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與死之間,我對事情有了全新的看法。
我學到沒有什麼事是理所當然的,尤其是生命;
從那之後,我把每一天都過得像是最後一天;還有對於自然的敬畏之情。※ 德國明鏡週刊暢銷書排行榜!
※ 蔡惠卿‧李偉文‧褚士瑩 ◎感動推薦
※ 第一手珍貴照片,首度披露茱莉安的童年及少女時期、失事的飛機殘骸、神祕又迷人的雨林風情。
閱讀此書有多重的樂趣與收穫。
對喜歡看冒險故事的人,這是個既精彩又真實的歷險過程。對於喜歡純文學創作的人,這是部感人的生命故事。對於關心環境生態的人,這本書也提供了從另一種角度來認識熱帶雨林,同時也了解目前生態環境所面對的挑戰。
──李偉文/牙醫‧作家‧環保志工1971年12月24日,17歲的茱莉安和母親在秘魯登上了一架蘭薩航空的班機,準備與父親一同歡度聖誕節。班機起飛後不久,就撞進了一場詭譎的雷暴中,令人心碎的悲劇就此發生。91名乘客罹難,只有一名少女從三千公尺高空墜落到秘魯的雨林中,奇蹟的僅受到輕傷。
她就是茱莉安,這場驚動全世界空難的唯一生還者。
由於茱莉安從小就跟著研究秘魯雨林生態的父母住在叢林裡,從空中墜落雨林後,她靠著父母教導的叢林法則,順著水源找到人跡,回到文明世界。然而這11天的求生歷程,其艱辛、絕望、掙扎,不僅難為外人道,更是對意志力的一大考驗。
經過40年的沉澱後,茱莉安終於打破沉默,敞開心房,將自己在叢林中的童年、父母對保護雨林的努力、空難事件的始末、獲救後對生命的省思、背負著「倖存者」之名帶給她的壓力和質疑,娓娓道來,真實、心痛、溫暖地交織出一段啟發人心的奇蹟之旅。她的故事,也讓我們重新帶著敬意與謝意,看待地球的環境以及人類身處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作者簡介:
茱莉安.柯普科(Juliane Koepcke)
她沒離開那架飛機,是那架飛機離開了她。
──韋納‧荷索,紀錄片《希望之翼》導演
茱莉安.柯普科(迪勒)出生於1954年,在秘魯的利馬及雨林中長大。她的父母是知名的德國動物學家,在秘魯的雨林中成立了潘瓜納研究站。她的母親瑪麗亞.柯普科是秘魯重要的鳥類學家,父親漢斯-威廉‧柯普科是一本包含所有動植物世界生命型態的重要著作之作者。
茱莉安17歲時,經歷了一起改變她人生的墜機事故,那處茂密的雨林是罹難者生命的終結點,卻也是讓茱莉安得以重生的地方。此外,充滿生命力的雨林生態,也帶領她進入動植物迷人的世界,認識自然的法則,影響她決定和父母一樣成為動物學家,並致力於雨林的保護,和雨林建立起一種永久而緊密的連結,擴展潘瓜納並將其轉變為一座自然保護區。
茱莉安與丈夫埃里希‧迪勒結縭二十年,目前在慕尼黑的巴伐利亞動物園擔任生物學家,每年都會回到秘魯處理潘瓜納的事物。
著名的製片人及導演韋納‧荷索,拍攝了一部有關她墜機後生還故事的紀錄片,片名為《希望之翼》。
譯者簡介:
林資香
台北人,國立台灣大學圖書館學學士,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廣告碩士。曾任職於廣告公司與航空公司,目前為文字工作者,專職編輯、寫作與翻譯,譯有《西藏禪修書》、《西藏心瑜伽2:合而為一雙人篇》、《與靈共存:一位靈魂療癒師讓亡者好走、生者安心的動人故事》等書。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救命」的雨林之秘
文/ 蔡惠卿,中華民國生態保育協會秘書長
有時候看一部精彩的電影,能讓你有身歷其境的震撼,但那畢竟只是「電影」,是小說家與編劇們對現實細節的白描鏤刻,為的只是要加強其藝術作品中真實的感染力。《希望之翼》這本書可不是編出來的小說,而是一位從空難中死裡逃生「墜機少女」茱莉安的真人真事!很多人死裡逃生後,都會對生命有了一種頓悟;朱莉安在墜機生還後,則是對「拯救」她的那座熱帶雨林「潘瓜納」付出實際行動:努力希望讓秘魯政府將「潘瓜納」設為自然保護區,使她免於文明的入侵!
