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楔子
傳說江湖上有個叫「惡人榜」的東西,原為正道人士和官府緝捕的榜單,但不知何時竟變了調。邪道份子反視登上惡人榜為天大榮耀。
是以數百年來腥風血雨,刀光劍影,他們無惡不作只為了在惡人榜上爭相佔有一席之地。
在時光流逝中,一個又一個大惡人更是被謠傳的喪盡天良。如今,同時排上惡人榜的前十人正在商討著誰才是真正的惡人榜之首。
他們打了七年,鬥了十年仍分不出個優勝劣敗,最後為了不要過於消減自身力量而便宜了在旁伺機而動的正道人士,他們決定要收個徒弟,傾他們畢生所學的武功教導他,把他教導成一個真真正正的大魔頭,然後看誰可以幹掉那個徒弟,誰就是惡人榜之首。
可是,說的簡單做的難,要找一個資質奇佳、領悟力高的徒弟並沒有那麼容易,而且為了公平起見,他們決定多找幾個徒弟──以免一個徒弟死了就沒了,這樣要其他還沒大展身手的人怎麼辦?!
為此,他們在武林上掀起了一場殘虐屠殺,不計一切代價的血洗數個村莊,從江南殺到江北,終於在半年後找到四個三歲左右的男童,花了八年教導男童們學盡他們的武學,再花四年和男童們對打好磨練他們的實戰經驗。
等到男孩們到了志學之年,已經是江湖上難有敵手的狠角色了。
打從十三歲起便由各個師父帶著與各大派好手周旋,先後挑了大小名門正派的師兄弟四人在江湖上已是惡名響叮噹。人人懼怕他們、憎恨他們,僅僅一年之內他們的兇殘傳遍大江南北,令人聞之色變。
他們沒有名字,僅有十大惡人給他們的稱呼,分別是──
血魄,一頭暗紅色長髮總是隨性披散,個性陰險、狡詐、多變,並善於隱藏自己的思緒。平時總是一臉慵懶淡笑,卻在談笑中將對手生吞活剝。擅使毒蠱。
羅煞,擁有比女人更柔媚的長相和烏亮的即腰長髮,是四名師兄弟中唯一被培養成「藥人」的一個人,性情激烈從不掩飾,動手往往頃刻間屍陳遍野。擅使劍。
襲風,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性好青色衣衫,淡漠是他人格中最大的特質,「弱肉強食」是座右銘;「絕對不動情」是生存準則。擅使暗器。
絕魂,狂妄殘酷、邪佞囂張,曾因反抗時大惡人而被毀了左眼,卻因此鍛鍊出超凡的耳力,右眼冰冷的眼神是十年如一日的未曾改變過。擅使刀。
第一章
他不知道其他三個與他遭遇相同的傢伙是怎麼想的,說實話,他還挺感謝十大惡人讓他離開了童年那種噩夢一樣的生活,給了母親一個解脫──雖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地獄。
同樣都是地獄,他喜歡後者,儘管每天都有新的傷口,但只要努力就可以改變悲慘現狀的感覺真的不錯。至少十大惡人對他動手的時機是有跡可循的,也不會存心餓死他。
他們拿他來養蠱,一開始的恐懼在發現那些醜陋噁心的小東西會幫助保護他,讓他能更輕易的殺死想傷害自己的人後,變成欣喜。
牠們與他心意相通,在讓牠們吸吮自己鮮血的過程中,漸漸開始覺得世間不可能有比牠們更了解他的存在。
第一次殺人,他知道羅煞跟襲風都吐了,絕魂臉上有著報仇般的憎恨快意,他則是看著手上的鮮血與地上冰冷的屍體,覺得好玩的……笑了。
原來,殺人這麼簡單嗎?
他將維持一輩子的生存方式,就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這讓他感到訝異和愉快。
殺人,真的很容易。可不讓自己受傷的殺人,卻需要點頭腦。
他討厭受傷,也不喜歡讓自己的行為暴露。早在他遇見十大惡人前,他就已經學會如何做壞事不被發現,或者嫁禍給其他欺負自己的孩子的方法。殺人嫁禍,只不過是更深一層的思考謀略罷了。
他喜歡鮮血,不管鮮血對其他人來說是多麼的難以下嚥。畢竟,他曾經被虐待到在嬰兒時期就是藉由吞飲母親的鮮血才能活下來,只是這個秘密自母親死後就沒有人知道了。再說,凝望和自己與母親髮色相同的血腥色澤飛濺的同時,讓他覺得好像又看見了母親絢爛如火的舞……
「血魄,好玩嗎?」
忘記是哪個惡人,曾在他成功設計兩個地方幫派互相仇視、拼死互相砍殺後,這樣問他。
「不好玩,他們竟然沒有把戰敗的那方殺光,這樣跟我的計畫不一樣。」
站在屋簷上冷眼觀看下方的混亂戰局,血魄失望的笑嘆。
他啊,最討厭「人」這種動物了,最醜陋卻也最容易傷害他的動物,最好全部死光算了!
聽他這麼回答,他看見那名惡人臉上的表情詫異,然後露出高興的神色,手舞足蹈的比劃起來。
「沒關係,你回去再想想新的計畫,然後我再帶你出來玩。」
那是母親死的第二年,也是他剛成為「蠱人」的時候發生的小插曲。
然後,又發生了很多事。
再然後,他煽動其他三人與他聯手殺害十大惡人。
有時候,人殺另一個人……並不是非要有什麼不得了的理由不可。
……
『血魄去取得卓家的九龍蠱,羅煞去挑了少林寺的十八羅漢,襲風去唐門和五毒教把他們的地道暗語一分不差的帶回來,絕魂到魔教奪鎮教魔刀。給你們四個月的時間,超過四個月還沒回來,就只有死路一條……』
腦中回憶著改變自己一生的命令,坐在船舷的血魄輕輕勾起紅唇,無聲的笑了。
如果沒有那個命令,說不定十大惡人不會全死,正邪不會發生大戰,他的右手不曾被廢,也不會知道什麼叫做心痛……
可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也沒有如果。
已經好久了,算起來過了好些年,卻又好像沒過多久。
他發現很多事情不管怎麼回想,都只剩鮮血飛濺的場景,其他細節則什麼也記不得了。還是說,其實他記得很清楚,只是他的過去本來就只有鮮血與殺戮?!
普通人的一生汲汲營營,唯恐浪費了一吋光陰──但對於他這種除了復仇以外毫無人生目標的人來說,時間,並沒有那麼重要。
一天是一天,一年是一年,都只是文字上的變化罷了。
他只需要在還活著的時候,或身體還沒衰敗到動不了以前,將仇恨的鮮血染紅整個世界……
不管血魄腦中的想法有多陰暗,夜晚的西湖卻是平靜而溫柔的。
漆黑寧靜中只有風聲和水聲,遠方燈火點點,隨風飄來湖岸上的人聲,還有其他畫舫漁舟傳出來的琴律歌聲,化作漣漪在湖面盪漾。
一切都是那麼的寧靜,血魄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血紅色的長髮在夜裡看起來與黑髮無異,可是一旦曝曬在陽光底下,就是赤裸裸的異端。
他是怪物嘛,一直都是……說著不在意的人,都是騙子。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沒有回頭。
「主人,熱水準備好了,您要沐浴了嗎?」雲飛的聲音靜靜傳來,是不曾改變過的恭敬。
自從襲風被羅煞師徒帶走後,血魄每日悠哉的待在船上,沒管江湖事,也沒管復仇大計,偶爾要他送幾封信,又繼續釣魚、發呆、曬太陽。
對於這點,雲飛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他清楚自己該是什麼角色,只是實在不知道血魄希望他怎麼做。
「呵呵,都說我洗冷水就好了。」輕笑,慵懶的慢慢爬起身。
就只有這個雲飛愛擔心,生怕他這殘破的身體洗冷水會鬧筋骨疼痛。
舊傷多了就是礙事,儘管習武以內功調和,有些傷還是不買帳的鬧疼給他看,其中又以被挑斷手筋的右手為最。
真麻煩,既然都沒有感覺了,又為什麼要鬧疼痛呢?早知道當初就叫羅煞一劍把這沒用的手斬斷算了。千金難買早知道,他後悔自己當初為了避免大出血和露出破綻而選擇留下右臂。
進了船艙,血魄瞥了眼佇立屏風旁的雲飛,逕自試了試水溫,便示意雲飛上前替他脫衣。
咻!一抹紅影搶先入池,水花濺了剛褪下衣物的血魄一身。
看著在水中划水的寵物,血魄笑罵:
「貪水的小傢伙!不怕把你煮熟了?你倒奸詐,等我試好水溫了才進去!」
九天龍蠱搖頭晃腦的吐著舌,在血魄進入浴盆後,纏上血魄的右肩。
冰涼的鱗片在熱水中變得溫暖,尖銳的爪子將浸水後更加柔軟的肌膚抓出血痕,血魄也早就習慣了這樣細微的疼痛。但他還記得用左手從浴桶旁的矮桌上拿了一瓶粉末灑入水中,以免要替他淨身的雲飛先被他的血毒死。
燭光搖曳,燈火下的雪白肌膚滿佈怵目驚心的疤痕。
十幾年喋血生涯讓他們四人身上都充滿各種光榮戰績,而最喜歡使詐避免受傷的血魄身上的「戰果」卻堪稱四人之冠的原因在於──他曾經差點被拷問致死。
紅髮在水面浮沉,雲飛動作輕柔的替血魄將長髮洗淨,然後盤起。
血魄的背後還有傷,泡水對傷勢的復原是種阻礙。可是不知為何近乎有些潔癖的血魄,在環境許可的情況下,通常堅持每天一定要淨身洗頭,這點他是無力勸阻的。
為了救襲風滾落山崖被磨得血肉模糊的右手包著繃帶,搭在浴盆邊緣,血魄舒服的半瞇眼,放鬆全身肌肉。
他捨不得這個屬下死,絕大因素就是因為有了乖巧忠心的雲飛,他的生活起居輕鬆很多,右手殘廢的影響也少了些──雖然雲飛有時候真的不夠機伶。
再度加些熱水在盆中,倒入血魄喜歡的精露,某種清新的草香隨著熱氣瀰漫,雲飛開始替血魄適度的按摩肩膀和右手手臂,小心避開他身上才結痂的新傷。
血魄輕哼,沒說什麼。
對於雲飛的多事,他既不贊成也沒反對,但是內心清楚知道,如果不是雲飛頂著可能被他一不耐煩就宰掉的風險,從不間斷的為他按摩,這條右臂可能早就肌肉萎縮得難看了,哪能像現在一樣,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有異狀呢?!
