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把我的筆觸深入到生活的基本面上去了,我的瞳孔緊緊盯住了「一些人」。這些作品真的不能算好,可是,我敢說,我一點一點地看見「人」了。——畢飛宇
因為《青衣》,畢飛宇被譽為「最會寫女人的男作家」。
以《推拿》獲得各項文學大獎的畢飛宇,寫作風格以細膩圓滑、親切、練達見長。在他筆下的故事裡,殘酷、喧鬧與平靜雜揉;緊張、張揚和不動聲色跌宕,無論是人物表面性格或深層的內心刻畫,或是家庭瑣事、手足情誼、夫妻相處,諸多世相、情緒全融化在字裡行間,流露出濃烈的探究及表現!堪稱畢飛宇最深入生活的基本面的一部作品。
本書特色
● 書評家傅月庵說:「魯迅只是寫,畢飛宇也只是寫,像個不動聲色的長鏡頭,穩穩地把一個凌遲行刑的過程靜靜地記錄下來。因為穩因為靜,於無聲處聽驚雷,讓恐怖更加恐怖了。」
● 畢飛宇創作道路上的轉捩點!有《青衣》,才有暢銷的《推拿》出現。
● 最完整、最原汁的《青衣》版本,收入〈家裡亂了〉、〈哥倆好〉、〈林紅的假日〉、〈睜大眼睛睡覺〉、〈青衣〉與畢飛宇的新版序!
作者簡介:
畢飛宇
揚州師範學院中文系畢業,曾任教師,後從事新聞工作。八○年代中期開始小說創作,他的文字敘述鮮明,節奏感掌握恰到好處。曾獲得中國作家大紅鷹獎、《小說選刊》中篇小說獎,其中《玉米》更獲中國作家協會第三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推拿》獲得2009年開卷年度十大好書。著有《玉米》、《平原》、《推拿》。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得獎紀錄
〈青衣〉一文獲2002年最佳中篇小說獎。
〈青衣〉英譯本曾入圍英國獨立報外國小說獎復評。
〈青衣〉曾改拍成電視劇。
〈青衣〉獲馮牧文學獎三屆小說月報獎。
〈青衣〉獲中國小說學會獎。
得獎紀錄:得獎紀錄
〈青衣〉一文獲2002年最佳中篇小說獎。
〈青衣〉英譯本曾入圍英國獨立報外國小說獎復評。
〈青衣〉曾改拍成電視劇。
〈青衣〉獲馮牧文學獎三屆小說月報獎。
〈青衣〉獲中國小說學會獎。
章節試閱
青衣
1
喬炳璋參加這次宴會完全是一筆糊塗帳。宴會都進行到一半了,他才知道對面坐著的是菸廠的老闆。喬炳璋是一個傲慢的人,而菸廠的老闆更傲慢,所以他們的眼睛幾乎沒有好好對視過。後來有人問「喬團長」,這些年還上不上臺了?炳璋搖了搖頭,大夥兒才知道「喬團長」原來就是劇團裡著名的老生喬炳璋,八十年代初期紅過好一陣子的,半導體裡頭一天到晚都是他的唱腔。大夥兒就向他敬酒,開玩笑說,現在的演員臉蛋比名字出名,名字比嗓子出名,喬團長沒趕上。喬團長很好聽地笑了笑。這時候對面的胖大個子衝著喬炳璋說話了,說:「你們劇團有個叫筱燕秋的吧?」又高又胖的菸廠老闆擔心喬炳璋不知道筱燕秋,補充說:「一九七九年在《奔月》中演過嫦娥的。」喬炳璋放下酒杯,閉上眼睛,緩慢地抬起眼皮,說:「有的。」老闆不傲慢了,他把喬炳璋身邊的客人哄到自己的坐位上去,坐到喬炳璋的身邊,右手搭到喬炳璋的肩膀上,說:「都快二十年了,怎麼沒她的動靜?」喬炳璋一臉的矜持,解釋說:「這些年戲劇不景氣,筱燕秋女士主要從事教學工作。」菸廠老闆一聽這話直著腰桿子反問說:「什麼景氣?你說說什麼景氣?關鍵是錢。」老闆向喬炳璋送出他的大下巴,莫名其妙地頒布了他的命令,說:「讓她唱。」喬炳璋的臉上帶上了狐疑的顏色,試探性地說:「聽老闆的意思,老闆想為我們搭臺?」老闆的臉上重又傲慢了,他一傲慢臉上就掛上了偉人的神情。