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海洋的語言邏輯、達悟族的思想傳承,夏曼寫下他「回家」的感想。回到原初,生命的起始點,回到「肉體先前的靈魂」(父母親)的懷抱,以勞動透視自己的靈魂,思考祖先與族人的生命價值觀,對比蘭嶼與台灣的差異,進而體會質樸與謙虛的內在力量。
我沉默的坐在我心愛的拼板船內,靜靜的期待飛魚衝進網目的消息,期待的過程裡,我的船,我的飛魚網隨著因月亮引力變換的潮水流動,月光下我旋轉三百六十度的環視四周的海面,我看不見一艘船舟,那股孤獨的喜悅即刻鑽入心脈,喜悅的是我像神經病患者沉迷於熟悉的水世界,流動的波浪浪紋在月的弱光下時明時暗,好似在做嘲笑我這個笨蛋的儀式。
ㄘㄚ……,ㄘㄚ……我插入海裡返航時的划槳聲,我說:「海神,謝謝你給我飛魚,謝謝你給我生存的智慧。」
作者簡介:
一九五七年生,蘭嶼達悟人。省立台東中學,淡江大學法文系,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碩士畢業,目前就讀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博士班。曾任國小、國中代課老師,計程車司機,臺北市原民會委員,公共電視原住民新聞諮詢委員,「驅除惡靈」運動總指揮,行政院「蘭嶼社區總體營造委員會」委員等。八○年代末毅然決然返回蘭嶼,從最基本傳統營生方式學習,重建自己蘭嶼人的認同與尊嚴。
作品《冷海情深》獲1997年聯合報讀書人年度十大好書,《黑色的翅膀》獲吳濁流文學獎,《海浪的記憶》獲2002年時報文學獎推薦獎,《漁夫的誕生》獲2006年九歌年度小說獎。個人為2006年第23屆吳魯芹散文獎得主。
章節試閱
航海家的臉〉老人的眼神左望右看院內的場景,像是宵小似的推開大門...
念台東中學二年上,就是在一九七四年的十一月的某天,肉體先前的靈魂泝身體消瘦的突然出現在台東,我念書寄宿的宿舍大門外。彼時,我正熱衷於打籃球,與幾位山地同學在毛毛雨下的籃球場上鬥牛。也許是我家住蘭嶼的緣故吧!所以對於大門出現人影,我是不曾認真的用肉眼注意過前來院裡外找的人,潛意識裡,總是認為不可能有親人前來這兒找我。
那位老人的眼神左望右看院內的場景,像是宵小似的推開大門後,提著黑色方形的皮箱走向院內的左邊,而後用手拍掉石頭上的落葉,便心有所思的坐了下來。眼神凝望院內四周,好似在想著「這是什麼地方」的樣子。老人神情黯然,一臉漠然樣,手掌握著一紙信封,正在懷疑此地是否是「監獄」之錯愕感,就如我居住的部落邊的真實監獄,周圍也被圍牆鐵絲網圈攔一樣。老人懷疑他的獨子怎麼會住在似是「監獄」的地方。老人面對籃球場往他的左手邊觀看,眼睛在屋頂面海的十字架上停頓,一會兒後自動的在臉上畫上十字的天主教儀式,又順著十字架下的球場,掃描正在毛毛雨下打籃球的幾位山地同學的身上。老人從黑色的方形皮箱裡取出毛巾,動作緩慢的把臉上的水分、鹽分擦拭掉,揉揉凹陷的眼睛後,便把毛巾披蓋在微禿的頭上遮毛毛雨,並抖一抖尼龍外套上的雨水,再繼續的掃描球場上正熱著打球的山地青少年們的身影。
我一位一四八公分高的布農族同學看著老人的表情好奇的走過去,並幫他看看信的地址是否正確。
老人,扳開手中用漢字寫的信封給他看。
久久之後,那位一四八公分高的同學,有張清純的、憨厚的,坦白說,是白雪洗面乳洗不白的臉對我高分貝的喊叫,說:「嘿!『李海風』(我以前的名字),這個老人好像在找你呢?有你的名字,老人的手指一直指著你呢!一直指著你呢!」
「我!」我指著我的臉,「對啦……!對啦……!快點啦。」他再次喊叫的說。
我驚嚇,怎麼會有人找我?我緩緩的走向老人坐著的地方,不可能有人找我,我心裡如此想,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的心跳漸漸的加速了起來,好似波浪宣洩前隆起的浪頭。我的臉部向左傾斜注視這位「外找」的不速之客。噢!好像是我的父親,極力反對我來台東念書的爸爸。
Si Nozai ka?
