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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錄自第三十四章　薩長同盟

──文久三年，一八六三年八月十八日政變，薩摩和長州形成對立，到蛤御門之變時正式決裂，彼此痛恨對方，視對方為最大的仇敵。這種關係一直持續，直到坂本龍馬介入兩藩之間籌畫結盟，然而事情的進展並不順利。

西鄉未如約定赴下關與小五郎見面，結果到了京都去。
「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小五郎怒不可遏，用刀指著龍馬憤然離去。龍馬等人的努力幾乎就要化為泡影。

──但龍馬並未放棄。

龍馬提出一個計畫。他要薩摩給長州送上賠罪的禮物，說服西鄉，以薩摩的名義買下軍艦和大量槍枝，交給缺乏武器支應的長州，成功贏得長州對薩摩的信任。

──終於，西鄉吉之助與桂小五郎要坐上談判桌了。
小五郎應該已進入京都的薩摩藩邸，從長崎出發的龍馬，與擔任護衛的長州藩士三吉慎藏會合，兼程往京都前進。

事實上，長崎奉行所早已派人告知幕府，薩摩與長州之間舉止曖昧的消息，但是幕府還未能掌握內情。他們沒料到進入薩摩藩邸的木戶貫治，其實就是桂小五郎，也不知道薩摩和長州就要簽訂反幕府的盟約。

京都薩摩藩邸附近，出現了化身麥芽糖小販的男子，和假裝路過的女子。他們混在往來市街的行人中，眼神卻無比銳利，這些人是幕府的密探。
藩邸內，木戶貫治（小五郎）與西鄉、帶刀正要進入主題。
木戶在一間房內等待，門開了，西鄉、帶刀和吉井幸輔等幾名薩摩藩士走了進來。
帶刀和西鄉在木戶面前坐下。
「在下薩摩藩家老，小松帶刀。」
「在下乃本藩御所役(注1)，西鄉吉之助。」
木戶一改姿態。
「在下長州藩政事堂用掛（譯注2），桂小五郎易名之木戶貫治。終於見到您了，西鄉先生。」
「下關之事，在下對木戶先生大大失禮，不過，在下之所以未能赴約，是因為這件事也許已被幕府的奸細探知，還請木戶先生多多原諒。」
「別這麼說，那次沒見也好，畢竟長州與薩摩結盟本非易事，對此我已深有體認。」
木戶率直地表露心聲，吉井等薩摩藩士有些不悅。
「……我也有同感。」
西鄉也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兩人虛心坦率，相視而笑。
「那麼，我們言歸正傳。」
西鄉的話做為前言，帶刀開始談判。
「在薩摩與長州結盟前，有幾件事必須事先締結協定。」
「等等，沒有見證人嗎？這屋子裡全是薩摩藩士，協定之後，若薩摩因情勢改變而反悔，可能會有麻煩。」
「……您不信任我們嗎？」
「我可是背負著長州的命運來此的！」
木戶是藩主毛利敬親及所有長州人的希望，木戶承擔的重大責任，也令西鄉和帶刀心情沉重。
「會談等坂本君來了再說。」
「你是說坂本龍馬？」
西鄉露出訝異不解的表情，但木戶絲毫不讓步。

扮成麥芽糖小販的密探皺起眉頭。一群穿著羽織制服的集團──新選組來到薩摩藩邸門前馬路上，其中有沖田總司、土方歲三。其他的密探們也小小地嘖了一聲，不太愉快地瞟著他們。
新選組的人也早就注意到各角落的密探了。
土方朝密探不屑地一笑。
「京都城內交給我們就成了。」
龍馬與三吉已來到薩摩藩邸前，正伺機進入藩邸。只見新選組在門口大步來回，龍馬只好先找個掩蔽處藏身。
「看來不太容易靠近。」
龍馬不得不謹慎行動。
附近傳出狗吠聲，好像另外有人藏在暗處，發出「噓、噓」的聲音，還揮動木棍想把狗趕跑。新選組發現異狀，朝此處靠近。
「不妙！」
新選組的目標雖是打狗的人，但如此一來，龍馬曝露身形的危險也會增高，龍馬與三吉即時逃離現場。

＊＊＊

但另一方面，薩摩和長州之間的協議也快走到窮途末路。

木戶與西鄉依舊對峙不下，兩方的對談沒有任何進展。
「木戶先生。」
西鄉試圖好言相勸。
「對談，等坂本君到達後再說。」
「我們的動向也許已被幕府察覺，坂本君能不能來還是未知數。」
「如果他不來，結盟之議就當作沒發生過。」
「……木戶先生，今日被逼至崖邊的是你長州，幕府到現在還沒放棄攻打長州的計畫，我們薩摩只是想幫你們一把。」
「被逼到崖邊的不只我們，薩摩也是一樣。若不與長州結盟，薩摩也沒有未來。這些話西鄉大人心裡應該比我還清楚才對，我們等坂本君到來吧。」

