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顆包子、一只金如意,
讓李度香與趙立就此結下緣分。
受人點滴,必當回報。
忠厚老實的趙立將這段恩情收在懷中八年了,
原以為此生再無緣見到李度香,
可沒想到八年後竟能再相遇,
只是……當山賊的他搶到自己的恩人,
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該死的!他又被騙了!
他李度香不過就是好玩了些、不愛讀書了些,
哪知被自己信任的表弟騙了家產,趕出家門就算了。
結果現在又被兩個孤兒騙,淪為山賊的階下囚。
在他以為要小命休矣時,那個騙他的趙立居然說要報恩!?
好啊好啊!既然這樣,他一定要「用力」的把恩情討回來……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十個包子
大唐自發生「安史之亂」後,皇族勢微,大權旁落。地方藩鎮割據,各地將領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與夢想,無不擁兵自重,強取豪奪。這個兵荒馬亂的年月,烽煙四起,社會動盪。連綿戰火摧毀了無數無辜百姓的家園,難民們四處流散,境況淒涼。
就在黃巢起義後不久,關中地區發生了罕見的大旱災,尤其以淮陽一帶最為嚴重。連續數月無雨,百里農田焦土一片,農民們顆粒無收。兇暴的藩鎮將軍卻雪上加霜,下令將境內所有年滿十四週歲而未交納人頭稅的男丁全部捉拿充軍。
律令一出,鄉野間十室九空,那些失去父親和丈夫的孤兒寡母、老弱病殘,不是留下來活活餓死,就是逃亡別的藩國。地處偏遠的信陽,因為尚未受戰爭波及,成了災民避難的首選。
當年冬季奇寒徹骨,臘月未到已滴水成冰。冰冷的空氣吸進肺腔,只覺得像無數刀片從氣管刮過,內臟都幾乎凍結了。城外積雪三尺,隨處可見凍餓而死的難民,他們枯瘦的身子往往蜷縮成一團,眉毛髮梢結了厚厚一層冰霜。裸露在外的皮膚烏青發黑,長滿了形狀猙獰的凍痂,其慘狀令人不忍卒睹。
然而「路有凍死骨」並未妨礙富人們尋歡作樂。時值正午,信陽繁華的大街上人群熙來攘往,各大酒樓飯館陸續飄出菜香酒香,為乾燥酷寒的空氣注入一絲暖意。
城裡最有名的食坊「十香齋」生意最為興隆,無數衣著華麗的商賈名士出入於此,抬眼便見繡帶招展,衣袂飄香,他們身上五光十色的綢緞毛皮遠比店門上懸掛的金字招牌更為耀眼。這些鮮亮的色彩飄來蕩去,令人目不暇接,因此誰也沒有留意到那名已在牆角蜷縮良久的流浪少年。
這少年身形瘦小,身上穿了件已看不出樣式的破麻布衣,上面重重疊疊綴滿大小不一的補丁,早已失去本來的顏色,看上去就是烏黑油膩的一片,十分骯髒滑稽。少年的頭和臉包在一塊同樣質地的頭巾裡,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他烏黑的眼珠嵌在略微浮腫的眼皮下,顯示出飢寒交迫之人慣有的沒精打采。相比之下,倒是眼睛上面那兩道濃黑粗壯的眉毛教人印象深刻。
少年又冷又餓,他已在城裡遊蕩了一上午,因為生怯和自尊,連一口剩飯也沒討到。往事不堪回首,不久前他還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父母和兩個哥哥勤勞能幹,底下還有一個年幼的弟弟,一家人生活平順幸福。可是那場可怕的旱災過後,不幸降臨了。
父兄們被抓去充軍,柔弱的母親和弟弟在逃難過程中相繼染疾去世。只餘下孤苦的少年流落這遙遠的異鄉,唯一相依為命的同伴,是在逃難途中結識的一位年齡相仿又同病相憐的孤兒。他們白天給附近的地主幹點兒零活餬口,夜裡就和難民們一起睡在城外的破廟裡,日復一日,得過且過。可是厄運並未因此放過他們,他的同伴日前染上風寒,重病不起,地主很快辭退了他們。失去唯一的生活來源,少年只好忍辱進城行乞,站在街邊一面忍饑挨餓,一面為同伴的病情焦慮著。
這時鋪子裡兩個店小二抬出一只巨大的蒸籠,裡頭滿是白胖熱呼的大包子,滾滾熱氣伴隨濃郁的菜肉香迎面撲來,令人食指大動。