或許您跟我一樣曾有過這樣的想像、或者您幸運地已經有過這樣的體驗:置身原始叢林中駕著獨木舟探秘,頭頂上參天大樹茂密如蓋,幾束白光筆直地投射下來,昆蟲們在光束下飛舞。蜿蜒河道而下,耳邊有蟲鳴鳥叫,不時還有野生動物倏忽而過。哺乳動物和鳥類生活在擎天的森林裡,除了吼猴外,有水獺、野豬、貂、南美鹿、長尾鸚鵡、南美麝雉等珍貴的動物生活其中,樹葉水滴不斷滑落水中,「叮叮咚咚」的響聲迴盪出雨林的天籟,偶爾還會看到一隻凱門鱷正從沙洲處潛入水中……。其實,這不是一種幻想,因為這就是通往秘魯熱帶雨林深處的生態旅程。
秘魯共和國(西班牙語:República del Perú)位於南美洲西部,西瀕太平洋,北鄰厄瓜多和哥倫比亞,東與巴西和玻利維亞接壤,南接智利,有長達二千多公里的海岸線。平均海拔四千公尺高的安地斯山脈由南向北縱貫國土;這裡也是世界最長、流量最大、流域面積最廣的亞馬遜河發源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國土被亞馬遜熱帶雨林覆蓋;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的的喀喀湖,供養著不知凡幾的多樣性物種。
救了本書作者的亞馬遜雨林,位於南美洲亞馬遜盆地,佔地七百萬平方公里(七億公頃),使這片雨林生機盎然的亞馬遜河雨林橫越了八個國家:巴西(佔森林百分之六十面積)、哥倫比亞、秘魯、委內瑞拉、厄瓜多、玻利維亞、蓋亞那及蘇利南,包括法屬蓋亞那。亞馬遜雨林佔世界雨林面積的一半,森林面積的百分之二十,是全球最大及物種最多的熱帶雨林,是世界新七大自然奇觀。
這本書中提到「動植物以及牠們的適應力,有著無窮無盡的多樣性;大自然不可思議的色彩變化,常常存在於最微小的細節以及細微之處……」,正是這種不斷地重新發現,讓科學家對秘魯潘瓜納這座雨林雖然已經探索四十年,仍然無法全然掌握。
「墜機少女」茱莉安.柯普科,不只在本書中生動地敘述她的人生故事,同時也因為奇蹟地從空難中生還,一般人口中的「綠色地獄」救了她一命;在亞馬遜雨林長達十一天的跋涉,使她的生命以一種神秘的方式,與這座叢林連結在一起。後來讓她矢志要繼承父母親的遺志,長期與朋友努力遊說秘魯政府把這座雨林研究站保存下來,希望能設立潘瓜納自然保護區。目前這件事,已成了大家一起努力的共同目標,甚至數里之遙的印第安鄰居們也承諾會尊重這片土地。
茱莉安在卷末說:「氣候正在改變,河流變得乾涸,年輕人可能比他們的長輩更會看到這些情形的發生……,雨林種種難以名狀的多樣性,即便人們已研究了數十年,也只能了解構成它的一小部分而已。這座雨林,我在她上空墜機,但她接納了我,也拯救了我,還給了我這麼多;她的未來,也是人類的未來,以及我們的氣候、我們地球的未來。像我這樣跟她有著如此深厚緊密連結的人,永遠不會停止為她的生存而奮鬥!」茱莉安說,「我父母教我要愛這座雨林無盡的多樣性,最後使我得以在其中生還。」因為熟悉雨林的生態,因為愛雨林的多樣性,所以無懼於在與林中孤獨行走,且不迷失,最後成為唯一的墜機生還者。
現在我們講生物多樣性,科學家常說自然界中的數千萬種生物,就像是數千萬個「保險箱」,每個保險箱都各有「鑰匙」藏著豐富的寶藏,而到目前為止,人類才開啟了十分之一不到,還有很多在未被開啟之前就被摧毀了。地球,就是我們的「生態存摺」,我們如果不珍惜,一是坐吃山空提早透支;或是暴殄天物,任意揮霍上天送給我們的生物資產?!
是的!墜機少女有了她要拯救的雨林,您呢?您心中是否也有一座「雨林」正等待您去拯救呢?
國際上正為了減緩生物多樣性的流失而制定許多目標和行動,締約方也都認真的擬定項目與期程,但執行相關事務時,總不免碰到令人氣餒失望的事,在此借用茱莉安父親的話,「當我們真的下定決心要達成某些事情時,我們就會成功,我們只需去想要它。」義無反顧的去拯救您的「雨林」吧!
一個希望與重生的故事
文/ 李偉文,牙醫‧作家‧環保志工
閱讀《希望之翼》有多重的樂趣與收穫。
對喜歡看冒險故事的人,這是個既精彩又真實的歷險過程,除了飛機空中解體墜落地面後奇蹟式的活著之外,一個十來歲的小女生如何獨自在原始熱帶雨林中十多天的求生等待救援?除此之外,她父親在年輕時花了一年多從德國徒步、偷渡到秘魯的經歷也令人驚歎!
對於喜歡純文學創作的人,這也是一部感人的生命故事,作者回溯了她童年與父母的互動,然後在意外旅程後,追尋她個人生命意義的過程也令人深思。
對於關心環境生態的人,這本書也提供了從另一種角度來認識熱帶雨林,同時也了解目前生態環境所面對的挑戰。
熱帶雨林,是分佈在赤道兩側到南北迴歸線之間的美麗綠色環帶,但這幾十年來,已經消失了一半,破碎成三大塊──包括南美洲的亞馬遜河流域、非洲剛果河流域,以及亞洲南部延伸到澳洲北部。根據聯合國與世界銀行進行的研究報告,熱帶雨林每分鐘就消失了七十二英畝;也就是說,每秒鐘有一個足球場面積大的雨林為了養牛、種咖啡、製作傢具、造紙……而被砍成光禿禿的旱地。
雨林被稱為「地球的肺」。雨林透過樹木的光合作用,提供動物呼吸的氧氣,同時蘊含了全世界除了冰河、冰山以外三分之二的淡水總量,是地球上僅次於海洋的最重要大氣中水分來源。因此,雨林對於全球氣候型態有非常大的影響力,也是全地球最重要的儲存碳之處──因為雨林能夠把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固定在樹木裡──雨林的消失,會使得全球暖化的速度加快,產生連鎖反應。
熱帶雨林也是全世界物種最豐富的地方,雖然只佔全球面積百分之六,卻有百分之六十六的生物生長在這裡。科學家估計,全世界的物種大概有一千至三千萬之間,但是至目前已確定的才不過一百七十萬種;隨著熱帶雨林的迅速消失,不知道有多少物種,在人類還沒有發現、分類、鑑定以前,就從此滅絕。
有人形容,雨林消失的狀態,好像是全球唯一的一本生物學百科全書,正被我們一頁一頁的撕毀。這些消失中的物種,有如航行中的飛機逐一脫落的螺絲釘一樣,總有一枚鬆脫,就會使得飛機解體而墜落!