老闆說:「讓她唱。」喬炳璋對小姐招招手,讓她給自己換上白酒。炳璋捏著酒杯站起身,說:「老闆可是開玩笑?」老闆不僅傲慢,還嚴肅,一嚴肅就像作報告。老闆說:「我們廠沒別的,錢還有幾個。─你可不要以為我們光會賺錢,光會危害人民的身體健康,我們也要建設精神文明。乾了。」老闆沒有起立,喬炳璋卻弓著腰站起來了。他用酒杯的沿口往老闆酒杯的腰部撞了一下,仰起了脖子。酒到杯乾。喬炳璋激動了。人一激動就顧不上自己的低三下四。喬炳璋連聲說:「今天撞上菩薩了,撞上菩薩了。」
《奔月》是劇團身上的一塊疤。其實《奔月》的劇本早在一九五八年就寫成了,是上級領導作為一項政治任務交待給劇團的。他們打算在一年之後把《奔月》送到北京,獻給共和國十週歲的生日。可是,公演之前一位將軍看了內部演出,顯得很不高興。他說:「江山如此多嬌,我們的女青年為什麼要往月球上跑?」這句話把劇團領導的眼睛都說綠了,渾身豎起了雞皮疙瘩。《奔月》當即下馬。
嚴格地說,後來的《奔月》是被筱燕秋唱紅的,當然,《奔月》反過來又照亮了筱燕秋。戲運帶動人運,人運帶動戲運,戲臺本來就是這麼回事。不過這已經是一九七九年的事了。一九七九年的筱燕秋年方十九,正是劇團上下一致看好的新秀。十九歲的燕秋天生就是一個古典的怨婦,她的運眼、行腔、吐字、歸音和甩動的水袖彌漫著一股先天的悲劇性,對著上下五千年怨天尤人,除了青山隱隱,就是此恨悠悠。說起來十五歲那年筱燕秋還在《紅燈記》中客串過一次李鐵梅的,她高舉著紅燈站立在李奶奶的身邊,沒有一點錚錚鐵骨,沒有一點「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的霹靂殺氣,反倒秋風秋雨愁煞人了。氣得團長衝著導演大罵,誰把這個狐狸精弄來了?!
但到了一九七九年,《奔月》第二次上馬了。試妝的時候筱燕秋的第一聲導板就贏來了全場肅靜。重新回到劇團的老團長遠遠地打量著筱燕秋,嘟噥說:「這孩子,黃連投進了苦膽胎,命中就有兩根青衣的水袖。」
老團長是坐過科班的舊藝人,他的話一言九鼎。十九歲的筱燕秋立馬變成了A檔嫦娥。B檔不是別人,正是當紅青衣李雪芬。李雪芬在幾年前的《杜鵑山》中成功地扮演過女英雄柯湘,稱得上紅極一時。但是,在A檔和B檔這個問題上,李雪芬表現出了一位成功演員的得體與大度。李雪芬在大會上說:「為了劇團的明天,我願意做好傳幫帶,我願意把我的舞臺經驗無私地傳授給筱燕秋同志,做一個合格的接力棒。」筱燕秋眼淚汪汪地和同志們一起鼓了掌。《奔月》被筱燕秋唱紅了。劇組在各地巡迴演出,《奔月》成了全省戲劇舞臺上最轟動的話題。所到之處,老戲迷撫今追昔,青年人則大談古代的服裝。全省的文藝舞臺「和其他各條戰線一樣」,迎來了他們的「第二個春天」。《奔月》唱紅了,和《奔月》一樣躥紅的當然是當代嫦娥筱燕秋。軍區著名的將軍書法家一看完《奔月》就豪情迸發,他用蒼松翠柏般的遒勁魏體改換了葉劍英元帥的偉大詩篇:「攻城不怕堅,攻戲莫畏難,梨園有險阻,苦戰能過關。」下面是一行行書落款:「與燕秋小同志共勉」。將軍書法家把筱燕秋叫到了家中,他在撫今追昔之後親自將一條橫幅送到了筱燕秋的手上。
誰能料得到「燕秋小同志」會自毀前程呢。事後有老藝人說,《奔月》這齣戲其實不該上。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一齣戲有一齣戲的命。《奔月》陰氣過重,即使上,也得配一個銅錘花臉壓一壓,這樣才守得住。后羿怎麼說也應當是花臉戲,鬚生怎麼行?就是到兄弟劇團去借也得借一個。否則劇組怎麼會出那麼大的亂子,否則筱燕秋怎麼會做那樣的事?
