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韓國版的村上春樹之稱的韓國最受歡迎小說家李文烈,風靡了日本與韓國書市,引發日本媒體口中的「李文烈現象」!
《人的兒子》是他極具深度的得獎小說之一,書中真誠地處理人存在的根源與超越的問題,並獲頒韓國「今日作家獎」。作品中對主題踏實的呈現以及流露出文學特質的真誠表達手法,是其擁有經典的品味的獲獎原因。
本書特色
◎ 韓國群眾評選最受歡迎作家第一人!《朝鮮月刊》調查百餘位作家對當代作品評界,李文烈被推選為最優秀的小說家首選!
◎ 這是一部與人的存在與時代批判主題有關的小說。小說是以反基督教形式寫成的,與基督教以及阿拉伯故事有關,探討神的恩寵和人間的正義,即使無神論者也可以發現這不是本普通的小說,內容探討人類更高層次的宗教問題。本書與其說是對神的否定,倒不如說是對惡化到連神都被否定那像地對我們時代生活的否定,書中主張在不關心任何正義的現實情況下向神挑戰,以實現人間正義,並藉此對我們時代生活提出根本性的疑問的小說。
◎ 2005年國際書展受邀來台的韓國著名小說家。
作者簡介:
李文烈是韓國當代最著名的暢銷作家之一。1948年生於漢城,1968年進入漢城大學師範學院,1973-1976年在部隊服務。之後擔任過學校教師、大邱「每日新聞」記者。1979年以中篇《塞上曲》入選《東亞日報》新春文藝,以中篇《人的兒子》獲「今日作家獎」受到文壇注意,並獲得「東仁文學獎」、「李箱文學獎」、「中央文化大獎」等。
在近年來韓國舉行的讀者評選活動中,更以最高票榮登十大優秀作家榜首,其文筆細膩、寓意深刻且觸及時弊的文風,被韓國評論界認為是研究這個時代的權力形式與其崩潰的代表性作家。著有一系列重要的長篇以及中短篇小說,包括《金翅鳥》、作品集《年輕時代的肖像》、《英雄時代》(1984)、長篇小說《被擊落的,是有翅膀的》(或譯為《墮落的東西也有翅膀》,1989)等。作品被譯為英、法語等多種外文。
章節試閱
第一篇
由於雨滴落到了厚厚的積塵上留下了斑點,灰暗的刑警科玻璃窗那邊,顯出了低矮的城市的天空和憂鬱地蜷縮在天空下面的屋頂。去年東部署剛遷過來的時候,這裡還只是些城市邊緣開發區的小山。其間散布著一棟棟房屋,最近則變成了一個大工業園區。南警查1.眺望著一溜高高低低各種各樣的屋頂──這些屋頂似乎反映出各自的主人那不切實際的西洋情趣和虛張聲勢的架式,幾乎都陷入了習慣性的憂鬱狀態。儘管眼面前有著那麼多的房子,但是其中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可以讓妻兒住得舒坦些的屋子,這一點刺激著他,使他產生了某種失敗感。
南警查想起了沒有什麼事情當晚一定會回去睡覺的自己的兩間租賃房,儘管失敗的預感越來越重,但他還是不帶任何情緒地衡量了自己的一生。南京鎬,一九四五年生,他的父母談不上很了不起,也不是沒啥了不起,但他注定要度過貧困的五十年代,所以在他的幼年終不免嘗到了一種他那一輩人必定要經歷的普遍的辛酸。現在他又想起了在某個小鎮上度過的那既不愉快又不悲傷的中學時代。但是,從中學高年級的時候起,其父母就已經開始顯露出了財力和教育熱的不協調,最終把他從小鎮裡拉出來,變成了這個城市的二流大學夜校的中途退學的學生。他在無可奈何地退學以後,開頭幾年,仍努力想找到一條比較好的出路。儘管他讀的是二流大學,連找一個家庭教師的職業都困難,但他的專業是法學,曾經一頭栽進寺廟裡,準備考試。有一陣,他突然迷上了寫作,終日埋在稿紙堆裡。儘管他寫的作品一篇也沒通過初審,但那股盲目的創作熱,卻使他寫了很多樣式,以致能夠在六個月中向國內所有的正規報紙全部投了一遍稿。這也許是對沒有指望的考試的一種變相的發洩。然而,貧窮並沒有放過他,以致使他像上大學一樣,什麼東西都一眼望得到頭。年邁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妹原先還指望著他撫養,現在卻全都不在了,全都走了。父母親在他還只能住單間房的時候就先後辭世。厭煩貧窮很早就離家出走的大姐已經九年沒有消息。當了女商人的小姐姐兩三年前和曾經是同事的銀行職員結了婚。工業專科畢業的弟弟是個中將飛行員,去了中東。他自己終於也擠進了無比困難的求職隊列,竟很容易地進了警察局,就這麼固定下來了。從付出的努力來看,他的提升既不算快,也不算慢,業務既沒有輝煌,也沒有悔恨。他感到要說快,一年就像一天,南警查在刑事科一待就是八年。