按摩了半個時辰,雲飛再度替他添加熱水,收拾他換下的衣服,沉默的退出船艙,等待血魄沐浴完畢再叫他進來服侍。
「小龍……你別欺負他。」低笑,血魄的左手泛起一抹鮮血,那是他剛才自己用指甲劃破的,只因為小龍又暗中噴毒,而他的血混合了這種精露就是解藥……如果不這麼做,雲飛不死也去半條命。
小龍仍然我行我素的在水裡游泳,外加用尾巴朝他潑水,然後被他一把抓起,放到浴盆邊掛著。
看見寵物吐著舌頭,張嘴噴出幾團紅霧抗議,血魄像是感到很好玩一樣,笑了。
要說小龍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為過,這幾年來他一直都只相信牠。
藉著熱水,盤腿稍作調息。
待調息完畢,喚了雲飛替自己穿衣。
看著躬身替自己著裝,毫無防備的雲飛,血魄的眼神閃了閃,忽然湧上一股不懷好意。
「如果我要你死,你已經死了。」左手扣著他的頸子,指甲陷入緊緻充滿彈性的肌膚,感受到頸動脈的鼓動。
被他忽然發難的壞心情嚇了一跳,雲飛抬頭,湛藍的眼瞳望著他,表情有些困惑,像是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主人?」他因為咽喉被鎖住,只能低聲輕喚,雙手仍然放在血魄的腰帶,從頭到尾不曾有任何想反抗或掙扎的舉動。
「不要這麼溫馴,太乖會讓我想殺了你。」瞇起血紅色的眸子,血魄唇角劃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
「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主人的。」如果沒有眼前這性情不定的年輕男人,自己已經不知道死多少次了。這一點,雲飛一直都很清楚。
頸部的五指緩緩收緊,直到再稍微用點力就可以扭斷他頸骨的地步,還是不見他有任何動作。
「……不好玩,雲飛,你再這麼無趣,哪天會讓我想把你撕了。」鬆開手,血魄抱怨雲飛沒有來個同歸於盡或拼死反抗好增添他的樂趣。
輕咳了兩聲,雲飛低頭將他的腰帶繫好,才謙卑的道:
「如果那樣能讓您心情好的話。」
若這樣能讓他心情好,就算只有一晚的好心情,雲飛知道自己也甘願付出性命。
看穿他沒有說出口的意思,血魄嘲諷的笑了笑,卻不知道嘲諷的對象是誰。
「你真的很呆!」沒心情,不玩了。
推開雲飛,他逕自離開船艙,到甲板上去賞月去了。
漆黑的夜空中,一輪缺了一角的明月掛在那裡,他既不是文人,也不是女人,對於這樣的夜景沒有什麼好聽的想法,只是覺得今晚月亮的顏色跟雲飛的髮色有點相似。
雲飛的髮不是燦金色,而是較柔和的、宛若月暈的淡金,美麗柔順,但在這中原,卻是會致命的顏色。
明明不是誰的錯,卻要為此背負旁人加諸的罪孽,這樣的蒼天,真的很難讓他們這種被天道遺棄的人信服啊!
有意無意的逗弄九天龍蠱,任由牠咬著自己食指吸食鮮血。
靠著他才能存活的小龍,只聽他的話,只肯接近他……是世間唯一不可能背叛他的存在。
盯著暗紅色的九天龍蠱發呆,直到天空中傳來細小的翅膀拍動聲。
又有消息近來了啊……大概也差不多了。
才在評估,雲飛就已經從船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主人,暗冥堂送了信來。」他手上捧著一隻信鴿。
血魄點點頭,示意他挑開封蠟,取出信筒裡的信。
五秒後,神秘的來信交到血魄手上。
隨意看了看內容,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的血魄將白紙放到燭火前,任跳躍的火舌吞噬掉所有跡證,然後,轉頭看著雲飛笑道:
「我要喝酒。」
@@@@@@@@@@@@
為人主子的好處在於,無論任何時候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都有人會拼死去達成。
為人奴僕的辛苦在於,即使主子在莫名奇妙的時候提出莫名奇妙的要求,還是有義務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之合理化並且完成。
姑且不管雲飛介不介意自己在夜半三更必須要跑到鎮上去抓酒館老闆弄到主子要的美酒,提出要求的血魄倒是穿著寬鬆紅衣懶洋洋的躺在甲板上,觀看圍繞整艘船的紅紗飄舞等酒喝。
「再撐半年就好了……」咕噥著幫自己的破爛身體打氣,他疲倦的閉上眼,稍作休息。
除了羅煞以外,沒有人知道他的身體已經毀了,體力差、耐力大減、傷口難康復、身體常常打從骨子裡泛起疼痛。
所以他總是表現出慵懶而遊刃有餘的模樣,盡可能的不表現出弱點,儘量別讓自己受傷。
千算萬算,還是漏算為了襲風扯出的這場事故,不但右手跟背部的傷口遲遲好不了,還很容易累,結果明明毀滅武林的計畫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他卻只能把事情丟給手下做,自己每天在船上發呆。
都是襲風那小子害的,做什麼蠢笨到那種地步?
全部都是一個樣,不管是羅煞、絕魂,還是那個應該最沒有感情的襲風,都無一倖免的被名為愛情的陷阱給套牢了。
愛情的滋味的確美妙,卻像是最上等的劇毒「冰心醉」,短暫的快感後,是腐蝕五臟六腑的疼痛。
很不幸的,那三個蠢材都無法毀滅心愛的人,只能不斷去遷就,然後在發現無法轉圜後,開始憎恨無力的自己。
若只是笨到亂闖亂撞尋個發洩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命都不要了?害他只好拼命更改計畫想辦法,以免那三人愚蠢的自殺性攻擊危害到他的佈局。
早知道他們三個會拼命扯他後腿,還不如當初就趁著與十大惡人決戰,雙雙兩敗俱傷的那一夜,讓小龍毒死一個是一個。
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念頭,而是他的想法隱約被羅煞注意到了。
所以……羅煞寧可讓自己傷上加傷,也要強行牽制住對手,刻意擋在他要前往另外兩人身旁必經的路上。
那是挑釁與威脅,若他想殺了另外兩個人,就必須先挑了不畏懼任何劇毒的羅煞──他們彼此都知道,憑他的體力與留有舊傷的身體,是沒有那個能耐的。
羅煞總是這樣,想什麼就做什麼,什麼都不顧忌,也什麼都沒考慮,一點都不在乎日後他們很可能會成為彼此最大的阻礙。
「有時候,真羨慕羅煞那種直腸子。」
低聲呢喃,他親吻九天龍蠱冰涼的鱗片,得到親暱的回吻。
冰冷堅硬又帶著毒蠱特殊腥味的吻跟記憶中的吻不一樣──好痛,全身都痛,只要一想起記憶中的吻,全身就隱隱作痛……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選擇毀掉對方……」看著自己的手,如舞伶一般的修長完美,卻透著殺氣,血魄森冷的沉了眼。
對,他跟那三人不一樣,他學不會寬恕,因為太痛了,痛到幾乎發狂,不發洩就無法呼吸,如果無法毀滅摯愛,就只能摧毀自己。所以,只好把對方殺了,殺盡對方所有在乎的人,才能稍微減輕蝕骨般的劇痛。
「小龍,也許我已經瘋了吧……」啞然低笑,他對著寵物自言自語道,「可是,這世上本來就只剩下瘋子能生存。」
側頭想了想,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說法,他高興的笑了起來。
完全看不出絲毫血腥氣息的天真表情背後,似乎隱含了某種崩毀,但除了睜著大眼望著他的九天龍蠱之外,沒有任何人看見。
@@@@@@@@@@@@
二刻鐘過後,裝了美酒的寒玉杯和幾樣下酒小菜整整齊齊的被排放在血魄身邊。
「主人。」雲飛輕喚,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候他的指示。
「好了?」瞥了眼唯一一杯酒和酒罈,血魄漾出淺到幾乎看不出來的笑,「多倒兩杯,你跟小龍陪我一起喝。」
「……」雲飛有些呆愣住了。
記憶中血魄不曾要他一起喝酒,更別提那抹難得帶有正常溫度的笑容……主子……怎麼了?
