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常生活茶米油材,簡單中看似平淡
卻像刀刃切開你的心,湧出心酸
呼喚愛的能力
一些隨口說出的約定還來不及實現
一些胸口小小的悸動被淡淡地忽略
人生,為何總有太多遲了一步的遺憾……
已經是夏末的季節了,院子裡的紫薇花開得璀璨,黃斑蝶在山坡上翩然飛舞著。橫山良多與妻兒一同返回位於湘南海邊的老家。久違的橫山一家人,每年只有在大哥純平的忌日才會團聚。在沁涼的麥茶、紅透的西瓜、母親絕手的好料理炸玉米天婦羅,加上外賣的頂級壽司和鰻魚飯之間,閒散地度過看似平凡的一天。然而他們細細分享品嘗著的,卻是歡笑背後隱隱的哀傷,小心翼翼的對話又忍不住的爭執中,不經意觸動的回憶,以及深藏在彼此心中不曾說出口的祕密……
《橫山家之味》是導演是枝裕和繼《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於坎城影展獲獎後,再次以「家庭」為主題的電影,不同的是《橫山家之味》是在導演雙親相繼離世後的作品,他希望能拍出一部充滿歡笑而富生命力的電影獻給父母。透過靜謐的綠蔭、低迴的鄉愁,藉由離家的成年孩子們返家與年邁的父母共渡夏日時光,一個看似簡單平凡的故事,在幽默溫暖、帶點任性,如同翻閱家族老相片簿那般,捕捉生命中點滴細微卻又引起層層漣漪的悸動。也讓人憶起日本電影巨擘小津安二郎在《東京物語》中,那份屬於家族親情的淡淡哀愁。
作者簡介:
是枝裕和KORE-EDA Hirokazu
我想要描寫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悲劇、歡笑、和殘酷
1962年生於日本東京,早稻田大學文藝學科畢業後,加入TV Man Union拍攝紀錄片,關注的題材多具社會關懷及人文主義色彩。1995年執導由宮本輝同名小說改編的《幻之光》獲得威尼斯影展新導演及最佳攝影獎,2004年又以日本真實事件改編的《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榮獲坎城影展最佳男主角獎。
是枝裕和擅長以靜謐而細膩的手法,探觸生命中最需要溫柔以對的本質問題,《橫山家之味》在看似簡單平凡的生活裡,讓人細細品味屬於每個家庭共有的故事,關於誤會與諒解,親情與寬恕。
作品年表
1995 幻之光
1998 下一站,天國
2001 這麼遠,那麼近
2004 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
2006 花之舞者
2008 祝你平安:Cocco的無盡之旅
2008 橫山家之味
譯者簡介:
鄭有傑
1977年生於臺南市。父親為日本華僑,自幼成長於中、日雙語家庭。
臺大經濟系畢業。作品曾參加柏林影展、威尼斯影展等各項國外影展,並獲國內金馬獎、臺北電影節等各獎項肯定。現為電影導演、演員。
作品年表
編導
2001石碇的夏天
2006一年之初
2009陽陽
參與、影像演出
《海巡尖兵》(林書宇導演)
《波麗士大人》(王小棣導演)
《垃圾魚》(張晉榮導演)
章節試閱
那是距今七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我剛滿四十歲,雖然已經稱不上年輕,但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場馬拉松,也還沒抵達折返點。至少,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
那年春天我結了婚。在成為丈夫的同時,我也成為一個小學五年級男孩的父親。也就是說,我的結婚對象是帶著她上一次婚姻所生的小孩和我結婚的。這其實也不算什麼新鮮事,可以說是……「普通」吧。順帶一提,這正好也是那個小男生──名字叫做淳史──的口頭禪。
「已經很不錯了啦,對你來說還嫌太奢侈了呢!」姊姊說。
就算被如此揶揄,我也沒有感到不是滋味。雖然只大我兩歲,從小姊姊就愛把我當小孩子看,而後遺症至今也還留在我身上。至於父親則沒有對我的婚姻表達任何意見。基本上除了婚姻之外,關於我的任何事情,他也幾乎沒有表達過什麼意見。恐怕他是對我的事情沒興趣吧。而母親,與其說在意我跟怎樣的女性結婚,她更在乎的是我總算結婚的這個事實,也終於讓她放下長年以來肩上的重擔。不過認真說來,她心裡是不太認同這樁婚事的吧,我猜。