《奔月》劇組到坦克師慰問演出是一個冰天雪地的日子。這一天李雪芬要求登臺。事實上,李雪芬的要求不過分。她畢竟是嫦娥的B檔。相反,過分的倒是筱燕秋。《奔月》公演以來,筱燕秋就一直霸著氈毯,一場都沒有讓過。嫦娥的唱腔那麼多,戲那麼重,筱燕秋總是說自己「年輕」,「沒問題」,「青衣又不是刀馬旦」,「吃得消的」。其實大夥兒早就看出來了,悶不吭聲的筱燕秋心氣實在是旺了,有吃獨食的意思。這孩子的名利心開始膨脹了,想著法子橫在李雪芬的面前。可是誰也沒法說,領導一找她,她漂亮的小臉就成了豬肝。筱燕秋沒心沒肺,就有豬肝,她是做得出來的。領導們只能反過來給李雪芬做工作,讓她「多指導指點年輕人」,「多扶持扶持年輕人」。可是李雪芬這一次的理由很充分,李雪芬說,她演《杜鵑山》的時候就經常下部隊,今天下午還有很多戰士衝著她喊「柯湘」呢,她在部隊有觀眾基礎,她不上臺,「戰士們不答應」。
李雪芬在這個晚上征服了坦克師的所有官兵,他們從嫦娥的身上看到了當年柯湘的影子,當年的柯湘頭戴八角帽,一雙草鞋,一把手槍,威風凜凜的。而今夜的柯湘卻穿起了古裝。李雪芬嗓音高亢,音質脆亮,激情奔放,這種高亢與奔放經過十多年的鞏固與發展,業已構成了李雪芬獨特的表演風格,即李派唱腔。基於此,李雪芬在舞臺上曾經成功地塑造過一連串的巾幗豪傑,透過李雪芬的一招一式,觀眾們可以看到女戰士慷慨赴死,女民兵英姿颯爽,女知青豪情衝天,女支書鬚眉不讓。李雪芬在這個晚上重點展示了她的高亢嗓言,戰士們有組織地給她鼓掌,掌聲整齊而又有力,使人想起接受檢閱的正步方陣。沒有人注意到筱燕秋。其實戲演到一半,筱燕秋已經披著軍大衣來到舞臺了,一個人站立在大幕的內側,冷冷地注視著舞臺上的李雪芬。誰都沒有注意到筱燕秋,誰都沒有發現筱燕秋的臉色有多難看。厄運在這個時候其實已經降臨了,它籠罩著筱燕秋,同時也籠罩著李雪芬。《奔月》演完了。五次謝幕之後,李雪芬來到了後臺,臉上洋溢著一股難以掩抑的飛揚神采。李雪芬就是在這個時候和筱燕秋在後臺相遇了,面對面,一個熱氣騰騰,一個寒風颼颼。李雪芬一看見筱燕秋的臉色便主動迎了上去,左手拉著筱燕秋的右手,右手拉著筱燕秋的左手,說:「燕秋,都看了?」筱燕秋說:「看了。」李雪芬說:「還行吧?」筱燕秋卻不開口。說話的工夫許多人已經走上來了,圍在了她們的四周。李雪芬掀掉肩膀上的軍大衣,說:「燕秋,我正想和你商量呢,你看看這樣,這樣,這句唱腔我們這樣處理是不是更深刻一些,哎,這樣。」李雪芬這麼說著,手指已經翹成了蘭花狀,一挑眉毛,兀自唱了起來。藝人們都是知道的,同行是冤家,即使是師傅傳藝,「寧教一聲腔,不教一個字,寧教一個字,不教一口氣」。可是李雪芬不。她把李派唱腔的一字一氣毫無保留地演示給了筱燕秋。筱燕秋不聲不響,只是望著李雪芬。人們站立在李雪芬和筱燕秋的四周,默默地看著劇團裡的兩代青衣,一個德藝雙馨,一個謙虛好學,許多人都看到了這個令人感慨的一幕,這個令人心寬的一幕。但是筱燕秋的眼神很快就出了問題了,是那種極為不屑的樣子。所有的人都看得出,燕秋這孩子的心氣實在是太旺了,心裡頭不謙虛就算了,連目光都不會謙虛了。李雪芬卻渾然不覺,演示完了,李雪芬對著筱燕秋探討性地說:「你看,這樣,這才是舊社會的勞動婦女。我們這樣處理,是不是好多了?」筱燕秋一直瞅著李雪芬,臉上的表情有些說不上來路。「挺好,」筱燕秋打斷了李雪芬,笑著說,「只不過你今天忘了兩樣行頭。」李雪芬一聽這話就把雙手捂在了身上,又捂到頭上去,慌忙說:「我忘了什麼了?」筱燕秋停了好大一會兒,說:「一雙草鞋。一把手槍。」大夥兒愣了一下,但隨即就和李雪芬一起明白過來了。