還在揣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血魄輕笑的彈了個指風直撲他門面。
回神閃過,雲飛茫然的看著他。
「怎麼?不願意陪我喝酒?」似笑非笑的微嗔,清靈脫俗又誘惑人心……
血魄的喜怒轉換本來就非常快,現在更是看不出稍早之前想殺人的模樣。但那不表示如果他繼續發呆,血魄仍是不會殺人。
思及此,雲飛趕忙回神道歉,飛快的再拿出兩只寒玉杯,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到趴在甲板上的九天龍蠱面前,一杯捧在手中。
血魄這才滿意的輕啜了一口,放在千年寒玉雕琢的玉杯中,烈火般的醇美佳釀冰涼入骨,順著食道滑入胃袋,化作濃濃酒氣,反衝回口中,留下滿口酒香。
這九只千年寒玉杯可是價值連城,換做旁人只怕不是藏在神不知鬼不覺的藏寶箱,就是貼身小心收藏,再不然也弄個暗櫃暗層什麼的……就只有血魄這種小怪物才有如此氣魄,絲毫不在意的把它們當成什麼累贅似的丟給貼身奴僕去保管,還隨便拿出來又喝又摔。
沒錯,如今這雕刻成九龍盤天的九只寒玉杯,只剩下六只,其餘三只被一點鑑賞珍惜細胞也沒有的血魄隨手摔爛了──只因為嫌酒不好喝。
「這次的酒不錯。」瞇起眼,血魄輕聲稱讚。
「西湖旁的『季氏』是有名的釀酒名家,這罈『鳳血』堪稱一絕。」雲飛恭敬的回答,沒有注意到血魄在聽見酒名後,眼底一閃即逝的詫異,輕晃酒杯,觀察起杯中酒液的色澤。
鳳血嗎?這名字取的不錯啊!
與一般酒液的顏色不同,是更近乎鮮血的顏色,只是色澤略微偏橘,看起來確實很像火燄的色澤。
傳說中鳳凰每千年磐涅一次,浴火重生,是不老不死的神獸。人就做不到了,弄髒了就弄髒了,就算投火,也不可能重生……
輕笑,揮去腦中毫無意義的想法,一口一口喝著酒,品嚐入口的灼熱與辛辣酒香。
沉默,只剩下寧靜的夜風吹過肌膚,偶爾傳來水聲,也許是水裡有魚,帶出淺淺的漣漪清音……
「鳳血……」這算是在預告他的末路嗎?
低聲呢喃,仰頭一口喝盡剩下的半杯酒。
這也難怪嘛!都已經走到這種地步了,難道還奢望能有不同的結局嗎?
唇邊的笑意明顯擴大,在濃密纖長的紅艷睫毛遮掩下的,卻是一雙冰冷無情的眼。
雲飛眼底的疑惑更甚,但他沒有發問,只是又替血魄斟上一杯。
他知道血魄最滿意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安靜,所以只要血魄沒問他話,他幾乎不會開口。
但他看得出血魄今夜有些古怪,褪去了那身憤世嫉俗的張狂與邪佞,那張充滿自嘲與冷漠的臉孔,有著極為陌生的神情。
「雲飛,我救你的時候,是第一次嗎?」端著酒杯沉吟的血魄忽然將話題扯到非常久以前的事情。
雲飛一愣,在會意血魄的意思時,臉色先是轉白,接著耳根隱隱泛紅。
「嗯,是我第一次被賣到青樓。」
看了眼有些閃神的雲飛,血魄執著的追問。
「我是問,除此之外,有被強取過嗎?」
「……在母親娘家有一次,但對方沒成功。」拼死反抗的代價就是,他被毒打一頓後賣到青樓去。
雖然不知道血魄為什麼對這些問題感興趣,他仍然據實以答。
曾經在被毒打時不甘的想過,明明想侵犯他的是舅舅,為什麼被指責辱沒門風的人是他?!
可是,沒多久他就學會認命了,放棄掙扎封閉內心,會比較輕鬆……直到他遇見血魄,才重新有「活著」的感覺。
他會這麼死心蹋地的跟著血魄,不是沒有原因啊……
「還有想殺的人嗎?趁我這陣子有空的時候,我們可以到處走走。你母親的娘家在湖北吧?」
這句話很平淡,但確實是在關心他。
聞言,雲飛愣了愣,錯愕的看著噙著笑意的血魄,不知道這是在考驗他的反應力,還是只是主子心血來潮的新遊戲。
瞬間猶豫後,決定說實話。
「我沒有想殺的人,我屬於您,主人。過去的事與現在的我沒有任何關係。」他很堅定的回答。
他的人、他的命,甚至於他的意志,全部都屬於眼前這個男人,而不屬於自己。
「那你還真是我體積最龐大的財產了……」似笑非笑的低喃,血魄哼了哼。
不明白他這句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的雲飛只能繼續沉默。
有這麼呆的手下,有時候真的很想掐死他……血魄一口喝盡杯中酒,然後甩手丟開玉杯,直接抓起酒壺用灌的。
摔落甲板的玉杯僥倖的沒有摔壞,只是在甲板上滾了一圈,殘留的紅色酒液順勢濺灑在甲板上,在晃動的燈火下,彷彿鮮血暈染。
同時,隨著血魄灌酒的動作,深紅的酒漬沿著他弧度優雅的下顎流淌到頸部,沾濕了同樣色澤的衣裳與長髮,混合成更鮮豔的紅。
這樣喝很傷身。雲飛微微皺眉,想說什麼,還是忍了下來。
身為奴僕,他沒有資格去干涉血魄的行為。
「算了,既然你沒有想了結的仇人,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嶺南吧。」喝完一壺酒的血魄道,隨手抹去下顎的酒液。
這句話沒說明,只是下了結論。
「是的。」雲飛接下命令,「那我去收拾行囊。」
才起身,左手脈門忽然被扣住,馬上渾身無力。隨著血魄用力往回一扯,整個人跌回血魄身旁。
「主人……」身體動不了──就算能動也不敢動──雲飛愕然低喚。
「既然你屬於我,」紅唇貼上他耳畔,血魄臉上的笑容帶著某種無法解釋的陰霾與諷刺,不是針對任何人,卻帶著刺骨的冷意,「那,如果我命令你抱我呢……」
「主人?」雲飛驚愕的提高音量。
他剛剛命令他做什麼?!
抱……抱誰啊?
「沒辦法,目前世上我唯一勉強能忍受接觸的就只剩下你了。」血魄笑瞇瞇的道。
沒有再給雲飛開口的機會,直接吻上他還想說什麼的唇。
交纏的唇舌,有絲粗魯的咬著雲飛的嘴唇,直到味覺充斥血腥味……明明是很挑逗感官的吻,卻感覺很冰冷。
察覺雲飛全身僵硬緊繃,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血魄低笑。
「再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如果還僵硬的跟死魚一樣,我就放你走。」
他可沒有強取的興趣……唔,也許下這種命令也算一種脅迫吧?
「主人……」雲飛顫抖的嗓音中有著哀求,他真的不知道血魄想要的是什麼。
用手指輕輕刮著雲飛頸側,若有似無的挑逗,偶爾加重力道,像貓玩弄老鼠那般的觀察雲飛吃痛的顫抖。
愉快的繼續捉弄撩撥他,不經意間,看見趴在一旁的九天龍蠱,正困惑的看著自己。
他,究竟在幹嘛呢?血魄腦中忽然閃過這個疑問。
他想跟雲飛上床?!
──真的是瘋了!他會害死雲飛的!