「你為什麼要踢過路小姑娘的屁股?」
南警查突然聽見一聲刺激神經的、尖厲的喊聲,耳膜好像都被震破了,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發出聲音的是坐在旁邊位置上的金刑事2.。他比南警查小三四歲,但進警察局早,工作經歷反而比南警查長一兩年。南警查聽說剛才他好像拿到一份什麼暴力事件的筆錄,對他瞟了一眼,只見他的表情非常神經質。
「因為那傢伙的皮靴……」
嫌疑犯是一個頭髮剃得很短的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他漫不經心地回答,好像根本沒有把金刑事的喊叫放在心上。先前他之所以沒有引起南警查的注意,是因為作為一個暴力犯,他被拖進來時表現得太安靜了。
「什麼?皮靴怎麼樣?」
那小伙噘噘嘴,指指一個人,南警查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還在哭泣的被害人光滑的腿上穿著一雙連膝蓋也遮住了的褐色長靴。
「那玩藝兒太長了……」
「你喝醉了?」
小伙依舊大大咧咧的樣子,令金刑事忍無可忍,他大喝了一聲,以致使得刑警室裡所有的人都回頭看了一眼。就這樣,那小伙也沒有一點緊張的氣色。
「這打哪兒說起!」
「這傢伙莫非純粹是個瘋子?」
聽見這話,有人在角落裡吃吃地笑了。金刑事回過頭去以發怒的眼光朝那邊看了一眼,又緊追不捨地逼問小伙:
「你認為皮靴太長,就該踢人家姑娘的屁股嗎?」
儘管有點猥褻,但是每當南警查面對那個穿著又長又蒙著灰塵的皮靴的女人時,總是不時地感到衝動,心想要是只留下這雙皮靴,把她剝個精光,跟她盡情快意地玩一下該多好呀!與其說這是源自一個三十歲男人的變態情慾的衝動,不如說是因為看了沒收來的淫穢影片的偷情場面的緣故。一個會製作VIR的警員,去年以偵察參考為藉口在刑事室裡放了那種影片。那裡面,一律都是不等把女人的皮靴和長統襪脫掉就幹那勾當。奇怪的是,這樣竟比一絲不掛的女人更能刺激人的情慾。
1. 韓國警銜之一種,低於警尉,履行警長的職責。
2. 韓國警階之一種,負責刑事案件的警官。
第一篇
由於雨滴落到了厚厚的積塵上留下了斑點,灰暗的刑警科玻璃窗那邊,顯出了低矮的城市的天空和憂鬱地蜷縮在天空下面的屋頂。去年東部署剛遷過來的時候,這裡還只是些城市邊緣開發區的小山。其間散布著一棟棟房屋,最近則變成了一個大工業園區。南警查1.眺望著一溜高高低低各種各樣的屋頂──這些屋頂似乎反映出各自的主人那不切實際的西洋情趣和虛張聲勢的架式,幾乎都陷入了習慣性的憂鬱狀態。儘管眼面前有著那麼多的房子,但是其中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可以讓妻兒住得舒坦些的屋子,這一點刺激著他,使他產生了某種失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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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解說
神的恩寵和人間的正義
——李文烈的《人的兒子》
「人類正在著手背叛現在的本質的計畫。這是把正義的支配和恩惠的支配對立起來的事。」
這是指出基督教式的正當化的體系不可能更有效地左右世界秩序的今天的狀況的阿爾貝勒.加繆的話。李文烈的小說《人的兒子》正是有關企圖實現這樣的背叛的本質的計畫而遭到失敗的年輕的靈魂的故事。
在《人的兒子》中,主人公閔耀燮對基督教式的世界觀提出了根源性的懷疑。正面否定說基本的基督教式的世界觀是誤導美好現實的虛偽意識,企圖建立新的、正當化的體系。要理解閔耀燮的這種懷疑和否定,首先要有社會學立場的對宗教的理解,而不是神學的立場。從社會學的立場來看,宗教也是人類活動所創造的文化體系的一部分。彼得.伯格(Peter Berger)說一切人類社會是建設體系的一個計畫,宗教在這個計畫中占有特殊的地位。