雖然當時父母都已超過七十歲了,但那時候我父母都還健在。我當然知道他們遲早有一天會走,但那也只是「遲早」,我還無法具體地想像失去父母到底是怎樣的狀況。而關於我要講的那一天,其實也沒有發生什麼決定性的事件,但是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許多事情已經在水面下悄悄醞釀,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直到我真的搞清楚的時候,我的人生已經往後翻了好幾頁,再也無法回頭挽救什麼。因為,那時候,我已失去了我的父母。
感覺上,從那之後已經經過了漫長的歲月。當初若是這麼做的話、或是現在的我能再多做些什麼……這類的感傷,至今仍會不時地襲上我心頭。感情是不會消失的,它伴隨著時間沉澱、混濁,最終甚至遮蔽了時間的流動。在這段不斷失去的日子中,如果說我還有得到一點什麼,那應該是:人生總是有那麼一點來不及──一種近似於認命的教訓吧。
「還是坐最後一班電車回去吧。只要八點從那邊出門的話就一定趕得上。」禮拜六上午,我在搖晃的電車車廂內,將手機上的轉乘資訊秀給由香里看。
「已經說好要過夜了啊,而且換洗衣服什麼的我也都帶了說……」
她有點不服氣地拍一拍抱在膝上的包包。坐在我們倆中間的淳史從剛才就沉迷於手上的電玩。他今天穿著白色短袖襯衫、黑色的七分褲,配上黑色的皮鞋。這是昨晚由香里想了半天後終於選出來的「重要場合」才穿的衣服。
昨天中午,我不經意地在母親打來的電話中答應她說會過夜。
「喔?是嗎?」
母親在電話那頭拉高音調驚訝地回答。聽到她的反應,我不禁覺得要是剛剛說當天來回就好了。但一時也找不到好的藉口,就這麼掛了電話。順著眼前的狀況隨波逐流,事後卻反悔不已……是我的壞習慣。
坐在從品川站發車的京濱急行電車中,電車每過一站,我心中的反悔就大一些。窗外不斷向後退去的大樓玻璃,反射著被切割成四方型的藍天白雲。雖已進入九月,但今年炎熱的暑氣依舊,晨間新聞說,上午的氣溫也將會超過三十度。想到從公車站到老家門前的那段上坡路就不禁令我卻步。
在我久里濱海岸附近的老家中,是不管多熱都不會隨便開冷氣的。
汗流浹背對身體是有益的──
父親用他這套哲學逼著全家人實踐他的健康法則,這習慣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光這個理由就足以讓極度怕熱的我不想返鄉。最近甚至連一年一次的年假,我都會極力找藉口不回去。
我們搭的電車與反方向的來車錯身,車廂劇烈地嘎嘎作響。
「不然說是學校的家長會突然要開會,妳覺得怎樣?」
聽我這麼隨口一說,由香里慢慢地伸出食指,指著自己。
難道你現在是要叫我想辦法?她用充滿疑慮的表情看著我。
「嗯,不行嗎?」
我猜我當時是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她的,她大大嘆了一口氣。
「你就是這樣,每次都推給別人。」
的確,會變成這樣都是我造成的,我知道我自作自受。但不過夜的理由可以不用是我,到了緊要關頭我甚至想說乾脆請淳史裝病也是一種方法。
電車過了兩三條河後,綿延窗外的大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寬闊的天空。
對面的座位上坐著看來像是要去遊樂園的一家人。兩個男孩子翻找著母親的包包,從裡頭拿出了飯糰,是便利商店賣的那種。可能是還沒吃早餐,兄弟倆搶著飯糰。看來三十歲不到的父親對於小孩的吵鬧視若無睹,專心看著攤開的體育報,上面報導著一個資深職棒選手退休的消息。我記得他和我差不多是同樣歲數的人,忍不住追著標題看下去,想起在電視前興奮地看著他打甲子園的情景,一切彷彿昨日。
「就算回去也不知道要講什麼,我爸甚至到現在都還以為我在迷職棒呢。」
「職棒」一詞吸引了淳史的注意,讓他首度從手中的電玩抬起頭來。
「阿良你喜歡棒球喔?」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說:我竟然會喜歡棒球那種運動,混雜著某種驚訝與輕蔑的語氣。