念頭浮現腦海的瞬間,反射性一手用力推開雲飛,他猛然起身,把一瓶藥甩在雲飛身上,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回船艙,完全沒注意九天龍蠱在他經過時,迅速掛到寬大袖口的重量,臉上的表情陰森冷酷得嚇人。
不理會身後雲飛慌張的叫喚,血魄緊緊關上艙門,把自己鎖進船艙裡的房間。
房間內一點光線也沒有,完全黑暗的空間,就好像記憶中那個充滿痛苦與屈辱的地牢……
憑記憶摸索熟悉的擺設來到桌邊,抓起桌上的火摺子想點個燭火,但手一直在抖,怎麼也無法握緊火摺子,點燃蠟燭。
「該死!」憤然將蠋台掃落,他咬緊牙,忍住寒顫與反胃感。
左手環著身體縮坐在床上,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的喘息聲……
身體,動不了……很痛,好痛,好噁心……誰來殺了他!
──永無止盡的……折磨……
不知道過了多久,臉頰上一股冰涼的觸碰讓他倒抽一口氣。但濕潤的舔舐觸感馬上讓他知道是他的小寵物正舔著自己同樣冰冷的臉頰。
是小龍嗎……對,當初也是小龍救了他……
「小龍……好痛,救我……」隱約帶著嗚咽的嗓音無意識的哀求,他的表情在黑暗中成了謎。
九天龍蠱舔著主人的臉頰,用腦袋上的小角磨蹭他的肌膚,像是撒嬌,也像是安慰。
慢半拍的驚覺自己究竟說了什麼,血魄開始笑,瘋狂大笑。
真不可思議……都已經過了多久了?
為什麼還是會講一樣的話?
不停的笑,笑到聲音沙啞,才用低啞的聲音要求:
「咬我,小龍……我還不能瘋……還沒完成……」
頸側傳來劇痛,他感覺到鮮血從體內流到趴在肩膀上的寵物口中,疼痛感帶來了清醒,失血則漸漸讓他暈眩得無法思考。
疲倦的閉上眼,他知道自己該加快計畫的進展速度了──在他完全發瘋以前。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神佛,也沒有救贖。
所以,就將一切顛覆掉吧……只期待,毀滅可以將所有悲傷怨恨終結……
第二章
他做了一個夢,很遙遠很遙遠的夢。
在夢中,他第一次遇見說喜歡他滿頭紅髮的男人──即使事後證明那只是過度甜蜜的謊言毒藥。
可是,真的有那麼一段時間,他以為自己可以擺脫過去……
……
嘩啦嘩啦!
森林深處,小瀑布不停的從高處奔馳流下,衝擊著陡峭的岩壁,水花在空中飛濺,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七色光芒。
清澈的水面可以看見其中的魚蝦,水底是被沖蝕得圓潤的石子,水潭邊則有些小動物在喝水。
一抹黑影從瀑布下方游出,竄出水面發出不小的聲響,受到驚嚇的小動物驚慌失措的奔逃進森林深處。
「哈哈。」惡作劇成功的是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
少年的皮膚很白,浸濕的雪白肌膚散發著珠潤的柔和光澤,勻稱的身段是未達發育期的少年體格,纖瘦卻結實的體型不難看出潛在的爆發力。
一把撩起黑髮,在水潭中站直身軀,水面高度大概在他胸腰之間,他愉快的划著水,在水中懶洋洋的浮沉著。
啪嚓!細小枯枝折斷的聲響傳到耳中,少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偷瞥被他放在岸上的衣物,還有拿來遮掩雙眼的紅紗,他垂下眼,看著在水面倒映的模糊赤紅雙眼。
唔,太大意了,想說沒人會過來打擾他洗澡,才把紅紗解下的……
不過,這個時候會過來的,應該只有那個人了吧?
思緒在瞬息間翻轉,歸納出對自己有幫助的判斷。
「偷窺嗎?卓大少爺?」
語音方落,就聽見身後岸邊碎石被踩出細微的聲響。
被發現了,卓家大少爺,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的卓洛宇笑問:
「為什麼猜是我?」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他嘲諷的口氣。
……因為猜錯的話,就代表他可以把闖入者給殺了!少年在心底回答。
畢竟,他只要在意這姓卓的能不能活著就好,其他不管死幾個人都可以直接怪到山賊頭上,與他的計畫沒有任何影響。
「因為剛休息,只有你這個大少爺不用幫忙紮營啊!我猜得沒錯吧?」天真乖巧的口氣中還是帶著嘲笑。
「高見,真是犀利到我無法反駁啊!」卓洛宇笑了起來,背對他的少年從他的笑聲中察覺不到任何怒氣。
他的嗓音中有著一種很特殊的魅力,傲然自信,又冷靜謙和,若要打比方形容,他給人的感覺很像是烈日,總是散發熱度,吸引眾人目光。
他是五大世家中卓家的繼承人,從五歲開始接受繼承人教育,也只有這樣的環境才能讓他融合了各種引人追隨的特質。
「為什麼你不生氣?」
「這是事實啊,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你能自己隨意行動了,其他人都要幫忙準備晚餐。」
除了他,帶了若干家僕的卓家大少爺;以及他,雜藝團賴以維生的頭號舞伶,有那個身份可以不用幫忙以外,他想不到還有誰能偷空隨意走動。
聽見他的回答,少年彎起唇角。
他真的很好玩耶,以前遇過的每個人被這樣挑釁都生氣了──人們總喜歡在自己無力反駁的時候用怒氣掩飾失敗,但他卻坦然接受了……
「怪人!走開啦,沒看到我在淨身嗎?」
「我只看到你在玩水而已。」卓洛宇老實的道,逕自脫了衣衫下水。
水流的波動讓少年知道他正往自己的背後走近。
「你不能等我洗完嗎?有夠沒風度的!」少年嘟起嘴,飛快的動腦思考要怎麼樣才能夠脫困並且不讓自己的眼睛顏色被拆穿。
他想依靠「舞伶」這個身份混入卓家,就不能在這裡被當成異端驅離!
「防人心何必這麼重?」
「因為你很可疑啊,我聽說富貴人家都喜歡抓沒地位的尋常老百姓當男寵侍妾,更何況是我這種沒地位的舞伶。」
這世界強者為尊,有錢有權的,拳頭大的,就是老大。一般老百姓只能低頭過日子,祈禱壞事不要落到自己家來,更別提舞伶這種跳舞取悅眾人的低下職業了。
他會選擇這個身份來當偽裝,也只是想懷念母親而已。
「停止你的尖牙利嘴,少爺我還沒落魄到需要用強迫的地步。」好氣又好笑的罵道,一抹紅紗從後遮住少年的雙眼,「拿去。」
他們貼的很近,這樣的距離讓少年要拼命克制才能壓抑擊殺背後生物的衝動。
將紅紗遮蓋住雙眼在後腦綁好,少年轉身,右足在水底一踏,往後漂了一段距離才停下來,隔著一片紅紗迷霧中看著卓洛宇。
「這樣的貼近就是你的風度嗎?」少年不滿的指控。
他絕對不承認剛才那瞬間自己竟然因為感受到他的體溫而有些亂了呼吸!
「我不認為你會願意回頭跟我拿,也不想趕你走,只好直接拿給你了。」卓洛宇說的很坦白。
眼前這貌似剛脫離「孩子」稱呼的少年有個很難捉摸的脾氣,讓他想起小時候養的野貓,性子野,總喜歡張牙舞爪,在年紀大了以後更是難以揣摩好惡。
果然,才說完,就看見前一刻還在生氣的少年,不知道為什麼露出愉快的笑容,非常清靈純真的笑──然後說出更尖銳的話。
「既然知道我不想讓人看見我這張臉,你還刻意過來,這是你該有的禮貌嗎?卓家大少爺。」
他其實討厭自己吧?卓洛宇內心不禁浮上一抹不是很確定的想法。不然為什麼總是刻意的強調他的身分……
「……我道歉,只是想找機會跟你說說話。」這樣說起來,的確是他失禮了,早在同行的第一天,這少年就明講他討厭有人看見他臉上的傷,所以才用紅紗遮掩,「我現在就離開。」
啊?
少年紅紗後的眼因為錯愕睜大,根本沒想過他還真的頜首道歉後就要上岸離開。
那他脫衣服下水是幹嘛的?含金湯匙出生的少爺不是應該盛氣凌人又驕矜自大嗎?
「等一下,你以為這樣就算了嗎?」
唔,這傢伙的脾氣真的很難掌握耶,這樣要他怎麼好好計算他?
