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獸又強迫所有的人,
無論大小貧富,
奴隸或自由人,
在他們的右手和額上打印記。
這印記就是那獸的名字。
──啟示錄13章
鬧市的大樓地下室,傳來金屬棒不斷敲打桌面的聲音,一個低沉男聲吼著,「茵茵,妳是怎麼回事?老跟不上拍子!」頗負盛名的交響樂團指揮丁修用力地揮著指揮棒拍打指揮台,指著樂團裡面的大提琴手生氣地吼叫。
被責罵的女孩咬著唇低下頭不發一語,其他人則是假裝閱讀自己的樂譜,或是重複檢查自己手中的樂器,只有丁修氣喘吁吁的呼吸聲,「第幾遍了?為了這個小節,我們浪費多少時間在妳身上了?妳今天沒有帶腦子出來嗎?!今天不練了,妳明天再這樣,就不用再來了!浪費我的時間!」用力將指揮棒甩在地上轉身離開。
樂團其他人紛紛收拾自己的樂譜跟樂器,免不了有許多人嘮嘮叨叨,也有人覺得撿到半日假期。徐茵茵垂著頭故意慢慢拭去弦上的松香,鬆開弓毛,等到大家都走了,最後才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轉身看見首席小提琴手司馬楠笑吟吟地站在門邊。
「哦,妳還在啊?」徐茵茵垂頭喪氣地揹起沉重的大提琴,鬱悶地走到門邊。
一身素淨洋裝的司馬楠揹著自己的小提琴靠在門邊,「是啊,不然妳怎麼辦?」
兩個人相偕走到靜謐巷弄裡面的一家咖啡店,店裡面人不多,兩位揹著樂器的女子走進來,許多人抬起頭望了她們一眼,司馬楠掃了一眼店裡的客人,擔任首席小提琴手幾年,她已經很習慣被注視,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坐下來之前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咖啡店最遠的角落裡坐著一位戴著MP3耳機穿著牛仔褲、黑色長袖襯衫、看起來超過三十五歲,也許接近四十歲的男子。
「妳在看什麼呀?」徐茵茵轉頭順著司馬楠的視線望去。
司馬楠坐下來輕輕地搖頭,「沒什麼。」
徐茵茵再次轉頭看著坐在角落的男人,「大概是個設計師吧。」她看見男子身邊放著一只設計袋說道,「不管他了,我今天好背喔,丟臉丟死了,當眾被罵成那樣。」
司馬楠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角落男子身上,那望著窗外的側面看來十分憂鬱,男子突然回頭與她四目交接,一瞬間司馬楠像是喘不過氣來,兩個人對望數秒,最後男子面無表情地轉開視線繼續望向窗外。
「妳也不是第一個被老丁罵的人,不要這麼在意。」司馬楠回過神來對徐茵茵說道。
李問調過視線望回窗外,只要離開他的碉堡就習慣戴著MP3,時代的進步讓他不用像以前一樣整天只能聽著同樣一張CD,藉著音樂可以使他盡量不受其他聲音的打擾,那些他一點也不想聽見的聲音。
從懂事以來,他對人際間的相處就失去了興趣與信心,或者應該說是不敢對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有信心,可是坐在咖啡店另一端的女子卻輕輕地撥動了沉寂的心湖。
「嘿!你又來得這麼早了!」一家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張其偉來到李問的對面座位坐下來,而心裡真正的想法對著李問穿心而來,「真是個怪人,一定要約在離我公司那麼遠的地方,每次還都那麼早到,顯得我好像總是遲到。」
李問拿下耳機笑笑,更多嘈雜的聲音穿進他的腦海裡,這是從八歲以後就不斷折磨著他的懲罰。
懲罰他躲在桌子底下逃過死神的追捕,懲罰他沒有跟著爸爸媽媽一起走,懲罰他要孤單地留在這個世界上。
當救難人員挖開坍塌的廢墟,一線陽光射進被擠壓的小小三角形書桌下,背著光源的救難人員渾身光暈,剎那間李問無法直視,以為是天使來接他上天堂了。
「小朋友,我們來救你了,不要怕喔。」救難人員撥開石塊看見踡跼在陰影中動也不動的小男孩安撫道。
救難人員又說了一遍,伸出手希望李問可以爬出書桌下面,然而李問卻動也不動。 「小弟弟,你是不是李問?你有沒有哪裡受傷?」救難人員發現孩子沒有動靜,害怕直接拉扯會傷到受驚的李問,試圖想要鑽進書桌下面,無奈空間太小又鑽不進去。