燕秋這孩子真是過分了,眼裡不謙虛就不謙虛吧,怎麼說嘴上也不該不謙虛的!筱燕秋微笑著望著李雪芬,看著熱氣騰騰的李雪芬一點一點地涼下去。李雪芬突然大聲說:「你呢?你演的嫦娥算什麼?喪門星,狐狸精,整個一花痴!關在月亮裡頭賣不出去的貨!」李雪芬的腳尖一踮一踮的,再一次熱氣騰騰了。這一回一點一點涼下去的卻是筱燕秋。筱燕秋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了,鼻孔裡吹的是北風,眼睛裡飄的卻是雪花。這時候一位劇務端過來一杯開水,打算給李雪芬焐焐手。筱燕秋順手接過劇務手上的搪瓷杯,「呼」地一下澆在了李雪芬的臉上。
後臺立即變成了捅開的馬蜂窩。筱燕秋愣在原處,看著無序的身影在自己的面前急速穿梭,耳朵裡充斥著慌亂的腳步聲。腳步聲轟隆轟隆的,從後臺移向了過道,從過道移向了遠處,最後變成了遠處汽車的馬達聲。眨眼的工夫後臺就空蕩蕩的了,而過道更空蕩,像通往月亮的路。筱燕秋站立在原處,愣了好大一會兒,沿著寂靜的過道拐進了化妝間。筱燕秋站在鏡子面前,吃驚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直到這個時候筱燕秋才弄明白自己到底幹了什麼。她失神地望著自己的雙手,一屁股坐在了化妝間的凳子上。
保溫杯裡的水到底有多燙,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事情的「性質」永遠決定著事態的嚴峻程度。一心扶持筱燕秋的老團長氣得晃動了腦袋,他把中指與食指並在一處,對著筱燕秋的鼻尖晃了十來下。老團長說:「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呀─啊!」老團長急得都不會說話了,就會背戲文,「喪盡天良本不該,名利熏心你毀就毀在妒良才!」
「不是這樣的。」筱燕秋說。
「又是哪樣?」
「不是這樣的。」筱燕秋淚汪汪地說。
老團長一拍桌子,說:「又是哪樣?」
筱燕秋說:「真的不是這樣的。」
筱燕秋離開了舞臺。嫦娥的A角調到戲校任教去了,而B角則躺在醫院不出來。《奔月》第二次熄火。「初放蕊即遭霜雪摧,二度梅卻被冰雹擂。」《奔月》沒那個命。
青衣
1
喬炳璋參加這次宴會完全是一筆糊塗帳。宴會都進行到一半了,他才知道對面坐著的是菸廠的老闆。喬炳璋是一個傲慢的人,而菸廠的老闆更傲慢,所以他們的眼睛幾乎沒有好好對視過。後來有人問「喬團長」,這些年還上不上臺了?炳璋搖了搖頭,大夥兒才知道「喬團長」原來就是劇團裡著名的老生喬炳璋,八十年代初期紅過好一陣子的,半導體裡頭一天到晚都是他的唱腔。大夥兒就向他敬酒,開玩笑說,現在的演員臉蛋比名字出名,名字比嗓子出名,喬團長沒趕上。喬團長很好聽地笑了笑。這時候對面的胖大個子衝著喬炳璋說話了,說:「你們劇團...
作者序
序 言
畢飛宇
我從上個世紀八○年代就開始小說創作了,一直走在現代主義這條道路上。我是從詩歌那邊拐過來的,─迷戀詩歌的人都有一個怪癖,過分地相信並沉迷於語言。我早期的小說大概就是這樣,正如汪曾祺先生所說的,我在「寫語言」。
幸好我還有一點自省的能力,寫了一段日子,我也「小有名氣」了,大約在一九九五年吧,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我不太會寫人物。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讓我很汗顏,─一個寫小說的怎麼可以不會寫人物呢?
