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的衰運算是最倒楣?
先有傭兵團逼迫製造殺人武器,接著被人半夜摸到身邊把頭給砍了,
好好的死靈法師變成年輕英俊的金髮王子,甚至是萬民景仰的救世主?
但最倒楣的,莫過於接二連三的被「同性」騷擾,
是因為我離開人世太久嗎?久到連人類習慣改變了都不知道?
弗克爾斯,美其名是國王軍總司令,這個身體「凱洛斯」的堂兄,
實際上卻像隻煩人的蒼蠅,整天纏在我身邊嗡嗡不休,
可是為了能夠重返過去平靜的生活,再次回到陰靈、怨魂和知識的懷抱,
我必須忍,忍,忍,忍……
不過,這個一直向我伸出狗爪的傢伙是聽不懂人話嗎?!
章節試閱
我畢業的時候,第一次從老師陰沉的臉上看到真心的欣喜和愉快。
「費邇卡,祝你一帆風順。」他笑著說。
我也笑,我知道我們心裡慶幸的都是同一件事。
——終於擺脫這個傢伙了!
◎
骷髏顫顫悠悠地站起來,我露出不明顯的笑容,又一個成品誕生了。
旁邊的凱洛斯露出畏懼與厭惡的神情,我知道他怕我,討厭我,卻又不得不服從我,他心裡一定連祖宗八代都罵遍了那個派他來服侍我的傭兵團長了吧。
但這種厭惡對我無關緊要,在穿上灰袍時,我便已經放棄了與人之間正常的交流,而那些作為法術的代價是值得的。
我的職業是死靈法師,有別於黑袍法師的死灰色,是大陸所有人夢魘的顏色。
我用細瘦的手指捏起罐中一撮灰色粉末,均勻細緻地灑進另一罐濃重的血水裡;它紅得發黑,卻又豔得怵目,中間不斷翻出詭異的血花,彷彿可以聽到無數魂靈在地獄煎鍋裡的號叫。凱洛斯露出更加懼怕和厭惡的表情,他是個很俊美的年輕人,有一個鮮活的靈魂。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不禁後退兩步,碰到後面的桌子,把自己嚇了一跳。可憐的傢伙,我猜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渴望——把他的靈魂當成某種施法用材的渴望。
一罐灰色的藥粉全數灑了進去,死靈在血紅罐子裡越發激烈地翻騰與號叫,我輕輕畫了一抹血色在顫動的骷髏上,在我的手下,它是最乖巧聽話的孩子。
骷髏黑洞洞的頭骨裡發出詭異的號叫,彷彿無數的靈魂在它口中被生生嚼爛,一絲絲鮮血開始慢慢從它白生生的牙齒間滲出,流淌在白森的肋骨上。兩瑩鬼火般的綠光從它的眼中冒出,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索命鬼,冰冷地、幽幽地看著眼前的生命。我的孩子,我把你塑造得更加強大,無數的死靈將在你身上帶著從地獄而來的痛苦哀號返回世間,殺盡一切有鮮活生命的東西。
「成功了。」我說,把罐子遞到那個年輕人手中,「把這個帶去給你們的團長吧。」
他好像徒手抓住一隻毒蛇一樣接過那個罐子,盡力不觸碰到我的手,然後像被惡靈追趕一樣逃了出去。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像被燒到腳的兔子一樣竄出去,無聲地坐回原來的位置,向那個骷髏無比溫柔地開口:
「來吧,我的孩子,讓我好好看看你……」
三個月前,大陸最大的傭兵團戰羽找到了我,委託我調製製造鬼屍骷髏所需要的死靈血海,那是個相當困難而且邪惡的技術——收集無數遊蕩的死靈,經過複雜的粹煉後,使之附在骷髏上,變成殺人的厲鬼。其痛苦的力量便成為骷髏活動的動力,永無休止。
因為過程相當困難,他們找到了在山野澤地隱居多年的我,那時的我正醉心於收集各類死者的頭骨及上面附著的靈魂,把它們研成粉末後發酵,會生成一種奇特的物質。
本來並不想接下那麼麻煩的事,可是他們提出的條件讓我無法拒絕——實際上當一把劍指著你的脖子時沒有人可以拒絕得了什麼。
他們派了一個傻兮兮的年輕人給我使喚,雖然我並不想要助手,但我確實行動不太方便。我的身體一直不好,而且我畢竟不再是年輕的小夥子了,要在三個月內收集到足夠的枯骨和死靈供法術使用確實太過勉強。我得承認那個叫凱洛斯的年輕人的確幫了我一些忙,雖然他實在不怎麼招人喜歡。
他看著我工作時厭惡懼怕的眼神與日俱增,想必也知道我是被他上司用刀子強迫進行這工作的,所以自然不會對他報有好感。何況死靈法師本來就是比黑袍法師更為邪惡與喜怒無常的一群人。
他想得不錯,我的確沒打算放過他。不過主要是因為他有著一個非常適合做藥引、有足夠生命力的靈魂,鮮活而有豐富的靈力,是上上之材。我覺得這應該是我和他和上司達成的一個默契交易,這個年輕人的靈魂是他們給我的小小報酬。
因為必須有人把死靈血海送過去才行,所以我沒有立刻動手,但我已經在他身上放下了一些東西,我唇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不久之後,那誘人的靈魂,就會飛到我的指尖。
真令人期待,我的藥,只差這一味上好的藥引。對我來說,這是人類所能達到的最大價值了。
發生那件意外時,我完全猝不及防。
法師的睡眠總是很深沉,這是職業的需要。所以在我感到周圍空氣不正常的流動時為時已晚。冰冷的刀尖指著我的脖子,我看到屬於殺手的冷酷而無機質的眼神。