「買包子,又大又香的白菜肉包,一文錢一個哩,大家快來買啊!」
店小二架好蒸籠開始賣力吆喝,許多人聞香前來。牆角裡的少年死死盯住那些白嫩嫩、熱騰騰的包子,原本黯淡的眼瞳閃出一片精光,這誘人的包子香很快就將他的理智沖散了。
兩天沒吃過任何食物,早已飢腸轆轆不說,又想起破廟裡盼他帶食物回去救命的同伴,少年的腦子一時混亂,不由得萌生鋌而走險的念頭。
只見他將頭巾更緊密地纏好,貓著身子一步步爬向蒸籠,趁著人多混亂,伸出又瘦又髒的小手,飛快抓起兩個包子就往袖子裡塞。行竊得逞,少年緊張得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大氣不敢出一下,匍匐著慢慢爬出人群。但今天他的運氣實在不好,隨即被店小二抓個正著。
「好哇,臭小子!居然敢偷我的包子,討打是不是!」
伴隨著怒吼,幾隻大手伸過來,拽住少年瘦小的胳膊,瞬間就將他摔翻在地,緊接著拳頭如雨點般落下,毫不容情地砸在他臉上身上。少年被打的頭破血流,那些人仍不住罵著:「這幾天經常有人來店裡偷東西,八成都是這小子幹的!」
少年可以忍受無情毒打,卻受不了無故誣陷,他揚起頭大聲喊道:「我沒有!我才剛到這裡,之前那些事不是我幹的!」話未說完就遭當胸一腳,劇痛之下他咬破嘴唇,嘴裡頓時一片血腥。
「小混蛋還敢嘴硬!不往死裡打你不肯招是不是!」
更加粗暴的拳打腳踢隨即展開,少年不再說話,只是拚命縮起身,緊緊護住那兩個包子,任憑小二們百般毒打也不肯鬆手。這是用來延續同伴性命的珍貴食物,絕對不可以失去。
周遭很快聚滿圍觀的人群,幾個身強力壯的成人圍打一個瘦弱的小乞丐,多少教人不忍,不少老人婦女已悄悄背過臉去,但更多人卻鼓掌叫好,因為挨打的小乞丐是個小偷,這年頭是竊鉤者誅之,竊國者諸侯。
就在少年處境堪虞之際,一眾人分開圍觀人群走過來,位在當中的是一位華服少年,這少年生得眉目如畫,唇紅膚白,身形修長,舉止瀟灑,既不失少年的俊朗又略帶少女的嫵媚,站在人群中更是熠熠生輝,令人一見難忘。
他身後跟著好幾個衣著體面的家奴,手裡分別捧著狐皮斗篷、暖爐坐墊等物,看排場必定是位世家公子。這小公子喝止小二的暴行,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小二一見他,立刻變得無比謙卑,點頭哈腰道:「度香少爺,您要回府了嗎?」
這名叫度香的少年公子並未理會,仍是指著蜷縮地上的少年問:「你們為什麼要打這孩子?」
「這小子偷了店裡的包子,我們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會偷順手的。」
小二回話時,挨打的少年已掙扎著爬起來,顫巍巍地要走。他的頭巾早被扯落,破皮的額頭鮮血淋漓,寒風一吹,結成暗紅的冰渣,一點點往下落。
少年這副狼狽醜態反倒引起了度香的興趣,他一揮手,兩個家奴立刻攔住少年去路。少年緩慢地扭頭望向度香,隱約有點落網小獸的絕望憤怒。度香見他鼻青臉腫,滿臉灰塵血汙,不過從臉龐稚嫩的輪廓來看,最多不過十一、二歲。
挨了那麼重的打卻沒掉一滴淚,這小子骨頭倒挺硬。不過最有趣的還是他那兩條粗眉毛,毛毛蟲似的,拔下來或許還能當毛筆用。
度香忍住笑,晃晃悠悠踱向少年,像看稀罕動物似地看著他,忽然微笑道:「你很想吃包子?」
少年警惕地退後一步,拽緊懷裡的包子。
度香又問:「想吃可以用買的,為什麼要偷呢?」
少年咬住薄薄的唇,好半天才小聲說道:「我沒有錢。」
「沒錢?哦,原來你是個小叫花子,叫花子要吃飯應該伸手討才對,偷東西不合規矩啊。」
「……」
「你不說話?是剛做叫花子所以還不會討飯的技巧嗎?其實很簡單,我可以教你,你看好啊。」度香不知為何興高采烈起來,笑嘻嘻地挽起袖子,雙手向前,裝出一副哭腔:「各位叔叔奶奶大哥大嫂你們行行好,賞小的一口飯吃吧,我已經幾天幾夜沒吃東西,餓得頭昏眼花,快要死啦。」
