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分岔口,愛是你唯一的指引!
「我就是這樣愛你,鉤子。我愛你,勝過世界上任何其他東西。就連我發瘋的時候,我都會想著你的好,希望好事會發生在你身上。還記得你怎麼找我嗎?還記得你是怎麼在水塔底下找到我,讓我騎著你的腳踏車回家,你跟在一邊跑嗎?所以我才擔心。我擔心你已經停下來,不跑了,我不要你這樣。我要你一直跑。我要你記得,繼續跑下去。」
史密西.艾德,43歲,體重126公斤,腰圍46英寸,上有老父老母,還有個美麗的姊姊蓓莎妮。喜歡的食物只有香菸、啤酒、蝴蝶餅,跑步、單車則是他早已放棄的嗜好。
這年的八月天本該一如往常,突來的意外卻衝擊平凡的家庭。短短數日內,史密西的雙親接連過世。宛如接到葬禮的邀約,一封信自遙遠的美國西岸寄達,告知失蹤二十餘年的蓓莎妮如今落腳何處。為了將姊姊接回美國東岸的羅德島家中,史密西騎上了心愛的鐵馬,開始萬里長征,橫跨美國大陸。他遭人誤會為綁架犯、流浪漢,遇見鬱鬱不得志的傳教士、罹患重症的花農、樂天知命的卡車司機……無數失落的靈魂與他分享了生命的片段與風景。
孤寂的旅途上,只有一條電話線連結史密西與他的鄰居諾瑪。史密西在自己的回憶裡,一塊塊拼湊出姊姊心中那個神祕聲音的真相,也在一通通如自剖如告解的電話中,體悟流浪與追尋的意義。
章節試閱
1
一九九○年八月,我爸媽的福特房車在緬因州畢德福外圍,撞上了九十五號州際公路的水泥分隔島。那段高速公路,他們開了或許也有三十年了,每次北上長湖的必經路段。某個過去跟爸一塊打棒球的傢伙在湖邊蓋了幾棟小木屋,一一按照他家小孩的名字命名:珍妮、艾爾、泰勒、奎格、小蟲、艾莉絲、山姆。每年八月,我們總是向他訂下艾莉絲小屋,租上兩星期,因為艾莉絲小屋的湖畔風光最美,長長的沙灘,水淺淺的,媽跟爸可以坐在綠色涼椅上,盯著我們玩水。
即使蓓莎妮後來不告而別,我也有了工作,我還是會盡兒子的本分,跟著爸媽來這兒。假期結束後,我們再分道揚鑣,各自回家,重新做普通人。
長湖裡游著鱸魚、小梭魚,還有很美麗的黃河鱸。有些人就是不懂黃河鱸的美,只因為河鱸的嘴唇又硬又厚,摸起來粗粗的。不過這種魚真漂亮,我認為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吃起來味道就跟紅鯛一樣。湖裡有許多凹穴,大烏龜就窩在裡頭;沼澤那一端,雜草叢生,蘆葦高張,鳥族居民可就不比尋常。那裡住著兩對潛鳥,其中一對,後頭好像總是跟著一隻雛鳥;也有鴨子、加拿大鵝,一隻落單的蒼鷺動不動就蜷起一條腿獨立,任人走近拍照。早晨的湖面如鏡,這時下水游泳再舒服不過。過去,我總是脫個精光,直接跳下水,不過我現在不這麼做了。
一九九○年,我體重一百二十六公斤。我爸常問我:「兒子啊,你多重啦?」我會應著說:「老爸,穩定成長喔。」當年,我腰圍四十六英寸,不過,我可說是有點虛榮,從來沒買過任何一條腰圍寬過四十二英寸的長褲。這麼一來,垂在我褲腰上的肚皮可就難看了,名副其實的啤酒肚。媽從來就不提我的體重,因為她喜歡煮砂鍋菜,就貪砂鍋菜方便提前準備,吃起來又豐盛。她最愛問的話題,是我的朋友或我的女朋友。可惜,一九九○年的我,四十三歲、體重一百二十六公斤,白天是戈達德玩具工廠的品管員,整天檢查特種大兵玩偶「山姆」的手臂有沒有好好接上手掌,晚上下班回家就泡在踢踏酒吧裡喝啤酒,看球賽。我沒有女朋友,或許該說連朋友也算不上有。我確實有幾個喝酒的同伴,我們都喝得凶。或許,這也算是某種表達友誼的方式吧。
我的老家在羅德島的東天賜鎮。媽在家裡的鋼琴上擱了幾張相片,很多都是我和蓓莎妮的,有一張是外公的,另外一張是爸穿著空軍軍裝照的。那張蓓莎妮的大相片,是她二十二歲那年拍的。她雙手合十,擺出祈禱的姿勢,眼神往上盯著自己一縷絕美鬈髮。她蒼白的眼神似乎心不在焉。相片裡的我瘦得跟竹竿似的,陸軍制服像是一口大袋子罩在身上。當年的我一身皮包骨,絕對不超過六十公斤。從前我不愛吃東西,當兵的時候對吃同樣沒興趣,不過,等到我退伍,蓓莎妮失蹤,我搬進靠近戈達德玩具工廠的公寓後,晚上沒什麼事好做的我,只好吃東西。後來,我又老喝啤酒,還愛吃醃蛋,甚至常吃肥滋滋的蝴蝶餅。