社會是集結的人類活動的產物,同時又對人類的生活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在這一點上,是個辯證法的現象。社會的根本性的辯證法過程,是由外在化(externalization)、客體化(objectivization)、內在化(internalization)三種因素或者階段形成的。外在化是人類以肉體的、精神的活動把自己本身的存在放到世界裡面去的過程,所謂客體化意味著這人類活動的產物存在於那本來的行為人之外,獲得以同他們自身完全是另一碼事的事實與之相對立的實在性。內在化是人類重新吸收這個實在,使之從客觀的世界的構造變型為主觀意識的構造。因為所謂社會是人類的產物這種外在化過程社會通過客體化的過程,它本身才成為獨立的存在。因為人類是社會的產物,是內在化的過程。
在這樣的社會化的辯證法中,人類的經驗秩序化了。換句話說,人類的個別的經驗和意味,被賦予了有意味的秩序或者是法律。前面說社會是建設世界的計畫,這是賦予秩序或法律的活動的意思。根據這個法律社會的秩序和意味得到保護,而且人類的意識也就體系化、具體化了。即把社會和個人從道德混亂狀態中解放出來。但是不管是什麼情況也不可能有把一切社會現象和人類經驗完全包括在內,使之秩序化的慣習。只能說慣習有想把擴大到更廣泛的意味的領域的全體化傾向。這種傾向無限擴大,一種法律和道德的秩序就會投射到宇宙秩序上去,即只要一切人類活動的意味宇宙論地秩序化,那法律從比人類的任何努力都更加有力的原則那裡被賦予安全性。宗教的社會意味正是從這兒被理解的。可以說,以神聖的方式把一種法律宇宙化,就是宗教。
所有人類的社會都是外在化、客體化意味的體系,常常指向有意味的整體。一切社會擔負著人類建設有意味的體系,絕不是未完成的計畫。把法律投射到秩序上意味著人類對有意味的體系和宇宙本身等同看待。秩序是給法律提供最後的穩妥性的根據。在企圖以神聖的方式把宇宙秩序化這一點上,宗教讓人類的秩序投射到存在的全體,可以說是最廣闊的範圍的自我外在化。換句話說,宗教是把整個宇宙弄成對人類有意味的東西的大膽企圖。
另一方面,法律的穩妥性,在它的秩序中不斷受到來自疏遠的經驗的威脅。特別是一種法律從一代傳給下一代,其權威和穩妥性要想得到新一代的認可,不可能不回答新的一代在心中不可避免地提出的疑問。也就是說新的一代和變化了的現實要求能有一個能消除提出的問題的正當化體系。正當化體系是指說明社會秩序,賦予它以穩妥性的、從社會的角度來看是客體化的知識。在維持基本的秩序方面,最有效的,而且是最廣泛使用的正當化的體系是宗教。因為就像前面所說的那樣,把人類的秩序投射於存在的全體、而且有說服力的結構最有力。就人類而言,所謂存在於某個特定的宗教社會之中,意味著這個宗教提供正當化的體系的特定的社會關係之中的存在。所以就意味著,離開這個宗教社會乃至孤立就有社會道德紊亂的危險。從這一點出發,可以說宗教是最強有力的正當化體系。對這個宗教的正當化的否定可說只能是帶有全盤瓦解那個宗教所維持的社會秩序的革命性質。
這樣,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理解宗教,閔耀燮對基督教的世界觀的否定也能掂量出其社會意義。這是對基督教正當性體系的挑戰,進而可以說是批判對我們社會的基督教的公開的狀況規定。但是,把握這種意味,嚴密地推究起來是對的。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今天的世界,特別是七○年代的韓國社會已經不依靠基督教所具有的正當體系維持其社會秩序。那麼,閔耀燮對基督教世界觀的否定具有什麼樣的意味呢?為此,讓我們把前面的議論再多延長一些吧。