他大概經常模仿街邊的乞丐行乞,神情動作都維妙維肖,若不是親眼所見,沒人相信這是一位貴族公子所為。這本是紈子弟的特殊喜好,可看在落魄少年眼裡卻盡是羞辱。他氣得握緊拳頭,即使隔著一層泥汙,仍能看出他臉已漲紅,不等度香表演完畢,調頭便走。
「慢著慢著!要走也等我表演完,人家好難得有機會教人討飯的。」度香見少年要走,竟然著急起來,顧不得骯髒,一把抓住少年的肩膀。
一陣分不清是花還是香料的醉人幽香撲鼻而來,少年幾乎忍不住打個噴嚏。定睛一看,度香俊美無暇的笑容已近在咫尺,在右邊眼角旁隱沒著一顆若有似無的細小黑痣,為他的笑憑添幾分韻味,彷彿一道霞光直射過來,剎那間少年有點目眩,緊捏在手中的包子也差點掉落。
度香毫不在意,繼續自顧自嚷嚷:「你看你又是這副表情,哪有叫花子的眼神像你這麼兇的,你一定要表現得可憐一點,不然不會有人同情你啦。」
少年被度香的美貌映照得自慚形穢,他移開視線,停到度香胸前懸掛的一塊鴿卵狀翡翠掛墜上,低聲說:「我不是叫花子。」
「哈?不是叫花子那是什麼?」
度香晶亮的眼睛裝滿好奇,刺得少年心口發疼,終於忍不住自暴自棄地回答道:「我是無家可歸的孤兒。」
「這樣啊,你不早說,害我空歡喜一場。」度香噘起花瓣般紅潤的嘴唇,好不失望,接著又不甘心地追問:「那麼你有興趣學討飯嗎?我真的很想教你耶。你不知道我跟城門口的老叫花子苦學了三年,又自行鑽研了三年,已將普天之下山南海北所有討飯的絕技盡收囊中。經我調教,包你不出三月就能成為關中第一神丐。討金得金,要銀得銀,一輩子不愁吃喝,怎麼樣?有興趣嗎?」
儘管度香吹噓得天花亂墜,少年還是搖頭,城外還有人盼他歸去,他實在沒心思跟這不務正業的闊少爺糾纏。
見少年又要走,度香慌了,扯住少年袖子,「等等嘛,我又不是白教你的,還可以給你錢做學費,真的!不騙你!」
他說著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塊金如意,硬塞到少年手中。少年大吃一驚,盯住那塊黃澄澄的金子,難以置信。度香見少年愣住,以為他不喜歡自己給的禮物,連忙抓起旁邊蒸籠上的包子往他懷裡塞,一連塞了十個,直到少年再也抱不住才停手。
「吶,這個金如意和這些包子算是訂金,你收下了就要拜我為師,不許反悔!」
少年抱著滿手包子,只覺得莫名其妙。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難怪都說有錢人家的小孩都是吃飽了撐著,眼前這相貌堂堂的大少爺,多半就是個被山珍海味撐壞的白痴。
就在度香因為找到新的消遣而意興盎然時,一聲輕柔的呼喚令他的笑容僵住了。
「度香。」
就在他回頭時,身後已出現一位華冠麗服的白衣少年,這少年形容俊雅,風度翩翩,其美貌神韻不在度香之下,只是比之度香的浮華多了幾分沉穩的書卷氣,望向度香的眼神溫和中摻雜著一絲憂慮。
「度香,你又逃學,先生發火了。」
度香看到白衣少年就一臉頭痛,抱怨道:「夏智遠,我才出門一會兒你都不肯放過我,就不能讓我稍微輕鬆一下嗎?我好歹是你表哥耶。」
「稍微?你都連續逃學三個月了!前一陣子說頭痛,頭痛好了又說腰疼,腰疼好了還鬧牙疼。總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這兒疼就是那疼,想盡一切藉口逃避唸書。你說你這樣那點像太守的繼承人?實在太不像話了!」
「哼,我只想逍遙自在過日子,才不稀罕當什麼太守。智遠,你那麼中意那位置,那你去好了。」度香不以為然地伸長懶腰,但是看到夏智遠俊美的臉孔逐漸籠上慍色,又趕緊收斂起吊兒郎當的姿態。
惹毛這小子後果很嚴重,倒不是擔心他會衝著自己發多大脾氣,而是因為夏智遠的囉嗦叨絮獨步天下。他會守在你耳邊不停說教,大段大段義正辭嚴的教誨,還要引經據典、說古論今,好比一群拍不死的蒼蠅在耳邊盤旋,足以逼人發瘋,所以度香只好施展緩兵之計。