我早該知道他們不會放我活命。掌握了如此危險技術的我,在政治鬥爭裡是理所當然的犧牲品。那些人一向卑鄙無恥,沒有想到是我的錯。也許我真的離開人類世界太久了,忘了他們是一種比腐屍蟲貪婪陰險很多的生物。在刀鋒抹過我脖子的一瞬間,我只來得及捏碎了脖間的血水晶。
——那是很久以前我的某個老師給我的東西。老實說,一直到現在我成為比他出色很多的死靈法師時,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當時故作神秘地笑著告訴我,那可以在關鍵時救我的命,雖然當時我覺得不太可信並且想出言反駁,不過考慮到我的人身安全,我還是沒有作聲收下了。
它由密閉性十分好的水晶封存,彷彿那些血紅生物般混動的東西,是自開始就長在水晶裡似地糾結爬行。我並不想弄碎它來研究,因為我知道弄碎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甚至我可能真的有過奢望過它能救我一命的愚蠢想法——畢竟那是一個死靈法師臨終留下的唯一寶物,多半會擁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現在,生命攸關的一刻,我首先想到的竟是它。也許我還是如同當年在那個什麼也不會待在老師身邊的學徒一樣,沒有什麼長進吧。
眼前霎時彌漫起大片血紅,完全遮住我的視線。鮮紅中有蛇般的東西在扭曲,輕易把我緊緊纏住!那是會讓靈魂都立起一陣雞皮疙瘩般的陰寒,那一刻我如此真切地領略到死靈法力的恐怖與邪惡。
死靈法師的戰鬥力十分弱小,在野蠻的刀劍面前法師們都有著同樣的弱點,不管他們怎麼無所事事地把自己劃分成三六九等,事實都不會改變。雖然如果真正想殺什麼人,以死靈法師的專業會比其他人做起來都更加得心應手——一個強大的死靈法師甚至能只憑一人之力改變大陸的局勢,畢竟骷髏和殭屍的增加是無限的。可是真正說到明刀明槍,我們的確相當無力。
我張開眼睛時,看到窗外破曉的亮光。
沒有死?這是我腦袋裡的第一個想法,我長長舒了口氣,真正活下來不必變成死靈值得慶幸。那墜子救了我,我得好好研究它的功能是什麼,以及它是怎麼在那樣糟糕的情況下救了我的命。
左右看了一下,這裡並不是我的房間,看起來像行軍時的臨時營帳,如果不是布製的外壁,它會更像半獸人的巢穴,只缺一堆的腐肉和爛骨頭。手邊放著劍,窗戶正對著床,早晨的陽光射進來,十分刺眼。
被抓來了?看起來並不是牢房,可是他們難道不能至少提供一個像人住的地方嗎?無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墜子已經消失了,大約是完成了它使命的關係。我有點遺憾不能進行更深層的研究了,很難想像那個除了罵人什麼也不會的白癡老師留下的東西居然還能起到作用,我曾為了擺脫他而無比興奮,現在看來他死後的餘熱才是他存在的唯一用處。
我從床鋪上坐起,柔軟的被褥從身上滑下,我居然是睡在地上的,怪不得腰這麼疼!
正要起身,我愣了一下,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具體的不妥,就是有點不對勁。我站起身,然後,突然定定地盯著自己的腳……
這不是我的腳。那是一雙更加年輕的雙足,它赤腳踩在地面上,我卻感到一陣陣冰冷!心臟的跳動在慢慢加快。
我緩緩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掌。年輕人的,修長而有些白皙,充滿著青春的活力。手掌上甚至有練劍時磨出的繭子。
……我在另一個身體裡!
心臟因為倏起的訝異和震驚跳動得很快,我從沒遇到過這樣詭異的事情。移魂術……?腦袋裡掠過一個個可能性,發現沒有任何一個魔法符合現在的情況!
是那個血色墜子的原因嗎?我在腦袋裡迅速盤算,那老頭的最後餘熱在我死後把我的靈魂移送到了另一個身體?我思考著,實在不太清楚現在的狀況,就目前所知我似乎進入一個更為年輕的身體。
我四周張望哪裡有鏡子。
這裡亂得像老鼠洞一樣,好一會兒才從營帳的角落裡找到了一盆水,施了一個反映術,我盯著水中的人。
年輕的男子,大約二十二、三歲,樣貌十分俊美,一頭金髮難以想像地燦爛,凌亂地披散在肩上,映著湛藍清澈的雙眼,也許很受女人的歡迎。可是這個年輕人現在冷著臉,然後唇角緩慢地扯出一絲冷笑,像個從地獄裡返魂而來的殭屍。我的笑容?
若我的靈魂擠佔了他的身體的話,這個身體曾有的靈魂將會永遠消失吧,我有些惋惜地想,從這年輕人的體格和身上殘餘靈力的味道來看,他有個十分適合做藥材的靈魂。
水裡的人有點奇怪地面熟。我對著鏡子一般的水面陷入思考,這張帥得有點過分的臉我似乎在哪裡見過,不可能,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活人接觸過了,或者他像某個死人的臉孔?不,我想起來了……
適合做我新藥藥引的年輕人,他有著新鮮得讓人垂涎的靈魂,那個被派來給我使喚的傢伙,我記得他的確是一頭金髮沒錯……沒錯,就是這張臉!
怪不得會覺得熟悉,他們的靈力波動一模一樣!