「……不然呢?」聽到他的刻意刁難,卓洛宇挑高眉,轉過身面對他,好整以暇的雙臂環胸,等他把話說完。
「你看,你害我把紅紗弄濕了,這樣天氣熱的時候很不舒服!」秋老虎還是很悶熱的。
用兩根手指拎起浸了水的紅紗末端,少年很懊惱的道。
「上岸我幫你弄乾。」卓洛宇說的很爽快。
「嗯哼?」他的懷疑很明顯。
「我練的是極陽的心法,可以用內力幫你弄乾水。」第一次被人如此質疑說話可信度的卓洛宇無奈解釋。
至於隨行的管事看見他把遠赴天山拜師學藝十餘年的功夫拿來烘乾一條紅紗時,臉色會有多難看,就不是他現在該關心的內容了。
「好像很不錯,但是你破壞了我的玩性。」少年非常把握自身優勢的用未變聲的童音嚴重指控,言語間有一絲孩子氣。
「……你希望我怎麼補償你?」雙手一攤,被指控的人很有誠意。
明明在被刻意刁難,他卻沒有生氣,因為少年刁鑽的模樣很像鬧脾氣的孩子,在他的認知中,任何一個經過足夠磨練的成年人都不會跟孩子計較。
少年似乎被他的問題問倒了,歪著頭,努力想了很久。
好半天後,才勉為其難的決定。
「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就抓五條魚給我好了,不要太大隻也不要太小隻,不夠肥的也不要,這樣應該不難吧,卓大少爺?」
滿臉勉強說到最後變成愉快淘氣的笑,少年有一張非常適合露出笑容的紅唇,微微彎起的唇角就算力持面無表情看起來也是在笑,真正笑起來還會露出一點點虎牙跟酒窩,即使被紅紗遮蓋了大半面容,還是看得出他可愛的長相。
──可愛到讓人無法對他生氣。
不難?
說了半天條件,結論竟然是不難?!
卓洛宇現在才發現跟眼前少年的性子相比,江南那些嬌氣的姑娘以及武林中驕縱的俠女,真的不算難以搞定。
至少,他是第一次在三言兩語中被吃得死死的,還出奇的沒有半點不情願和生氣。
「是是,五條魚,大小要適中,還要夠肥美。」他很識相的點頭,表情是正經嚴肅的,只是嘴角的促狹透露出他不介意被整,或許還有些愉悅。
「還有第三個條件。」少年朝他皺皺鼻子,「你要負責把魚烤熟給我吃。」
他向來知道得寸進尺四個字怎麼寫。
「……沒問題,但是可以幫我解答一個疑惑嗎?」
「嗯?」
「你叫什麼名字?」
他就是好奇這點才在這個時間走到這裡來找獨自離開人群的少年,結果什麼都還沒問到,就已經先淪為奴僕了。
「啊?」少年錯愕的微張嘴,「他們沒人跟你說嗎?」
「有,他們說『我們都叫他小彥』,但那是他們叫你的,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他簡直要被那些純樸又木訥的團員們給打敗了,收留了一個孩子三個月,結果連他的名字都沒問出來,還是隨便找的稱呼……
少年被這個問題難倒了,抓著濕淋淋的髮尾甩來甩去。
真正的……名字?!
他問他真正的名字?他只記得十大惡人都叫他「血魄」,至於娘親取的名字……是叫做什麼呢?!
很久很久以前,在其他孩子都叫他妖怪、怪胎或被詛咒的鬼童的時候,只有娘親會喚他的名字……只是,已經記不得了。
可他也不能說他叫血魄,十大惡人的四個徒弟可是現在武林俠士欲除之而後快的萬惡淵藪──雖然他自認殺的人還沒一般成名大俠多!
真麻煩,還要當場想一個給他喔?
「……雷,雷鳴鳳。」雄為鳳,雌為凰,他是鳳凰一族雷氏的後裔,他只記得娘親是這樣告訴他的。
所以,既然他問了,那麼在這段日子中,他決定叫自己雷鳴鳳。
「鳴叫的鳴,鳳凰的鳳?鳴鳳嗎?」他反覆唸著這個名字。
「對啊。」見他反覆低吟自己隨口取的名字,少年忽然感覺有點熱。
怪了,泡在水裡也能熱?自己是哪兒不對勁了?
「鳴鳳鳴鳳……」
他到底想唸到什麼時候?毒啞他怎麼樣?
紅紗後頭的大眼開始染上不懷好意。幸好,卓洛宇很快就停止了讓少年想掐死他的舉動。
「那,我叫你鳳兒。」
「啊?」急轉直下的話題讓還在想要怎麼讓他閉嘴的少年有點反應不過來,只能愣愕的發出單音。
「作為交換,你就叫我洛宇吧?洛陽的洛,天地四方的宇。」
瞪著他的笑臉,從此刻開始叫做雷鳴鳳的少年很直接的說出他的觀察結論──
「你有病!」
……
驚醒,習慣性的保持呼吸跟姿勢不變,一面憑聽力確認環境安全,一面將內力運轉一周,確定全都無誤後,才稍微放鬆警戒。
緩緩睜開眼,血魄望著視線正前方的桌椅,以及燭臺散落的凌亂地面,花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昨夜發生的事情。
仍舊動也沒動的躺著,醞釀著苦澀的唇角扯了扯,看起來在笑,卻是苦笑。
真的沒想過,在事隔多年後,還會夢到當初的相識……
原本,他沒必要用那麼複雜的計畫,找個舞伶身分千方百計混入卓家偷東西。他大可正大光明的毒殺所有人,或假扮成家僕混入,而不是招人耳目的跟卓家下任當家主扯上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
他會加入在前往江南的路途中遇到的雜藝團只是好玩,因為懷念母親的舞蹈,所以想要有地方跳舞,沒想過可以遇到湊巧也要回江南為父親祝壽的卓洛宇──卓家年僅二十二歲就已經接管家族在北方大部分生意的優秀繼承人。
那一天,他就站在人群中,用專注的目光打量在跳舞的他。
等待一曲終了,圍觀的人群紛紛賞錢喝采散去時,他才開口──
『我想要你們到我家來表演,替我父親祝壽,三百兩走江南一遭,路上吃住我全包,有沒有興趣?』
沒有虛假應酬與阿諛奉承,他坦然說出他的目的與他願意出的價額,也許有些試探,但態度乾脆俐落的讓人以為他只是個商人。
可是武林中人都知道,卓洛宇是天山神翁的徒弟,一身武藝盡得其真傳,加以行事作風穩當,隱隱已成為五大世家第二代之首。
那時候,他認識的洛宇開朗又豪爽,兼具了武人的狂傲與一個家族當家主的氣勢,更多的是一種屬於他個人的自在率性,總讓他摸不著頭緒。
因為好玩與好奇,他答應了那個邀約,同意前往卓家。原本只是把這插曲當個遊戲,沒想到陷進去的卻是自己。
後來想來,「摸不著頭緒」本來就是一個警訊,是他太天真,竟然妄想能夠做一個與武林無關的夢。
隨性的態度、狂傲的寵溺,以及隱藏在行動背後溫柔的體貼,都是一張網。
若他因為依戀夢境而停駐,下場就是被網子綑伏後……面臨死亡。
『洛宇……為什麼?』身體很痛,意識昏昏沉沉,執著的想要個解釋,也只是想要個自我欺騙的藉口。
『因為,你是血魄。』
這就是答案,這就是他沒資格奢望一個平凡幸福的理由。
不是他的選擇,一切都是他的罪。
既然他只能是血魄……那,就讓鮮血將過去的虛假淹沒,然後,用死亡終結一切。
這樣的結局,也許比較適合他們……
感覺到枕畔的濕涼,血魄輕揚紅唇,有些淒絕的低笑。
「昨晚有吃飽嗎?小龍……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把我全部吃了,然後,你就可以自由啦。」
像小龍這種高等蠱物,被飼主以鮮血餵養到一定程度後,若有機會吞食飼主的心臟,就可以不用再仰賴飼主的鮮血而活。
摸摸趴在頸邊的寵物,讓牠用舌頭捲住自己的食指,冰涼微癢的觸感讓血魄像個孩子一樣的笑了起來,開懷的笑容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前一秒還說了多麼可怕的話語。
@@@@@@@@@@@@
日落後,黑暗中的營火燃燒著絢麗的光亮,長途跋涉的人們決定在此處歇腳。
晚飯過後,雜藝團的人吹奏起樂器,將營火旁的位置空出來。
卓洛宇一行人看不明白,明顯有些納悶他們為什麼要遠離溫暖的火光,但馬上就知道原因了。
身穿紅色衣裳的少年慢慢從黑暗中走出,臉上揚起一抹愉快的笑,輕盈的身形一晃,倏然出現在火邊,默數笙樂拍子,抓準時機翩然起舞。
寬大的衣裳隨著他的動作飄盪,手腕足踝戴的十數只金環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衣帶在他旋轉的身影旁翩翩飛舞,鮮紅與火紅交錯出讓人炫目的景象。
未達發育期的少年體格偏向中性,舉手投足間帶有一種非男非女的魅力,既散發出女性特有的柔媚,又有男人的俊美活力。
雜藝團的人因為看過很多次已經多少習慣了,第一次有機會欣賞的卓家的家僕與武師深深被少年獨特的舞蹈吸引住,甚至有年輕小夥子打翻了手中的酒碗。