「好啦,不要罵我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不過我先說好,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那些《論語》、《孟子》全部無聊得要命,我一個字都學不進去,只有它們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的,所以跟你回去也是浪費時間。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打過招呼了,到了學堂你別又說我不用心。」
夏智遠無可奈何,歎口氣道:「姨父讓我監督你的學業,這三年來你卻一點長進都沒有,我實在無顏面對姨父。再這樣下去,我只好永遠不登李家的門了。」
度香還是滿不在乎地笑道:「又來了、又來了,你只會拿這套堵我的嘴,就不能來點新花樣嗎?虧你還號稱才子呢。咱們是親戚,你又是我唯一的表弟,我爹對我再失望,也不會遷怒你的。」
他轉過身對一直呆立一旁的少年說:「今天真不湊巧,我必須回家聽那老不死的白鬍子先生講知乎者也,不能教你了。不如你明天來我家吧,我住在城南一字大街上,整條街就我家的門是紅色的,你到那兒就能看見。對了,你的名字呢?做徒弟的不能連名字都不告訴師父吧。」
「趙……立。」度香甜美的微笑彷彿催眠的咒語,讓少年不知不覺吐出答案。
「這個名字很好聽啊。那麼,小立,我們明天見了。」
說到這兒,度香壓低聲音,湊近趙立耳畔輕聲道:「明天來之前記得把臉洗乾淨哦,不然我家的狗會追著你咬的,而且我覺得,你臉洗乾淨以後,說不定會很可愛,好像小動物呢。」
意想不到的誇獎讓趙立受寵若驚,他抬起頭想再看一次度香的臉,可是只看到那枚翠綠的玉墜在眼前一閃而過,不過眨眼功夫,玉墜的主人便分開人群,嘟嘟囔囔地抱怨著離去了。
傍晚的破廟分外冷清,趙立走近廟門,看見幾個難民正抬著一具破草蓆裹住的屍體走下臺階,這意味著又一條悲慘的生命凋零在這荒涼寒冷的冬夜。趙立心一沉,快步衝進廟門,奔向他日常棲身的破牆。
「亮!」
趙立焦急地呼喊同伴,生怕奄奄一息的他已被人用破蓆裹住扔了出去。
「亮!你在不在?我回來了!孔亮!」
趙立沒能在平時歇息的位置找到同伴,頓時驚慌失措,他一隻手抱住懷裡的包子,一隻手拚命往附近的破爛草蓆棉絮堆裡翻看。慌亂中,他的手腕被一隻比他還瘦小的手抓住。
「阿立,你吵死啦!老子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才剛閉上眼就被你鬼哭神嚎地鬧醒!你這樣亂叫很容易把狼引來耶!咱倆現在這副乾巴樣,就算綑成堆還不夠狼大爺一頓消夜。」
骯髒的棉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張又黑又小的臉,雖是一臉病容,但那對靈活轉動的眼珠子,還是將孔亮滑頭狡黠的個性表露無遺。
趙立見同伴安然無恙,大大鬆了口氣,摸摸他額頭說:「亮,你燒退啦。我本來還想找到食物後就去山上採草藥給你吃,這下可好了。你前天燒得糊里糊塗,我還以為你挺不過來了。」
孔亮抓一抓亂蓬蓬的頭髮笑道:「滾!少說不吉利的話!老子有孔家老祖宗保佑,天塌下來都不怕。不過你這小子真不講義氣,看老子病得快死了,還一個人跑出去。要不是老子命大遇貴人,你這會兒連我屍首都找不到了。」
「什麼貴人?」
「哦,是一個江湖郎中,前天你走之後他到這兒歇腳,見我病得厲害,當場拿了些又苦又臭的藥往我嘴裡灌,讓我吐了一地黃水,結果我的病馬上好了,頭也不疼胸口也不悶,你說神不神。」
趙立聽說他病情好轉,十分驚喜,忙把從城裡帶回來的包子遞給他。孔亮一見肉包,眼睛發亮,也不管包子早已涼透凍硬,一陣猛啃。狼吞虎嚥,轉眼就吃下三個,一邊打嗝一邊讚不絕口:「好吃,真好吃!奶奶的,好久沒吃肉了,害老子險些連舌頭一塊兒吞了。阿立,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包子?你在城裡找到活兒了?」
趙立正搭火堆,順口說:「我今天好像也遇到貴人了。」
他回憶起白天的情景,總覺得不可思議,便將這兩天的經歷細細敘述了一遍。孔亮聽到他偷包子被人毆打,一拳砸中牆壁,殘破的土牆輕微搖晃,落下不少塵土石礫。