我歎息一聲,這個身體沒有半點其他靈魂的反應,看來本來穩拿在手的上好靈魂沒有了。預定中,我將在三個月後確切地拿到他的靈魂,把它泡在我的罐子裡,它新鮮時的活力足以啟動整個罐子裡死靈的兇殘作用,殘殺以後的兇暴和戾氣則可以調配出上好的藥粉。
我有些失望地解除了法術,站起身,思量著等一下回到我住的地方,用這多出來的人生繼續我的研究工作。突然,一道寒流掠過我的腦海,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拉開自己的衣襟,胸前,心臟的位置,一個小小的骷髏標記正猙獰地笑著,在肌膚下扭曲晃動──死靈法師詛咒的標記。
我長吸一口氣。沒錯,這是我昨天種下的標記,我用精心調製的魔藥在骷髏裡細細培植了好幾天,甚至為了保險,還滴入了我的血液,然後將藥粉塗在死靈血海的罐子上,當接觸到罐子時他便已被寒靈侵入軀體,以便能順利取走他的生命。可是,我恨恨地想,這個麻煩的詛咒,現在卻返回到了我的身上!雖然嚴格地說,這並不是我的身體,但的確是我自己沒錯!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魔法的聯繫,我的靈魂才被吸引到這個軀體裡來的吧!這樣可算是便宜了他,我卻慘了,上好的藥材丟了不說,這個詛咒簡直麻煩得要死。
我歎了口氣,自認倒楣。我得快點回到我居住的地方調配好藥粉,解除這個詛咒,不然可能就要喪命在自己的咒語下了。
我從角落裡翻出衣服套在身上。我十分中意這個年輕的身體,矯健有力,雖然並不是很習慣,就算在我和他一樣年輕時,仍不可能擁有和他同樣強健的軀體;我一直是個陰沉而不招人喜歡的法師,身體虛弱,臉色蒼白,像從地獄裡逃出來的遊魂。可是現在,我很高興我能擁有更多的時間來研究我的法術,至少會多出二十年吧!
門簾粗暴地被揮開,引起一陣風聲。我詫異地轉過頭,門口站著一個三十多歲、傭兵打扮的男人,黑色的鬍子看起來像長反了一樣向上翹著,用不耐煩地口吻招呼我道:
「凱洛斯,怎麼現在才起來!快點,團長叫你過去!」
我遲疑一下,看到他風風火火地離去,不知道大陸第一大傭兵團團長弗卡羅叫這個年輕人去做什麼。殺我的命令想必是他下達的吧,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我現在可不想和這樣危險人物打交道,說不定被發現後會再被殺死一次。但如果他發現自己的部下不聽他的指揮,擅自跑去死靈法師居住的森林應該也不會放任,雖然現在我擁有一個劍士的身體,但手無縛雞力的事實絲毫沒有改變。我有九成的可能被捉回到他面前。
我決定去看看,瞞得了一時是一時,萬一暴露再隨機應變吧。
隨手理一理頭髮,使它看起來不那麼凌亂,我走到門口,掀開布簾。
外頭活像一個搭得亂七八糟的麻雀棚,讓人心煩地一片混亂,空氣中傳來的味道說是像早餐不如說更像動物在腐爛。真不知道除了半獸人和蟑螂外怎麼能讓人類生存。
我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看著面前一個個堆起來的營帳,沒有一個看起來特別顯眼的。大概是怕引人注意吧。但我該往哪裡走?我像個傻瓜一樣看著來來往往忙碌的人,我敢說配上這個形象一定蠢透了。
「嗨,凱洛斯!」一個長著鋼絲一樣紅髮的男人搭住我的肩膀,我厭惡地看他一眼──不懂規矩的年輕人。
「聽說團長叫你去?」他放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我耳邊,「你提供了那個死靈法師住處的情況,看來頭兒要獎賞你了!唉,我怎麼沒分到那麼好的差事……」
恐怕是個災難也不一定,我在心底冷笑。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已經無聲地消亡了,身體被邪惡的法師佔據著。
聽到別人說著謀殺自己的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我撥開他的手,「團長的營房在哪裡?」
——在他的朋友群中留下疑點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我並沒有和他們長久相處的打算,我很快就會回到我原先居住的地方,餘生會繼續在那裡研究法術。再也不來這群人型的半獸人待的鬼地方了。
「凱洛斯,你腦袋壞掉啦!」他睜大眼睛,像頭熊一樣大力搖我的身體,我被他弄得頭昏腦脹,差點跌倒在地上。他隨手指過去,「不就在你營房旁邊嗎?」
我轉過頭,緊挨著我營房的地方果然有另一間營房,上面的花紋是淡黃色,並不怎麼高明的品味,和其他淡青色的帳篷有微妙的不同。我在心裡迅速盤算著怎麼躲過這次大劫,一邊向那個營帳走去。
彎腰走進營帳,對面一個獨眼的男人正看著我,黑色的眼罩讓他看起來更像傳說中的海盜──戰羽傭兵團的團長,弗卡羅。黑色的長髮披散在他的肩膀上,同色的眼睛閃耀著黑暗的光芒。冷酷與桀傲的氣質顯得十分不近人情。我站定,淡淡地看著他。
「費邇卡已經死了,」他指指一個方向,「這是他的首級,你可以不必晚上作噩夢了。」
我轉頭看著那個被暗紅色布蒙住的東西。我的首級?