真是的,看來接下來的路程,他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隨扈,別讓他們哪個人在大腦發熱後對鳳兒做出不規矩的舉動,因為他已經夠討厭卓家了。不過,他真的很喜歡跳舞啊……卓洛宇含笑旁觀,好幾次都暗暗捏了把冷汗──他真的很擔心少年的衣角或長髮在飛揚間會被火舌燒到。
少年……雷鳴鳳注意到他蘊含擔心的欣賞目光,發出淘氣的輕笑,雙臂一震,寬大衣袖像鳳凰羽翼般憑空張揚開來,掀起無數火星飛散──
明明樂曲旋律不變,卻隨著他足下踏的節拍變換,輕盈靈巧的活潑舞蹈完全轉換成另一種形式。
柔韌的身軀扭動出鼓動人心的節奏,一聲聲清脆的金環碰撞聽起來都像是鳳鳴聲,那是宛若鳳凰再現的舞蹈。
兼具鳳鳥的絢麗輕盈與神獸的莊嚴氣魄,身體末端的肢體動作卻蘊藏了隱約的挑逗,指尖微妙的變化勾人心弦。
卓洛宇瞇起眼,直視著少年,他敏感的察覺到少年這舞是專程跳給他看的,雖然隔著漫漫紅紗,他仍然可以感覺到少年的目光專注的停在自己身上。
視線無法移開,儘管理智知道這樣著迷很危險,經驗告訴他不能疏於警戒外在潛藏的危機,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嚴重失常,令他無法自己的回應對方的注視,全心全意的想將舞動的身形納入眼底。
他熱切的目光讓少年很高興的加深唇畔的笑容,臉頰上的酒窩更深了。
……
一曲終了,少年右手一甩,運上內力的衣袖帶起強大風壓,令營火瞬間消失,眨眼間,這臨時營地陷入一片黑暗。
頃刻後,火苗再度竄起,營火又恢復正常。
這時,少年也已經離開火邊,獨自走了開,遠離眾人的目光。
雖然他喜歡跳舞,但對於因為欣賞他的舞蹈而接踵而來的困擾可是感到很厭煩的。
如果在平時殺了也就罷了,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任務,能少殺一條人命就少殺一條人命啊,他向來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回馬車邊拿水喝、擦擦汗,聽見身後有數聲腳步聲逼近,旋即又快步離去,只剩下一人慢慢靠近。
看來,這卓家大少爺還有點用處嘛!不枉費他刻意陪他玩玩了。
才在想著,就聽見身後的人發問:
「鳳兒,這舞……叫什麼名字?」
固執的幫他取了小名的年輕男人的嗓音似乎比平時更低啞了點。察覺到這點,他愉快的勾起促狹的笑容。
要回答嗎?少年想了想,轉身朝卓洛宇皺皺鼻子,淘氣的笑了。
「不告訴你,除非哪天你能讓我願意主動再跳一次。」
……
那是他偶然興起,也是他受到他吸引的最初表徵。
因為,那是鳳求凰的舞步,是鳳凰一族的求愛之舞,應該是兩人合跳的雙人舞,他只有在母親死前跟母親跳過一次──為了傳承。
原本不告訴他只是因為一時淘氣,卻不知道到了最後,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他,
……不過,就算說了,結局大概也不會改變吧?
第三章
雲飛覺得很不對勁,因為血魄的異常沉默。
雖然過去血魄也不是個話多的人,但多少會用嘲諷的口氣對他介紹經過的地方,或者講解武林中應該提防注意的人物,偶爾心情好,兩人便戴著斗笠遮掩髮色,混到城鎮的市集中,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
只有某種程度的心情不好,才會讓血魄保持沉默──那種想遠離人群,獨自消失數天的沉默。
至於現在,他感覺血魄好像不只是沉默,還在發呆,抑或是在思考什麼,似乎沒有什麼人事物能映入那雙火焰般緋紅的瞳眸中。
猛然一看的人,或許還會因為他眼中的空洞無神而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尊人像雕刻。
可是偏偏他還執意趕路,甚至不反對走進熱鬧的客棧用膳……這樣的異常讓雲飛無法拿捏他的情緒,連帶的有些不安和焦慮。
這樣……不行啊……
「主人。」他低聲輕喚,聲音打破了單調的馬蹄聲。
因為週遭發生動靜,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終於活了,緩緩轉動,把視線停到他身上。
「怎麼?」因為修練陰毒邪絕的內功而經年異常鮮紅的紅唇徐徐往上揚起。
血魄很愛笑,愈心情不好愈要笑,在雲飛的記憶中,他還沒看過幾次笑意真正出現在血魄眼底,就算偶有稍微放鬆的淺笑,也是曇花一現。
「您在因為海沙幫、惡虎嶺等幫派先後叛變憂心嗎?」
日前,就在他們剛離開西湖的隔兩天,就收到以海沙幫、惡虎嶺為首的十幾個小幫派與無幫派的人宣告武林自此脫離「血魔尊」血魄的號令,反叛邪道聯盟,從此不管武林中正邪兩道的鬥爭的消息,因為他們再也看不慣血魄的濫殺無辜與任性妄為了。
消息一出,正邪兩道譁然。
而血魄遲遲不做出任何懲治叛徒的舉動,更令他聲威大減。
也許是因為這樣,同盟之中,對血魄的敬畏慢慢減弱,漸漸有愈來愈多不平的聲浪產生,也陸續有人脫離叛變,甚至公然聲援協助正道抵抗血魄的暗算。
就連他都知道,若血魄再不有所行動,原本就是靠著高壓手段與狡詐計謀統整起來的邪道聯盟絕對會立刻瓦解,然後身處盟主之位的血魄將背腹受敵,成為正邪兩方欲除之而後快的箭靶。
不同於他的猜測,血魄訝異的看著他,露出有些頑皮的笑容。
「猜錯了喔,雲飛,我為什麼要為他們傷腦筋呢?他們沒叛變我才擔心呢!」
雲飛被這答案搞糊塗了,一雙眉不由自主的往眉心皺了起來。
「主人,您希望他們叛變?」
他沒會錯意吧?!一瞬間,他懷疑是自己想岔了。
「當然啊!」血魄的答案硬生生摧毀他小小的希望,「我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他們再不叛變,難道天生是當狗的料?」
邪惡狡詐的口吻中飽含惡意,還有一絲絲細微的、近似孩子惡作劇成功的得意。
「主人!」雲飛急叫。
「叫什麼?」血魄睞了他一眼,眼底的輕鬆與正經讓他自覺的閉上嘴,「我從坐上盟主寶座開始,就不停對那些在武林上獨霸一方慣了的人施予嚴重威壓,一直派人去跟正道做生死戰,關鍵時候又讓他們找不到人,自己胡亂滿江湖跑,除了各派掌門一輩的殺了不少,就只有殘害無辜,偶爾還會主動打破計畫壞事……讓我等了這麼久才開始造反,我只能說也許之前的威壓做得太成功了。」
他的口氣帶有可疑的遺憾。
「……」雲飛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刻意要讓他人背叛,存心讓曾經的手下反捅自己一刀,血魄這樣的計畫在他看來,無疑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他感到陣陣昏眩與錯愕。
如果他今天武功高強到能為血魄盡一份力,替他除掉眾多敵手,那或許他不會這麼不安。
偏偏他被血魄撿到時,已年逾十五歲,超過打根基的最佳年齡,也因此即使血魄丟給他不少上等極品功法,幾年來成就卻只有堪堪爬在中上境界,實在無法在真正危急之時為血魄效命。
揮出一道掌風打掉雲飛臉上的憂心與慚愧,血魄的聲音在風中飄散:
「想不透嗎?你只要知道一切都按著我的計畫在進行就可以了。」他並沒有對他解釋的意思。
困惑的盯著把頭轉回去迎視前方的血魄,隱隱從他的笑容中找出了昔日曾經一度在自己臉上看過的陰霾,雲飛心頭一驚,不安的低問:
「主人……您,不想死吧?」
聽見他的問題,血魄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囂張,直到馬匹似乎被他的狂笑驚嚇到,才勉強停止笑聲,拍拍胯下的駿馬以示安撫。
「我只是想要一個結束而已。」
語落,策馬奔馳而過。
雲飛雙腿一夾馬腹,飛快追了上去。
專注的凝視血魄寬鬆的紅衣隨著馬兒奔馳而飄動,在陽光下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被強風捲上蒼穹,消失在他面前……
握緊疆繩,強行壓下心底的不安,感覺口中盡是苦澀。
他注意到了──血魄並沒有否認他的問題。
@@@@@@@@@@@@
聽說擁有相同特質的人,不是互相吸引,就是相互排斥。
如果只有卓大少爺被他吸引就算了,十大惡人教的第一門課就是冷酷無情,他應該完全不受影響。只是……也很不幸的,他竟然也被那個大少爺吸引了?!