媽跟爸將車開到艾莉絲小木屋門口,我幫忙將行李搬上車。他們準備趁著我們為期二週假期的最後一個星期五先開車回東天賜鎮,而我打算星期六再走。這麼一來,他們避開了週六開往新罕布什爾與緬因州的車潮,我也能把屋子清乾淨,歸還租來的小漁船,真算是設想周到又有效率。媽原本還擔心我沒東西吃,卻也覺得這樣安排很好。我跟她說,我會自己弄好吃的三明治,說不定再煮上一點湯,但心裡想的,其實是一打啤酒、一包香脆的巴伐利亞蝴蝶餅、幾塊不同種類的乳酪。還有,因為我一直限制自己每天抽菸不能超過一包,所以,我打算趁此時大抽特抽,老菸槍式地菸不離手,至少要能熏倒蚊子,然後冥想。養成了特定體重與特定習慣的人,偶爾想事情就會有種清晰的深度跟速度。
州警把巡邏車停在我的別克老爺車旁、朝湖畔走來的時候,醉茫茫的我正坐在涼椅上自言自語。他是個黑人,年紀不過二十六、七,身上的灰色制服就跟一般巡警穿的一樣,尺寸合身,該佩該掛的應有盡有。一聽到他走近的聲音,我站起來轉過身去。
「風景很棒吧?」
「啊?」他的聲音如低音鼓般。
我倚著涼椅,涼椅吃不住我的體重,應合著他的語音吱嘎作響。
「湖啊,外面的風景。」
「我要找一位史密森.艾德先生。」
「我就是。」我這個醉鬼掙扎著裝出體面儀表。
「艾德先生,你要不要先坐一下……」
「我沒醉,也沒事兒,警官……巡警……我真的沒事……沒……」
「艾德先生,今天下午,令尊令堂發生車禍,受了重傷,地點就在波特蘭外邊。令尊送到波特蘭綜合醫院的頭部創傷中心,令堂則在畢德福醫院……」
2
鄰居艾索.桑嫚總叫我「跑路仔」,因為我老是從這裡跑到那裡,活像給槍管瞄準的鴨子一樣,專跑直線,絕不繞圈子。
一九五八年,我爸給我買了一輛全新的三段變速、英國出品的紅紫色萊禮腳踏車,我就成了鐵馬仔。每天放學後,我總會騎車亂逛。逢星期六,我會踩上長長十一英里路,騎到位在麻州西康鎮的「榭德工廠」,從羅德島東天賜這兒出發,不過一個郡的距離。就算是冬天,只要路面不積雪,我也會騎到那兒去。從來沒人想跟我一塊兒去;正因為根本沒人想去榭德工廠,所以我最愛上那兒去。那一帶空蕩蕩的,什麼建築物都沒有。在榭德工廠瀑布上方有一方湖塘,帕馬河流經這兒,再注入大西洋。不管是瀑布上方或下方,都是釣魚的好地方。瀑布上方有鱸魚、小梭魚,下方由水流淘挖出的水坑裡頭,有藍鰓太陽魚、河鱸、鯰魚。這裡看起來應該很適合鱒魚繁衍,可惜因為混了海水,水質總還是有一點點鹹,只有最耐命的魚才活得下去,卻也不免變了色。這兒的藍鰓太陽魚帶著金屬色澤,河鱸腹部的橘色也較深。只要水面不結凍,一年四季都是我釣魚的日子。冬天,我會抄小徑走過跨湖的人行陸橋,混進搖搖欲墜的工廠裡。這裡以前專門生產車用輪胎鋁圈。我會生個火,在裡頭過上一夜。
後來,蓓莎妮開始在我們家房子以外的地方擺出怪姿勢。當她放學後沒回家,或是說好要從朋友家回來卻不見人影,讓我們等上好幾小時,我們就會全部出動,四處找她。爸就是因為這樣才買萊禮腳踏車給我吧。我原本就有一輛挺不錯的美國製腳踏車,不過車身笨重,速度又不夠快,我反而乾脆邊跑邊找。我相信,爸一定是覺得騎腳踏車去找蓓莎妮,要比跑步快多了。
我回想許許多多四下尋找蓓莎妮的回憶,其中幾次我記得特別清楚。我會反覆回想這些片段,不斷向自己重述,好將一切整理個頭緒出來,尤其是幾杯黃湯下肚後。至少短期之內有這種效果。我可能會說「老天喔,蓓莎妮,別這樣啦,爸媽都給你氣壞了」,找到她的時候,我總會這麼說。我會說:「別這樣,蓓莎妮,不要這樣站著不動啦。快把你的牛仔褲穿上。不要這樣啦!」