「你是Nozai嗎?」老人有氣無力的說,茫然的眼神,失去熱情的臉,嘴角微微的蠕動,內心的疑惑好似賭注壓在「是」的這一端,壓在希望的這一頭。當然,他說達悟語可以確定是我的父親。
老人不敢確定我是「海風」。因為我離開父母親時,身高約是一三八公分,體重三十四公斤。彼時,我身高已經一七○公分左右,體重至少也有六十七公斤。
Si Nozai ka?「你是Nozai嗎?」老人雙唇呈暗紫色再次的質問,他扒下頭上的毛巾,擦去溢出的鼻涕及眼角的水,捶著胸膛很痛苦的咳出幾道殘弱的嗽聲。
我不敢確定他是我的「父親」。因為他太瘦了,面頰完全消瘦,眼球深陷泛紅,鼻孔不時的溢出涕液,頭也禿了,看他十隻手指只剩外皮包骨頭,完全不是我離開他時的壯碩,及炯炯有力的航海家的臉。
Nowun, Si Nozai ko.「是的,我是Nozai。」父親面黃消瘦而慌恐的雙眼,終於露出安穩的眼神,很欣慰的扒下頭上的毛巾擦掉興奮溢出的眼眸淚水,頓時好似被仙女沊恩賜有活力活下去的臉,露出了人樣的微笑。
Oh……anak ko, anak ko……
「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像一道長長的冷咻咻的海風,一道荒涼感很重的尾音刺進我的心脈,像駭浪衝岸後退位的把我打球的熱度吸走,即刻陷入在父親蒼涼的神情漩渦裡。那封信是我寫給小妹子的信,說我人在台東念書很平安等等的。
Nowun, Si Nozai ko.「是的,我是Nozai。」我滴落的淚訴說我一年半載沒見過父親的深情表現。父親打開黑色的方形皮箱,把我的信摺起來放進箱子內的口袋。我瞄了一眼箱子內的東西,除了一條毛巾外,還有一隻舊式的黑色塑膠框,雙眼玻璃製成的當時族人最為先進的潛水水鏡,以及媽媽編織的一條丁字褲,真是空洞無物如父親沒進食的腸胃。
Ka ni makongo ya. 「你究竟怎麼啦!」我說。
Ko masaboy so kata-u ta-u.「我的肉體被海水沾濕了(生病了)。」
父親說是為了掙錢給我在台東念書的生活費,不讓我的肚皮經常處於退潮(飢餓),所以跟部落的年輕人去了東沙島潛水採集紅藻。
Oh……anak ko, anak ko.「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父親「噢」淒涼的驚嘆尾音,是感嘆自己生病見獨子,而不是他慣有的航海臉。父親嘴角在蠕動像是嬰孩驚恐哭泣前的樣子,此翻開了我在蘭嶼國三時的記憶圖像。
那是我達悟人釣鬼頭刀魚的月份,一九七三年五月初的星期天。我和我的堂哥,也是我的同學坐在最靠近灘頭人家的涼台上觀望釣鬼頭刀魚回航的船隊,那是我們生活在蘭嶼的小男孩最大的樂趣。天候非常惡劣,不僅下著很大的雨,同時西南風浪也非常的強勁,因此出海釣鬼頭刀魚的男人只有六個單人船出海,其中有四條船是我家族的,我父親三兄弟,以及他們少了一個靈魂的姊夫。他們同時回來,在離岸邊約是六、七十公尺的海上徘徊,每道波浪的幅度二至三公尺,西南的強風夾雜著滂沱大雨,與波峰上的浪沫同時侵襲岸邊觀望的人潮。我和兩個堂哥站在持著拐杖的小祖父邊,小祖父暗黑的全身頂著風雨鹹海注視著他那些姪子。轟--轟--,是巨大的浪頭宣洩撞擊沙岸的震動聲,浪頭宣洩撞擊沙岸的重量壓力足以解構爸爸們的單人船。岸邊觀望的耆老,或蹲或站著淋雨,無一不握緊拳頭替那些巨浪上的男人緊張,說: 「那些沒有靈魂的人是誰!」