他向我做了個眼色,示意我過去看。我默不作聲地走過去,揭開暗紅的布巾,靜靜地站著,臉上沒有一絲波動。紅布下的,正是我的頭顱。乍看上去有點陌生,緊閉的雙眼,青紫的雙唇,面容因為太久不見陽光呈現一種異樣的蒼白,有著淡淡歲月爬過的痕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痛苦。
和殺死自己的謀殺者一起觀看自己的頭顱並不是經常會有的經驗,不過因為他們的工作不徹底,也帶給了我生存的機會甚至更多的時間。
我面無表情地把布簾蓋上,弗卡羅向我一抬手中的酒杯,「不錯吧,一流死靈法師的腦袋,有了這個腦袋做奠基,迪庫爾的聖戰一定戰無不勝!」語尾有點嘲諷的語氣,看樣子那個國家是他這次的雇主。
「是的。」雖然暗紅色的布看起來極度沒品味,我面無表情地說,並思量著什麼時候可以走人,可是由部下主動提出離開並不合規矩。
「我以為你會開心。」他奇怪地看著我,看起來心情不錯,可能因為我死了的關係,死靈法師是個麻煩的對手。「你對這次行動很熱衷。」
我想扯出個自然點的笑容,無奈和殭屍打交道太多以至面部肌肉僵硬,儘管明知這個身體鮮活年輕,卻怎樣也無法自由地控制面部肌肉,只好放棄。
「希望可以一切順利,」我把話題扯開,「看到他的人頭,的確讓人安心,死靈法師花招很多,不這樣不讓人放心。」
他點點頭,「死靈法師是和亡界打交道最多的職業,誰知道他們會有什麼鬼把戲。呵呵,我派你執行這次任務還怕你會遇到什麼危險,現在也安心了。」
我在心裡冷笑,難道他以為這樣就算安全?我所知道的死靈法術裡,有一百種以上的法子能在死後找到罪魁禍首報仇,把他們拖下地獄。這個年輕人應該很不想去,而事實證明他的恐懼是正確的。
「你好像不太高興,怎麼了?」弗卡羅突然說,僅剩的一隻黑色眼睛看著我,帶著瞭解與殘酷的氣息;我心中有些緊張,不是我露出什麼破綻吧,還是這個身體惹過什麼麻煩?他站起身走進我,一隻手重重按在我的肩膀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歷,如果你還想著聖凱提卡蘭,我讓你死都死不成!」他殺氣騰騰地說,接著猛地放開我,轉身回到他的位子,「你回去吧!」
我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無聊的會面終於結束了。
我走出弗卡羅的營房,對於這個年輕人和這場戰爭之間的恩怨我不想過問,他的威脅我半個字都不信,他們有什麼舊怨我也管不著,現在凱洛斯的身體歸我所有,而我只想要回去研究我的法術。
我毫無阻礙地穿過宿營區,中間僅有幾個人同我打招呼,我沒理他們,很快進入亡靈森林。那個頗為難聽名字是人類為它起的,因為它的陰氣很重,而且是我的居所。
徒步走了幾公里,對以前的我一定是不短的距離,但這個身體似乎頗能勝任,只是仍會像以前一樣磕磕碰碰,對於需要身體協調性的事我一直不太擅長,走到我居住的地方時,衣服已經被樹枝劃下不少口子。
小屋已經被弄得不成樣子,不過看樣子他們不敢碰我的藥材和卷軸,畢竟死靈法師是大陸數一數二的危險生物,即使是遺物往往也具有相當大的危險性,而且我想他們也對死人骨頭研成的粉之類的東西也沒什麼興趣。
門前的魔法陣沒有被動過,看樣子這個叫凱洛斯的年輕人路引得倒是成功,我的確是離開人類太久了,忘了這個物種的特性,居然會把周圍的防禦魔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打開門走進熟悉的房間,我從架子上取出一個翠綠的小瓶,小心把裡面的粉末灑出來倒成一個細細的圈,每個位置一絲不多一絲不少,我對自己的手指很有自信。然後拿出另一個同樣大小鮮紅的瓶子,讓瓶子裡血般鮮紅的液體浸透綠粉以內的區域,再拿出一個骷髏頭放在中間,看著一道道紅色和綠色的條紋像有生命般纏了上去。滴了幾滴自己的鮮血在頭骨上,看著它慢慢變成紅色。
五個小時後,我拿出頭骨,它已經變得十分酥脆,一碰便變成細細的碎片,頭骨的正中間,是一顆彷彿紅絲和綠絲抱得太緊融合在一起一般的小小藥丸。我把它在指尖捏碎,打開衣襟,把藥丸中間白色的核心拿在指尖,念動咒語。
咒語非常冗長,不過我記得十分清楚,是的,我自信不會念錯。可是當藥粉漸漸融入我的肌膚後,我胸前的青色骷髏竟然清晰如昔。我訝異地看著依然猙獰扭曲的標記,我不可能念錯咒語,那麼為何……
沒有再試一遍的必要,因為我確定剛才吟唱的咒語沒有任何問題。一絲不好的預感像冰水一樣慢慢浸透了我的心臟。
奪魂咒有一個禁忌,僅管那是十分無趣且無聊和禁忌——施咒者不得解除自己為自己所施的奪魂咒。也就是說除非有一個死靈法師自己對自己施咒,否則它的前提將不成立。
而我,難道屬於自己對自己施咒的性質嗎?