李問仍然呆呆地看著他,周圍的世界依舊一片靜謐。
「我想是驚嚇過度,還是想辦法鑽進去把他抱出來吧。」另外一個救難人員建議著,隨即轉身召喚來一個身材較為矮小的救難人員。
好不容易把他從書桌下面抱出來,左右鄰居一擁而上,全都爭著想要看看李家唯一倖存的孩子。在黑暗中度過數日的李問,無法忍受太陽刺眼的光線,緊緊閉上眼睛,半晌之後,開始眨著眼睛四下張望,已經哭啞的聲音呼喚著爸爸媽媽。
『我怎麼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小小的李問努力地張開眼睛,試圖從一片亮晃晃的暈眩中看清周圍的人群,『那是隔壁的柯爺爺呀,他不是正張大嘴巴對著我說話嗎?我怎麼聽不見?』李問驚訝地看著抱著他的救難人員也正對他說話,可是他的世界還是一片靜謐,所有的動作都像是停格了一樣,更像是站在水族箱外面看著活潑的魚群一口一口地呼吸著。
「李問,你每次的設計都這麼精采,難怪我們的客戶都堅持要你的作品。」張其偉一邊翻著李問的插畫一邊誇讚著,但是他心裡的想法仍然不請自來地進入李問的腦海裡,「不過價格也高得嚇人,我實在應該想辦法找個人來試試看,也許A&C會喜歡也說不定。」
李問只是凝視著窗外,臉上仍然一抹淡淡的笑容也不回應,每次張其偉看見這樣的笑容都會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被抓到一樣的心虛,他不明白為什麼每次面對李問時就會有這種壓力。
但是李問知道,因為從八歲生日之後,他就明白了。
在醫院待了一個月之後,他聽不見也無法發聲,他們相信因為那次的巨變,讓他失去了與外界溝通的能力,因此李問被外婆接走搬到高雄市,她們認為也許給他一個全新的環境,會對他的情況有所幫助,況且小鎮上也已經沒有半個親人了。
然而去到高雄之後,情況並沒有改善,李問活在像是與世隔絕的空間裡,外婆和阿姨一直都以為這個可憐的孩子變成了自閉兒,他一樣聽不見也發不了聲音,那段日子裡面,唯一的聲音是他經常在半夜時做噩夢的尖叫,過了八歲生日之後,他們開始討論著是不是該把他送到啟聰學校去上課。
這天,小阿姨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不安地在客廳踱步,一點也不在意李問的存在,他們已經漸漸習慣李問像座雕像似地杵在旁邊。「怎麼辦?我要怎麼跟阿母講呢?」
一直安安靜靜處在自己世界裡面的李問,突然被小阿姨的聲音驚醒,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我聽見了……」
小阿姨聽見他沙啞的聲音也嚇了一大跳,「阿問仔,你,你可以講話啦?!」跑過去蹲在他面前緊抓著手問道,「你可以講話啦?」
李問看著她,「我……我聽見妳講的話了。」
小阿姨困惑地看著他,「什麼話?我沒有講話啊。」
「有,妳說怎麼辦? 我要怎麼跟阿母講呢?」李問重複著他聽見的聲音。
小阿姨搖搖頭,「我沒有講話啊,你是怎麼啦?」小阿姨心虛地站起來,「我去叫阿媽,你坐在這裡別跑,我去告訴阿媽這個好消息。」她邊走邊想著,「這個孩子是怎麼了?他怎麼會說有聽見我在講話?他該不是自閉症好了,現在變成瘋子了吧?」
「我沒有瘋,我真的有聽見妳講話的聲音啊。」李問的聲音從小阿姨背後傳來。
小阿姨正要跨過客廳門檻,一隻腳抬在半空中慢慢地轉過臉來,臉色蒼白地好像撞鬼了似的。
「這筆設計費,我們會寄支票給你,最近有沒有很忙,這是另外一個案子。」張其偉將插畫收妥之後,拿出新的企劃案給李問。
李問將注意力轉回他身上點點頭,「我回去再看吧,何時要?」
「兩週以後。」
李問再次點點頭。
「還是早點走吧,跟他實在沒有話講。」張其偉正要開口,刺耳的手機音樂就響了起來。
「晚上我們要去蘭桂坊,要不要一起去?」徐茵茵彷彿忘記了今天剛被指揮痛宰一頓。
司馬楠搖搖頭,「我又不喜歡喝酒,而且我覺得妳今天應該多留點時間練琴,妳聽到老丁的話了,雖然妳不是唯一被痛罵過的人,但不要成為其他被他開除的一份子。」
「我知道啦,明天再犯錯就不用來了!」徐茵茵做了個鬼臉,隨即又認真地看著司馬楠說道,「司馬,那件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妳應該多出來走走的。」大學同窗四年,她很清楚原本的司馬楠是一個多麼熱情而愛笑的女子。