不過或許也如同作者從空中墜落後再重生一般,希望透過這本書的省思,對環境的保護,也能經由民眾的覺醒而帶來新的希望。
像孩子一樣天真,像動物一樣頑強
文/ 褚士瑩,作家‧旅行家‧公益家‧夢想家
很多人問我:「你常搭飛機,看到墜機事件的新聞,難道不會怕嗎?」
我總是回答說:「過馬路,其實也很危險。」
二○一○年五月十二日,泛非航空公司8U771次航班在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墜毀,一百零三人遇難。十歲荷蘭男孩是此次空難的唯一倖存者 。
二○○九年六月三十日,從葉門首都薩那飛往科摩羅群島的航班在機場附近墜毀,一百五十二人遇難,只有十三歲的科摩羅裔法國籍女孩巴希阿‧巴卡里倖存。 儘管她不怎麼會游泳,而且也沒有救生衣,但她緊抱著一塊飛機殘骸隨波漂流了整整十三個小時,最後在印度洋獲救。
二○○七年十月二十八日,一架小型飛機因天氣不佳,在加拿大落磯山脈附近冰封的河床上失事墜毀,飛機上兩名成年人當場喪生。但不可思議的是,機上一名三歲女童凱特‧威廉姆斯居然幸運生還,而且當時坐在兒童安全座椅上的她只受了點輕傷。
這些空難倖存的例子,都指向共同的特點:在空難中奇蹟生還的,就像許多意外墜樓的生還者,大多都是年紀小的孩子,所以像我這種已經是「阿北」級的,恐怕沒什麼機會了。是否因為他們的身體比較小?比較柔軟?還是他們不知道什麼叫做恐懼,所以反而能夠活下來?雖然這樣說,心裡也難免會想著,如果有一天,空難發生在我這每年平均有一百天會搭飛機的重度旅行者,而我在落地的剎那,有幸活下來,從此將會如何改變我的生命?
一九七一年聖誕節前一天,來自德國年僅十七歲(已經比所有其他生還者年紀大上一截)的茱莉安,和母親瑪麗亞在秘魯首都利馬市登上了秘魯一家安全紀錄欠佳的蘭薩航空公司五○八航班客機,從機場起飛前往普卡爾帕要跟家人團聚過節,起飛後半小時,當抵達三千公尺高空時,飛機進入一個空中雷暴和嚴重氣流騷亂的區域,同時很可能遭到了雷擊,飛行員失去控制,飛機很快地向下俯衝墜毀在亞馬遜河流域樹木異常茂密的多山地區。茱莉安是那次空難九十二名乘客及機組人員中唯一的倖存者。她的父母都是德國有名的動物學家,當時在亞馬遜熱帶雨林裡管理著一所野生動植物研究中心,後來,茱莉安也承繼衣缽,成為德國慕尼黑一位非常成功的動物學家。
事發後,因為亞馬遜叢林茂密,救援飛機和搜救人員無法斷定這架客機墜毀的詳細地點,所以僥倖存活的茱莉安被困在陌生的叢林中。所幸,已經跟著父母在熱帶雨林居住一段時間的茱莉安,謹記父親教她在叢林中求生的技能,先找到一條小溪,沿著小溪走到小河,沿著小河走到大河,總會走到有人煙的地方,或是找到容易被搜救人員看到的地方而獲救。
十天後,幾近筋疲力竭的茱莉安終於在河邊看到了一艘小筏和一間小屋,於是她守在那裡,等到隔天,果然被一組秘魯伐木工人發現,並且送到鄰近的小鎮。她的傳奇甚至在二○○○年時被德國導演韋納‧荷索拍成紀錄片《希望之翼》。
我之所以說那麼多,其實是為了提醒自己,要在意外中成為唯一的倖存者,不是可以透過努力就能夠辦到的,所以與其因為憂慮這些不是個人可以控制的災難、意外,以至於無法盡情去好好享受生命,或終其一生如小型嚙齒動物般在恐懼中謹慎生活,其實是愚蠢而可笑的。
我們有幸活在這個危險的世界上,最好的求生技巧,原來只有兩個,一是要像孩子一樣天真,二是要像動物一樣頑強。天真讓我們在情勢最惡劣時,不會被恐懼侵蝕;頑強則讓我們即使在最苦的刀鋒下,仍能堅持榨出生命的每一滴甜液。
與其期待自己是最受到上天眷顧的那個幸運兒,就像堅信自己會中樂透頭獎那樣可笑。我寧可期許自己努力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能天真而頑強的走在夢想的路上。奇蹟生還固然美好,但是別忘記,我們的生命本身早就已經是個奇蹟,失去根本的天真浪漫、失去逆境生存的能力,就算活超過一個世紀,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比空難更加不幸的漫長折磨。
不信的話,你不妨問在同一場空難中失去母親的茱莉安,活下來不一定比死去容易,但既然活下來了,就不能糟蹋生命中的每一天。至於其他的幸與不幸,終究都只是無關緊要的枝微末節而已。
名人推薦:「救命」的雨林之秘
文/ 蔡惠卿,中華民國生態保育協會秘書長
有時候看一部精彩的電影,能讓你有身歷其境的震撼,但那畢竟只是「電影」,是小說家與編劇們對現實細節的白描鏤刻,為的只是要加強其藝術作品中真實的感染力。《希望之翼》這本書可不是編出來的小說,而是一位從空難中死裡逃生「墜機少女」茱莉安的真人真事!很多人死裡逃生後,都會對生命有了一種頓悟;朱莉安在墜機生還後,則是對「拯救」她的那座熱帶雨林「潘瓜納」付出實際行動:努力希望讓秘魯政府將「潘瓜納」設為自然保護區,使她免於文明的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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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夜,1971