「就是三兄弟以及他們沒有靈魂的姊夫。」
「真是,沒有靈魂的男人。」我聽在耳裡,樂在心坎族人對於爸爸們的讚嘆。四條船並排的順著波浪的推力逐漸推向岸邊,雙槳展開平衡船身,遠眺煞似海上順著波峰波谷的氣流低空滑翔的飛魚,忽隱忽現在濃密的海霧波峰與強風豪雨下的波谷,小祖父命令我和兩個堂哥下到駭浪波及的灘頭上迎接爸爸們,且用力的說:「注意駭浪衝岸的推力與退回的拉力。」
轟--轟--的震動聲掐住了我們三人在灘頭驚恐的心靈,小祖父的小兒子,我們的精神導師洛馬比克也跑到灘頭迎接他年輕氣旺的堂哥們,讓我們心安很多。我們忽然聽見,Ta……p、Ta……p爸爸們激勵自己用力划向岸上的怒吼聲,怒吼聲不斷的重複吼叫,刺激了岸上觀望人潮的情緒,Ta……p的怒吼聲像一把銳利的匕首切斷了巨浪懾人的震動聲,父親們早已算準第六、第七道波浪退位的引力是最弱的,然而接著的浪頭並沒有因為他們驚天的吼叫而停歇片刻。Ta……p、Ta……p,船首即刻切破退位的浪頭,假如他們不立刻衝上灘頭的話,第九道豐滿的巨浪鐵定會分解船隻的,於是爸爸們同時抓緊浪潮退位的緩衝期,八根木槳從部落往下俯瞰煞似被海中掠食群追逐飛魚驚恐的低空展翼凌飛的衝刺景象,在浪頭宣洩龍捲的潮間帶,就在船隻即將被蕩下的那一剎那,他們同時的從船內跳躍出來,人卻隱沒在浪頭坍塌逆時翻轉的漩渦裡,被太陽漆黑的身體從漩渦退洩的銀白浪沫裡冒出,但手掌依舊扶著船邊,並藉著宣洩龍捲衝岸的波浪力道抬起船首快跑,「蠻力十足的原始人」,我看在眼裡,就在這個時候部落裡的年輕人發揮海人愛,衝入灘頭一氣呵成的把四條船隻抬到安全的馬鞍藤邊。一會兒後,父親們呼--呼--是「蠻力十足的原始人」再生的呼吸吼聲,三位兄弟、沒有靈魂的姊夫同時道謝下到灘頭幫忙抬船的族人,而後回頭凝望眼前一波又一波的巨浪,眼神彷彿在傳遞著流動在體內對海洋敬畏的儀式,胸肌不停的抖動,鹹鹹的海水從他們頭頂沿著身體上的肌肉線條順流的滴落在腳底上的沙灘。父親握緊我的左手,一手抬著一尾鬼頭刀,我感觸到父親在跳動的心脈,我掃描父親們驍勇堅定的航海臉,混濁的眼眸,就像在敘述我民族的祖先在海上航海被淹埋的歷史軼事。
當豪雨海風在夜色降臨繼續發威時,三兄弟回到他們的叔父,我小祖父的家團聚說故事,我因為愛聽小祖父說故事而跟著父親走。小祖父的家是達悟人傳統的地下屋,小祖母燃燒乾柴,讓柴光溫熱家屋,象徵驅趕前來探聽消息的惡靈,她慈祥的面容紋溝好似螺螄在水芋田留下的爬行痕跡,顯明又井然,很親切地問候她的姪兒們。
Ayoi , ta mita-u kampa do marahet a kakawan ya.
「感恩,你們還釣到人(指鬼頭刀魚),在如此惡劣的礁石(指天候海浪)。」
Isarei mo mokaminan ta, aro dang o ngoso mo an.