長期統治西歐社會的基督教可以說是人類創造的最精巧最有力的正當化體系。但是今天的世界已是脫離了以神為中心的多元化的、合理的、理性思考理解世界的窗口。儘管其他宗教也是如此,但是基督教的正當化體系,就不再有獨占性的權威了。自從宗教不能再擔當維持宇宙秩序的重任,自己也急急乎作為一個構成社會的小集團維持自己的體系以後,現在就顯得不可能再像過去的宗教一樣有整體的、強有力的法律構成了。常說的現代社會的總體性,這一事實也可以理解為法律的非獨占化和多份化。今天的社會秩序賦予個人的經驗的法律部分的相對的、暫時的性質較強,對此的否定和挑戰也難以具有對生活的根源性的意義。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說小說是在現實中驗證既成秩序的正當性的工作,那麼可以說要提出對生活的根源性的、總體性的問題是很困難的。儘管如此,如果作家試圖對生活進行根本性的批判,假定支配過去世界的神的權威今天依舊有效則是克服這種困難的一個方法。《人的兒子》為了要從根源性的開始批判生活,使用了這樣的辦法。所以閔耀燮對基督教正當化體系的否定,它本身不是目的,而是作為一種有想從根本上批判矛盾的生活的手段的意義。作家的心思與其說是在宗教問題上,不如說是在社會問題上。為了要從根源上就開始把這個作為問題,他借來了基督教的正當化體系,讓閔耀燮來否定。顯示出《人的兒子》儘管好像是處理宗教問題的小說,但實際上肯定把關心放在社會問題上,所以要求有恰當的讀法。尤其是想到這部作品與其說是不斷追求拯救,不如說是追求正義,還有,與其說是不斷追求神的理論,不如說是人的理論。
閔耀燮否定基督教正當化的理論是通過一個名叫阿哈茲.彼日茨的傳說的人物提起的。閔耀燮認為耶穌是假的「人的兒子」。撒旦是和耶穌同時代的人物,把受到非難的阿哈茲.彼日茨塑造成真正的人的兒子。所以可以說閔耀燮的筆記本裡寫的阿哈茲‧彼日茨的形象是閔耀燮的反基督教的理論的形象化。閔耀燮對阿哈茲.彼日茨的描寫,其本身就可以看成是另一篇小說。第一位的作品的主題全在其中了。《人的兒子》是以阿哈茲‧彼日茨的故事為內部圖畫。以閔耀燮、趙東八的故事為框框的所謂框架小說。在框架小說中,內部圖畫的第一位的主題通過進入框架被變用,從而最終成為真正的主題。在了解真正主題之前,首先要注意內部圖畫的主題。閔耀燮通過叫阿哈茲‧彼日茨的人物提出的反基督教的理論究竟是什麼呢?
阿哈茲.彼日茨對約翰的否定首先是由於對具有肉身的人類的悲慘和不幸感到驚訝。他懷疑全知全能的約翰創造的人類世界為什麼這樣充滿罪惡和痛苦,約翰為什麼對這樣的人類的罪惡和痛苦如此無力。他認為如果罪惡是約翰製造的,那麼,那罪惡就不是人的責任,而是約翰的責任。如果罪惡不是約翰的意思,他的全能就應當否定。在這樣的懷疑中,他拋棄了安樂的故鄉和當眾所矚目的司祭的道路,為了得到真正的智慧,走上了流浪之途。他在埃及加拉安、派尼怯亞、巴比倫、印度等地遊蕩,尋找真正的神、不斷痛苦的徬徨。但是,任何地方都沒有他尋找的真正的神。只是碰到一些人類為了保護自己集團的生活,而結成的虛偽意識。十年徬徨之後,他重新回到故鄉,在故鄉的曠野上才碰到他所找的神。但是,在小說中,真正的神的教誨暫時保留,那教誨,在小說的末尾部分,在閔耀燮、趙東八合寫的《苦阿蘭他尼亞書》中被結論性地提了出來。在得出這樣的結論之前,阿哈茲.彼日茨五次會見耶穌進行爭論。耶穌當然提出了標準的基督教的理論,而阿哈茲‧彼日茨則以有關人類的悲慘、罪惡和苦痛的人類的理論來反駁耶穌。
為什麼人類只有悲傷、飢餓、焦慮、遭受虐待才能成為有福之人呢?等了幾千年,你來了,不是也沒有在沒有這種痛苦的情況下賜給我們以真正的幸福嗎?如果說這就是以愛和恩惠的上帝自居的人的禮物,那是多麼寒磣呀?就沒有不受到安慰也要盡可能把這塊土地上的悲哀全部收回去的想法嗎?難道就不能建立一個不懂得滿足也罷,並且不渴求義的社會嗎?難道就不能建立哪怕最後不被接受也行,當初就沒有必要把慈悲給別人的社會嗎?即使在另一個世界不能成為上帝的兒子也行,難道就不能給我們以一個沒有必要單獨為了和平而努力的世界?
此外,他說你就在天國積聚財物吧!靠吃什麼、喝什麼來延續生命呢?他教導說不要擔心身上穿什麼,先去找上帝的國家吧!你雖然借得了人的身體,但不知道具有肉身的、真正的悲慘。我們幾時有過,以地上的麵包來餵飽肉身,又有餘裕在天上來積累靈魂的財物?