不會寫人物也許是技術上的問題,或者說,美學趣味上的問題,但是,在我看來,真正的原因是我還缺乏胸懷。我過於相信語言,過於相信歷史、感受和思辨,我過於相信「我」了。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別人」,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生活,我並沒有和生活真正建構起有效的關係。這個發現讓我慚愧,卻也讓我看到了未來,還有上升的空間。我的心一下子靜了下來。
寫作是實踐,你得「動」。一九九五年,我開始改弦更張。我第一次把我的筆觸深入到生活的基本面上去了,我的瞳孔緊緊盯住了「一些人」。這就是〈家裡亂了〉。我終於知道了,我原來是一個熱中和人對視的傢伙,既然你也願意和我對視,那麼好吧,我們坐下來,慢慢地看。相看兩不厭,唯有你和俺。
某種程度上說,一九九五年是我的一個分野,我很自豪我十分自覺地完成了這個轉換。但是,不要高興得太早。〈家裡亂了〉差一點毀了我,朋友們的批評幾乎就是動刀子,─他們沒有見到我「橫溢」的「才華」,他們沒有看見我在天上「飛」,相反,我在地上「走」,「走」是如此地平庸,你怎麼能這麼幹呢?可我並不難過,因為我愛上了一種特別的姿態,它叫靜水深流。
我至今認為〈家裡亂了〉是我「最難看的」作品之一。可怕麼?不。只要你控制好你的虛榮心,你必然知道一個常識:你剛剛改弦更張,你不可能在改弦更張的第一時間就有所斬獲。我常說,寫小說的人產生新想法是要緊的,但是,如何在作品當中完成你的新想法、實現你的新想法,這裡頭頭千山萬水。是山你就得爬,是水你就得涉,寫作就是這麼回事,生活其實也就是這麼回事。
後來的日子裡我連著發表了〈林紅的假日〉、〈哥倆好〉、〈睜大眼睛睡覺〉。這些作品真的不能算好,可是,我敢說,我一點一點地看見「人」了。─這些人生活在上世紀九○年代的中國大地上,他們的欲望剛剛甦醒過來,鼻尖上全是汗,他們的體氣是熾熱的,搖搖晃晃。中國的大地上到處都是這種熾熱和搖晃的體氣,雲蒸霞蔚。
無論如何,我要說到一九九九年的元旦了,還沒到元旦,我就得到了〈青衣〉的寫作動機,它讓我摩拳擦掌。那個叫「筱燕秋」的女人來到了我的書房,伴隨著鑼鼓,她徐步走來,一步一芙蓉。我愛她,怕她,我對她的害怕多於對她的愛。所有的事情就在我們倆的目光之間發生了,有時候,我把目光躲開了,有時候,她把臉側過去了。我發誓,這不是調情,相反,它嚴肅而又冷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筱燕秋的那場驚心動魄的對視意味著什麼,一九九九年,是世紀末,同時也是改革開放之後中國人翹首以盼的時刻,希望、失望、承諾、兌現、不甘、瘋狂,林林總總,這一切都要在一九九九年得以體現,說到底,在中國「人」的身上得以體現。這個「人」就是筱燕秋。謝天謝地,我終於可以寫「人」了。在筱燕秋的面前,我體會到了一個小說家應有的尊嚴,我告訴我自己,小說還是應當這麼寫。最起碼,我的小說得是「這麼」寫。理由很簡單,這樣的寫作可以幫助我建立起我和生活的關係。這句話有點空,我想把我的意思說得更加明白一點─
我和生活的關係就是瞳孔和瞳孔的關係,我緊緊地盯著你,你緊緊地盯著我。前提是,你的目光是聚焦的,我還給聚焦的目光起了一個名字:現實情懷。
附帶說一句,這個集子是九歌出版社的總編輯陳素芳大姐幫我編輯的,它恰好可以揭示我在改變創作方向之后的寫作路徑,在此,我向素芳大姐表示感謝。當然,如果沒有蔡澤松這個強有力的推手,《玉米》、《平原》、《推拿》和《青衣》在台灣的出版都是不可能的。謝謝澤松。
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
序 言
畢飛宇
我從上個世紀八○年代就開始小說創作了,一直走在現代主義這條道路上。我是從詩歌那邊拐過來的,─迷戀詩歌的人都有一個怪癖,過分地相信並沉迷於語言。我早期的小說大概就是這樣,正如汪曾祺先生所說的,我在「寫語言」。
幸好我還有一點自省的能力,寫了一段日子,我也「小有名氣」了,大約在一九九五年吧,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我不太會寫人物。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讓我很汗顏,─一個寫小說的怎麼可以不會寫人物呢?
不會寫人物也許是技術上的問題,或者說,美學趣味上的問題,但是,在我看來,真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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