「姨媽,妳高興雀躍,遺憾妳沒有很多的嘴巴(口福)(鬼頭刀魚是男人吃的魚)。」大伯尊敬的回道。 小祖父過後咳了一聲,揭開了身為長輩聽晚輩敘述個人在海上「經歷」的劇情。
傳統家屋乾柴燃燒的火光照明我原始人前輩們的半邊臉,神情喜悅並散發出讓我敬仰的原初生產者的特質氣宇,三兄弟裡,父親的脾氣比較剛烈易怒,但敘述「經歷」的故事劇情,其表演欲望相對的精采,所以「聽眾」很容易被他吸引,進入他口述裡繪製的情境圖像,感覺就像一部電影的畫面。
航海家的臉〉老人的眼神左望右看院內的場景,像是宵小似的推開大門...
念台東中學二年上,就是在一九七四年的十一月的某天,肉體先前的靈魂泝身體消瘦的突然出現在台東,我念書寄宿的宿舍大門外。彼時,我正熱衷於打籃球,與幾位山地同學在毛毛雨下的籃球場上鬥牛。也許是我家住蘭嶼的緣故吧!所以對於大門出現人影,我是不曾認真的用肉眼注意過前來院裡外找的人,潛意識裡,總是認為不可能有親人前來這兒找我。
那位老人的眼神左望右看院內的場景,像是宵小似的推開大門後,提著黑色方形的皮箱走向院內的左邊,而後用手拍掉石頭...
作者序
【自序】游牧的身體
或許是在我部落南邊面海的海平線上經常出現由東向西,或是由西向東航行的不知名的大船吧,像是幽靈般的神祕忽隱忽現在我兒時肉眼目視到的距離,我非常的難以理解自己,對這些大船行駛在海上的吸引力,它們莫名的掐住我當時清純的心靈到未知的世界神遊,是造成我靈魂游牧的元兇,在我的想像,原來蘭嶼島以外還有更大的世界,遠離蘭嶼就成了兒時的第一個願望。
於此同時,我孩提時期的歲月在每年的飛魚汛期,在部落灘頭遊蕩,等待那些釣鬼頭刀魚的船隊回航,我以為那些傳統拼板船舟的流線美在建造初時,彷彿他的命運即注定接受海洋律動,浪濤風聲的淬煉,這些眼前的真實影像,如父祖輩們素樸的氣宇,在大海上無怨言的承受炎熱陽光直射的疼痛,令我感動又敬佩。當海上男人魚獲滿載時,婦女們的喜悅好像勝過仙女的微笑,孕育了我從小熱愛沒有現代性的苦惱,嚮往拼板船忽隱忽現在浪濤下的生活模式。因此,兩者在我成長的遠近視角的距離及腦海記憶,相互角力,令我從小心神難定,可以說是我的痛苦,注定了自己的命格游牧在現代性與傳統性,與尋找與回歸之間「自討苦吃」。
在這兩種相異的想像空間,以及真實的現實生活中遊走,那種游牧的心靈悄悄的問自己,我在「尋找」什麼?海平線上的商船影子,最終抵達到它卸貨的碼頭時,船長按下鳴笛的氣囊,笛聲的意義其實是航海的旅程還沒有結束;就像與家人因為沒錢的理由常常爭吵的劇本重複上映一樣,沒有結束的帷幕。「回歸」,如在波濤上划著自己建造的拼板船,頂著西南季節的風浪與烈日,追蹤鬼頭刀魚的精靈,像古早人深埋陽剛的傲氣,彷彿重拾了古早人原初經濟的生產技能,雖然這是最讓我興奮得益的職業,但這種向大海學習智慧的職業卻是沒有一份薪水袋的工作。在起伏的人生劇情,我的性格定格成雙線的,是揮之不去的「現代性」的苦惱,還有不再回頭卻嚮往優雅的「傳統」生活。
肉體先前的靈魂(先父)經常以族人古老的俚語叮嚀我說:「peiveivunongen o vazay no maka veivuw a Ta-u。」(成熟男人的心靈應均衡分享給海(抓魚)陸(栽種根莖植物),生活的體驗才能平衡,才不會落人口舌。)
大女兒高中畢業後,好幾次跟我說:「爸,你的肉體撕裂給我們(現代),為我們賺很少的錢,你的精神卻接受爺爺奶奶(傳統)的思維價值宰制,那些是許多你同輩的族人已經放棄的生活節奏,感覺你好累,好累啊!老爸。」