司馬楠聞言立刻垂下視線注視著眼前的咖啡杯,心裡突然換了舞台劇的場景,一首哀怨的詠嘆調浮上她的心房,『亮行……』
徐茵茵看著大學時代的老友嘆了一口氣,「妳總不能永遠都這樣吧?」
司馬楠眨眨眼睛心裡一陣茫然,「我沒事,我想只是其他緣分還沒到吧?」
徐茵茵看著她,「可是妳除了練琴之外,幾乎都不與人來往,這樣怎麼會有好緣分呢?妳也不會想跟團裡的人約會啊。」
司馬楠知道爽朗的徐茵茵是非常關心自己的,但是有些傷痛的事情並不是自己想忘就可以忘的,而且她知道自己在等待一段可以重新開啟封閉心扉的愛情,「我想去買本書,妳呢?」
徐茵茵又嘆口氣,「妳真是的,每次談到這個問題就是這樣逃避。」她看看手錶,「我現在趕快先回家練琴去,晚上也許就可以出去玩。」
司馬楠點點頭站起來,提起自己的琴盒,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裡面的黑衣男子,發現他也正在注視著自己,心裡面有一種細微的牽扯讓她困惑起來,她不知道這種牽扯從何而來,卻只是揹起琴盒走出咖啡店。
目送著女子走出咖啡店,李問腦海裡面不由自主地隨著那位女子心裡的詠嘆調起伏著,『那是伊果王子裡面的韃靼舞曲吧?亮行又是誰呢?』他注視著大型櫥窗玻璃外面,不明白一向討厭感應到別人心事的自己,怎麼會有這種陌生的好奇感?
坐在對面的張其偉適時地講完電話,「抱歉,客戶很囉唆。」
「沒關係,那就這樣吧,我今天回去後會先看一下你的案子,如果不能接這個案子,我明天一早會通知你。」李問回過神來說著。
「那就麻煩你啦!」張其偉站起來跟李問握了個手,「不錯,他自己結束了這段談話,免得我遲到又主動結束就顯得太過失禮。」順手拿走了桌上的帳單。
李問點點頭,不等他結帳便率先又戴起了MP3離開咖啡店,走到巷尾的便利商店門口,被晚報斗大的標題吸引住:「姦殺未遂,恐又出現台北狼魔!」他買了一份報紙,坐上自己的車子便先閱讀起來:
「受害者任職於國內某航空公司,據其指稱,該逞兇者是兩人一組,兩者均著面具,一人配戴銀色面具只是旁觀,另一名則是配戴紅色的魔鬼面具,以殘暴的手段……」隨著文字,車裡面又詭異地充滿著七里香的味道,李問不禁全身發冷又想嘔吐起來,他彎下身子強迫自己深呼吸,那個女人大而無神的眼睛,蒼白瘀青的臉龐,浸濕鮮血的頭髮跟下體,閃爍的紅色圖案幻燈片似地再次閃過腦海。
他捲起袖子,看見左手臂上的十字架又泛起銀色光芒,他疲倦地靠在方向盤上面,『真的永遠都無法離我遠去嗎?』
隨著狂熱的眼睛注視著晚報上面斗大的標題:「姦殺未遂,恐又出現台北狼魔!」右手背上面紅色的標誌閃耀著火般的光芒,章若庭忍不住露出微笑。
窗邊高瘦削的男子依然是一對冰冷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章若庭狂野的眼神,將剩餘的半根菸捻熄在原木辦公桌的琉璃菸灰缸裡面,章若庭手上的圖案似乎比初見面時更加顯明了。
「你說他們有能力聯想上次那個案子也是我們幹的嗎?」章若庭丟下晚報仍然帶著明顯的異國口音問道,臉上還是那抹掩不住的笑意,高挺的鼻樑跟棕色的頭髮證明他混血的血統。
窗邊的男子只是整理一下自己的三件式西裝,半晌之後才冷冷地說道,「你以為台灣的警察都是笨蛋嗎?如果你再繼續這樣胡搞,抓到你只是遲早的問題。」
「只有我嗎?」章若庭哼笑一聲,「我以為你也很樂在其中呢,我在操她們的時候,我看你站在旁邊也欣賞得挺快樂的吧,我們是雙胞胎,可是怎麼個性差這麼多?」
仔細端詳起來,窗邊的男子髮色較黑,皮膚不似章若庭白皙,但是輪廓的確是有五、六分相似。章若軒並不正面回答這問題,「你應該知道公司承受不起你造成的任何損失,我希望你就此收手回倫敦去,財務的供應我可以向你做出承諾。」他冷漠的語氣好像自己真的完全置身事外,但是怎麼可能呢?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雙胞胎弟弟正在帶給他及公司極大的危機,可是他知道不能讓其他人看出自己心頭的慌亂。
「你緊張什麼?沒有我的任何檔案,怎麼搜查到我身上?」散發異國風味的男子肢體放鬆地將雙腳放在兄長完美的原木辦公桌上面。
「你可以開出條件,要怎樣才可以收手回英國去。」章若軒不回應他的問題將答案推回給他。
