他們一個兒子。
老夫婦路過荒地,聽到哭聲,果真發現一名嬰兒,喜出望外,當然感謝上蒼,神諭靈驗了。
嬰兒長大,取名伊迪帕斯(Oedipus),俊美非常,也孝順父母,並不知道自己身世。
長大成人之後,他到神殿求神諭,神諭使他一驚,上面寫著:伊迪帕斯將殺死親生父親,娶親生母親為妻 。
伊迪帕斯痛苦不堪,決定悄悄離開父母,終生不再回來,企圖對抗神諭,逃過惡咒。
他當然不知道,他努力逃亡,把自己流放到異鄉,離父母很遠,然而,那異鄉正是他的生身父母的城邦 。
神諭使他回到了宿命中的原鄉。
他在路上遇見不認識的生身父親,起了衝突,意外中殺死了父親,應驗了「殺父」第一個神諭。
城邦大旱不雨,母后治國,下令若有人可以解開惡咒之謎,便下嫁為妻。伊迪帕斯又解開了謎語,便娶了生身母親為妻,應驗了「娶母」第二個神諭。
希臘神話裡的伊迪帕斯是兩千年來人性中解不開的惡咒。
神話不是歷史,神話裡沒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麼簡單又膚淺的邏輯。
伊迪帕斯使所有看戲的觀眾痛苦,命運為何要如此捉弄人類。
一個以詩歌、戲劇形式流傳超過了兩千年的神話,到了二十世紀初,一個維也納的精神醫師佛洛依德忽然告訴我們,伊迪帕斯正是我們自己不知道的內在情結,每一個男孩子,潛藏著對母親的愛戀,潛藏著對父親的仇視。
「弒父娶母」不是神話,是人性底層隱藏的一小塊惡性腫瘤的切片。
維也納的醫生佛洛依德把精神分析上的這一個案定名為「伊迪帕斯情結」(Oedipus Complex)也有人譯為「戀母情結」。
這是神話。神話使我們對自己驚悚起來,不知道自己是多麼複雜的構成。
印度、希臘,都以豐富的神話在現代世界統治著遼闊而深邃的文化領域。
然而,我們的神話呢?
「子不語怪、力、亂、神」!
所以我們的孩子狂熱愛上外來的《哈利波特》,愛上《魔戒》,使他們現實無趣的生活裡多一點神話的幻想。
神話本來就沒有國度,神話只遵守人性的領域!
因此,許多人想背叛一下孔子,在「怪、力、亂、神」的另一個領域建構文化的生命力。
也許是莊子,借著飛向天空的鯤魚擺脫冰冷狹小的「北冥」的束縛,可以搏扶搖直上九萬里,任憑想像在無限的空間裡遨遊。
也許是屈原,在他詠歌宇宙初始的巨大合唱裡,看到生命的美麗,看到天上流連飛揚的一絲一絲的雲,看到河流蜿蜒迴旋如同男女的纏綿,看到死亡無情的苦苦追逼,看到茫然迷失在荒野的切斷的頭、支解的身軀,找不到靈魂的迷失的肉體……
我說的是〈九歌〉,一部最美麗的中國神話,隱藏著整個民族復活的救贖秘密。
民族的惡咒要回到神話來救贖嗎?
•雲門──開啟神話之門
雲門,一個一九七三年成立的舞團,擷取了中國最古老的神話中的名字。
雲門,是一層一層緜渺朦朧通向神秘世界的入口。
雲門開啟了古老東方神話的肢體語言,『雲門•白蛇傳』、『雲門•紅樓夢』是不同意義上的神話。
〈九歌〉是神話的集大成,做為一個關心文化體質的團體最重要的一次表現。
『雲門•九歌』是雲門成立屆滿二十年的重要舞作,也是林懷民創作上的一次重要高峰。
林懷民將如何詮釋〈九歌〉?
