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密檔案
發件人:維克多‧霍夫曼上校,第二十六步兵團
收件人:尚存之維安政府聯盟各級代表
主旨:摧毀賈辛圖之決定;霜月二日,事變日十四年後
我很清楚明白這份紀錄極可能無法留存下來,但倘若它果真留下了,我希望後代子孫們能夠瞭解我們之所以出此下策的緣故。
今日午後二點十分,在獸族開始企圖挖空賈辛圖的地底岩盤以沈沒整座城市之後,理查‧普萊斯考主席批准了由我方搶先沈陷賈辛圖城的作戰計畫。其目的不僅是為了淹沒獸族的地底隧道,同時也能困住與消滅掉那些已侵入賈辛圖中央的獸族部隊,而陸、海、空同步進行的大規模民眾撤離行動也已在一個小時前展開。
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在蘭登市攻擊行動中,我們嘗試將戰線推進到獸族所定居的地底隧道裡,雖然折損了極為可觀的兵力,卻仍無法有效阻止獸族的進逼。所幸D小隊的成員在馬可斯‧菲利中士的領導之下找到了獸族的女王,並且得知敵人也計畫要淘空岩盤來摧毀賈辛圖。在苦無足夠兵力可阻止敵人的狀況下,我們認為,親手沈掉我方最後的鎮守據點賈辛圖——同時困住敵軍使他們溺斃在自己所挖的地道裡——恐怕將是我方唯一的選擇,而且利大於弊。
直到D小隊攻入敵方的指揮中心之前,我方並不知曉獸族在地底下正面臨著第二道戰線的威脅,遭受到他們視之為瘟疫的「螢光族」分支的夾擊。獸族沈沒賈辛圖的計畫也會淹沒他們自己的陣地,而且他們的用意似乎不僅是要滅絕人類,同時也是為了消滅螢光族。然而我們並不全然瞭解它們之間的衝突,而且我們很可能永遠都無法得知更進一步的相關原因與細節。
因此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嘗試對獸族造成最大的傷亡,好讓殘存的人類得以獲救,然後重建我們的世界。我們大致可以肯定,獸族他們絕對無法從此一重創復原。此外,不止他們似乎認為引水淹沒地底隧道可以有效擊敗螢光族,同時也有紀錄顯示已故的亞當‧菲利教授亦相信可利用大水來消滅獸族的威脅。
就此階段而言,我們並不曉得我方傷亡損失的程度。在此等狀況下所進行的撤離行動肯定會有極高的傷亡率;然而若是不這麼做的話,其下場就是全人類的物種滅絕。
理查‧普萊斯考主席與我對於此等重大決策並不陌生。十四年前,我們亦做出了使用黎明之鎚的決定。我無法為他個人的觀點代言,然而身為一名軍人,我隨時惕勵惦記著死亡的威脅,並且為每一個因我的決定而付出代價的男女老少感到哀悼悲痛。若是有任何其他的替代方案我必定會竭力爭取到底。只是有時候,要拯救最愛的唯一辦法,就是毀了它。
再一次,我們要懇請大家原諒我們。這是唯一的辦法。
維安政府聯盟參謀總長
維克多‧霍夫曼上校
KR-471巨鴉直昇機,賈辛圖上空,全城大規模撤離行動。事變日十四年後,冬。
慘爆了我們。真的。
只要往下看一眼就知道了。那些船,那些屍體,灌進來的大水。賈辛圖已經是歷史了,寶貝。
我是說,這感覺真的超噁爛的。巨鴉在上空盤旋,然後我就站在它的機艙門口往外看,好像是在參加什麼詭異的觀光團一樣。奧圖斯塔就在那邊,沈下去了。水那麼的多,可是那裡還是在起火燃燒,瀰漫著嗆鼻的濃煙和汽油臭味。靠,就這樣沈下去了。真的沈下去了。賈辛圖整個都他媽的不見了。
而且,還是我們自己弄沈的。打了十五年的仗在保護它,結果最後竟然是我們自己把它給毀了。但至少,獸族雜碎也跟著它一起淹了。他們也是歷史了。哈,還真公道。