章若庭雙腳依然在辦公桌上搖晃著,一派悠閒的樣子顯然並未把兄長放在眼裡,章若軒知道他不會如此輕易鬆手,不發一語轉身準備離去。
「去找你的音樂天使啊?」章若庭一閃戲謔的口氣,「那女人值得這麼認真嗎?你送過多少次花了?人家一點都不賞臉,依我說,只要把她抓來、衣服扒光也都是一樣的。」他咬著菸吊兒郎當地說著。
下一刻,隨著沉重木椅翻落,他整個人被壓制在駝色的長毛地毯上面,頸子被緊緊地扣住幾乎無法呼吸,他錯愕地瞪大眼睛望著自己的哥哥章若軒,伸手想要扳開他的手指卻徒勞無功。
章若軒將壯碩的章若庭扣緊在地上,彷彿忘記了現在掌握在他手中的是他的親弟弟,施力的手指毫不留情,眼神比平日更加冷靜,連聲音也是一逕的冰冷,「這是警告……不許碰她……」
即便地上的章若庭臉色已經脹紅轉青,他依然不為所動,繼續一派冷漠的語氣,「聽見了嗎?」
章若庭死命地眨眼睛表示他聽到了,章若軒才鬆開手,站起身來拍拍褲子上面的地毯毛屑,走到窗邊看著外頭的景致一邊整理著西裝與領帶,悠然自在的樣子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地離開辦公室。
章若庭躺在地上咳嗽了一會兒才有能力站起來,看著兄長離去的房門,門外的秘書送走老闆之後,回頭看見辦公室裡面客座的椅子倒在地上,一向英挺的章若庭卻頭髮凌亂地站在旁邊,接觸到他暴怒的眼神,趕忙將房門關上。
「操你媽的!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這樣對我!那就走著瞧!看我敢不敢動她!」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上頭的文具都移了位。
一隻手,右手,手背上帶著紅色的倒掛五芒星與響尾蛇的圖案,客廳裡面有一把大提琴無聲地倒在地毯上面,凌亂的衣物一路行向乾淨而整齊的臥室。
坐在車子裡面的李問突然震了一下,手臂上面的十字架像是被烙印了一樣炙熱刺痛,他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想吐的衝動,他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是這次為何會有如此緊密的連結?剛才那兩個女子說要去哪裡?他努力地回想著剛才在咖啡店裡面感應到的對話內容。
他轉動方向盤,驅車往剛才咖啡店的方向前進,他知道附近有一間很大的歐式書店,更詭譎的是他感應得到她的方位,這是他第一次與人有如此強烈的感應連結,過去許多夢境都成真,但是這樣茫茫人海中仍然可以探索到對方的位置,卻是前所未有的經驗。
李問停下車走進書店裡面,聞到的都是出版品的油墨味,他沿著書架一排排前進著,像是北極星指引著明確的方向,毫不費力地來到一個揹著小提琴的女子身後十公尺處。
他停下腳步,猶豫著該怎麼告訴這個女子,就直接說他的第六感很靈嗎?會有人相信嗎?他一直想要逃離這一切不平凡的際遇,現在卻要自願上戰場嗎?李問後退兩步,轉身想要離開,然而一則死亡新聞卻躍上他的腦海,那是他曾經犯下的錯誤,無心之過卻演變成一輩子都不能彌補的自我懲罰。
他望著書店裡面或站或坐的許多閱讀者,宿命的不可逆逐漸從雲霧裡探出頭來,李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著拉下MP3的動作,四面八方的聲音立時湧入他的腦海,他轉過身對著司馬楠的背影走去。
司馬楠正翻閱著一本書,突然心頭一陣糾結,她從書頁裡面抬起頭緩緩轉過身,錯愕地看見咖啡店的黑衣男子就在眼前,她忍不住地向後退了一步,後膝蓋碰撞到書櫃,身子失去重心幾乎就要跌坐在書架上,小提琴盒從骨感的肩膀上滑落到手肘。
「小心!」李問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住司馬楠。
李問待司馬楠站穩後立刻鬆手,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相對了幾秒鐘。
「他……跟蹤我嗎?」這不是司馬楠第一次遇到仰慕者,但是眼前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一點驚慌又不盡然如此,就像剛才在咖啡店四目交接一瞬間的不能呼吸。