「趙立你真他媽沒出息!」孔亮憤怒地大叫,如果不是病後虛弱,他肯定會撲過來揍人。
趙立以為他責怪自己偷竊,羞愧地埋下頭,哪知孔亮卻罵:「你就這樣白挨那些王八羔子的打?媽的!怎麼說也得還手啊!打不過就踹他命根子!叫那些狗娘養的嚐嚐斷子絕孫的滋味!可惡,老子明天一定要找他們算帳!不然趙大娘在陰間看到寶貝兒子被欺負,肯定會哭的!」
他氣得咬牙切齒,稚氣的臉龐堆滿了江湖習氣。和趙立不同,孔亮從小生長在窮苦人家,自幼遭受地主欺壓剝削,骨子裡存有強烈的反抗精神,這精神一旦發作,簡直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儘管外表瘦弱,仍是非常值得人信賴的夥伴。
趙立被他氣惱的模樣逗笑了,繼續熟練地往火堆裡添上枯枝柴火。看著鮮豔的火苗越來越歡快地跳躍,忽然覺得那個叫度香的少年笑起來好像比這耀眼的火焰更美麗。
孔亮正全神貫注地把剩下的包子放到火堆旁烤熱,沒察覺趙立失神的表情。只是問:「你明天真打算去找那小子?勸你別去,這些有錢人從不把窮人當人看,說不定心血來潮搞些古怪花樣整你。我們村裡以前有個財主,養了一頭金錢豹,專門哄騙那些過路的流浪漢上門,先是好吃好住招待著,沒幾天全塞進豹子肚裡了。照你說的來看,那小子大概也不是什麼善類,不過他既然那麼傻,咱們倒是可以冒個險,或許能從他身上弄點錢來救急。」
孔亮有一搭沒一搭地瞎吹,等他犯睏了,趙立已把最後一根枯枝扔進火堆中。
「我不會去找他的,與其做奴才被人消遣,還不如自謀生路。亮,咱們不能待這裡等死,到別的藩國碰碰運氣吧。」
這段痛苦的逃難生活使趙立深刻認識到貧賤的可悲,他的人生才剛開始,絕不甘終生受辱,哪怕前途渺茫,放手一搏總好過苟延殘喘。
孔亮又驚又喜,用力拍了拍趙立的肩膀大笑道:「卿所見正合孤意。其實老子早有一個打算,只怕你不肯。去年我在青州幫人家收莊稼,聽說青州跟信陽交界地有座鬼風山,不少走投無路的人到那裡落草,專門殺富濟貧,逞奸除惡,我們不如也去投奔,說不定能混出點門路。只可惜山高水遠,咱們沒有盤纏,這一路上恐怕得吃不少苦頭。」
他正犯愁,趙立已從衣兜深處掏出一枚金光閃閃的如意,「把這個賣了就足夠咱倆的盤纏了。我剛才用牙咬過,是真金的。」
孔亮盯住金子眼睛發直,「這也是那傻大少送的?乖乖,他可真大方,這玩意都能買一座房子了。」
「房子有什麼好?打起仗一把火便燒得乾乾淨淨。亮,咱們還是照你說的,等你病好得差不多,就進城賣了這塊如意,一起去鬼風山吧。」
數日後雪過天青,孔亮得趙立照料,病已痊癒。二人進城當掉金如意,得銀十五兩,到酒樓痛快吃喝一頓,混身上下便有了使不完的力氣,背起行囊從大街上奔跑而過。孔亮不住衝著街邊豪華的府邸宅院大喊:「三窮三富不到老!等著吧!總有一天老子要你們好看!」
穿過一字大街時,趙立果然看到一扇朱紅色的大門,門後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官邸,門牌上兩個燙金大字寫著「李府」。
原來他姓李,叫李度香。趙立凝望著那扇異常高大的門,對照門牌上兩個字,默默用手指在手掌上一筆一劃反覆書寫,暗自下了決心。
有生之年,一定要償還十個包子的恩情。
第二章 敗家子
人的野心是無限的,炮火硝煙中沒有誰能獨善其身,偏安一隅不代表能永享太平。黃巢起義後的第八個年頭,戰火還是燒到了信陽,雄心勃勃的魯州將軍高魁準備佔領此地,作為本藩日後征戰的糧倉。信陽將軍白佔已八十三歲高齡,長年臥病不起,根本無力與之對抗。
幾戰交鋒,節節敗退,眼看高魁大軍步步逼近,信陽城沉浸在一片恐慌中。為整頓士氣、穩定軍心,白佔下令城中達官貴族不得出入聲色場合,也不得飲宴歌舞,各家各戶都必須厲行節儉,以備戰時之需。
禁令是布達了,但總有那麼一夥人仗著權勢我行我素,照樣夜夜笙歌,醉生夢死。而信陽城內,大凡行這等荒淫奢侈之事,總少不了李度香一份。他年紀漸長,已知人事,孩提時的玩樂方式遠不能滿足他,他需要更刺激、更香豔的消遣。於是歌臺舞榭成了他的最愛,時常去那裡遊樂,流連忘返。