我游牧的身體在這兩種不同的生活節奏、相異的價值觀翻來覆去的適應,或被逼去盲從,過程中我是浪漫的而非積極的,是沒有規劃的,所以更多的個人命運律動的境遇是隨著經常拐彎的都會街道,恆常變換的浪濤情緒裡孤獨啃嚼其中的酸苦。我以為「尋找與回歸」是一首沒有結局的藍調樂曲。於是,女兒的話,成為我現今經常短暫療癒自己懸盪在「商船與拼板船」漩渦裡的催眠曲,最終每當我醒過來,海浪依然不會告訴我選擇哪一邊的生活是安逸的,優雅的,或是有品質的。
寫這篇自序的前兩天,強勁的西南風忽然轉換成溫柔而涼爽的北風,即刻感受小島天候的瞬息萬變,我獨自坐在今年四月中才建造好的拼板船邊,觀察潮水退去他凶悍的外衣表層,同時也等待是否有族人出海捕飛魚。海浪的表面,海洋的風呈現他寧靜的面相,月光穿過稀疏的雲層,放射出她慣有的柔光,天空因而變換成灰濛濛的淡藍,似是展開胸懷迎接浪漫的男人出海的儀式。午夜依然沒有人出海,我扛著捕飛魚的魚網往部落灘頭走,孩子們的母親語氣和藹的問我,說:「有男人出海捕飛魚嗎?」我回道:「飛魚季節男人是屬於海洋,屬於飛魚的。」但是我心裡想著,我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出海。也許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我理解,她已經深入了傳統達悟婦女的思維,所以也就不會脫口說些要我在海上小心的話。
此時,孩子們的母親角色接續了父母親生前扮演我在「傳統性與現代性」之間的仲裁者,但她常常像是瞬息萬變的海洋,裁決於她心情的好與不好,許多不經意發生的事件在於「傳統性與現代性」間,混淆了我們原初核心的判斷準繩,令我疲於對話。
在海上,我已經忘了孩子們的母親說的話,但不忘記我們共同生活二十多年來始終如一的,屬於她的終結的定論(在我的民族多數人皆是如此的):「你要虔誠的禱告,上帝才會給你飛魚、才會給你前途。」這種一神論者的思維,對後來改宗西方宗教信仰的人來說,起碼是一種他人的祝福與自我祈願的儀式,是一件好事。一般知識分子都理解,人類社群自從「宗教(家)人與科學(家)人」建立他們的論述以來,從上層階級到下層階級的大大小小的、隱性的、顯明的戰爭是未曾停止片刻的,元兇或許是神學論或科學論所謂的「主體性」,糾纏在理性與非理性的爭論;他者成為次要的,次等的,甚至於是邪教。而,如我這類「自然主義者」,被歸類為「亂教」。
我沉默的坐在我心愛的拼板船內,靜靜的期待飛魚衝進網目的消息,期待的過程裡,我的船,我的飛魚網隨著因月亮引力變換的潮水流動,月光下我旋轉三百六十度的環視四周的海面,我看不見一艘船舟,那股孤獨的喜悅即刻鑽入心脈,喜悅的是我像神經病患者沉迷於熟悉的水世界,流動的波浪浪紋在月的弱光下時明時暗,好似在做嘲笑我這個笨蛋的儀式。ㄘㄚ……,ㄘㄚ……我插入海裡返航時的划槳聲,我說:「海神,謝謝你給我飛魚,謝謝你給我生存的智慧。」這一丁點的「智慧」就是我們達悟人的生活哲學,從自然界的原初食物只採集適量的。上了岸已是凌晨過了四點,我刮除飛魚鱗片的同時,我暗笑在心頭,是因為專家學者說:「這是達悟人生態保育的觀念。」他們的說詞,我稱之:「溫室裡冰冷的知識。」另一派的人說:「飛魚是達悟人吸取蛋白質主要來源。」其實他們說的應該是正確的。我暗笑在心頭,是因為他們體會不到從我們生活的自然環境裡借來的智慧,這個「智慧」就是達悟人仍在延續的活的文化。