李問能理解對方為何受到驚嚇,卻無法明白對方跟自己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請不要管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只是來告訴妳,請務必轉達妳的朋友,」李問謹慎地擇辭,「就是那位揹著大提琴的朋友,請務必轉告她,今晚千萬不要去蘭桂坊,留在家裡就好。」
「他怎麼知道茵茵今天想去蘭桂坊?」司馬楠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應。
「請務必轉達妳的朋友,一定要留在家裡,不要外出,起碼也要找人陪她。」李問再次強調。
「為什麼?」司馬楠稍微仰頭注視著眼前的黑衣男子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朋友今晚要去哪裡?為什麼又叫她不要外出?」
看著司馬楠質疑的眼神與心裡的恐懼,李問嘆口氣,心裡湧起一片深切的哀傷,咬咬牙根選擇只是簡單又直接地強調,「我說過不要管我怎麼會知道,但是,記得,一定要告訴她……那個叫做茵茵的女孩。」
司馬楠腦袋一片混亂,全身起滿了雞皮疙瘩,覺得自己像被看穿了一樣,她抱緊自己的雙臂覺得冷,呆呆地望著李問轉身離開。
準備再次戴上MP3的李問,腦海裡面最後衝進來的一句話,是許多年前,他親愛的小阿姨用花瓶砸他,碎裂的花瓶劃傷了他的腿,當場血流如注留下一道深深的疤,還有她發狂似的尖叫,「走開!你這個怪物!滾出我家!我不要養你這個怪物!怪物!!……」
音樂大聲地衝擊著他的耳膜,李問走出書店,像是落幕一樣地關閉起自己站立的舞台。
司馬楠手足無措地注視著李問的背影,『他到底在說什麼?他怎麼會知道茵茵今天晚上想要去蘭桂坊?又怎麼知道茵茵的名字?』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想要拿她身後的書,才驚醒地緊抱著自己的雙臂,低頭快步離開書店。
走到外面充滿陽光的人行道上,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依然存在著,司馬楠顫抖著掏出袋子裡面的手機,艱困地按下徐茵茵的手機號碼。
關機中。
司馬楠繼續撥打著,猜測茵茵是從團練開始就關機一直到現在忘記打開。
『怎麼老是忘記開機呢?』司馬楠轉身招來一輛計程車直驅徐茵茵的住所。
坐在計程車裡面的司馬楠,手裡緊握著小巧的手機,眼前浮現那名黑衣男子的臉龐,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相信陌生人的話,為何要這麼緊張,也許他是有目的而來的?司馬楠下意識地回頭張望著後面的車潮,『會不會其實他是想要知道茵茵住在哪裡?』這個念頭讓她緊張起來,擔心自己會不會正在做一件極端愚蠢的事情?『這樣去找茵茵是正確的嗎?會不會我正在引狼入室?』
她猶豫著想要請司機停車,『但是,如果他真的知道一些事情,而茵茵真的有危險呢?』她低下頭再次撥打茵茵的手機,「我是茵茵,大概正在練琴不能接聽電話,有事就留言吧。」
在訊號過後,司馬楠留下了口信,「茵茵,我是司馬,聽到簡訊後立刻回電話給我,有非常非常奇怪的事情要告訴妳,跟妳有關的,一定要回電給我。」
「小姐,妳還好吧?」計程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著臉色蒼白的司馬楠問道。
司馬楠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對自己的行為充滿矛盾的想法,突然間她開口對司機說道,「對不起,司機先生,我不去汐止了,麻煩您改走天母。」
看著司機一百八十度大迴轉,她情不自禁又回頭看了後面一眼,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預期看見什麼,對方是否開車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回頭探視又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