時值陽春,城內百花齊放,香風拂面,暖洋洋的陽光照得人無比愜意,正是行樂的好時節。
李度香一夜春夢甦醒,早已日上三竿,午後叫春貓兒聲聲嘶叫,擾得他心癢難忍,不甘悶在家裡辜負大好春光,便避開家人偷溜出門,邀了三五狐朋狗友直奔花街。幾個人公然無視將軍禁令,招攬一群相好舞姬,大擺酒席吆喝開了。
「度香少爺,這條鱸魚是我特地照您吩咐買的,您快嚐嚐看。」依偎在度香身邊的狐媚女人指著一盤裝飾豪華的清蒸魚片討好他。
鱸魚肉質柔嫩鮮美,是清蒸的極品,可惜產量極少,不易捕撈,價格也極其昂貴,在這個季節更是堪比黃金。
李度香隨意看一眼水晶盤子裡晶瑩剔透的魚片,伸手捏捏女人細嫩的臉龐,「小笨蛋,妳沒懂我的意思啊。我說想吃鱸魚,又不是要整條全吃掉。鱸魚之所以美味,精華全在魚肚上,除此之外別的地方也稀鬆平常。」
他拿起筷子,夾起其中一小塊色如脂玉的魚片餵到那女人嘴裡,女人輕輕一咬,只覺柔嫩滑膩,滿口生香,忍不住掩口驚歎:「真好吃,這鱸魚肉果然名不虛傳。」
李度香笑道:「這就是鱸魚的魚腹啊,可惜現在不是鱸魚產卵季節,不然充滿魚卵的魚肚更好吃。」說完端起那盤魚,隨手扔給窗外的貓狗。
女人大吃一驚:「度香少爺,那條魚值十兩銀子啊,才吃一口就扔,實在太浪費了!」
十兩銀子可供一戶中等人家一整年的吃穿用度,但對家財萬貫的李度香而言,不過九牛一毛。
他語帶不屑地說:「精華被吃掉了,這條魚就沒什麼可食之處了,留在桌上多煞風景。吃也是門藝術,重在品味,為飽肚而吃東西,那是窮人所為。我的舌頭只留給山珍海味,不能被這些平凡之物糟蹋。」
身旁另一名歌姬趁機奉承:「就是嘛,度香少爺是太守大人的公子,家裡金山銀山,還在乎區區一條魚嗎?度香少爺,你看我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這可是洛陽一流織錦作坊產的料子,我好不容易才託人買到的。」
李度香聽說便撈起她一隻袖子看了看,只見這綢緞織理細密,色彩鮮豔且微含珠光,用手一摸,柔軟滑溜似少女的膚觸。
「不錯,的確是好料子,不過……」他微微一笑,忽然拉住袖口一撕到底,刺溜一聲,這件美輪美奐的華服便裂成兩半。
女人尖叫跳起,心疼地捧住破裂的袖子。
李度香卻瀟灑自若地解釋:「妳身上這塊衣料也算好的了,但還稱不上極品。真正上好的綢緞不但觀之豔麗,觸感細膩,最重要的是質地纖密柔韌,裂帛之聲清脆,裂口整齊。這塊料子只做到前兩條,這第三條要求卻沒達到,實在可惜。」
「再可惜也是我花大價錢買的,不管!你得賠我。」女人假意嗔怒,她了解李度香的脾氣,凡是伺候他的,肯定只賺不虧。
果然沒等她繼續撒嬌,李度香便笑道:「我家倉庫裡絲綢錦緞多得是,用不完白放著也是發霉。我待會叫人找幾箱上好的送過來,妳們幾個分了,一人做十套新衣裳也綽綽有餘。」
女人們歡欣不已,但還有人貪得無厭,嬌滴滴地犯愁道:「衣料是有了,可請裁縫的錢還沒著落呢。我最近手頭也不寬裕,度香少爺送我的綢緞只好繼續壓箱底了。」
度香怎會不明瞭話中含義,他對這些煙花女向來出手闊綽,立刻說:「別擔心,做衣裳的錢也由我出,妳們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看著心裡才舒服。」
他說完,真拿出一錠沉甸甸的白銀,隨手拋去。白銀落地的聲音固然清亮,女人們歡喜的尖叫更是悅耳。酒已微醺,李度香臉上微微泛開紅暈,本來就生得一雙秋水眼,此刻更添迷離之氣。女人們得美酒助興,亦十分亢奮,爭先恐後地向李度香獻媚。服侍這丰姿如玉的美少年,在她們看來也不失為一種享受。
很快的,這場豔會就將進入主題。
可是今日天公不作美,也許是李度香太過於有恃無恐,來時暴露了形跡,引來負責監管城內治安的刑捕上門。花街一時間雞飛狗跳跳,女人們驚慌躲避,男人們抱頭鼠竄。
違犯將軍禁令,必然遭受嚴懲。做為太守的獨生子,李度香雖不用擔心牢獄之災,可被家法伺候也不鬧著玩的。無奈外面許多官兵圍追堵截,想逃跑談何容易?