從利馬(Lima)飛往普卡爾帕(Pucallpa)的班機,只需大約一小時飛行時間。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前三十分鐘的飛行再正常不過。我們的同行乘客興致高昂,每個人都因急於返家過聖誕節而興奮不已,行李箱中塞滿了禮物,就等著起飛。大約二十分鐘過後,機上開始供應簡便的早餐,有三明治和飲料。接下來的十分鐘,空中小姐已經開始清理我們這些區了。
然後,冷不防的,我們撞上了一場暴風雨的鋒面。
這次是我前所未有的經驗。機長並未避開它,反而直接飛進那個地獄之釜。外頭明明是白天,我們卻像是被黑夜包圍,來自四面八方的雷電交加。
就在此時,一股無形的力量開始搖晃我們的飛機,彷彿它是個玩具般。座椅上方的置物艙被猛力撞開,各式物品紛紛掉落到尖叫的人們頭上:提袋、花、包裹、玩具、包裝好的禮物、夾克外套、衣服等,像下雨般重重地打在我們身上;三明治托盤和紙袋在半空中飛舞,喝到一半的飲料飛濺在我們的頭上、肩膀上。每個人都嚇壞了,尖叫聲和哭聲不絕於耳。
在搭上那班一九七一年聖誕節前夕的飛機前幾週,我才剛跟全班同學去了一趟為期八天的旅行。我們飛去南部的阿雷基帕(Arequipa),我給祖母的信上還寫著:「這趟飛行真是棒極了!」當我們飛回利馬時,飛行途中相當顛簸,許多同學都覺得身體不舒服,但是我卻一點兒也不緊張,甚至還滿享受那種搖擺的樂趣。我是那麼的天真,一點兒也沒想到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但是,我的母親並不喜歡坐飛機,她常說:「這樣一隻用金屬做成的大鳥起飛到天空中,是完全違反自然的。」身為鳥類學家,她看待這件事情的觀點跟其他人並不一樣。在她某趟飛往美國的途中,一顆故障的引擎已經給了她一次飽受驚嚇的經驗;即使飛機仍然用另一顆完好的引擎平安地降落了,她還是焦慮不安地捏了一把冷汗。
「希望會沒事。」母親說。我可以感覺到她的憂心,而我自己仍然相當平靜。
接著,我突然看見飛機的右翼上方,出現令人眩目的白色亮光,不知道是一道擊中右翼的閃電,還是發生爆炸。我失去了時間感,分辨不出那是持續了數分鐘,還是只有幾分之一秒;熾烈的光線讓我什麼都看不見。
猛烈晃動中,飛機的翼尖往下急遽墜落。即便我一直坐在後方靠窗的位置,卻可以看到整個座艙的走道落在我的下方;物理定律已被暫停,這就像是一場地震。不對,這更糟,因為我們現在正加速往下掉,我們正在墜落。人們驚慌地尖叫、淒厲哭號的求救聲,筆直墜落的飛機引擎發出的咆哮聲,日後在我的夢中不斷反覆出現,吞噬了我。
然後,在一切混亂之中,我聽到母親異常清晰而平靜的聲音:「現在一切都完了。」
今天我瞭解了,她在那一刻就已經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而我卻還懵懵懂懂。
接著,一陣強烈的驚懼抓住了我,因為我的眼睛、我的頭,不,我整個人已完全被飛機深沉的怒吼淹沒,機頭傾斜到幾乎是垂直地往下掉,我們正筆直墜落。但這次的猛墜,感覺卻好像只持續了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下一刻,人們的哭號靜默了,引擎的怒號也被抹去了。
我的母親已經不在我身旁,我也已經不在飛機上。我仍然被綁在我的座位上,但是,只有我一個人。
在一萬英呎的高空上,只有我一個人。
而我正在下墜,劃破天空……在地球上方大約三千公尺處。
第一章 我的新生
很多人奇怪我怎麼還能繼續搭飛機,因為我是極少數在高空下的空難倖存者之一。那是一場發生在秘魯雨林上方幾近一萬英呎高空的大災難,不僅如此,墜機之後,我一個人在叢林中掙扎了十一天。當我從空中墜落時,我才十七歲。
事發至今,我已經五十六歲了,正是最適合回顧以往的年紀,也是一個與其他人分享回憶的好時機,正視未癒合的舊創傷。經過這麼多年,那些回憶仍然鮮明如昔。在那場事故中,我是唯一的生還者,而這個事實改變了我的下半生,指引我一個新的方向,也引領我走到今天這一步。當年,全世界的報紙都在報導我的故事,許多是半真半假以及與真實事件幾乎無關的報導,這些報導使得人們直到今天還是會來詢問我關於那次的事故。每個在德國及秘魯的人似乎都知道我的故事,但幾乎沒有一個人清楚瞭解當時真正的情況。
當然,經過十一天在「綠色的叢林地獄」中掙扎求生,要清楚地記住所有發生的事情,並沒那麼容易。我仍然熱愛雨林。事實是,對我來說,它從來就不是一座「綠色的地獄」;當我從那樣的高度猛墜到地面時,雨林救了我的生命。若非叢林的樹葉緩衝了我下墜的力道,我絕不可能在地面的撞擊之下活命。當我失去意識時,雨林為我遮蔽了熱帶地區的熾熱陽光,之後又幫我走出這片渺無人煙的荒野、找到返回文明世界的路。
倘若我是一個完完全全生長在都市中的孩子,是絕不可能做到的。幸運的是,在那之前,我已經花了好些年時間在「叢林」之中(如今,「雨林」這個詞比「叢林」更為人所常用,但當時剛好相反)。一九六八年,我的父母實現了他們的夢想,在秘魯雨林中部建立一座生物研究站。十四歲的我,對於要離開利馬的朋友,跟著父母、我們的狗和長尾鸚鵡、一切所有東西搬到「不知名的蠻荒之地」,並不是太興奮。無論如何,那就是我當時對它的想像──即使我的父母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帶著我一起去從事他們的考察活動。