(中略)
說起來,今天你儘管沒有自信,但做了幾項富有希望的約定。你說尋求就會收受,找尋就能得到,敲打就會開放。子女希望有麵包,哪會有父親給他一塊石頭;子女希望有魚,哪會有父親給他一條蛇。但這真是巨大的傲慢,你也會分明感覺得到的。我們從前被趕出家園以後,哪有一分鐘不尋覓、不追求。還有多少靈魂哭著敲天國的門,其中有幾個人進了那扇門呢?
後來,你對我們說,要我們成為世界上的光,世界上的鹽。叫我們不要報復,要愛敵人。我們要實實在在地問一問,你真的認為你的所有教導的實踐,對我們人類來說都是可能的嗎?
你真的認為人類的創造只有以你父親的善才能形成嗎?但是,我可以對你斷言,借得瘦弱的身體出生的人中,能實踐他的教導的,唯有你嗎?極少數的人隨你出發,但是誰也到達不了。
再說一遍,我們就這樣放著,沒法實踐你的教誨的絕望和負罪感,變成了甩出去的憤怒的石頭,在它還沒有落到你的頭上之前,請先讓我們全部享受到失去的東西。儘管不是空虛的口頭約定,給以自由,也不是令人戰慄的威脅,但是我們認為你是不會淹沒在這種擔心的混亂和黑暗之中的。難道要以此為在還不知道哪一天來的、遙遠的得救的日子,作為遵守你那不可能實踐的教導的代價嗎?不過,我們是疲倦了。如果你當場拿出來,我們自然感謝,並將接受那個樂園,但我們不可能以苛刻的條件無限制地等待。與其如此,不如通過竭力開墾的這個大地和考驗,保衛我們更加高貴的自由。
(中略)恢復兩性諧和必要的手段是「人的兒子」,約翰提示的人的兒子是耶穌,「偉大的智慧」提示的人的兒子是阿哈茲‧彼日茨。「偉大的智慧」為了宣布耶穌是假的人的兒子,派真的人的兒子阿哈茲‧彼日茨到地上來,其終極目的不是要否定約翰(或者是他的肉化的耶穌),而是為了達到偉大的調和。因此,「偉大的智慧」結論性地說了下面一段話:
我是從對太初的唯一的記憶出發,是經過達到了辯證的高爐而高揚的我們的合一。如果你們真的認為有應當侍奉的神,那就是當時是一個整體的我們。……
那天,你不必無謂地仰望天空尋找我們。我們把你們放在地上,拯救和原諒都要在地上尋求。老實對你說,壓迫你們,無助於我們的偉大,掠奪你們,我們也不會再增加什麼。我們根本不需要壓低你們,抬高自己。我們不會由於你們傷心而感到欣喜。侍奉你們最好的人就是侍奉我們最好的人,一切都是由你們而起,由我們結束。
結果阿哈茲‧彼日茨對基督教的否定就算是一種方法論的否定。以人類的錯誤硬要人類的悲慘、痛苦和罪惡,並以此為誘餌神氣活現地君臨在人類的自虐的依託之上的約翰談了半邊的信任,從而不完全否定。閔耀燮、約翰和「偉大的智慧」像這樣找到合一的神,從而得出了他的神和對人類長期懷疑的結論。
但是,閔耀燮找到的真正的神,從嚴密的意義上看不是神。那神暗自拒絕成為侍奉和信任的對象,讓人類自己在地上找尋拯救和寬恕。根據這個神的教導,人類應當再也不要找神,而應以自己的力量和自由意志把一切努力投入建設地上的樂園。這時人類行為的尺度不是神的話,而是人類的正義。所以閔耀燮嘴上說是要找真正的神,但他的指向點不是神的恩寵,而是正義的現實。如果進一步想一想,與其說閔耀燮最終得到的是真正的神,不如說是發現了可以使用基督教的理論再也無法使之合理化的地上的混亂重新秩序化的新理論。這裡可以再次確認《人的兒子》與其說是側重於神的問題,不如說是人的問題,與其說是側重於宗教的真理的實現,不如說是更加側重於社會的正義的實現。
前面已經說過,《人的兒子》可以說是一部框架小說。如果說阿哈茲‧彼日茨的故事是內部圖畫,閔耀燮、趙東八的故事就可以說是框架。現在輪到我們來研究這個框架的意義了。一句話,這個框架具有在七○年代韓國的社會裡檢驗阿哈茲.彼日茨的思想的意義。