正像兩千年來有各種不同版本的〈九歌〉註解,不同版本的詮釋者、解讀者,〈九歌〉的原始面貌有一點模糊不清了,〈九歌〉最初傳唱的聲音似乎掩蓋在一層一層的註解背後,變得支離破碎,神話繁瑣的註解掩埋了神話本身。
做為古典中國文學經典《楚辭》裡的一部份,〈九歌〉被置放在學術殿堂上如同供奉的牲品,殿堂上的牲品總是失去了鮮猛的生命,徒具冷冰冰的屍體。
如何跳脫《楚辭》的註解,還原〈九歌〉原始的生命力,僅僅從章句註解入手,可能必然是死路一條。
能夠從更宏觀的角度對待〈九歌〉的詮釋者,往往關心的便不是章句,而是〈九歌〉的神話原型。
王國維從「巫」的角度觸碰到原始的神秘祭典,對靈的降臨附身,對歌詠舞踏的儀式都引發了對〈九歌〉某些真實面貌的還原。
郭沫若與聞一多,同樣在戲劇表演的本質上關心〈九歌〉,甚至直接改編《楚辭》的部份篇章,使章句註解的文學有機會進一步在近代的舞台上重現為一種表演。
然而真正大膽使〈九歌〉還原至最初神話形式的必然是『雲門•九歌』。
林懷民是屈原〈九歌〉最現代也最重要的詮釋者。
•女巫與天神的迷狂交媾
『雲門•九歌』的第一段是組合了「東皇太一」與「東君」女巫與天神交媾的祈神儀式。
台灣阿里山鄒族祭典中的迎神曲宏亮壯大啟用序幕,董陽孜書法的〈九歌〉組合成原始神話與漢文明的交融。
圍坐在舞台上一圈穿白袍的巫者,手持長籐,擊打地面,在規律的節奏中,女巫舞出請神降臨之舞。白袍的巫者與漢字書法像兩千年文人的註解,但他們不是真正的〈九歌〉,真正的〈九歌〉是傳唱在山野的原始神話祭典。
舞台前方一片荷花搖曳,真正用大缸在淤泥中培植出的出的鮮麗荷花。荷花在整個亞洲象徵著生命,象徵復活,象徵生殖,象徵信仰。
這些頗具象徵意義的荷花,也許正是〈九歌〉儀式的中心。
印度教的巫者都手持荷花,佛菩薩都在荷花上趺坐。
林懷民在印度、峇里島、高棉、泰國、緬甸,都看到這些荷花傳承著一種信仰,它們永遠是諸神國度的花,它們鮮艷或芳香,供在諸神腳下,是諸神歌舞的開始。
女巫不時以荷花的水清洗自己,也彷彿是潔淨自己的身體,等候諸神進住。
荷花是新鮮生命,荷花也是救贖,是喜悅的分享,也是憂愁的分擔。
眾巫圍坐,他們潔淨的白色長袍好像一種歷史的隱喻,新近出土的楚墓中有招魂用的「非衣」,一種長條布幡,上面畫著亡者的相貌,當時楚地的貴族男子,頭戴切雲高冠,身穿廣袖長袍,腰佩長劍,乘坐龍船,緩緩而行,頭上華蓋流蘇在風中飄揚。
這是屈原時代楚國的可以考據的服裝。
『雲門•九歌』幕啟時的白袍舞者只是引導進入神話的歷史源淵。
但是服裝只有歷史的意義,卻無法追溯神話。
〈九歌〉是神話,因此,在舞台上女巫穿鮮紅色的長裙,袒露前胸,舞動時,也暴露出壯碩強健的腿股。可以想像,真正〈九歌〉的原始祭祀,人體更是赤裸的!
女巫長髮披散,結滿鮮花,她不只是楚國的女巫,她是人類渴求諸神信仰的肉體。
鮮紅,是血的獻祭,她要獻祭的正是自己熱烈渴望的肉體。
大神降臨了,站立在兩名侍從的肩膀上,壯碩雄武的男子,戴著猙獰又華麗的面具,面具四周放射光芒,他降臨了,強暴般地壓倒女巫,霸佔人類的肉體,制服人類的肉體,主宰人類的肉體,在人類的肉體中予取予求,這是林懷民詮釋的〈九歌〉諸神。
初民信仰裡的諸神,如同原始印度教的濕婆(Shiva),如同希伯來《舊約》的耶和華,如同希臘的宙斯,都沒有世俗意義的「慈悲」。
原始信仰的大神往往殘暴猙獰,往往只有非理性的操控與發洩,只有懲罰與災難。
老子說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樣作賤玩弄人類,才是諸神的原貌罷。
然而,初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神話,初民生活在殘酷的自然鬥爭中,他們要經歷沒有理由的地震、海嘯、暴風雨,他們要經歷沒有理由的病疫、死亡,他們生存的殘暴與生殖繁衍方式都毋寧更像非理性的諸神。
「神變得慈悲」——這必定是文明發展到了一定溫飽的階段,有了秩序與規則,有了倫理,有了穩定生活,但也少了原始生命對抗殘暴與毀滅的狂野生命力與創造力。
女巫與東皇太一或東君的交媾像是愛恨糾纏不清的肢體,那肢體彼此纏繞撞擊,像是最大的愛,也像是最大的恨,是狂喜,也是劇痛,是依賴,不是對抗。
原始的性與生殖大約是如此,在狂喜與劇痛之間,在滿足與虛無之間。
許多原始民族至今還保有的處女祭神的遺俗,在狂暴的巫的神殿,那處女的獻祭便是生命最原始的鮮紅的血的獻祭吧!
『雲門•九歌』「東皇太一」一段,有許多對比,漢字書法與台灣鄒族迎神合唱是對比,白袍廣袖的文人聯想與女巫的鮮血紅裙是對比,女巫的肉體與大神的靈的降臨,也是對比,林懷民試圖從歷史一路回溯到遠古的神話,但他更關心的似乎是「現代」!