搬到叢林中是一項真正的冒險。我們一抵達,我馬上就愛上了那種一直以來便是如此簡單而樸實的生活。我在潘瓜納(Panguana)住了近兩年,我的父母以一種本土的鳥類為他們的研究站命名。除了他們的教導,叢林也是我的學校:我開始認識它的慣例、法則以及棲居的生物,也開始熟悉植物的生命、探索動物的世界。這可是其來有自的:身為兩位知名動物學家的女兒,母親瑪麗亞‧柯普科(Maria Koepcke)是秘魯居於領導地位的鳥類學家,父親漢斯-威廉‧柯普科(Hans-Wilhelm Koepcke)則是一本包含所有動植物世界生命型態的重要著作的作者。在潘瓜納,叢林成了我的家,我學到哪些事物隱藏著危險,哪些沒有,熟悉了某些規則可以使人在極端的環境中存活。從孩童時期開始,我的感官就因這片棲息地所包含的各種不可思議的奇蹟而變得敏銳,它引領出全球的生物多樣性。是的,從那時起,我已經學會愛上這片叢林了。
* * *
遠離在熱帶雨林居所的那十一天,我聽不到任何人聲,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些不尋常的日子更加深了我對雨林的依附感,對它形成一股深厚的情感連結,進而對我的後半生產生決定性的影響,直到今天仍是如此。我很早就學會,我們只會害怕自己不瞭解的事物。人類的慣性就是去摧毀使自己害怕的所有事物,即使尚未考慮到它的價值。在我返回文明的漫長旅程中,我經常感到害怕,但從來不是害怕叢林;我墜落在這片叢林上並不是它的錯,大自然一直維持著它的原狀,我們存在其中與否,對它來說並無影響。但是對我們來說(這也是我那十一天的親身體驗),如果沒有大自然,我們便無法生存。
這些理由已經足夠我奉獻一生,致力於保存這片獨一無二的生態系統。在潘瓜納,我的父母留給我一項遺產,而我全心全意地接受。今天,我將他們在那兒的成果帶入一個重要的新階段:潘瓜納,規模更甚以往,就要被宣布為一座自然保護區。這不僅因此實現了我父親花數十年時間爭取的夢想,此舉對於亞馬遜雨林的保存,更是一項極有價值的貢獻,至少有助於防止全球的氣候災難。雨林不止充滿了驚奇奧秘,其中的大部分對我們來說,甚至尚屬未知;同時作為地球的綠肺,雨林的保存對於這個星球上一個極其年輕的物種──人類的永續生存,至為關鍵。
二○一一年,是一九七十年那場空難的四十週年。這些年來,有關我所謂的「意外」已經被寫過許多的報導,不計其數的報紙上,滿是人們所認定的「茱莉安的故事」。有時其中會有不錯的文章,但不幸的是,也有很多與事實毫不相干。有段時間,媒體的關注幾乎淹沒了我;為了保護自己,數年來我一直保持沉默,拒絕任何採訪,完全地抽離。但是現在,該是我打破沉默、說出真相的時候了。這是為什麼我現在打包好行李箱、坐在慕尼黑機場,要展開一趟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旅程,原因有兩個:達成把潘瓜納設置為一座自然保護區的目標,以及面對我的過去。過去、現在和未來,是如此含意深遠地交織在一起。當時我發生了什麼事,以及所有人當中,為什麼是我在蘭薩(LANSA)空難中成了唯一的生還者,現在,所有的事物終於顯現出更深層的意涵了。
* * *
所以,我正坐在飛機上。是的,人們總感到既疑惑又驚奇,我怎能一次又一次的上飛機。我是用意志力和紀律來對付它的,如果我想回到雨林,我就得這麼做。但是,這麼做對我來說,相當困難。
飛機開始滑行,起飛,衝進慕尼黑上空的雲海。我看出窗外,突然看到……
第七章 在叢林裡獨力求生
距離烏鴉飛起、我墜機後掉落的地點僅約十九公里的雨林城市印加港(Puerto Inca),那兒的居民後來告訴我,當天有一場伴隨著超級強風的強烈風暴,有人宣稱聽到飛機在城市上方盤旋,然後就消失於叢林的方向了。是否飛機的駕駛一度考慮緊急降落在印加港?我很懷疑。因為飛機殘骸被發現的地點,幾乎就位於它的正常路線上,所以,駕駛並未偏離航道。
之後從韋納‧荷索那兒,我得知了駕駛艙在墜機前不久所錄下來的對話內容,因為連黑盒子都是到最後才在殘骸中被發現。在對話中,駕駛員們聊著即將到來的聖誕節慶典,他們的孩子、家人,以及他們多麼希望能盡快返回利馬。顯然,這場致命的風暴帶給他們的震驚,並不亞於我們這些乘客。當時,飛機已經開始往普卡爾帕方向做最後的下降了。我當然無從得知駕駛是否仍有選擇的餘地,然而不管怎樣,他們還是將飛機直接駛進了風暴當中。
墜機時,有個伐木工人剛好在雨林中,他說他聽到「砰!」的一聲巨響,像是爆炸。後來當救難隊在搜尋墜毀的飛機時,他把這件事跟負責的指揮官做了報告,但是他們不相信他的話。因為當時民眾提供的許多線索,後來證明都是不實的,使得救難隊對這些訊息都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就是這位叫馬爾西奧(Marcio)的伐木工人,之後在我的救援行動中扮演了決定性的角色,莫非這是命運的安排?
