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明的小說中蘊含著鮮明的民族意識。像〈莎喲娜啦.再見〉中被迫帶日本人到礁溪去嫖自己同胞姊妹的黃君,他內心的衝突與掙扎,最後在他一手設計的假譯下,左批日人右打臺灣崇日學生,終於得到宣洩的出口。黃春明的筆,也表現出他對土地的關懷和熱愛,就算現實生活充滿挫折與困境,故事主角的堅毅,總讓人們感受到那一線生機。像在〈鑼〉中因打鑼工作被廣告喇叭車所淘汰、長期失業的憨欽仔,其自尊與自欺的心理的矛盾交錯,黃春明寫來深刻而入微。其他收錄在本書中的短篇故事如〈溺死一隻老貓〉、〈癬〉等等,黃春明仍以戲而不謔的筆調、關愛的眼神擁抱筆下這些小人物,其所要針砭的不是看似荒謬可笑的小人物,而是使他們陷入困境的社會問題。儘管社會環境不斷改變,始終不變的是黃春明一貫對小人物的關懷。
作者簡介:
黃春明一九三五年出生於宜蘭羅東,筆名春鈴、黃春鳴、春二蟲、黃回等。屏東師專畢業,曾任小學教師、記者、廣告企劃、導演等職。近年除仍專事寫作,更致力於歌仔戲及兒童劇的編導,此外亦陸續擔任過東華大學、成功大學、中央大學、政治大學及臺東師範學院等大專院校駐校作家。曾獲吳三連文學獎、國家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東元獎及噶瑪蘭獎等。現為《九彎十八拐》雜誌發行人、黃大魚兒童劇團團長。黃春明以小說創作進入文壇,雖被譽為鄉土作家,但在不同的時期展現出不同的寫作風格。作品關懷的對象包括鄉土小人物、城市邊緣人,九○年代則特別關注老人族群。除了小說的創作之外,更跨足散文、新詩、劇本及兒童文學(繪本、童詩、小說)等不同文類的寫作。著有小說《看海的日子》、《兒子的大玩偶》、《莎喲娜啦.再見》、《放生》、《沒有時刻的月臺》等;散文《等待一朵花的名字》、《九彎十八拐》、《大便老師》;童話繪本《小駝背》、《我是貓也》、《短鼻象》、《愛吃糖的皇帝》、《小麻雀.稻草人》等,還有一本關懷幼兒成長的童話小說《毛毛有話》,以及為戲劇而創作的腳本,如《小李子不是大騙子》(又名《新桃花源記》);另編有《鄉土組曲》、《本土語言篇實驗教材教學手冊》、《宜蘭縣通俗博物誌圖鑑》等書。
章節試閱
城仔落車
這天七度,天氣很冷。
十六點二十分往南方澳的班車,由宜蘭汽車站開出了。旅客特別稀少。
「阿媽,城仔到了嗎?」阿松有點等不及。其實也不全是那樣,總是很矛盾。
「到了自然會下車。你急什麼?」祖母的心情更沉重。城仔,她從來就沒來過。她問鄰座的旅客:
「到城仔還有幾個站?」
「再三個站就到。」鄰座的反問:「你從哪裡來?」
「瑞芳。」
「到城仔做什麼嗎?」
她聽到了,但沒回答。到了一站,鄰座的人下車了。
車廂裡很靜,沒有人說話,只有發動機的聲響。馬路上行人很少,汽車一路奔跑都不用按喇叭。沿途的小招呼站,也沒有旅客上下。
阿松和祖母坐在靠門的前座。小孩子高跪在椅上,眺覽窗外。後來他的興趣又移到玻璃上的蒸氣亂塗。他才九歲,早患佝僂痼疾,發育畸形,背駝腳曲,面黃肌瘦,兩眼突出,牙齒也都蛀黑了。說起話來,聲音尖銳刺耳。那祖母給人的印象大約有六十開外的光景,事實上她才五十歲。歲月和生活在她枯乾的臉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跡。她不曾笑過,那種表情嚴肅得和冬天一樣。
到了橋頭,又有人下車,她算下兩個站了。當汽車開動,老太婆問車掌小姐說:
「城仔到了嗎?」
「你到城仔嗎?剛過了兩站。」
「糟糕,下車下車。」她急得站起身來。
「現在不能停,到下一站過橋的那一端下車吧!」
「那怎麼可以。」像自言自語,她失望地坐了下來。
汽車在蘭陽大橋上跑。她埋怨的事很多,現在最令她不安的是,汽車跑得太遠了,並且不能即刻就停止。
汽車到了復興村停下來了。老少兩人一下車就被車外的昏暗與北風吞食,暮色中,除了大橋和馬路,所有的東西都在顫抖,而夜魔的足步越發的緊迫。
這淒涼又陌生的環境,令他們害怕。阿松更怕,他緊緊地拉著祖母的裙裾,挨近她腳蹲下來。祖母向馬路兩頭探望,很想隨便遇見一個人,問問時間。過了很久,誰都沒遇見,偶爾張篷的大卡車,像一顆怪物掠過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阿媽,我們怎麼還不走呢?」
「我們等返回宜蘭的車到城仔。」
他們就站在原來下車的那個招呼牌等車。風 得更起勁,天氣更寒冷。他們緊咬著牙,互相沉默了許久。過了些時,往宜蘭的車來了,遠遠的到近近的,又過去。
「唉!該死!怎麼不停呢?車上不是清清的嗎?」
她仍不知道,那地方是往南方澳的招呼站。
「阿松,我們還是用走的。大概不會太遠吧!不要誤了五點,你阿母在那裡等著我們呢。」她牽起阿松開始走,很慢的,但他們已是盡了最大的力量。
「噢!這座橋這麼長,會走不完嗎?」其實她煩惱得沒有這份興趣注意這些,只是想提起阿松的精神來。
阿松越走越慢。
「阿母說,等你到她那裡,她要叫個外省人的爸爸,替你買衣服和鞋子。」
「快點走呀,忍耐一下,我知道你很辛苦。大概五點到了,那就糟。不會吧!快五點就是了。趕快,走快些。」