木戶非但不肯退讓，還踩了西鄉的痛腳。雖然西鄉承認木戶的話有理，但對木戶堅持龍馬在場，忍不住發起牢騷。
「……為何非得坂本龍馬不行？薩長之所以聯盟，的確是他促成的，但是，接下來的談判應由我們兩方完成。薩摩和長州聯手，意味著我們將向德川幕府宣戰。對我們而言，這是一生一世、非死即生的豪賭。推翻二百六十年治世的德川幕府，改變日本的歷史，我們決定的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計畫呀。而關鍵人就是背負長州命運的木戶貫治兄，和背負薩摩的在下西鄉吉之助。這麼重大的事情，卻得等待一介浪士到場，這也太……！」
西鄉如連珠炮般說完話，但還是讓了一步。

「如果真需要有人來見證，不妨請一位有堅實後盾、立場相當的大人來擔當。」
「有誰能擔此責？擔任此項提議見證人的條件，並不在立場是否相當，最重要的得是個有信用的人。大人說得沒錯，坂本君只是個浪士，就算他在場，這盟約也未必能得到世人肯定。但我們兩藩所簽訂的盟約，乃是只有薩摩和長州兩藩知道的密約，絕不能向外宣告。正因為如此，見證人必須是坂本龍馬。因為，我信任他，西鄉大人也是因為信任他，今天才會坐在這裡，不是嗎？」
木戶與西鄉僵持不下的辯論，木戶最後說服了西鄉。
「我明白了。你說得的確沒錯……我贊同你的想法，就等坂本君來吧。」
「謝謝西鄉大人。」

雖說木戶占了上風，但不可否認的是，長州也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
冬天日頭落得早，傍晚，天色才剛暗下來，
「天一黑我們就動身。」

前來帶路的薩摩藩士吉井走在最前方，龍馬和三吉馬不停蹄地快步疾行，到了一條分岔路口。「走這條！」吉井在前面領頭加緊了腳步。
「請等一等，吉井兄！我得去新選組屯駐所走一趟。」
「你在說什麼！」三吉怒道。
「他們把無辜的人錯認成是我，抓了起來。必須讓他們放了他。」
龍馬是新選組近藤追捕的對象，正在薩摩動向受監視的時候，那個土佐的武士一定是誤入新選組打算用來抓龍馬的獵網。龍馬是這麼想的。
「木戶大人和西鄉大人都在等著你呢！你還要保衛日本，不是嗎？」
「國家是百姓們組成的，保護不了百姓，又怎麼保衛得了國家呢？」
龍馬往屯駐所的方向跑去，三吉慌了手腳，對吉井說：
「對不起！請在這裡等我們一會兒。」
「什麼……！？」
三吉追著龍馬的背影，留下吉井呆立原地。

來到新選組的屯駐所，龍馬與三吉從接雨缸後面探頭，查探內部的動靜。
「我來當掩護，坂本先生快點帶土佐的人逃吧。」
「我不能這麼做。」
霎時，三吉抓住龍馬的胸口。
「你必須趕到小松大人的宅邸去。坂本先生，非你不可呀！」
三吉慢慢放開抓住龍馬的手，要他聽清楚，然後丟開槍套毫不猶豫地往屯駐所走去。
「三吉兄！」
龍馬追上去，但一旁的呻吟聲讓他停下腳步。
「是誰！」
龍馬一出聲，三吉跟著回頭。一名男子痛苦地倒臥在地，身旁還丟著他的行李。龍馬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
「彌太郎！這不是彌太郎嗎？是我呀，龍馬。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難道被新選組抓到的人就是你嗎？」
「龍馬……？」
彌太郎意識模糊。
龍馬對跟著回頭的三吉簡短說明：
「他是岩崎彌太郎，我的朋友。」
龍馬扶著彌太郎起身。
「你怎麼不在土佐？彌太郎，怎麼到京都來了？」
「我、我，我被新、新選組抓了。」
彌太郎回想起剛才的驚恐，哭了出來。
「現在沒事了。還能說話嘛。好極了！沒死真是萬幸啊，彌太郎。」
彌太郎真是命大。
三吉留意屯駐所的動靜，朝四周張望。
「這位朋友我來照顧，坂本先生快走吧！」
「好。彌太郎，你撐著點！」
「快！」
「是！」
龍馬急急往來時路奔去。
「為什麼龍馬會在京都……！」
彌太郎流著淚地望著龍馬離去的背影。