* * *
從事發到現在,最令我百思不解的,顯然也令其他人相當疑惑的,就是我到底是怎麼做到從超過三千公尺的高空中墜落下來,卻只受了這麼一丁點兒輕傷?雖然我所受的傷,事實上比我自己開始步行之後所察覺到的傷勢來得嚴重,但是跟我墜落的高度比較起來,我的傷勢還是輕微得可笑。我除了鎖骨骨折外,什麼也沒斷,甚至連皮肉傷都沒有大礙,這怎麼可能?這是個奇蹟,還是有著一個合理的解釋呢?
在跟韋納‧荷索談過之後,我想到三種可能的解釋,或許我的生還可以歸功於這三個可能性的結合:
首先,大家都知道,特別是在大規模的雷雨雲中,會有很強烈的上升氣流把所有東西往上推,可以想像它可能可以接住、甚至盤旋著將一個正在往下掉的人在空中舉起來;這樣的上升氣流能減緩我下墜的衝擊力道。畢竟在我墜落時,短暫清醒的間隔當中,我的確感覺到雨林像是以一種繞圈的方式向我靠近。
因此,我假設自己單純地在旋轉,就像一顆楓樹的種子在掉落時的旋轉一樣。接著,那條有著三個座位的長椅,一端是被安全帶綁在座位上的我,可能為我扮演了像是楓樹種子的小翅膀般負責旋轉的功能,也減緩了我降落的衝擊力。除此之外,參與尋找遺骸的一個男人告訴我,只有一條保存得相當完整的長椅被找到。的確,在森林的某處,在高大的樹木之間,濃密的藤蔓植物相連在一起,或許那就是「我的」座椅?糾結成團的藤蔓無疑減緩了我猛衝而下的力道,或許它甚至確保了長椅最後會在我的後方之下,讓我在穿越這些藤蔓和枝幹跌落地面時,就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輕柔地降落於雨林的地面上。因為倘若我毫無保護地撞到其中任何一根樹梢,那種撞擊的力道絕對讓我活不了。
這一切都很合理,但還是有些解釋不了的事,只能說是個偉大的奇蹟。許多人會問我,我怎麼沒在自由墜落時被嚇死?事實上,奇怪的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即使當我筆直落下時,神智還是十分清醒,我看見下方的叢林朝我旋轉而來,也完全覺察到正在發生的事情。或許我清醒的時刻短暫到還來不及感到害怕,但我認為,這更像是我們自己內部原本就有的一種防衛機制,在這類極端的情況下,保護我們免於死亡,或者不因恐懼而發瘋。我的經驗是,當你處於某種可怕的事故當中時(愈可怕就愈發真實),當下你只會讓它過去、忘了它;在事情發生過後,你才會感覺到恐懼。就像有個騎士的故事,他騎著馬越過一座湖,安全抵達對岸之後,才知道剛剛那座湖面上的冰有多薄,因而被嚇死了。
* * *
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當我在叢林裡從長時間的昏厥中醒來時,仍然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即使我完全清楚自己從飛機裡掉出來,有嚴重的腦震盪,或許還包括深層的震憾,都讓我免於陷入瘋狂。除此之外,我的父母從小就教導我,在大自然中,用冷靜、有條理的思考方法可以應付幾乎任何的情況。現在也就是這種情況。
我相信自己總會走出這個叢林。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的父母已經帶著我跟他們一起進入雨林了,我們總是安然無恙的出來;現在,我只要找到母親就好。但是我該怎麼做呢?我仍然覺得自己像是被包在棉花裡一樣輕飄飄的。
* * *
對於一個從沒到過雨林的人來說,雨林看起來絕對是十足的險惡。它看起來像是一道牆,被綠色過濾的光線從其中滲進來,伴隨著濃淡不一的無數陰影。樹冠的高度令人暈眩,可以讓每個在地面上的人都覺得自己渺小不堪。雨林的一切都充滿了生命,但是未經訓練的眼睛,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才能真的看到一隻較大型的動物。這裡有急促奔跑聲、窸窸窣窣聲、振翼拍翅聲、嗡嗡鳴叫聲、汩汩流水聲、喀嚓喀嚓聲、口哨聲、還有吠嗥咆哮聲,比起各種看得見的生物,這些各式各樣的喧鬧聲響(只是聲音,還不是話語呢),更令人驚懼不已。蛙類和鳥類發出最多不可思議的聲響,假如你對牠們不熟悉,往往不會把牠們與那些動物相提並論;對某些人來說,牠們甚至可能是凶惡不善、具威脅性的。還有,雨林有很重的濕氣,即使沒下雨,時時都會有水珠滴落在你身上,特別是在清晨時分。雨林的氣味也與眾不同,通常聞起來像是腐爛的霉味,來自無數糾葛纏繞、蔓延生長植物的腐朽。蛇類會棲息在這些捲曲的藤蔓上,有些有毒,有些則無害,以完美的保護色偽裝,讓你往往以為牠只是樹幹,甚至不會多看一眼。如果你終於看到牠,許多人會被自己本能的恐懼嚇到動彈不得或瘋狂逃命。