我施咒的對象是凱洛斯,雖然現在我擁有著凱洛斯的身體,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我還是我。法術認可的被施術者,和解咒者,都是我,費邇卡。
我絕望地坐在地上,腦袋開始思量著最後的辦法。
毫無疑問,想要解除這個咒語,只有尋找一個法術高超的死靈法師,否則我將只有三個月好活。可是我到哪裡找一個願意救人而且擁有強大法力的死靈法師呢?大陸上的死靈法師本就非常少,而且之間並不相互聯絡。我們不從屬於黑暗陣營的法師群體,但這並不是我們屬於善良或中立陣營,實際上我們是比黑袍法師更為邪惡的存在,但因為長期被人們鄙視和驅趕,再加上過久地與死靈厲鬼打交道,大都憤世嫉俗,所以極不願意承受世俗約束。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如果不想愚蠢地死在自己的法術下,就只有去尋找一個死靈法師幫忙解除身上的咒語。我站起身,草草收拾一下東西,決定不能坐在這裡等死,好歹也要試一下。我知道幾位死靈法師的住所,不過我得瞞著他們我的真實身分,如果法術認可我還是費邇卡的話,我便依然是那個十九級死靈法師,亦是絕頂的法術藥材,現在我的法力還沒有完全恢復,若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們拿去煉藥。
至於我將怎麼勸服那群瘋子幫我解除身上的咒語,這個就得留著路上慢慢想了。
打點一下行裝離開居住了幾十年的小屋,我檢查了一下周圍和魔法陣,並沒有做什麼修改。我不希望被人知道曾有人來過這裡,而這些防禦措施應該足夠對付誤闖的旅行者或魔獸之類的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接觸人類的社會,正午的陽光照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我討厭陽光。
所幸這個身體體質似乎十分好,五天後,我來到了第一個城鎮。
凱西蘭亞是個不算大的集鎮,不知為何有一種意外的荒涼感,人們行色匆匆,聽議論,似乎是不遠處的邊境打了起來,很快就會蔓延到這裡。
亡靈之森處在兩國交界,我現在便是在聖凱提卡蘭的境內,他們和迪庫爾兩個大陸最大的國家正在開戰,戰況應該相當激烈。
這對亡靈法師們可以說是個好消息,有戰爭便會有人死亡,而且大都是上好的厲鬼死靈,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藥材原料。
找我配製魔藥的傭兵團似乎是迪庫爾所雇。只過了五天便正式開戰,他們的動作倒是很快。
到處可以看到搬遷的貴族和背井離鄉的百姓,可能因為是靠近邊境城鎮的關係吧。聖凱提卡蘭也算是個戰力強勁的大國,想不到居然毫無還手之力,只見逃竄的平民,不見任何抵抗組織。情況彷彿是一邊倒。
找到一間旅館落腳後,我叫了一點東西吃,並叫老闆準備一點乾糧,看樣子兵荒馬亂的日子要開始了,雖然會給旅途帶來一定的困難,卻能讓我一路搜集不少人骨和死靈。
這個新身體十分好用,遠遠沒有了過去人人喊打的窘境,人類是只看得到皮囊的生物,而這個年輕人足夠英俊,誰會去在意裡頭是個什麼樣的靈魂呢?而死靈法師則剛剛相反,我們更在意人死後的那一堆白骨,以及只留下殘念、不斷慘叫的靈魂,這可以成為我們調製骨粉的材料。至少對我來說,長時間與屍體和靈魂打交道,我已經無法分辨出活人的美醜,我看到的,只是他們作為法術藥材的存在而已。
旅館裡吃飯的旅人小聲議論著,我倒忘了這一類地方是收集情報的去處。
「兩天內已經攻下了索魯城啊,迪庫爾這次好像來勢洶洶嘛!」
「可是聖凱提卡蘭也不是易惹之輩啊,一定會有反擊的!」
「你不知道,聖凱提卡蘭組織了幾次抵抗都被封殺了啊!這次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麻煩大了!」
「怎麼會這樣,迪庫爾和我們的國力應該差不多啊?」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一個男子故作神秘地乾咳兩聲,壓低聲說:「有內幕啊!」
大夥感興趣地湊過去,男子成功地引起了了大多人的注意,談興更濃,
「我聽索魯那邊的人說,迪庫爾有死靈法師的幫忙!」
周圍傳來一片驚呼,我抬起頭,雖然戰爭和我並沒什麼關係,但現在我卻急需找到一位死靈法師。那個男人繼續神秘地道,
「聽說迪庫爾組織了一隊鬼屍骷髏,那種東西是以無數死靈的痛苦煆燒而成,只要把它們放到軍隊的前面,它們會像瘋狂的猛獸一樣殘殺所有的生物,一隻鬼屍骷髏可以在一個小時之內消滅一個村莊啊!這麼大一隊,可足以改變大陸的局勢呢!聽說是一個法力高強的亡靈法師鑄造的,還有……」
我聽到一陣陣的吸氣和驚呼聲,有點失望地想,大概他說的幫忙的死靈法師就是我吧。我那一罐死靈血海顯然很快就被派上了用場,只要五天的時間就進攻到這個地步,大概有快速併吞聖凱提卡蘭的意思吧。我把刀叉和盤子推開,準備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明天得早點起來去找另一個死靈法師,我把自己丟在床上的時候這麼想。我討厭旅行和任何和運動有關的事,國家之間的戰爭也不感興趣。希望一切快點結束。
但我真討厭在白天趕路。
第二天,我有些不滿地感覺著溫暖的陽光,這些年的生活方式讓我難以適應耀眼的光芒和熱鬧的人群,夜晚的墳地和沼澤才是我生活的場所。
我搭了一班公共馬車到東邊的塞裡城,我準備造訪的第一個死靈法師在東邊,距離遠得可怕——至少對我如此。馬車裡大概有六七個人,看起來是普通的市民,我並沒有錢雇專用的馬車,我的錢大都是從死亡的旅行者身上撿來的,可是因為住在深山裡並不太用得著,所以也沒有刻意積攢。
我無精打采地坐在顛簸的馬車裡,慶幸有了這個年輕的身體,若是以前的我早被晃散架了,可是我還是覺得十分不舒服,有點想吐的感覺。這也是我最討厭旅行的原因,身為死靈法師,我和大部分法師有同樣的毛病,我的體質以及運動和協調方面的神經就算在法師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差。
馬車突然一個急剎,我幾乎跌倒在地上,我捂住嘴,險些吐出來。真是糟糕的旅行!