閔耀燮從小在基督教的框框裡成長,所以進了神學院,但隨即就拋棄了基督教,過著徬徨的日子。這樣的精神的披瀝,在他所寫的阿哈茲‧彼日茨的故事裡完全是透明的。極其簡略地說,他的徬徨來自於對上帝對人類的悲慘和痛苦太不負責任、太無能了的懷疑。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親眼目睹了社會的悲慘,這種對現實的關心造成了他對基督教的懷疑。這從他把從養父那兒繼承到的許多財產全都分給窮人中可以窺見。閔耀燮對現實的正直的關心,把處於基督教世界觀之內的他,驅逐到那個世界觀之外。這樣,他就變成了不能適應現實的邊緣性人物(marginal man),他在他標準的精神秩序和自己的立體的真實之間的警戒界線上思維、徬徨。
後來,閔耀燮碰見了趙東八。趙東八深受閔耀燮對基督教的否定和對現實的關心的感化,把自己的生活投入到閔耀燮的思想中。然而,重要的一點是,如果說閔耀燮是處於既成秩序邊上的邊緣性人物,趙東八則是完全超脫了既成秩序的人物。趙東八盜竊家裡的錢財破壞了父母子女的關係,為的是要進一步確定他從既成秩序的超脫。這樣他就可以變得在現實中無所顧忌地去實現閔耀燮的思想。他為了悲慘的、受苦的人們而奉獻了自己的生活。他用洗劫家裡的錢去幫助棚戶區裡的人,用自己的勞動掙來的錢去幫助悲慘的人。他相信「我們能寬容的,在神那兒也能得到寬容」這句話,只要是為了可憐的人們,哪怕是多少對社會秩序有所違背的事,他也一定要幹。但是靠自己的勞動所得能幹的事實在太少了。在這種情況下,以金東郁的死為契機,他拋棄了依靠自己的勞動和社會的靠不住的同情心的方式,終於採取了奪取有錢人的錢分給沒錢人的方式,甚至殺死不正派地賺錢的人,搶奪他們的錢財,他用這錢對許多人作了人的拯救。對趙東八來說,如果說動機只對正義的現實作貢獻,其手段和過程是隨便怎樣都可以的。像這樣,可說是他在現實中以行動實現閃耀燮的思想。
但是,趙東八的行動漸漸走了極端,脫離了社會秩序,閔耀燮就開始動搖了。因為他是邊緣人物,所以他不可能全盤拒絕社會秩序。他的思想的實踐,發展到趙東八的殺人,閔耀燮終於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時的閔耀燮的自我否定,在後來通過趙東八的嘴得到了提示。
淒涼,可怕,既不笑,又不發脾氣的我們的神,既不高興,又不悲傷,既不責怪,又不稱讚的我們的神——對他來說,現在是累了。從善惡的價值判斷中游離出來的行為,不受懲罰的惡和沒有報償的善一樣地空虛。
他又說,不管神學的脫離個人化,還是革命的神學,此外,即使有進而與馬克思主義攜手的遺憾,我們仍應留在「神以內」,即使不合理,拯救和寬恕最終仍得交給上天,並且斷定,我們像接受了什麼神聖的使命似的,費力地製造出一個新的神,但實際上,是以陌生的知識和曖昧的觀念看到了最粗劣的形態的無神論。認為我們肯定是神,充其量只不過是在革命的世紀,像狂勁一樣出現又消失在鳥籠裡的理性神或者是低級的、粗糙的理論的神格化罷了。然後和誇張的懺悔一起說將要回到十字架下面去。
閔耀燮這樣的自我否定,在小說中有一種提出得很突然或者是沒有充分展示其矛盾衝突的過程之感,但卻是一開始就有的預想的歸結。因為他和趙東八給予少數幾個悲慘的人的些微幫助,這是杯水車薪,既愚蠢又無謂的事。而且,儘管否定約翰,但卻在他的框框裡竭力想尋找新的生活秩序。這一點也已經暗示了向約翰的回歸。那麼,趙東八為什麼沒有達到自我否定呢?這可以用兩點理由來說明。其一,因為趙東八不是邊緣人物,而是完全超脫了的人物,所以他是不可能回歸到基準秩序的人物。閔耀燮有地方回去,趙東八則沒有地方可以回去。另一個理由是因為趙東八是行動的人物。在停止私有的狀態中的行動,有其自身的加速力和方向性,所以輕易沒法回顧。越是被意識形態操縱而採取的行動,越是會背叛促使他行動的意識形態。這是在歷史的事例中也得到證實的。趙東八為了不允許對自己行為的不安,進而採取了更極端的行為,而把那行為的正當性交給了閔耀燮。這裡也顯示出趙東八為什麼不能不殺閔耀燮。
閔耀燮的存在或者他的思想是賦予趙東八的行為以法律的原則。因為趙東八的行為是依據閔耀燮的思想。此後,趙東八的一舉一動都是在閔耀燮的存在裡才有意味的。如果否定了閔耀燮,趙東八就陷入了混亂狀態。閔耀燮的回歸基督教對趙東八來說完全是混亂的崩潰。因此,更加希望沒有閔耀燮,也就是死。