「度香少爺可怎麼辦?你要不要去我屋裡躲會兒?」
多情的女人並未捨他而去,花容失色地靠在他肩上。李度香看見她那身豔麗的裝扮,眼珠轉動,瞬間有了主意。
少時刑捕帶隊衝進來時,厲聲大喊:「我們接到密報,有貴族子弟在這裡聚眾喝酒,快把人交出來!如有違令者,統統押入大牢!」
堂內鴉雀無聲,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以濃黑的長髮纏繞身軀,羞答答地向軍人們行禮:「大人您來遲了一步,客人們都走光啦。」
青衣池畔,碧波蕩漾,夕陽斜照,許多從花街逃竄出來的酒客流連此處。一名中年富商提著酒壺在池邊遊蕩,醉意朦朧間猶不忘方纔所見歌坊屏風上所畫的香豔美人。
一陣水聲響起,池邊起了波瀾,片刻後一位妙齡女郎分開青波,踏水而來。這女郎亭亭玉立,風姿搖曳,雖衣衫盡溼,仍難掩其雍容麗質,在瀲豔湖光掩映下,真如出水芙蓉一般。
富商恍惚間以為畫中美人現身,欣喜若狂之下竟不辨真偽,丟開酒壺,惡虎撲羊般撲了上去。
「神仙姊姊!我想妳想得好苦啊!」
女郎大驚,抬起右腿順勢一腳踢中富商的肥肚腩,見他倒地昏厥,仍憤然怒罵:「想占本少爺便宜!瞎了你的狗眼!」
從那嬌豔紅唇中吐出的並非鶯聲燕語,而是清亮的少年之音,一身美豔女裝遮不住闊少的飛揚跋扈,原來這根本不是什麼畫中仙女,而是為了逃避刑捕捉拿,急中生智巧扮女裝的李度香。
「好險好險,差點被那幫狗腿給拿住。爹若知道我喝花酒,肯定又要從早到晚唸個不停了。」李度香擦去臉上水珠,對自己的隨機應變很是自滿。可是才得意沒多久,那富商的家奴便尋了來,見主人昏倒在地,大為驚恐。
「老爺您怎麼了!」奴才們扶起富商,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眼看富商即將醒轉,李度香深感不妙,他偷偷溜進草叢,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什麼人!」一名眼尖的奴才發現李度香藏匿在草叢裡的身影,追上來拽住他衣袖。見是個女人,口氣緩和了些,但還是狐疑質問:「是妳打傷我家主人的嗎?」
李度香見勢不妙,立刻低眉順眼做嬌羞狀,他本就生得極美,刻意造作之下,便活脫脫是位俏麗佳人,那奴才頓時犯痴。李度香趁機吊起嗓子模仿女兒嬌聲,「小哥你說笑了,奴家一介弱質女流,怎能打昏一個大男人?奴家方才路過此地,就見你家老爺昏倒地上,那行兇之人恐怕早逃遠了。」
李度香聲線固然清亮,卻不帶女音,捏起喉嚨說話也不怎麼像女人。好在這奴才已被他美色迷惑,心智糊塗下也就被他糊弄過去,反過來向他賠禮道歉。李度香以為這下終於可以溜之大吉。不料那該死的大肚子富商竟這在節骨眼上甦醒過來,指著李度香大罵:「就是這小子踢我肚子,我昏倒前聽見他罵人,分明是個男人!你們別被他騙了!」
奴才們大為驚訝,再細看李度香,容貌固然嬌美,但從胸到腹皆是一馬平川,白皙的脖子中央突起一個小小喉結,十分扎眼。
果然是個男扮女裝的妖人!
那被李度香蒙騙的奴才甚為惱怒,伸手便要抓他。李度香見事跡敗露,索性原形畢露,微微冷笑,又是一腳踢出,準確無誤地正中那人胯間。
一聲慘叫,那奴才摀住褲襠倒地不起。餘人驚怒交加,高聲怒罵。李度香卻一臉媚笑地衝他們揮揮手,拎起裙子奪路而逃。
已經不是第一次惹是生非,李度香的逃跑經驗可謂豐富。他任性霸道,卻又手無縛雞之力,父親要他學武他不肯,一是懶散吃不了那份苦,二是認為這都是野蠻人幹的活。試想打起架來,血汗橫飛、鼻青臉腫,多可怕粗魯啊。他絕對不拿自己的漂亮臉蛋和細嫩雙手冒那種風險。
可是今天似乎惹了大麻煩,追趕的人漸漸增多,身後的叫罵聲越來越刺耳。
天哪,那頭肥豬好像頗有勢力,多半還認識我爹,被他抓到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李度香一想到這裡就頭皮發麻,跑得更快。不久,前方出現一處斷牆,他無路可逃,情急中乾脆脫掉礙事的長裙,攀住牆緣滑下去。
這面牆比想像中還高,掉下去只怕會缺胳膊斷腿的。可是再後悔也來不及了,他已經鬆手,砰的一聲落地,頭有點暈,可是卻沒有想像中那麼疼,因為他摔在一塊軟綿綿的人肉墊子上。
李度香低頭便看見一張標緻的俊臉,眉清目秀,就是眼神太嚴厲了點,原來竟是他的表弟夏智遠。他猛地撐起身,瞪大眼睛,好不尷尬地笑了:「智遠,是你啊。」