聽著,我姊從來不是個下流或放蕩的人,只是她內心有個聲音,老叫她脫衣服,偏偏她不是乖乖照做,就是大吼大嚷,像是跟誰對話一樣。與其說詭異,更是瘋狂,真的。爸媽帶她找過許多醫生,也去過布雷德利醫院,而在此之後,蓓莎妮揚言要是爸媽再帶她去看醫生,她就要自殺,儘管她只是說說而已。光聽我爸講話,實在感覺不出他是個有內涵的人,可是我記得某天,就在溫妮.普利斯科將蓓莎妮帶回家來、蓓莎妮又嚷著要自殺的時候,爸媽坐在餐桌邊,爸伸出手臂抱著媽,說:「人生的期許,對某些人來講,就是要比其他人高出許多。」接著他抓著蓓莎妮,押她坐進福特房車裡頭,載她重返布雷德利醫院。
大約一星期過後,我們又把她接回家來。我們家這棟小屋裡不能沒有蓓莎妮。每當你疼愛的人生病了,事情總是沒得了結,我沒法子解釋,不過你應該了解我的意思。我們會先過上四、五天美好的日子,而後她又不回家了。我爸媽會先開車到她的高中去找人。爸打算先搜學校一遍,再順著連接河濱街與西康線的寶塔吉大道來回;我則繞著附近打轉,邊騎邊喊蓓莎妮的名字。我從下午四點多開始四處找人,將近七點,才聽到她躲在肯特高地水塔下方哭泣的聲音。我記得當時是三月天,還有點積雪。我放下萊禮,跑到姊姊躲著啜泣的地方。
「蓓莎妮?」
「鉤子!」她哭著跑過來,緊緊摟著我,力道之強,我幾乎沒法子呼吸。
「別這樣啦,爸媽都給你氣壞了。」
「噢,鉤子!」她又哭了。
她叫我「鉤子」,因為她說我從來站不直,她從沒看過像我這樣皮包骨的人。畢竟,我不喜歡吃東西,總是東跑西跑。
「別這樣啦。」
「我把衣服脫光光了。我是個怪物。」她不停啜泣。她不哭的時候非常漂亮,一哭起來,更是淒美得讓人揪心。
「沒這回事,來,把衣服穿上。」
蓓莎妮最愛穿百褶裙。我記得她這天就穿著黑綠格紋百褶裙。誰也不像她這麼會穿衣服,百褶裙最適合她穿。
「放學後,我本來要搭珮特.索沙的車回家,我都走到她車子旁邊了。停車場上有好多好多學生,每個人都很好;比爾.李察森騎了新的偉士牌機車來,他父親最近買給他的。他輪番載大家兜風……結果……那個聲音就叫我把衣服統統脫光,還說脫光光最好。」
我大聲吼叫:「我恨死你那個聲音了。」
「我就把衣服統統脫掉。全身都脫光了。」
「有沒有人傷到你?」
「噢,鉤子。」
「你說啊。」
「珮特直接把車子開走了。大家都在笑。每個人都笑我,還掐我……」
「沒關係的,蓓莎妮。不要難過了。」
「每個人都在笑……」
關於愛,另外還有一件事,我也記得。是好事,也是壞事:要是你真的深愛著某個人,你就沒法子忘記那人受傷難過的模樣。每當蓓莎妮心裡難過,只要她哭得悽楚,或是自戕,那裡頭似乎都含著某種稱得上「完整」的感覺。她所有的創傷。軍方送我到泰國的醫院,等著轉院到丹佛的費茲西蒙軍醫院時,我也會看到東西,可是我從來沒看過像蓓莎妮的悲傷一樣完整徹底的東西。
「那不是你呀。」
「又掐又……」
「別這樣啦。」
她牽著我的手,我們一塊兒走出灰色的水塔下方,走到我放腳踏車的地方。車身已經積上一點春雪,肯特高地一帶亮起萬家燈火。
「你騎我的腳踏車,我跟在一邊跑就好了。」
「史密西,你真愛跑。」
「是啊。」
「千萬別停下來不跑喔。」
「我不會的。」
「你會停下來的,我知道。」
她說對了,我的確停了下來。
1一九九○年八月,我爸媽的福特房車在緬因州畢德福外圍,撞上了九十五號州際公路的水泥分隔島。那段高速公路,他們開了或許也有三十年了,每次北上長湖的必經路段。某個過去跟爸一塊打棒球的傢伙在湖邊蓋了幾棟小木屋,一一按照他家小孩的名字命名:珍妮、艾爾、泰勒、奎格、小蟲、艾莉絲、山姆。每年八月,我們總是向他訂下艾莉絲小屋,租上兩星期,因為艾莉絲小屋的湖畔風光最美,長長的沙灘,水淺淺的,媽跟爸可以坐在綠色涼椅上,盯著我們玩水。即使蓓莎妮後來不告而別,我也有了工作,我還是會盡兒子的本分,跟著爸媽來這兒。假期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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