「那、那是什麼!」
馬車夫驚恐地大喊傳過來,好像遇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我吃力地壓制著胃中的翻湧,馬車裡的乘客已經混亂起來,有幾個年輕人跳下了車子,緊接著我又聽到一聲尖叫,濃重的血腥味湧進我的鼻腔。
我覺得舒服了一些,剛才只顧著胃裡的難受沒有注意到,附近正散發著濃重的陰氣,冰颼颼地讓人發寒。在死了一個人後陰氣大盛,耳邊傳來死靈淒厲地號叫,太陽也失去了威力,霎時變得天昏地暗。
熟悉的工作環境讓我終於緩過了些勁,胃裡的翻騰也好了很多,我手腳並用地爬下馬車,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陰氣和死靈總是讓人覺得親切。
馬車裡幾個女人和小孩嚇得癱倒在角落,希望馬車夫沒死,不然被像魚乾一樣晾在路上可就慘了。
腳剛落地就感到一股綠色的陰風從地面颳過全身,冰冷的感覺大概足夠讓普通人渾身僵硬,但在令人厭惡的旅行中遇到熟悉的事物是件讓人振奮的事,我從地上爬起來,剛才跳下馬車時跌倒了,腳上有一根筋在抽痛。
死靈痛苦的號叫灌滿了周圍的空氣,鑽進耳朵直達腦髓,我不知道馬車裡的幾個老人和女性死了沒有。
我有點期待地轉過頭,我看到了什麼?
那是我的傑作。
慘綠的骷髏站在那裡,兩個黑洞冒出怵人的綠光,透過陰間無盡的空間,幽幽冷冷地看著生世。鮮紅的血肉在它的每一根骨頭上翻騰,每蠕動一下就會發出淒厲的號叫,像正在地獄的油鍋中煎炸。
看樣子他們把死靈血海抹到活人的身上了,我覺得指尖都在顫抖,我輕輕走進它,伸出手,話語中有難掩的激動,
「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讓我看看你……」
大概是迷路了吧,那群笨蛋太不懂得照顧它們了!果然都是群只會打仗的莽夫,我不快地想。看看我的骷髏都弄成什麼樣子了,一點精神也沒有!這些天雖然黏融在它身上的死靈雖然有些增加,但如果保養得當的話,根本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削瘦無神的狀況!
不去幫軍隊工作是正確的,我不滿皺眉。腳下的地變成冒著綠泡的沼澤,死去的魂靈帶著陰森的低語在我的周圍徘徊,試圖吸取我的力量。我扯出一絲笑容,可愛的孩子,它想攻擊我。
雖然也算是我的作品,可是我不想留它在這裡了,那群莽夫只會糟蹋它,而以我現在的身分又不能留下它。我從口袋裡拿出小小的骨盒,倒了一部分在手心,在心中默念咒語,孩子,你現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雖然可惜,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默念出的咒語變成一個個半透明的字元,慢慢被吸引到我手心的粉末裡,它慢慢變成深紅色,彷彿燒烤過的鮮血或內臟的顏色,一條極細的小蛇從粉末中探出頭來,比我的食指短一些,像根細繩一樣細小,倒更像個蟲子,身上閃耀著血紅色的光芒。它慢慢爬出我的手心,掉到地上。
我拍掉手裡的紅色粉末,幾秒中後,鬼屍骷髏在我面前像焦枯的樹葉一樣碎成片片,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惋惜地看了它一眼,製造它實際上很費工夫的,那麼多的靈魂和枯骨經過無數程式提煉製成的作品,現在就這樣沒有了。
我轉過頭,馬還在,車夫已經死了,我並不會趕馬車,現在的情況可以說是無計可施。我掀開馬車的布簾,準備拿我的包袱,卻意外地發現車裡的女人和小孩竟然沒死,正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想大概是我放滿藥粉和咒符的包袱放在車裡,抵消了一部分鬼屍骷髏法力的緣故。
我考慮了一下,問道:「有人會趕馬車嗎?」
半晌,一個年輕女子怯怯點點頭。我鬆了口氣,不管怎樣,不用走路就好。
「年輕人,剛才那是鬼屍骷髏吧,你竟然打敗了它!」一個老人吃驚地說,「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我冷冷看著他,我現在這個形象並不會讓我被懷疑,可是他突然向我跪下。
「年輕人,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他感動地說。
我冷淡看著他,這輩子罕有幾次被人感激。
我扯扯唇角:「我可不是故意做這些與世界無益的事。」
馬車顛簸地走著,因為剛才坐在車裡幾乎吐出來的關係,我坐在了馬車前面,身邊的女子熟練地趕著車。吹一吹風感覺的確好一點,就是有點冷,我裹緊外套。
身邊的女子不時瞄著我,一臉崇拜的表情。我直視前方不去看她,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他們現在已經把我當成什麼神奇人物了,這個年輕人的外形十分適合扮演英雄,而戰亂時代尤其需要這樣的角色。我在心中冷哼,我還是離他們遠一點比較好。我可不想做他們心目中的救世主,想著就起雞皮疙瘩。
塞裡城並不遠,兩天後我們到達了那個城市。我終於可以和他們分道揚鑣,那個老人在路上不停對我講一些遠古傳說之類的,明挑暗示我是新的勇者,理由是我打敗了鬼屍骷髏,一定有神賜予的力量。廢話,我當然消滅得了它們,它們本來就是我製造出來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好笑的事,居然會有人說一個邪惡的死靈法師是勇者,這便是這個皮囊的用處嗎?我撓撓一頭燦爛的金髮,真是漂亮的形象。注意到一旁的少女盯著我看,我抬眼瞪她,不久前被我這樣瞪著的人,沒有一人不是嚇到兩腿發軟,滿眼厭惡和恐懼。真不知道這雙湛藍雙眼有著怎樣的魅力,在對視到第三秒的時候她紅著臉跑開了。
我呆了三秒,大笑。
所有人奇怪地看著我,我坐在篝火下笑得肆無忌憚,很多年沒有笑得這樣瘋狂了。我面部肌肉僵硬的後遺症在那時不治而癒。
塞裡城是聖凱提卡蘭東邊最大的城市,這裡到處都是人類世界裡的畸形繁榮,喧鬧混亂,讓我十分不習慣。努力擺脫了那幾個恨不得把我供起來的人,我決定先找一家便宜點的旅館住下來再說,錢必須要節儉使用,但也絕對不夠我這次旅行的費用。路上可能還要打點零工賺錢,可我不想冒這個險——且不說大陸對於死靈法師的態度比對魔族還要惡劣,萬一不小心被哪個法師發現,他們對上等藥材的渴望可不會顧及同行之誼。