「以前啦。很久以前。」
我像是否定自己的童年似的,慌張地回答。
嗯哼了一聲後,淳史又埋首於手中的電玩。這個世代的男孩流行的運動都是足球或籃球。淳史從今年春天也開始參加社區的籃球隊。每當我問他「好玩嗎」?他總是回答「普通吧」,每次都被由香里罵。淳史的班上似乎有很多小孩從來不曾打過棒球的樣子。這麼說來我最近也很少在街頭看到玩丟接球的小孩了。但如果去看我小時候的照片,卻會發現班上大半的男生都戴著棒球帽。
「我先說喔,其實我比你更緊張呢。雖然我覺得你不會了解。」
由香里一邊壓著淳史睡壞的頭髮一邊說。
「我知道,我知道啦。」
那是理所當然的。她是要以媳婦的身分去面對家裡的公婆。況且她是再婚,而我是第一次結婚。要她不緊張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跟她講了好幾次「不用勉強自己喔」。
「但也不能老是這樣吧?」
是她自己堅持要去的,雖然我現在很想跟她說「我不是早就跟妳說過了嗎」?但最後還是作罷。我不認為繼續刺激她是個好主意。於是我把手機放回胸前的口袋中。
大約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父親曾帶著哥哥和我三個人一起到還沒改建成東京巨蛋的後樂園球場看球賽。被水銀燈照亮的鮮綠色草皮,迴盪其上的打擊聲。歡呼聲。十二局上半,我們支持的橫濱大洋鯨隊 終於逮到機會準備一舉反擊時,我們卻為了要趕最後一班電車而不甘願地離開球場。就在我依依不捨地走向出口的那一瞬間,突然聽到一聲乾癟的打擊聲,接著歡呼聲響徹雲霄。我們互看了一下,身旁那些原本要回家的觀眾一時間全部調頭湧向球場。父親二話不說也調頭,轉眼間已經推開人群向球場走去。我和哥哥則是手牽著手,拼命地追著父親的背影。結果那一天我們是搭計程車回久里濱的。雖然我已經不記得最後到底是哪一隊贏了,但那個時候父親喜孜孜的背影,以及如頑童般閃爍著光芒的雙眼,至今都還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和平時在病患或家人面前充滿威嚴……不,應該說是壞脾氣的「先生」 的表情,可以說是判若兩人的。
那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直到現在,只要我們之間陷入尷尬的沉默,父親仍舊會聊起棒球。
「不知道今年的海灣星隊怎樣了……」
「我哪會知道啊,我早就不看棒球了。」
如果這樣老實回答,也許對彼此都會是一種解脫。但我從不曾這麼做。
「呃……不知道怎樣了喔……」我總是不斷給他如此模稜兩可的回答。
久違了一年,車站前的景象變了許多。出了南邊票口左轉,有通往公車站牌的樓梯。途中有間立食麵店 ,門口多了一臺餐券販賣機,並加了扇玻璃門。原本掛在牆上髒兮兮的手寫菜單已不見蹤影。而計程車招呼站旁賣鯛魚燒 的小店面,如今也換成了便利商店。雖然站前的景象被開發得更加進步,但總是少了那麼一點所謂的街町氣息。再加上車站前新蓋了一座圓環,害我找不到往老家方向的公車站牌在哪。我只好提著在車站水果攤買的西瓜四處尋找,好不容易找到站牌時,我們三人已經全身是汗了。
我們確定了發車時間後,走進了一間咖啡店。這家店在我高中時是一間供應不辣的咖哩飯和黏稠稠的義大利麵的破舊咖啡店。如今在形式上改成了家庭餐廳,甚至還擺設了無限暢飲的飲料區。淳史從剛剛就一直站在那前面,嘴裡銜著杯子,想著要喝什麼飲料。看他那樣子,還真像是個無處不在的「普通」十歲男孩。
「要好好地跟姊姊問清楚喔。」
坐在我對面,正綁著吸管包裝紙的由香里又跟我提起昨晚談的事情。我故意用什麼?的表情裝蒜看著她。
「搬家的事情啊!」
「喔喔……妳是說那件事啊。」明明知道,我還是這麼回答。
「大家一起想不是比較好嗎?況且還要顧慮到爸爸……」
「姊姊自己想就好了吧,那種事情。」
我一吐為快,那跟我們是不相干的事情。