媽的……我最討厭坐直昇機。我好像快吐了。可是,我沒有辦法挪開視線,不去看這一大片湧進來的水。
螺旋槳吵得要死,我只能勉強聽到安雅‧史卓德少尉在叫我的聲音。「嘿,柯爾。」
看看水裡頭的那些屍體——全是人類,沒有獸族。救生艇終究救不了全部的人。賈辛圖有多少人?幾百萬。就算我們海軍建制還完整也沒辦法運走全部的人。還好,我不是決定誰該活、誰該死的那個人。海軍弟兄的感覺肯定爛爆了。然後你看——一艘該死的遊艇。到底是誰在事變日之後還有豪華遊艇的?好吧,有錢人,你最好是可以多載幾個普通老百姓上船啦。
「柯爾……」安雅‧史卓德一直坐在我後面,腿上擺著一套通訊設備。她得用吼的我才聽得到她的聲音。差不多整個指揮中心的人都在這架直昇機上面——普萊斯考主席、霍夫曼上校,還有安雅。她沒辦法用無線電呼叫到任何人,所以她很緊張。其實,我也是。「柯爾,你覺得他們有逃出來嗎?」
「什麼?」
「馬可斯,多姆,巴德。」
「長官,他們沒那麼容易死的。」有時候我很相信。現在我真的想要相信,安雅也是。而且我也想相信伯尼逃出來了——該死,女金剛最討厭水,這下子她肯定氣炸了。「他們在別架直昇機上面。一定是的。」
安雅點了個頭,應該是有聽見我的話吧。嘿,全都是屁啦。
我已經失去了太多個弟兄,連有時候失眠都還會看到他們的臉孔。可是我一定要有信心。要是連我都不再相信,那麼氣氛很快就會傳開,然後很快大家也都會失去信心。這就是團隊士氣,那才是最重要的。打仗一樣,打連擊球一樣。
「他們不會有事的,少尉。」霍夫曼上校大喊。他好像也在找人的樣子,靠在安全護欄上,看著底下整座城市淹進大水坑裡面。「他們不會有事的。」
普萊斯考坐在機艙前面的橫排座位,低著頭,像是在祈禱——已經來不及啦,老兄。他看起來好像也不曉得該怎樣帶我們脫離這檔鳥事,而且霍夫曼看著他的樣子就像知道他不知道。
安雅還在講馬可斯的事情,不過我聽不清楚她講的每一個字,直昇機真是有夠吵的。「我甚至沒……機會……跟菲利中士講……的事情。」她講得一派正經的模樣,好像以為我還沒猜到他們的事情。「沒有……好好講。」
就算沒聽清楚我也知道她要講什麼。媽的,就直接說出來是會怎樣嗎?整個世界都已經毀得差不多了,還活著的也都在受苦哀悼。你跟馬可斯已經眉來眼去曖昧了十六、七年,這是正常人會幹的事情嗎?
「好的,長官。把你要跟他講的事情全部寫個清單。」
「再說一遍?」
「弄個清單。」
她勉強點頭笑了一下。
我沒辦法再繼續看底下的東西了,於是我改看上面。天空滿是黑煙和巨鴉直昇機,每一架還能飛的東西全都升空了,不知朝向何方,就像水上那些船和其他走馬路離開賈辛圖的東西一樣。好笑的是,當你把全部的巨鴉直昇機飛到天上同一塊地方的時候,看起來的確很像我們的空軍都還完整無缺的樣子。
可是這就是我們全部剩下的。操他媽的整個聯盟。
駕駛員飛得很趕,我們追過了其他的巨鴉,然後我也努力在看經過的每一架直昇機的機艙口,尋找他們。可是你知道嗎?我發誓,要有信心的鬼話真的有用。絕大多數的聯盟精兵都曉得要戴好頭盔,當然,D小隊的瘋子和我是例外——老兄,你大老遠就可以看到巴德的金頭髮。在那裡,他看到我們了。我們飛到了同樣的高度。
對,他們都在那裡,站在對面的巨鴉機艙裡面——巴德、多姆,還有馬可斯。巴德的臉上掛著得意的蠢笑,應該是很高興看到我的意思,於是我拍了拍我的胸甲回禮,因為他聽不到我講話。馬可斯和多姆對我點了個頭,可是他們兩個一點笑容也沒有,而且看起來臉很臭的樣子。
好歹他們還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對吧?