可是我能做什麼呢?雖然這個身體是個年輕的劍士,可是我對劍法一竅不通,我把那該死的身體協調能力和糟糕的運動神經一絲不差地帶進了這個身體。也許我可以使用早些年當學徒時所學的基礎技巧,但是我身邊一點正常的施法藥材也沒有,只有骨粉與死靈咒符。何況以我現在過於年輕的形象作為法師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
正思量間,前面隱隱傳來喧鬧的聲音,由遠及近。我抬起頭時,幾匹高頭大馬已衝到了面前,眼看就要撞上。我心裡一驚,馬卻穩穩地停了下來,看上去騎手有著相當出色的技巧。那是一個士兵打扮的黑髮年輕人,感覺上官階不低,此刻正吃驚地看著我。
我怔了一下,他認識我,我想,那不是看陌生人的表情,而是像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人時的震驚,或者更像一種喜悅。真是麻煩,這個身體居然會在這裡碰到熟人,不過看表情,他對凱洛斯並沒有惡意,倒讓我放心一點。
年輕人俐落地下馬,動作優雅,一雙驚喜的眸子始終盯在我臉上沒離開過,他走到我面前,突然單膝跪地。
「王子殿下,想不到在這裡見到您!您近來可安好?」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王子?這是什麼意思?不是說我吧?這不是個普通雇傭兵的軀體嗎,怎麼會是個麻煩透頂的王子?!
我看著面前跪著一隊大呼殿下的軍人,不由後退一步,第一個反應是他們認錯人了,可是面前年輕人抬起頭,黑眸中閃耀著急切與喜悅。
「凱洛斯殿下,您不認識我了?我是卡菲爾啊,您以前的貼身侍衛!」
我一點都不知道他是誰!可聽他叫的名字的確是我沒錯……
真該死,我抿了下唇,決定還是先走再說,這個身體曾經是什麼國家的王子之類的,只能說是那個國家的損失了,和我沒有關係。我還是趕快找到一個死靈法師解除我身上的詛咒比較重要,然後我會回到亡靈森林隱居。
可是看他的態度,似乎並沒有那麼容易脫身。
「殿下!」他一臉興奮地說,「您一定是知道聖凱提卡蘭有難,回來相助的吧!我就知道您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
話語間已經聽得很明白,凱洛斯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因為某種原因離開了國家。怪不得弗卡羅用那樣嚴重的語氣警告我呢,可奇怪的是,如果他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為何加入戰羽傭兵團幫助迪庫爾對付自己的國家?我並不覺得他是臥底身分,我的一罐死靈血海已足夠消滅聖凱提卡蘭的大部分軍隊,凱洛斯完全可以在路上毀掉它,再直接殺了我,而不是把它安全送到戰羽手裡。
不過我並不想在這件事上費腦筋,對面熱切的眼神讓我覺得拒絕他將是件很麻煩的事。雖然殺死他們並不算費力,可是他們是聖凱提卡蘭的軍人,我不想惹麻煩。
「殿下,看我讓您站在這裡說了這麼多,請先到我們的驛館歇息吧!來人——」
我猶豫了一下。直言拒絕一定不會成功,這個王子八成是擅自離家出走,而且我不知道他們對他為敵對國家效力這件事知道多少,若是知道太多,我可能就有被以叛國罪抓起起來的危險。還是先和他們走,再找個機會脫身吧——對上位法師而言,悄無聲息地消失很容易。於是我點點頭,那個年輕人站起身,向我笑道,
「殿下好像變了很多呢,以前您一定不肯這麼乖的跟我回去!」
我沒有說話,我只是不想做無謂糾纏,可看到他們牽了一匹高頭大馬過來時,我臉色變了變,我上個馬車都無比費力了,何況騎馬。
「我要走著回去。」我生硬地說。
黑髮年輕人愣了一下,彷彿這很不可理解,這也的確很不可理解。
「殿下……」
「你不願意就先走。」
他苦笑一下,「好吧。」他把馬的韁繩交給一邊的士兵,「我們陪殿下走路!」
他黑眸中的笑意裡有縱容和無奈,我想他大概習慣了這位任性王子的突發奇想。
驛館倒是十分豪華,一路上他喋喋不休地講著現在的局勢,雖然半點知道的興致都沒有,但還是在耳邊掛了一些。他現在是聖凱提卡蘭某將軍的副將,為了一些邊境騷亂一直駐紮在附近,幾天前,碰巧遇上了打過來的迪庫爾軍。後者似乎正在進攻聖凱提卡蘭的東部邊境,已經快打到不遠的凱西蘭亞城,不久就要到達塞裡了。我猜他們大概已經攻到,怪不得我會在來塞裡的路上碰到鬼屍骷髏;想到這裡我不滿地皺皺眉頭,那些傢伙根本就不懂得怎麼正確地使用和管理它們,簡直是暴殄天物。
而那間豪華的驛館更像是走個過場,因為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吃上頓飯,他就急急從外面趕進來,大約是收到了什麼軍報,不安地在我前面走來走去。我想讓他停下來,可是又想不起來他叫什麼名字,正在遲疑,就聽到他禮貌卻透著些急切的聲音。
「殿下,恐怕沒時間休息了,我們等一下要趕路!」
我抬起頭看他,趕路?別開玩笑了!我還有自己的事呢。
他似乎看出我的遲疑和不滿,抱歉地笑道,
「非常抱歉殿下,迪庫爾的軍隊已經快要進攻到這裡來了,他們有一隊的鬼屍骷髏,我們不是對手!殿下的安全最重要,吃完這頓飯我們就離開!」
我可沒興趣和他們一起逃亡,那比旅行更糟。或者我可以對他們施些法術?我想,可是迪庫爾軍快攻到這裡了,不會找我這個「王子」的麻煩吧,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啊。
大概是看到我面無表情的樣子,他在我對面坐下開始長吁短歎,似乎想讓這位王子殿下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殿下,您知道鬼屍骷髏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包括具體的製造方式。可是他並沒有看我一眼,繼續道,
「它們是天下最邪惡的法術,由無數淒厲的死靈煆造而成,是死靈法師的秘法。鬼屍骷髏具有強大的力量,對大部分的魔法有抵抗力,最可怕的是,無數被生生融解生靈的痛苦構成骷髏行動的力量,不停輪迴,永無休止!它們見人就噬,隨著被殺之人的增加,怨恨的加重也會提升骷髏本身的力量……」
胡扯,誰說它人見人就噬,它們只攻擊有生命氣息的生物,用我特製的藥粉把生氣掩蓋起來就會沒事。而且它們力量的增強和怨氣有什麼關係!?它的力量源自於身上死靈所形成的場能吸收附近的靈魂,就算不殺人也會不斷增強。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道就會亂說!