•司命──生與死的唸誦
『雲門•九歌』第一段「東君」結束之後,緊接著就是「司命」,把〈九歌〉原文的「大司命」與「少司命」合而為一。
〈九歌〉篇章的秩序本來就有爭議,原來 「東君」排列在較後,近代學者聞一多認為「東君」應緊接在「東皇太一」之後,許多現代的版本就採用了他的看法,『雲門•九歌』也如此安排,也把「東皇太一」與東君合成一段。
「東君」之後安排「司命」,『雲門•九歌』的秩序或許有舞台上的需要。
在「東君」一場中,穿白袍的巫者,造型上其實非常像儒雅的文人,白衣白袍,寬袖廣襦,剛出場時的動作也顯得文質彬彬,彷彿神話〈九歌〉外面罩的一件偽裝的外衣。
到了「東君」裡太陽神與女巫狂亂交媾的一段,文人形象的眾巫已擺脫甩棄了白袍羈絆,露出赤裸上半身,衣服像一種束縛,一旦脫去,露出肉體,就還原了他們「人」的本質。
「司命」開始,原來舞台上的眾巫開始做機械規律的動作。
「司命」裡的舞者像一種沒有表情,面目五官模糊的「偶」。
西藏密宗喇嘛唸誦經咒的聲音響起。
人聲的唸誦,不是音樂,是祈求,是安撫,是符咒,是生命無奈時的祈求四方神明的一種獨白。
「司命」是死亡之神,在原作中「大司命」是陽剛男性,「少司命」是陰柔女性,一組配偶神,由男覡女巫請神。
在原始初民的生活中,死亡未必可怖 ,死亡只是一種未知,因為未知,只有敬畏。
雲門舞台上的「大司命」穿紅,「少司命」穿黑,一白鬚,一黑髯,都是男性,造型強烈對比,動作有點像台灣城隍廟會時神鬼的步伐。
在雲門「司命」一段感受到的未必是「死亡」,而是一種命運操控的悲哀。
舞者在舞台上,彼此產生壓迫式的操控,男性操控女性,強者操控弱者,或者一群人操控另一群人。
一個男子渴望一個女子,追求、擁抱、依靠、做愛……所有的動作都被「司命」操控,他(她)們的愛與恨都不能自主。
唸誦經咒的聲音很單調,不斷重覆,但越來越高亢,力量很強。
經咒是命運的咒語,沒有人可以解讀,只有遵從敬畏,照本宣科,反覆循環,如同生命本身。
舞台上的人像傀儡,使人想起民間廟會裡的七爺八爺、白無常、黑無常,由人扮演,卻又是傀儡。台灣廟會的七爺、八爺來到現代世界,竹架製的巨大人偶套在人的身上,搖擺著空洞巨大的身軀,恐怖而又悲哀。
沒有自主意識的「人」其實是一種傀儡,在看不見的絲線的牽連控制下,做出各種動作表情,或愛,或恨,或喜悅,或憂愁,但其實都只是傀儡而已。
林懷民對「司命」有不同的看法,「司命」不再只是死亡之神,而是操控生命的荒謬之神。被操控,其實是更大的悲哀,沒有生的自由,也沒有死的自由。
舞者的身體像被玩弄的傀儡,皮影,布袋偶人,各式各樣的像人而不是真人的傀儡,被無形的線牽著,或起,或伏,或立,或倒,只是聽命於「司命」主宰的玩偶。東南亞盛行的「偶戲」,包括布袋戲、皮影、各式傀儡都成為「司命」的靈感,「偶」是像人而不完全是人的表演形式,卻引發許多關於「人」的省思!
舞台上的「大司命」也操控「少司命」,林懷民似乎看到不同形式的命運的操控,或不自覺被操控的操控。
顯然,林懷民並不喜歡〈九歌〉的諸神,神如果是操控人的自由高高在上的權威,林懷民似乎希望一種人的覺悟,一種對神的背叛。
〈九歌〉是人對諸神的盼望,由巫來請神,林懷民認為神最終並沒有降臨,人類似乎只是借神話歌頌了自己,醒悟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我們離神話有多遠?《論語》裡記錄了一句話,可能影響了中國兩千年來的文化體質。這一句話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孔子不談論靈怪、暴力、淆亂,神鬼之事。如果生在今天,孔子大概不會喜歡《哈利波特》,也不會喜歡《魔戒》。我們因此失去了神話的豐富幻想嗎?印度有《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兩部長篇神話史詩,闡述歌詠著宇宙的初創,混沌中的大蛇,糾纏扭絞,形成神與魔的拉鋸,乳汁之海翻天覆地,大神毗濕奴化身為巨龜,成為穩定的軸石,浪花奔騰飛撒,如同交媾激射而出的精液,噴向四處,每一朵浪花中誕生了一名美麗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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