同時,當然啦,這裡有著無以計數、最為多樣的各式昆蟲,牠們才是叢林真正的主宰。蚱蜢、螞蟻、甲蟲、蝴蝶、蟲子,都有著最瑰麗的色彩,還有許多喜歡吸人血的蚊子,以及會在皮膚及傷口上產卵的蒼蠅;無刺的野蜂不會對你做什麼,只不過喜歡成群的停在你的皮膚上或是黏著你的頭髮,好像是被上了膠一樣緊跟著不放。
墜機之後,我在雨林中經歷了所有這一切,但我的優勢在於,我曾經在叢林中住得夠久,對這些事物已經很熟悉了。我的父母是動物學家,幾乎沒有什麼是他們不曾帶我看過的,我只是得用自己因腦震盪而仍然朦朧困惑的腦子去記起這一切。因為這些已不再是我剛好有機會順便學學的東西,而是對我的生存極為必要的求生知識。
這也是為什麼直到現在,我還是常被邀請去參加討論會、電視訪談,甚至求生訓練課程。我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就是:「假如你在叢林中發生意外,你該做什麼?」
我很熟悉秘魯的雨林,或許亞馬遜的雨林也不陌生,但最多也就是這樣了。該做些什麼才能在叢林中存活?遺憾的是,沒有一個可以通用的答案,每座叢林都有自己的特性與支配的法則,彼此之間的差異極大。每當有架飛機在哪兒墜機了,我的電話就響個不停,顯然命運讓我成了空難求生的專家,所以我得一次又一次地回答這些問題。幾年前,當一位年輕女子在剛果的叢林中失蹤時,有個新聞記者問我:「你會建議她怎麼做?她該如何引導自己?」
我不得不給出令人失望的回答:「我從來沒去過剛果,我得先在地面上觀察那裡的叢林是什麼模樣,有什麼動物及植物。每座叢林都不一樣。」除此之外,我也不是一個喜歡告訴別人該怎麼做的人,我絕不會告訴這位年輕女子應該做什麼,因為從我自己的經驗中,我深知每種情況都需要去做出新的決定。
然而這位記者扭曲了我的話,寫說茱莉安認為,如果你困在剛果的叢林裡,你就會毫無希望地在其中迷失。這就是為什麼我常對新聞記者感到十分惱怒的原因。
二○○九年七月,一架葉門的飛機墜毀在科摩羅群島附近,唯一的生還者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她在海浪中緊抱住一片飛機殘骸,就這樣在大海中過了一夜;我可以想像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折磨。許多人認為這很像我的故事,因為她也在空難中失去了她的母親;然而,相似之處僅止於此。「從現在起,你會給這個女孩的人生什麼樣的建議?」我又被問到。對於這個問題,我得承認自己除了命運的安排之外,只不過是個完全正常的普通人,我不覺得自己該被要求去勸告完全陌生的人現在該如何過日子,只因為我們倆都從墜機意外中生還。這類的問題常使我感到很困擾,因為我相信,沒有人有資格去給予別人睿智的忠告。
不過,在與新聞記者打交道的過程中,也不乏有趣的經驗。舉例來說,有個《南德意志報》的記者曾經打給我說想做個採訪,他在電話中告訴我:「你會收到我的一份小禮物,一盆紫色的蘭花。」
「你人真好,」我說,「但是你不必這麼做。你怎麼會先有這個想法?」
他回答:「這個嘛,我從網路上查到的,你超愛紫色的蘭花。」
的確如此。有位年輕的記者曾經來拜訪我,我的工作室剛好有這樣的植物。在她的文章中提到,我似乎在紫色蘭花和其他植物所提供的庇護下獲得相當的慰藉。有時候,我對這些新聞從業人員的想像力也頗感驚異。
偶爾也會有些訪談是關於其他的主題,像是潘瓜納的未來,我個人覺得這個主題有趣多了;但是大部分時候,總是只在「那件事」上打轉。差不多我生命中的每件事情,似乎都得跟它有關;那場深具決定性的事件,就此帶我走向特定的人生道路。
* * *
當我終於可以用雙腳稍微站穩時,便開始四下打量。我的座位旁邊什麼也沒有,我大叫,沒有任何回應;我往上看,在那上方,濃密的樹冠更遠處,陽光普照,覆蓋著叢林的茂密樹蓬完好無缺。假如有架飛機幾小時前墜落在這裡,它一定會被切割出一塊缺口吧!但是,到處都看不出這個跡象。
我察覺到自己腳上只有一隻鞋,一隻白色的涼鞋,後面有開口,前面是合攏的。我在畢業典禮當天也穿著這雙鞋。我繼續穿著這隻鞋,即使後來許多人覺得這樣很可笑,問我為什麼不丟了這隻鞋,因為穿著一隻鞋沒辦法好好走路啊!但是我繼續穿著它。因為沒了眼鏡,我已經無法看得很清楚,穿著一隻鞋,至少我的一隻腳還可以得到一點兒保護。在潘瓜納,我們進入森林時總是穿著橡膠靴,因為會有蛇,而不是穿著像我現在這樣的薄迷你洋裝,上面印著彩色拼接圖案,無袖,還有著時髦的雙褶邊接縫,真是探險的最佳裝扮。除此之外,後面的長拉鍊也裂開了一部分,當我摸索察看時,發現手臂上方有另一個傷口,一路延伸到後背,很難看得到,大概有一毛錢硬幣那麼大、一英吋那麼深,這個傷口也不怎麼流血,不比我小腿的那個傷口多。我注意觀察了這些開放性傷口,但看起來都不令我擔心。