「王子殿下,您不要激動,」他遞一杯果汁給我,「您噎到了!」
我接過果汁,如果不是噎到,不知道我能不能抑制住糾正這堆胡扯的衝動,我不允許這種錯誤的傳言,我精心製作的孩子們並不是他口中那種便宜貨色!
「你們準備怎麼辦?」
壓制住發表論說的衝動,我問。雖然只是隨口問來,不過的確有一點好奇,我相信我的鬼屍骷髏軍團不是那麼輕易被打敗,而與它們為敵的國家將會採取什麼樣的對抗行動?即使明知是沒什麼用處的抵抗行動,我也想知道;畢竟是與『我』有關聯的事。
他長歎一聲,「您知道,鬼屍骷髏的製造者是亡靈法師,您知道亡靈法師嗎?他們是……」
「我知道。」我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可沒空陪他浪費時間。
「雖然我知道這樣很不好,而殿下您也一定會反對,可是我國議會已經達成了一致……亡靈法師是大陸上最神秘的一群,因為工作性質和人們對他們的厭惡,大都隱居荒野,我們對於他們施法的原理和方式一點都不瞭解。如果我們想要對抗死靈法師,保證聖凱提卡蘭不至亡國,我們只能請其他死靈法師幫忙!」
他緊張地看著我,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他慌張地想要解釋,「王子殿下請您理解,這也是不已的辦法!雖然他們是邪惡的,但是我們這是為了自衛,而不是侵略別人!這是唯一保證聖凱提卡蘭不至亡國的方法……」
「你們到哪裡去找死靈法師?」我問,亡靈法師多半隱居山野,深居簡出,很少露面。而且大都邪惡冷酷,他們到哪裡去找一個願意幫忙的死靈法師。而且想解決我的鬼屍骷髏,可不是隨便一個法師就能辦得到的。
「我們王國曾經對一個死靈法師有恩,他說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去找他,但僅限一次。殿下,請聽我解釋,您之所以不知道,是因為陛下將這件事當作一個笑話,覺得我們不可能向邪惡的死靈法師尋求幫助,而且那也是一件邪惡禁忌的事,絕不是有意瞞著您!可是現在看來,我們不得不這樣做了……」
我快速地盤算著,他的意思是,聖凱提卡蘭王國不久後,會請到一位死靈法師對抗迪庫爾的死屍骷髏?那麼,這個送上門的死靈法師當然是我的上上之選,至少我不用再穿過大半個大陸去尋找了。而且我現在的身分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更可能帶給我巨大的方便——至少我有充分的理由讓那個法師幫我解除詛咒。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在心裡慶幸,決定和他同行回到王宮裡。我要小心不要被拆穿身分,儘量照著這個王子的樣子來就行了,被發現的可能性並不大,現在這種情況老實說連親自經歷的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何況別人。
我扯扯唇角,站起身,「那麼上路吧。」
黑髮的年輕人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向我行了個禮後去外面準備了。我不知道是我乾脆同意回去的舉動讓他意外,還是我的笑容。我的笑容從來都不和善,在我還和他一樣年輕時就常常被同齡人排斥,他們厭惡我永遠的面無表情和身上的屍靈味,他們對我如避蛇蠍,我只會在課業和實驗完成時露出不明顯地笑容,那在我與屍體打了過久的交道導致面部肌肉僵硬後,便更少出現了。照他們所說,彷彿出現在死屍的臉上一般的陰冷和邪惡。
我畢業的時候,第一次從老師陰沉的臉上看到真心的欣喜和愉快。
「費邇卡,祝你一帆風順。」他笑著說。
我也笑,我知道我們心裡慶幸的都是同一件事。
——終於擺脫這個傢伙了!
◎
骷髏顫顫悠悠地站起來,我露出不明顯的笑容,又一個成品誕生了。
旁邊的凱洛斯露出畏懼與厭惡的神情,我知道他怕我,討厭我,卻又不得不服從我,他心裡一定連祖宗八代都罵遍了那個派他來服侍我的傭兵團長了吧。
但這種厭惡對我無關緊要,在穿上灰袍時,我便已經放棄了與人之間正常的交流,而那些作為法術的代價是值得的。
我的職業是死靈法師,有別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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