懊惱的拔起一把小草,雷鳴鳳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蠢到家的想去玩弄那個也許他根本不應該多花費心思的人。
如果沒有刻意觀察認識,就不會受到影響了吧?
打雁被雁啄瞎眼,蠢斃了!
「鳳兒?」
說人人到,說鬼鬼來,讓他苦惱好一陣子的年輕男人又神出鬼沒的找到他了。
「怎麼樣?」
「給你吃。」
一小包用油紙小心仔細包裹的東西被放到他面前。
一邊打開油紙,他隨口問道:
「怎麼找到我的?」
哦喔,是桂花糖!有糖球跟軟糖……這桂花軟糖不便宜吧?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我也喜歡這種地方。」卓洛宇輕笑,隨意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喂喂,大少爺,有人邀請你嗎?太自動了吧!
「小心弄髒你的衣服。」
紅紗後的眼眸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將一顆糖球丟到嘴裡。
「沒關係,天氣那麼好,很適合躺在草地上午歇。」
「……」他有些愣住了,因為這也是他的感覺……
很像……是嗎?
或許是吧!只是因為成長環境不同,所以他在自傲的背後是能體恤人心的溫柔,他的傲然卻建立在冷酷之上。
怔愣間,嘴唇感覺到溫暖柔軟的觸碰。
詫異的瞪大眼,隔著紅紗,可以看見他堅定執著而溫柔的眼中,有著他曾經在很多人眼中看過,卻不曾有人用這樣的目光凝視自己的……愛戀。
假的吧?
因為太過驚訝,所以忘了把他推開──或者是他也不想推開用如此眷戀的目光看待自己的人,直到濕熱的舌竄入口中,意外之下差點被糖球噎到,才趕忙推開他。
「我不會道歉。」
卓洛宇的第一句話就差點把他氣死,但第二句又讓他迷濛了好久。
「因為我很喜歡你,如果你討厭的話可以直說,我立刻離開你的人生。」
他的人生?他還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可言嗎?
這個人說喜歡他……
目光沉靜的停在之前溫柔強勢的親吻自己,現在卻已經有點泛黑的唇,知道是自己充斥劇毒的體質害了他。
但他不會察覺,他的毒會讓人死於無形。
喜歡?討厭?相似的兩個人,如果說他被他吸引了,那他自己,是喜歡還是排斥他?
就算想留下來,也只會害他被十大惡人殺害罷了……儘管該顧慮的他都知道,但任務期間還有三個多月,他……還可以做三個月的夢,對吧?
可能他的沉默讓卓洛宇做出了解釋,身旁的男人無奈一笑,剛準備起身,衣襟就被用力抓住。
「下次不准偷親我,你害我差點被糖球噎死了!」露出笑容,咬破舌根,主動親吻他,讓他吞嚥下自己的血。
跟「藥人」羅煞相反,他全身上下的體液都是毒藥,只有舌根由他自己逼出的精血可以解毒。
一直都認為不可能有人讓自己心甘情願的逼出精血相救,因為他是血魄,是十大惡人精心製造的殺人傀儡,他安於與十大惡人互相利用,就算就這樣死去亦無妨。
可是,這個人說喜歡他啊……儘管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這個人喜歡上他最無防備偽裝的真實自我。
「洛宇……」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別討厭我,我絕對不會害你的。」……
他與他,很相似,所以在感情來時投入的很快,決裂後也走上相同的訣然──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
只是,在偶爾回想起過去的時候,會很想問,既然是同一種人,為什麼不知道他的想法?
他是真的認為就算要背叛十大惡人也無所謂,甚至為了保護他,他不介意跟正道聯手誅殺十大惡人抹去這層威脅。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殺了他!
難道只因為他是血魄,因為這身充滿血腥的紅,就沒有資格說想跟他永遠在一起了嗎?
更或許,是他把承諾看得太真,一開始就看錯人了。
說愛或喜歡……卻不見得會延續到永恆。
紅唇勾勒出一抹充滿嘲諷的笑,紅瞳平靜的看著靜坐一旁聽候差遣的雲飛。
「雲飛,我提醒你一件事。」他邊說邊折斷小枯枝丟進身前的營火中。
雲飛真的很好,謹慎、細心、夠忠誠,也不多話,但還不夠心狠,身手亦不夠高強,這讓他很難放心的把雲飛丟進他計畫裡的最後一步。
「是的,主人。」聽見他出聲了,雲飛立刻將原本四處警戒的注意力全放到他身上。
「就算有一天,你遇到一個說愛你的人,也別把心交出去。就因為我們與常人不同,很少有人願意愛我們,所以才容易被感動……可是,你要記得,自己是最重要的,如果還想活下去,就記得先愛自己,再愛對方,把對方擺在次要,永遠別去相信虛假的承諾,這樣子,才不會墜入地獄。」
如果當初他能夠冷靜點,能夠狠下心來,就不會嘗到接下來幾欲令人發瘋的地獄酷刑了。
因為雲飛跟他同為「異類」,所以必須提醒。
「……主人?」
「若是背叛,就親手殺了愛人吧,趁你還愛著對方的時候。死亡並不可懼,沒有人有資格摧毀另一個人的真心。」
就因為愛,所以才要親手殺了對方。在愛變成恨之前,將一切歸於零。這樣的話,或許還可以當個「人」。
「沒有那個機會的,主人,我會用我一輩子服侍您,直到我死。」隱約察覺了什麼,雲飛堅定的道。
挑眉,血魄看著說詞數年如一日的男人,揚起一抹無奈的笑。
「我知道你想死在我身邊當背後靈,但這武林喋血總有結束的一日,就快了……若你沒死,也差不多要考慮成家了。」
他不喜歡血魄用要替他打算後半輩子的語氣在說話,他一輩子都會跟隨他的……
「主人!」雲飛不安的低叫。
「叫什麼叫?成親了也還是可以跟著我嘛!奴性這麼重幹嘛?」沒好氣的瞪了雲飛一眼,「再吵!再吵我找個男人給你!」
「……」雲飛很識相的馬上閉嘴,以免這主子一時心血來潮決定押他去妓院,或者當真決意包個男人給他,那他可就真的哭不出來了。
「真是的……有哪個男人跟你一樣都二十有四了,還連個妓院都沒去過……」
顯然興致很高的血魄仍不打算饒過他,嘀咕嘀咕的繼續抱怨個沒完,一直抱怨到雲飛那張正經嚴肅的臉紅到幾乎要燒起來了,才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停止刻意的調侃,倒地翻身睡覺。
閉上眼,感覺到雲飛拿了毯子替他蓋上,他將毯子往上拉,一直到遮住半張臉為止。
寧靜的夜晚,只剩下枯枝在火燄燃燒下發出的細微聲響,還有一些出沒於夜晚的生物的鳴叫聲。
天空中,月亮的位置慢慢移動,就在雲飛第三次替營火添加樹枝時,聽見血魄平靜的命令:
「雲飛,你也可以準備睡了,小龍會守夜。」
「是的,主人。」
背對自己的身影纖細而瘦弱,血魄的逐漸異常讓他很不踏實,但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血魄的思緒本來就瞬息萬變。
說不定,只是他多心了,他的主人不是行為異常,只是繼續讓他捉摸不著頭緒罷了……
@@@@@@@@@@@@
再過了兩天,雲飛奉血魄之命聯繫上了原本就按計畫在嶺南活動的人馬,來到了邪道聯盟作為隱藏據點的四合院。
「參見盟主。」
看著三三兩兩從屋子裡走出來的人,以及那種稀稀落落的參拜跟稱呼,雲飛忍不著皺眉,一股怒氣在胸口盤旋。
無論如何,他都見不得他們對血魄如此不恭敬。
右手搭上血魄賜與他的軟劍,才想動手,就被血魄哼了一聲。
心下一凜,想起血魄就算有點失常也還是血魔尊,並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出頭或多嘴。反應過來的同時,他連忙低頭退回血魄身體右側。
血魄笑容不減的舉步上前,赤紅色的眼底是冰冷的光芒。
看著他一步步前進,原本臉上充滿著不屑與輕視目光的眾人額頭開始冒汗。
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忘了「血魔尊」稱號的由來,以及這三個字代表的狠辣。有些怕死的人已經開始含恨嘀咕,剛剛是誰帶頭說想給他臉色看的?!最糟糕的是,為什麼自己還蠢到跟著他們一起做呢?