不管她說什麼,阿松再也不會感到興趣與重要。冰冷刺骨的風,不斷地從他的短褲頭灌到全身,使得他每一個骨節,都感到酸痛。起先還可以勉強,但越來越走不動。
「你猜,現在會是五點了嗎?」她十分焦急。他依然沒有回答。脊椎骨的凍痛再無法叫他忍耐了。
「怎麼?哭了。你是知道的,我連蹲都蹲不下來,怎麼能背得動你。龍骨又痛起來了?那一定很痛。等我們到你阿母那裡,叫她燒水讓你泡泡就會好。快,不能停下來。」她的心都焦了。她知道阿松等會的情形會怎樣。那樣他們在五點之前,一定趕不到城仔。趕不到事情就不堪想像了。她不敢再往下推想。
這次,他們祖孫兩人,一道來城仔找她的女兒阿蘭,也就是阿松的母親,另外還有阿松的新爸爸。這是他們命運的轉機,可能從此他們的生活就可好轉過來,不然,不然,那就是更大的不幸。
阿松很怕遇見陌生人,因他的體形,陌生人對他的注目,他從小就敏感了。他和所有的小孩一樣,喜歡在母親的身邊過日子。但是母親沒讓他獲得這份溫暖。她遠離家到外地充當妓女維持他們的生活。
阿蘭自己覺得,一直操這種職業,也不是辦法,曾同老人家商討的結果:只要男方答應,連老人和阿松一併帶在一塊兒生活,其他的別無要求。經過一年多,這次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姓侯的退伍軍人向她求婚。他參加開拓橫貫公路,有些積蓄。老人向媽祖求籤的結果,媽祖也贊同這樁婚事。
「怎麼?真的走不動了!」她看到阿松突然蹲下來哭時,她慌張了。
「再走一點,快起來走一些就好了。你一向都是很乖很聽話的啊──」她以哀求的口吻懇求,「快起來。看,天已經很暗了。」
他只顧哭,而哭聲越哭越大越傷心。
「你聽我講,不要哭了。你阿母同我約定五點鐘在城仔等我們。要是我們遲了,就會找不到她,我又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裡。所以我們必須趕快走是嗎?快,我想還來得及的。假使慢了八、九十分,她也會等!」本來她急得就要火了。但她還是努力壓著氣,儘量溫和地鼓誘阿松。
「我的骨都斷了,你還叫我走!走!」阿松耐不住氣,大聲地哭嚷起來,他雖年小,不過比起一般的小孩子都懂事,他知道怎麼才不至於令成人感到厭煩。像此刻的這種情形,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事。
「不能走,不能走那要怎麼辦?」祖母也沉不住氣了,她盛怒地,「該死的不死,你怎不去替不該死的人死。真的前生前世不知做了什麼大不德的事,才受你這駝背的氣。」
阿松哭得傷心極了。
「好!你不走就不走吧!我就把你扔了。」她說了就要走開。但阿松牢牢抓住她的裙子,坐在地上不放。
「不要你碰我,我恨你。放開,你是累贅枷。」她要拋開他的手,「死孩子,放開,放啊!你不走抓我這麼緊幹什麼?」不管她怎麼掙也掙不開來。
「死阿媽,死阿媽!」阿松由恐懼與怨恨,迸出一股奇力,牢牢地把祖母釘住,並大聲哭罵。
「好,我去死,你把手放開。」她擰著他的手,甚至於狠狠地摑他,終歸無效,「唉──我的命好苦呀!太悽慘了。神明要是真的有靈的話,就讓我即刻死掉吧!」她也哭起來了。寒風也哭了,天更暗。
最後,幸虧守橋的衛兵,替她擋了一部卡車,讓他們到城仔。
「請問現在是幾點了?」
「五點八分。」司機回答。
「請開快點好嗎?拜託拜託。」
「馬上就到的。」司機另外再問了許多話,她都沒有回答。她一上車就墜入沉思:
……阿蘭過了時間,還會在那裡等嗎?她不在那裡就糟了。不會的,她一定還在那裡等著,還有她的丈夫也在那裡。不,不,他也許很忙不會來。這樣更好,否則他看到我們這種老邁殘軀的模樣,一定不會歡迎。……不,以後還是要見面的。阿蘭不知事先就給他講明白了沒有?……他會歡迎這孩子嗎?還有我……?……?
「阿婆,城仔就在前面。」司機指著前方說。
「唉!怎麼這樣快!」她愣了一愣,反而怕起來。又像自言自語地說:「太快了!」
城仔落車這天七度,天氣很冷。十六點二十分往南方澳的班車,由宜蘭汽車站開出了。旅客特別稀少。「阿媽,城仔到了嗎?」阿松有點等不及。其實也不全是那樣,總是很矛盾。「到了自然會下車。你急什麼?」祖母的心情更沉重。城仔,她從來就沒來過。她問鄰座的旅客:「到城仔還有幾個站?」「再三個站就到。」鄰座的反問:「你從哪裡來?」「瑞芳。」「到城仔做什麼嗎?」她聽到了,但沒回答。到了一站,鄰座的人下車了。車廂裡很靜,沒有人說話,只有發動機的聲響。馬路上行人很少,汽車一路奔跑都不用按喇叭。沿途的小招呼站,也沒有旅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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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序莎喲娜啦.再見鑼溺死一隻老貓魚癬北門街城仔落車小巴哈大餅阿屘與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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