夏智遠早燒了一肚子火,推開李度香吼道:「你搞什麼名堂?穿成這副德行,還從那麼高的牆上往下跳,要不是我正好路過,趕來接住你,你這會兒肯定摔斷骨頭!」狠狠數落一頓後,夏智遠又嚴肅問道:「你是不是又去鬼混了?這個時候你應該在學堂吧。我說過今天要檢查你功課的,你馬上背一段〈大學〉給我聽。」
「哎呀!我現在哪兒顧得上什麼大學小學!我跟你說,有人在追殺我!」
李度香還沒來得及解釋,小巷那頭已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肯定是那幫人繞過斷牆追來了。夏智遠一見這情形,明白這荒唐表哥又闖了禍,只好照往常慣例替他解決麻煩。
李度香見夏智遠不慌不忙挽起袖子,問他:「你要跟他們打架?」
「不是打架,是打發。本來我下定決心再也不幫你收爛攤子了,可總不能眼睜睜看你挨打吧。」
「但是他們人很多,少說有十來個。」
「那也沒辦法,我只好多花點力氣罷了。」夏智遠紮好袖口,露出與他斯文容貌搭不上邊的粗獷肌肉。他和李度香不同,自幼勤練武功,應付幾個嘍囉足矣。
可是李度香還是攔住他。「不行不行!那幫人可能認識我爹,你跟他們打架,萬一被爹知道,我們肯定都要遭殃!」
「什麼?那如何是好?」夏智遠著急起來。他自幼父母雙亡,被李太守撫養成人,對這位姨父比親生父親還敬重,自然不想令他失望。
李度香靈機一動,躲到牆角朝夏智遠招手,夏智遠跟上去,一走近便被他勾住頸項。李度香縮起身子,整個人掛在夏智遠懷裡,盡量讓他擋住自己。
「你幹什麼!」夏智遠大為窘迫,想推開他。誰知更被他按住後腦,硬是逼自己跟他頭頸相交。
李度香把臉帖在他胸前,悶聲悶氣地說:「噓,就這樣別動,或許能蒙過去。」
轉眼那富商的奴才們已追至,看到牆角相擁的二人,還以為是偷情的青年男女,低聲罵道:「真是世風日下,光天化日也敢耳鬢廝磨,還是讀書人呢。我呸!」
他們一陣喧嘩,繼續朝前追趕。李度香悄悄抬起頭,越過夏智遠的肩膀偷看,見那幫人漸走遠,長長鬆了口氣,不禁望著夏智遠得意地傻笑起來,卻馬上被對方凌厲的眼神給鎮住。
不好,這小子生氣了。
這念頭剛一閃,李度香已被夏智遠用力推開,後背被牆壁撞得很疼,可他顧不得,小跑幾步追上大步流星的夏智遠,急急道歉:「對不起嘛,智遠,我不是有意害你挨罵的。你也看到了,我們沒別的辦法混過去嘛。」
夏智遠不吭聲,步子邁得更大。
「智遠,我錯了,我錯了,你別生我氣啊!你想嘛,被那些人罵總好過被我爹罵,你不是最怕惹我爹生氣?我這樣也算幫你啊。」
強詞奪理和撒嬌是李度香的拿手好戲,不管對方多麼生氣,只要他厚起臉皮黏上去,不消一會兒就能化百煉鋼為繞指柔。
「智遠你等等我啊,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你別不理我。還有,千萬別在爹面前告我狀啊!」
「告狀?我真心待你,千方百計讓你走正道,你卻認為我是在告狀。既然這樣,從今以後我再不管你,隨你怎樣無法無天,全都與我無關!」
夏智遠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從今以後」,反正他發誓,這次一定要鐵下心放手,伺候這大少爺太累、太煩,他的耐心早被磨光了。
走出幾步,原本追趕在後的慌張腳步停住了,再走幾步,李度香還是沒跟上來。夏智遠忍不住回頭一望,只見李度香站在幾丈開外,雙手環抱肩膀,可憐兮兮地發著抖。
「智遠,我衣裳都溼透了,好冷啊。」
看著那無辜的眼神,夏智遠懊惱得想要撞牆,儘管非常痛恨自己的懦弱,他還是很快脫下了長袍。
第一章 十個包子
大唐自發生「安史之亂」後,皇族勢微,大權旁落。地方藩鎮割據,各地將領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與夢想,無不擁兵自重,強取豪奪。這個兵荒馬亂的年月,烽煙四起,社會動盪。連綿戰火摧毀了無數無辜百姓的家園,難民們四處流散,境況淒涼。
就在黃巢起義後不久,關中地區發生了罕見的大旱災,尤其以淮陽一帶最為嚴重。連續數月無雨,百里農田焦土一片,農民們顆粒無收。兇暴的藩鎮將軍卻雪上加霜,下令將境內所有年滿十四週歲而未交納人頭稅的男丁全部捉拿充軍。
律令一出,鄉野間十室九空,那些失去父親和丈夫的孤兒寡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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