另一方面,單靠閔耀燮、趙東八失敗的結果,是顯不出框架的意味的。為了使阿哈茲‧彼日茨的思想在七○年代的韓國社會裡得到很好的檢驗,可能就不是需要失敗的結果,而是要那過程表現得更加激烈。但是這個過程也沒有完全被省略。作家比較巧妙地暗示了這個過程。擔負這個任務的人物是南警查等邊緣人物。
南警查是推動這部小說前進的人物,發揮了單純地進行以上所述的作用。在小說的開頭,簡單地談到了南警查的履歷和生活的過程以及家屬的狀況。據此,南警查是解放後按平均值體驗了我們現實的「紳士」性的一個寒磣的小市民之一。他是憑幾行履歷也能估計到其生活艱澀和落寞的我們時代一般情況下的人物。在小說裡他是唯一模模糊糊地理解閔耀燮和趙東八的人物。除了南警查以外的所有邊緣人物一步也不脫離體系內的思考方式,理所當然地接受矛盾的現實。揭發走私的朋友撈到一筆錢的趙東八的父母不理解趙東八的離家出走,閔耀燮的先生和幫佣的老奶奶也完全不理解閔耀燮的生活。不只給他們幫助的娼女們如此,此外,和他們所有接觸過的人物都這樣,包括把偵查方向朝癡情、怨恨和金錢問題上面引的李主任也是。儘管南警查最終和他們沒有什麼不同,但卻是個對閔耀燮和趙東八有理解可能的人物。
如果說閔耀燮和趙東八的生活是無視基準秩序、追求純真的正義的,那就可以說他以外的邊緣人物都是在生活的基準秩序裡根本想不到要把那矛盾當作問題就那麼過去了。南警查位於這兩種生活當中。所以南警查在後者的生活變得像龜背一樣僵化的現實裡隱然地顯示出前者的生活是多麼純真和無謂。南警查在偵察過程中碰到的所有人物的語言和態度間接地表現出我們現實的冷漠。這個現實的狀況甚至斷定提出非常自然、非常人性的問題也是瘋狂的想法,連曾經上過大學、學過古詩、念過小說的南警查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理解而已。可以說閔耀燮和趙東八的根本思想是純真而又當然的,但意味著結果導致了他們達到無法認知那個社會本身的矛盾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閔耀燮、趙東八的純真、純粹的意圖要遭受挫折是明擺著的事。所以閔耀燮和趙東八失敗的過程儘管沒有表現出具體的矛盾,但是依靠這種狀況的提示就可以得到充分的暗示。
正如以上所說的,阿哈茲‧彼日茨的思想在七○年代我們的現實中得到檢驗,其結果,當然是失敗。在這裡對基督教正當化的否定——這一作品的第一位主題重新被變用了。這就是說追求人類的正義是從根本上批判我們封閉的現實的手段,連神也在談論應該被否定的狀況。
一句話,可以說《人的兒子》是在不關心任何正義的現實的狀況中,主張向神挑戰,實現人間的正義,從而向我們時代的生活提出根本性質疑的小說。《人的兒子》與其說是對神的否定,不如說是對惡化到像神被否定那樣的我們的時代生活的否定。
1979年得到第三屆「今日作家獎」之後,《人的兒子》作為我們時代的經典,其地位好像是逐漸鞏固起來了。因為不論是對生活不作根源性的反省、在機械地一天一天的反覆、淺薄的處世理論橫行的今天,不論是以我們物性的、著急的感情對應形而上學沒有深度、不滿現實的文學氣氛,還是在歷史主義的名義下,強制地要求平常理論的我們知的沃土,都能給以新的衝擊。彷彿對特別是脫離了教科書式的理解世界,想去會一會現實和世界不合理的真面貌的年輕知識人來說是很好的思考的拐杖。這種現象在以前的議論中得到證實,從其主體的深度和獨創性來看是當然的事情。然而,任何作品要在所有的方面都能顯示出完美的面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人的兒子》也不例外。這篇文章的目的,在於解釋這部作品的意義,但作為「場外發言」