姊姊他們一家目前住在姊夫公司位於三鷹的員工宿舍。因為兩個小孩都長大了,現在住的地方已經略嫌擁擠,於是她把腦筋動到老家那間不再營業的家庭診所,想說拆掉它將老家改建成二世帶住宅 。她的先生信夫雖不是入贅,但因為在家裡排行老三,也沒有義務照顧住在福島鄉下的雙親。恐怕姊姊的如意算盤若是實現了,她就可以搬回老家,並且把小孩交給老媽照顧,自己則忙碌於網球或旅行之類的玩樂吧,就像她年輕時那樣。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搬回去住了,如果姊姊可以照顧他們,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那真的是我的肺腑之言。如果可以從父母的束縛解放,逃離那個家,土地和房子全讓給大姊我也不覺得可惜。
「不能這樣講吧,好歹你也是長子耶。」
「我是次子啦。」
我又不是不知道……像是這麼說似的,由香里露出無奈的表情。
由香里並不是在惋惜財產(如果稱得上的話)全部被大姊占有。她是在責怪我身為家族的一分子,卻對家裡的事情完全不想負責任的態度。她是正確的,我完全無從反駁。但對我這種人來說,她的那種正義感有時候會讓我覺得很煩。我寧願她跟我說「你擁有這房子一半的權利耶」,這類的話我還落得輕鬆些。現在我如果插手搬家的事,也只會讓事情更複雜。這時候什麼都不管才是上上策。姊姊那麼精明,一定會拉攏老媽,進而讓事情順利進行的。
我喝了一小口咖啡。只有酸味、沒有苦味,跟以前一樣難喝的咖啡。
淳史終於從飲料區回來,坐在由香里旁邊。他小心翼翼地把裝得滿滿的杯子放在桌上,避免飲料溢出來。杯裡的可樂顏色略嫌淡了些。
「那是什麼啊?」由香里皺著眉頭問他。
「可樂和薑汁汽水的混合。」
淳史得意地說。
「幹嘛不分開喝呢?明明是無限暢飲說。」
由香里沉著臉,小聲地念了他一句:「窮酸鬼。」然後拎著化妝包起身。
我猜她是要去補被汗水融化開的妝吧。
座位上只剩我和淳史。店裡的音樂突然變得大聲。不,應該只有我感覺變大聲了。
店內有幾桌好像是在電車上看到的家庭吃著早午餐。中間那桌,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子正吃著甜點──巧克力聖代。他母親伸手拿了聖代上的櫻桃要吃,結果被他生氣地搶回去。「你明明又不喜歡。」他母親抱怨著。小男孩像是故意要氣她似的,把搶回的櫻桃放一邊,湯匙卻插入香草冰淇淋中。
關於巧克力聖代我有一個苦澀的回憶。很久以前,在搬到久里濱現在這個家之前,我們一家五口住在東京的板橋區。雖然是木造的老房子,但也算是獨棟平房。離家最近的車站是東武東上線的上板橋站,當時的車站前還沒有什麼商店街,我們要逛街購物就要到池袋才行。雖然我們不算貧窮,但父親並不喜歡帶著小孩到西餐廳這種高尚的地方。說到在外頭吃午餐,大多是在地下商場一家叫「帝」的中華餐廳。父親一定會在那裡點餛飩麵和餃子。我則是喜歡點加了伊達捲 的什錦麵。偶而我們也會到百貨公司八樓的一家西餐廳。雖說是西式餐廳,但其實是買了餐券後跟其他客人在廣場一起用餐的大眾食堂。即便如此,這也足夠令當時的我雀躍不已。通常我會在那裡點的是漢堡肉或蛋包飯等填得飽肚子的東西。因為我父親不喜歡看到男生吃一些像鬆餅這種甜食類的東西。但是那一天不知道怎麼了,父親心情特別好,竟叫我們點「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再三猶豫之後,最後點了巧克力聖代。於是細長的湯匙和叉子並排在我眼前的白色餐巾紙上,光是這樣就已經讓我很興奮了。
沒想到,可能是因為禮拜天店裡人潮擁擠,我們點的東西等了好久都沒有來。父親的脾氣逐漸地煩躁起來。最先開始感到不安的是點了焦糖布丁的姊姊。我記得當時她應該是國小五年級,只見她拚命地跟父親講學校發生的趣事,好轉移他的注意力。大概過了四十分鐘吧,原本雙手交叉在胸前、聽著姊姊講話的父親突然拿了餐券站起來,向店門口快步走去。已經對同樣的事情習以為常的哥哥認命地跟上父親。姊姊則拉著母親的袖口,像是在說「至少我們再等一下」似的抵抗著。但母親無力的笑笑說:「下次再帶你們來吃吧。」然後拉起姊姊的手也向外走去。在那期間我一直瞪著廚房的門口。父親則是在櫃檯吵著還我錢來。桌上的紙巾、湯匙和叉子原封不動的擺在那兒。「現在還來得及,請馬上出來。」我在心中努力地向神明祈禱著。但是結果並沒有任何人從廚房走出來。那一天,是我最接近巧克力聖代的一天。之後雖然又去了百貨公司的餐廳幾次,但父親再也沒有說過「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在那段日子裡,父親對我們家來說,代表的是所謂的「絕對」。