假如有智慧的人問我說:「你作為一個達悟人,你最感到驕傲的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的說:「蘭嶼的達悟人不僅沒有為地球製造垃圾,同時也永續人類原初的文化智慧。」至少人口多的民族不是一個好現象,某個角度甚至於是一種「垃圾」,是胡亂消耗地球自然資源的元兇。其次,我生活在蘭嶼,在傳統與現代並行的同時,我的民族如同其他世界各地曾經被西方世界殖民的部族一樣,面對全球化、現代化的困擾,轉型中許多數不清的在萌芽,在迅逝等等的,從作家的視野來說,這些就是我的文學場域。
我已經好幾年沒有新書了,這次很感恩於印刻出版社樂意出版敝人這些年來創作的稿子。收錄在這本《航海家的臉》的文稿的核心軸線,就是達悟人在「傳統與現代」並行時的故事。這個自序以第一人稱自述,聰明的、有思維的讀者,那個第一人稱就是我島上民族的集體的感觸,你是理解的。
在這裡非常感謝我的孩子們,還有他們的媽媽始終原諒我游牧的身體漂泊在外,但願一波波的浪是我給他們不滅的愛,以及獻給真愛我的讀者,朋友,謝謝你們的支持與鼓勵。
【自序】游牧的身體
或許是在我部落南邊面海的海平線上經常出現由東向西,或是由西向東航行的不知名的大船吧,像是幽靈般的神祕忽隱忽現在我兒時肉眼目視到的距離,我非常的難以理解自己,對這些大船行駛在海上的吸引力,它們莫名的掐住我當時清純的心靈到未知的世界神遊,是造成我靈魂游牧的元兇,在我的想像,原來蘭嶼島以外還有更大的世界,遠離蘭嶼就成了兒時的第一個願望。
於此同時,我孩提時期的歲月在每年的飛魚汛期,在部落灘頭遊蕩,等待那些釣鬼頭刀魚的船隊回航,我以為那些傳統拼板船舟的流線美在建造初時,彷彿他的命...
目錄
序 游牧的身體
輯一 航海家的臉
航海家的臉∕祖先原初的禮物∕興隆雜貨店∕我的表弟:卡洛米恩的視界∕讓風帶走惡靈
黃金的靈魂迎接回航的男人∕鬼頭刀之魂∕我的祕密基地∕原初勞動的想像∕航海的感想
海洋的風
輯二 原初的相遇
原初的相遇∕質感∕質感與美感的想像∕登陸艇∕救濟物資與信仰∕救濟物資與信仰(二)
大島與小島∕大島與小島(二)∕指揮官與雞∕指揮官與生番學童∕山地文化工作隊
山地文化工作隊(二)∕漢人過年的記憶∕漢人過年的記憶(二)∕雜貨店∕雜貨店(二)
原始林與囚犯
輯三 蘭嶼,原始豐饒的島嶼
蘭嶼,原始豐饒的島嶼?∕蘭嶼國宅的現代化∕逐漸消失的望海視野權∕達悟的水世界
達悟族吃魚的文化∕原住民研究者的告白∕原住民研究者的告白(二)
好好走我們自己的路:一個原住民作家對原住民運動的省思
均衡在山與海的想像:達悟民族的保育觀念∕飛魚,飛吧!:「驅除惡靈」運動的感想
序 游牧的身體
輯一 航海家的臉
航海家的臉∕祖先原初的禮物∕興隆雜貨店∕我的表弟:卡洛米恩的視界∕讓風帶走惡靈
黃金的靈魂迎接回航的男人∕鬼頭刀之魂∕我的祕密基地∕原初勞動的想像∕航海的感想
海洋的風
輯二 原初的相遇
原初的相遇∕質感∕質感與美感的想像∕登陸艇∕救濟物資與信仰∕救濟物資與信仰(二)
大島與小島∕大島與小島(二)∕指揮官與雞∕指揮官與生番學童∕山地文化工作隊
山地文化工作隊(二)∕漢人過年的記憶∕漢人過年的記憶(二)∕雜貨店∕雜貨店(二)
原始林與囚犯
輯三 蘭嶼,原始豐饒的島嶼
蘭嶼,原始豐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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