負責維持京都治安的會津藩主松平容保讀報告時，新選組的近藤緊急求見。
「坂本龍馬？」
容保的家臣瞥視著平伏在地的近藤。
「在薩長之間圖謀不軌的土佐脫藩浪士，除了他沒有別人。」
「為何如此斷言？」
「這……因為此人膽大妄為，行為難以逆料。」
近藤加強了語氣，家臣們等候容保裁決。
「……傳令見迴組，搜尋這個叫坂本的傢伙。」
容保吩咐家臣。
但是近藤不想讓龍馬落入他人的手中。
「小的斗贍，坂本下榻在伏見的寺田屋，只要您下令，我們新選組立刻……」
近藤躍躍欲試，但容保的家臣卻朝他潑了盆冷水。
「伏見交給伏見奉行所就行了。」
「可是，事關薩長的動向！刻不容緩哪。」
「近藤，你太沒分寸了！大人的決定用不著你新選組來插嘴！」
近藤被家臣訓誡了一頓，默默咬著唇聽令。
「恕小的無禮。」
容保朝近藤瞥了一眼，又再度回到報告書上。
龍馬就在伸手可及之處，近藤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於是，重要的時刻終於到來。

「坂本先生到了！」
龍馬安全抵達小松邸的消息，立刻通報到西鄉和帶刀、木戶各自等待的房間。
被帶進一個房間後，龍馬努力鎮定自己興奮和緊張的心情。一側拉門打開，西鄉與帶刀進來，接著另一側門也拉開，木戶接著入內。
龍馬正坐，兩手扶地鄭重道歉。
「我來遲了，請各位恕罪。」
「終於等到你了，坂本君。」
木戶的臉上閃耀著喜悅。
「平安沒事就好了。」
西鄉也放下心來。
龍馬看著兩方，露出開朗的笑容。
「那麼，我們開始吧！」

──慶應二年，一八六六年一月二十二日夜，薩摩與長州展開了祕密會議。薩摩藩由家老小松帶刀、御所役西鄉吉之助代表；長州藩派出政事堂用掛桂小五郎改名之木戶貫治出席。而見證人則是前土佐藩士坂本龍馬。
「首先，若幕府與長州開戰，我們薩摩將派二千兵力進駐京都與大坂。」
西鄉提出具體的數字。
「兩千。」
兵力遠超出木戶想像。
會談進行得十分順利，兩方最在意的五個項目，最後由西鄉一一宣讀出來。
「薩摩應盡力洗刷長州藩之污名，萬一長州戰敗，薩摩應為長州出力。即使未開戰，薩摩也應上書朝廷，洗清長州的罪名。」

──這就是後來逆轉了日本歷史的薩長密約……內容中，薩摩徹頭徹尾成為長州的盟友，全力對抗幕府。

西鄉繼續往下念：
「第五，幕府即使與一橋、會津、桑名聯合要挾朝廷，薩摩仍會作戰到底。」
「以上條件您是否同意？」
帶刀詢問木戶的意見，木戶只是沉吟。
「……如果只是這樣，我沒臉回長州去。這個契約裡，每一條都是長州接受薩摩的幫助，這樣是不平等的。」
「但是，對長州來說……」
西鄉表達自己的誠意。
「我明白。雖然我心裡明白……為了拯救長州，我忍辱負重，下定決心來到這裡，但長州人是有自尊的。」
但是，該怎麼做才能對等？木戶傷透了腦筋。
會談中，龍馬一直不曾作聲，默默在旁守候會談的進展，但他的心頭卻是熱血沸騰。
「那麼，不如這樣吧。剛才決定的五項條約，都是與戰事有關的約定。除此之外再加一條，兩方對立到今日，已有數不清的人丟了性命，我有許多朋友也為此而死。不如，把這些人的志願也放進薩長盟約裡吧。」
「以文字來敘述的話該怎麼說？」
木戶傾身向前。
「薩長二藩秉持誠心結為盟友，為了日本，為扶起這個將傾之國，雙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這樣一來，薩摩和長州就平等了吧。」
龍馬的提議，西鄉、帶刀、木戶都銘感於心，並且沒有異議地接受了。
龍馬交替看著西鄉和木戶。
西鄉與木戶相互對視，大大地頷首達成決議。
龍馬跟著綻開笑臉。
「終於結束了。不對，應該說終於開始了！」
木戶和西鄉笑逐顏開，眾人也都滿臉喜色。

譯注1：薩摩派駐京都守護御所之職者。
譯注2：相當於藩主處理政事時的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