聽到噗咕噗咕的聲音,我回過神來。淳史正用吸管對著可樂的底部吹氣。也許是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好喝吧。如果被由香里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被罵:「不可以這樣,沒教養。」他明明知道卻還這樣做,難道是在試探我?希望我生氣罵他嗎?就像一個父親應該有的樣子……可是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表現得像一個父親。
「學校怎樣?」猶豫過後,我問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普通。」
他的回答正如預期。雖然這又是由香里最不喜歡的事情之一。
「普通啊……」
「嗯。」淳史蠻不在乎地點點頭。視線仍舊停在杯子裡。
「那個……關於兔子的事情,昨天我聽媽媽說了。」
「……」
淳史用吸管玩弄著杯子裡的冰塊。看不出來他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據由香里說,班上飼養的小白兔病死了,放學後他們舉行了葬禮。當大家邊哭邊和牠道別的時候,只有淳史小聲竊笑著。這種事情在現今的學校會立即報告給家長知道。
「為什麼牠死掉了卻要笑?」
「因為很好笑啊。」
「什麼東西好笑?」
「因為怜奈說要大家寫信給小白兔。」
「有什麼關係?就寫啊。」我刻意開朗的說。
「寫了要給誰看?」
他反問我後,終於抬起頭看我。我光是要接收那個視線就快招架不住了。不,正確來說我並沒有接住,只是無法撇開視線而已。我知道「牠會在天堂讀的啊」這類騙小孩的話不會管用。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比大人還要看透現實的人生觀。是的,眼前這位少年,在這個年紀就經歷了喪父之痛。哀傷的深度和年齡是無關的。他所失去的不是我能輕易理解的。所以可以的話盡量不要去碰觸到這個話題,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如果是現在,我想我應該可以更正面的和他一同面對失去父親這件事吧。
先撇開視線的人是淳史。我雖然鬆了一口氣,仍求救似地看向洗手間。由香里還沒出來。我背上的汗已經乾掉,甚至有些涼意。然後我們聊了籃球之類的,總算安然度過了由香里回來前的這段時間。
「出版社禮拜六放假吧。禮拜一再打就好了啊。」
我模糊的回應她後,將手機收進口袋中。
「到了家裡不能講喔,我找工作的事……」為了以防萬一我提醒她。
「好……」她的尾音上揚,似乎有些不情願。
「拜託啦,過了今天之後,暫時也不會再見到他們啊。」
「父子間有什麼好顧面子的?」
「就因為是父子啊,我就算嘴巴裂了也不想在那個人面前說我失業。」
「真是……每次講到爸爸你就那麼意氣用事。」
那是距今七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我剛滿四十歲,雖然已經稱不上年輕,但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場馬拉松,也還沒抵達折返點。至少,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那年春天我結了婚。在成為丈夫的同時,我也成為一個小學五年級男孩的父親。也就是說,我的結婚對象是帶著她上一次婚姻所生的小孩和我結婚的。這其實也不算什麼新鮮事,可以說是……「普通」吧。順帶一提,這正好也是那個小男生──名字叫做淳史──的口頭禪。「已經很不錯了啦,對你來說還嫌太奢侈了呢!」姊姊說。就算被如此揶揄,我也沒有感到不是滋味。雖然只大我兩歲,從小姊姊就愛把我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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