意為「多餘的話」或「題外話」。,我認為也有必要簡單地談幾點不足。首先,是一個非常細小的問題,前後好像有一些部分銜接不好。比如,對閔耀燮的筆記的態度就是這樣。再有,比起平常在其他作品中作家的熟練的手法,有幾處場面設定和場面描寫給人以一種比較粗糙的感覺。還有,與這些相比,比較重要的問題是阿哈茲‧彼日茨的部分比較冗長,儘管這一部分寫得相當多,但他徬徨的過程和主題的內在連接性好像有點薄弱。不必要的內容很多,似乎破壞了整體的結構。最後要指出的一點是,閔耀燮的自我否定是否可能就導致回歸基督教。充分地肯定自我否定,還有閔耀燮的反基督教理論是在基督教的思維框框裡形成的,我認為略微有一些鋪墊也許更好些。
在談到這樣的不滿的同時,想再添一句「場外發言」,就是這篇文章試圖作出的解釋也是一種必然性。好的小說,特別是有著有深度主題的小說可以根據讀者的體驗領域及其性質,再生出無窮的多樣意味。《人的兒子》似乎是在這篇文章希望的讀法之外,還有容許有別的讀法的幅度。
李南湖
(本文作者:文學評論家、高麗大學教授)
解說
神的恩寵和人間的正義
——李文烈的《人的兒子》
「人類正在著手背叛現在的本質的計畫。這是把正義的支配和恩惠的支配對立起來的事。」
這是指出基督教式的正當化的體系不可能更有效地左右世界秩序的今天的狀況的阿爾貝勒.加繆的話。李文烈的小說《人的兒子》正是有關企圖實現這樣的背叛的本質的計畫而遭到失敗的年輕的靈魂的故事。
在《人的兒子》中,主人公閔耀燮對基督教式的世界觀提出了根源性的懷疑。正面否定說基本的基督教式的世界觀是誤導美好現實的虛偽意識,企圖建立新的、正當化的體系。要理...
作者序
自己的話——寫在增訂版出版前
迄今為止,《人的兒子》初版給我的感覺盡管是美好的,但也感到慚愧和不安。美好來自這本書,在我所有的書中不論是在文學中,還是在文學之外都給了我以最多的東西。慚愧和不安則來自於我主觀上對這本書最不滿意。
但是,已經翻開來的書要重寫。無論如何是不容易的。得趕快改,坦白地說前年才得到空閑。在過去的兩年半當中,幾乎有一半是用來還一筆心裡的債。但是時間總是不夠,這次好像又不是完全滿意的作品。說起來,僅僅是不再慚愧吧!
讀者們也是這樣看的,初版時最大的不滿是沒有讓閔耀燮和趙東八尋找的「新的神」的面貌清楚地顯露出來。出於種種考慮,我把初版刪掉的《苦阿蘭他尼亞書》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第二個不滿之點是對閔耀燮的回歸說明不足。比起前面的反基督教理論的激烈來,回歸基督教又太容易了。我認為這一點在後半部某種程度上作了一些補充。原來想插進閔耀燮的日記之內徹底地加以闡明,但這次只改了這一點。第三,是由於資料不足,模糊了的阿哈茲.彼日茨的履歷,由於得到了艾爾里阿旦和好幾個宗教師以及非宗教師的幫助,使之再生為具體的旅行記。我覺得盡管還不充分,但這樣也可以減少一些心中的慚愧。此外,對版本的粗糙的字也作了一些修飾。特別是對南警查所到之處都發現了可讀的日記的結構的偶然性,加以刪除,也是這次改補的內容。
但是,盡可能地保持了小說的骨架和外貌對迄今為止熱愛各方面都有不足的這本小說的讀者表示感謝和敬意。只有一點,我感到罪過的是,擔心是不是會給關心這本書的讀者帶來新的負擔。對於喝彩,我沒有耳聾,對於文學以外的誘惑,我沒有眼瞎,不做菜不動刀子切,我決心要對愛護和聲援作出報答,以此謝罪。
李文烈1987年1月1日
自己的話——寫在增訂版出版前
迄今為止,《人的兒子》初版給我的感覺盡管是美好的,但也感到慚愧和不安。美好來自這本書,在我所有的書中不論是在文學中,還是在文學之外都給了我以最多的東西。慚愧和不安則來自於我主觀上對這本書最不滿意。
但是,已經翻開來的書要重寫。無論如何是不容易的。得趕快改,坦白地說前年才得到空閑。在過去的兩年半當中,幾乎有一半是用來還一筆心裡的債。但是時間總是不夠,這次好像又不是完全滿意的作品。說起來,僅僅是不再慚愧吧!
讀者們也是這樣看的,初版時最大的不滿是沒有讓閔耀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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