無形中,原本隨意擺手的行禮,腰桿卻不由自主的彎了下去。
血魄一聲不吭的坐到主位上,目光不懷好意的掃過每個人,將那些還敢抬眼看他的人給看得低下頭去,才慢慢露出邪佞笑容。
他是不介意他們反抗或叛變,但那也要有時間的先後順序,最恰當的時機顯然不是現在,萬一壞了他的好事,可不是毒死幾個人能了事的。
「好了,你們心裡服不服我只有你們自己知道,要怎麼做隨便你們,但若有誰敢壞了我的事,就別怪我讓他生不如死了。」
死,可怕嗎?!
不,死亡對真正的亡命之徒而言,並不算是真的可怕,因為他們一直過著在刀口舔血玩命的日子。
對這種人來說,真正可怕的是將人折磨到毫無自尊理智,卻偏偏死不了的酷刑──偏偏這正是血魄最常拿來懲治手下或被俘虜的敵人的手段。
額角的冷汗滴落在地上,他們只能沉默不吭聲,保持原本的姿勢僵硬不動,以免血魄將矛頭指向第一個亂動的人,心裡不知道已經把血魄罵了多少次。
雲飛看著他們,眼底有些了然。
他知道他們心中在想什麼,在他遇到血魄前,也常常有這種心情──不甘心,想反抗,偏偏又畏懼死亡與折磨,所以只能拋棄自尊。
自尊這種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拿得起的。
默然的替血魄上茶,他紋風不動的佇立血魄右後方,替右手無法行動的血魄提供了掩護與防備。
早就習慣他的作法,血魄順手拿了茶來解渴,為了從西湖趕來,他們可是在馬背上奔波了好幾個晝夜,這事情討論完,還是得要先休息一晚才能行動。
「好了,來個能說話的,現在計畫進行的如何?」再拖下去,他可能就沒耐性聽了。
他的目標,是嶺南陳家。
陳是中國的大姓,走在街上隨便一抓都可以抓一把,但說起這「嶺南陳家」,大概跟「江南柳家」的聲名差不多。
陳家在嶺南六代經營,有百年歷史,在武林明著沒什麼勢力,暗地裡卻有不小的影響力,因為陳家非常愛交朋友。
跟柳家的樂善好施贏來的好名聲不同,陳家是出了名的愛結交江湖朋友,六代下來,人脈絕對不容小覷。
隨便江湖上哪個有名的大俠的師父或太師父都可能跟陳家老太爺認識;隨便一個綠林好漢的祖上也可能是陳家資助過的……蜘蛛網一般的關係牽扯出去,可真牽扯個沒完沒了。
就像之前叛變的惡虎嶺山寨,正是因為曾經承了陳家的大恩,寧可得罪血魄被刀劍抹脖子,也不願意傷害陳家人。
──這正是他要的結果。
會選定陳家,就是打算逼得邪道中人不得不反他,好顛覆正道人心中對於邪道份子的成見,替羅煞三人以後鋪路……
按照之前的計畫,消息應該已經由惡虎嶺放出了,不少人都趕往陳家,因為陳家交朋友只憑一個義氣而不問身分,所以各路好漢都有,有些敵對派狹路相逢,全賴得陳家老太爺的面子,才沒有在大廳見面時就抄傢伙拼命。
這種時候,只要給他們一個共同敵對的目標,就很容易逼得他們不得不聯手,進而感到惺惺相惜。
他要改變這整個武林,獻上的祭品將不可計數。
只有用鮮血與屍骸將原本的道路淹沒,才有可能強迫眾人走上另一條道路。
現在他要問的,也只有對方來了多少人,以及在人手的分配上是如何戒備的……等等問題。
面前眾人直起身,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一人脫離眾人之列,往屋子中央一站。
「啟稟盟主,目前整個陳家大概有近百名好手,其中更有素心派、武當派的高手,卓洛宇、葉歌等獨行俠也已經到了……」
「陳家人呢?撤走了嗎?」血魄掛著莫名的微笑,眼中閃爍著某種光芒,在聽見卓洛宇的名字後,笑容似乎更深了一分。
「沒有,一個都沒走。」這可是他們監控了快一個月才確定的。
「很好,歇息一晚,把人手都叫回來,明天……咱們去打聲招呼。」
雖然嘴裡說的是打招呼,但每個人都聽出那句話的冰冷與殺機。
毫不猶豫的起身,準備招呼雲飛幫他準備沐浴與歇息,但身後的急喊勾住了他的腳步。
「盟主,且慢,我有一個問題。」
回頭,血魄微微瞇起眼,看著那名約莫三十五歲上下的男人。
「秦莊主是吧?有事嗎?」
「我想請問盟主,屠殺陳家與我們要血洗正道有什麼關係?陳家並不算是真正的武林人士!」
血魄興味盎然的笑了,非但沒有殺人的意思,反而坐回位子。
「秦莊主,若我沒記錯,你臣服於我就是為了幫被正道血洗的全莊一百一十三人報仇吧?」
秦莊主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血魄連他家枉死的人數都記得一清二楚。
「是的。」
「那我問你,難道你覺得你六十歲的老母親、端莊婉約的夫人、十五歲的兒子、忠心的丫環家僕,還有管事與拜把兄弟的父母妻兒,都算是武林人士嗎?」
話語一落,屋內先後響起抽氣聲,隨後,是連根針落地都可以聽見的寂靜──安靜到沉悶的地步。
而能夠面對血魄仍悍不畏死的男人,則全身發抖,用盡全力才能壓抑下滿心傷痛。
「當然不關他們的事,真正在武林上舔血過生活的是你們結拜兄弟十四人,莊裡的人會武功是因為那是你們教導他們防身的,別說殺人了,搞不好連跟尋常百姓打架的經驗都沒幾個。可是他們全死了,就因為你們兄弟在外出時跟青城派幹了一場,殺了青城派掌門的獨子,秦家莊就被冠上『惡貫滿盈、死不足惜』的大帽子,直接被抄家滅門,只有遠赴鄰鎮替母親買藥的你逃過一劫……可笑的是,據說起衝突的原因,只是因為青城派那個浪蕩子跟師兄弟喝多了酒,在客棧用膳不給錢,還調戲掌櫃的女兒,所以你家衝動的老三看不過去出聲罵人,對吧?」
輕笑,笑聲裡沒有笑意,反而充滿森冷與憎恨。
「你同情陳家,是因為陳家讓你想起故人嗎?」
「……」昂然而立的男人沒吭聲,他拼命的揚起頭,不讓眼淚落下。
「可是,秦莊主,所謂的報仇,就是把自己所嚐到的痛苦,加倍的還給對方,讓對方後悔再後悔,痛苦到生不如死,才能血祭故人啊。這世上早就沒有真正無辜的人了。你自己考慮一晚吧,真的不想去,就別去了。」
明明就不是誰的錯,卻偏偏要為此而死,打著正義的旗幟,把「異己」冠上邪魔歪道的頭銜,名正言順的剷除……若這就是正道與公理,就讓公理正義去死!
陰毒在眼底一閃而過,血魄渾身瀰漫著冷酷的殺意,身形眨眼間消失在主位上,眾人只看見一抹紅雲飄落屋外空地,雲飛立刻跟上。
無聲中,屋子裡的眾人也漸漸散去,只剩下秦莊主獨自佇立原地,一動也不動。
鮮血,一滴滴的從握緊的指縫中滴落。
日落後,未點燭火的屋內陷入一片漆黑。
映著窗外的月光,似乎隱約可見,有什麼從男人的臉頰流下……
楔子
傳說江湖上有個叫「惡人榜」的東西,原為正道人士和官府緝捕的榜單,但不知何時竟變了調。邪道份子反視登上惡人榜為天大榮耀。
是以數百年來腥風血雨,刀光劍影,他們無惡不作只為了在惡人榜上爭相佔有一席之地。
在時光流逝中,一個又一個大惡人更是被謠傳的喪盡天良。如今,同時排上惡人榜的前十人正在商討著誰才是真正的惡人榜之首。
他們打了七年,鬥了十年仍分不出個優勝劣敗,最後為了不要過於消減自身力量而便宜了在旁伺機而動的正道人士,他們決定要收個徒弟,傾他們畢生所學的武功教導他,把他教導成一個真真正正的大魔頭...
購物須知
退換貨說明:
會員均享有10天的商品猶豫期(含例假日)。若您欲辦理退換貨,請於取得該商品10日內寄回。
辦理退換貨時,請保持商品全新狀態與完整包裝(商品本身、贈品、贈票、附件、內外包裝、保證書、隨貨文件等)一併寄回。若退回商品無法回復原狀者,可能影響退換貨權利之行使或須負擔部分費用。
訂購本商品前請務必詳閱退換貨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