「長官,你看左邊。」
要是再沒有人回答她的呼叫,安雅肯定會把那台無線電給敲爛了。「啊?」
「看就對了。」
她起來站到我旁邊,忽然好像就變得不知道該做什麼了。不過她還是對馬可斯揮了揮手,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然後繼續盯著他,直到那架直昇機斜斜飛開。馬可斯也同樣一直盯著安雅,直到他變成了遙遠的模糊身影。
「好,」她喃喃自語地說,而且笑得有點不是很開心的樣子。「跟你在法洛爾港見。」然後她才又坐了下來,再次開始輪流切換不同的呼叫頻率。我們還得大概三十分鐘才會抵達預定的集合點吧。
霍夫曼還是一臉很恐怖的表情,惡狠狠地瞪著普萊斯考。你永遠猜不透那兩個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但肯定不是什麼哥倆好的。霍夫曼好像還在氣他沒有被告知什麼鳥事的,我大概隱約聽到了一些。
「有沒有別的機密情報……要分享……長官?」霍夫曼的語氣有一種我操你媽的味道,就算我聽不清楚,光看他的臉我也感覺得到。「因為現在……任何的……意外。」
普萊斯考把手伸進外套——徽章全都別上了,天曉得他是怎樣弄到的——撈出了個小筆記本還是什麼的。「……要好幾天才有辦法安置好難民。」他大聲地回喊。
霍夫曼的下巴咬得緊緊的,嗯,他真的是很氣。就在我以為他會一腳把普萊斯考從巨鴉踹下去,看看這個死渾球會不會飛還是會不會游泳的時候,安雅忽然跳了起來。
她一手壓著耳朵,「長官,長官——無線電又恢復正常了。」接著有東西響了一聲,我的耳機又恢復正常。這下總算不必再用吼的了。「聯總號的緊急轉播站已經啟用了,但是有效距離很短,頂多方圓一百公里而已。」
「嗯,不錯了。」霍夫曼說:「要是又失去聯絡的話,大家應該都知道重新會合的流程和地點。」
不管怎樣,我得馬上聽一下無線電。我要知道還有誰在線上、還有誰逃了出來。我想要聽到伯尼幹譙人的聲音,自從蘭登市的攻擊行動之後她就失蹤了。
管他的。先看看巴德他們的直昇機在哪裡。
「嘿,D小隊,有沒有聽到?」
「有,火車頭柯爾。」馬可斯的聲音回答。
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是否全部都沒事。「所以,還是沒找到多姆老婆?假消息?」
沒聽到回答,也許是該死的訊號又斷了。然後,我忽然發覺其實我還聽得到馬可斯的呼吸聲,只是他好像講不出下一句話。
「我找到她了……對,我找到她了。」
不對,變成多姆在講話了。是多姆。他整整十年都在找瑪莉亞,都快瘋了,可是他怎麼聽起來好像不太高興找到她的樣子。我等了一下,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問什麼,因為我大概猜得到答案會是什麼,不過我還是問了。
「多姆,她還好吧?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啊,我已經猜到接下來他會回答什麼了。噢,該死……
「她死了。」多姆說,口氣既冷靜又沈穩又正常的。「是我幹的。是我幫她了結的。她已經沒事了。」
不,這不是我原本猜的。
我以為我聽錯了,可是我知道我沒有。我的腦袋當下立刻塞進了上百萬個東西,而且沒有一樣是好的。現在我到底要跟多姆說什麼?
你以為事情總算結束了,所有的痛苦都會停止,然後你才發現原來痛苦只是搬家到了別的新地方。
噢,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