到了後來,醫生才判定我在墜機時擠壓到頸部,造成之後的脊椎傷害,直到今天,我仍然得承受經常會發生的頭痛。這也解釋了我為什麼會一直有種像是被包在棉花裡頭的感覺,因為那種暈眩茫然的感覺,得花上好幾天才會完全消退。
突然間,我覺得渴得不得了。四周的樹葉上遍佈閃閃發亮的水珠,於是我舔著這些水滴止渴。我在座位周圍繞著小圈子走,因為我很瞭解,在叢林裡,一個人多快就可以失去方向感。到處看起來都一樣,再多走幾步路,我就會跟其他人一樣無助地迷失於叢林中。在潘瓜納的家,我從來不會不帶著大砍刀就走進森林;不論何時,我只要離開我們設置的觀察小徑,就會用大砍刀在固定間隔的樹木樹皮上作記號,就像父母教我的一樣。無論如何,一旦我有好一陣子失去方向感,就會開始繞圈圈了。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很小心;沒有大鐮刀,我只好記住一棵長得特別醒目的樹,不讓它離開我的視線。
剛開始,讓我震驚不已的是毫無墜機事故的蹤跡,什麼也沒有,沒有飛機殘骸,也沒有任何人。然後,我找到了一袋的糖果和一個秘魯聖誕節的經典果子甜麵包,那是一種義大利水果蛋糕,最初是由義大利移民帶來秘魯。我很餓,所以吃了一片,但味道嚐起來很恐怖,下了數小時的大雨已經把它變得軟爛而且浸滿了泥水。我把蛋糕留在原處,但帶走了糖果。
整個早上直到下午,我都待在墜機的地點,察看周圍的環境,同時恢復自己的力氣。我尋找其他的生還者,尤其是我母親。我盡可能地大叫:「哈囉!有人在這裡嗎?」仍然沒有任何回應,除了各種的蛙鳴,因為現在是雨季。
接著,突然間,我聽見引擎的嗡嗡聲響,有飛機在我上方盤旋。我馬上就知道它們在找什麼,我抬頭看向天空,但是叢林的樹木太濃密了,我無法讓自己在這裡被看見。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我心想:「我得走出這座茂密的森林。」飛機飛走了,只剩下叢林的聲音。
之後我發現,我距離潘瓜納大概只有約四十八公里。我當時並未意識到這點,但是我很確定自己認得這座森林。突然我聽到一種非常特別的聲音,從一開始就在那裡,但是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水滴的聲音,清脆的流水聲,一種輕柔的汩汩聲。
* * *
我馬上試著確認水聲來自何處。真的,我就在附近找到一股泉水,供水給一條小溪。
這個發現讓我充滿了希望。不只是因為我找到可飲用的水源,更使我相信這條小溪將帶我走上被營救的路。我猛然想起一場意外,那是我和父母住在潘瓜納時發生的事。
* * *
當時一群來自柏克萊的科學家前來拜訪我們。他們在靠近優雅彼起斯河上游的喜拉山脈路上做研究,那裡還是一片尚未開發的地區。他們抵達時,發生了一場意外:這支考察隊伍的領隊不慎射傷了自己的右腿,極需醫療照護。但因為這名男子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又重到無法直接搬運下山,他們就叫一個學生去求救。這個年輕人在叢林裡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但是他很機智的想到去尋找流動的水源,跟著它走到一條溪流,溪流又引導他走向更大的水路,終於來到一條大河,幸運的是,那就是優雅彼起斯河。經過兩天兩夜,他抵達了潘瓜納。這段插曲讓我印象十分深刻,一直牢記不忘。
現在,在我止了渴又稍加梳洗之後,我做了個決定。從現在開始,我得相信這附近沒有任何的生還者了。我仍然毫無頭緒,無從得知自己是唯一的生還者,仍然相信某處一定還有其他生還者。但是我在墜機之處爬行尋找、大聲呼喊良久之後,確定這附近沒有任何人。我沒有道理再等下去了,待在這裡,搜救飛機永遠找不到我。我聽到父親的聲音,一再的叮嚀我:「假如你在叢林中迷路,去尋找流動的水源,待在靠近它的地方,跟著它的路線前進,它會帶你找到其他的人。」
* * *
所以,我跟著那條小溪,一開始並不容易,因為常常有樹幹橫跨在溪流之上,或者有濃密的矮樹叢阻礙了我的去路。漸漸地,小溪變寬了,後來變成一條有著河床的溪流,部分的河床是乾涸的,所以我可以很輕鬆的沿著它前進。那是一條大約五十一公分寬的水路。第一個下午,我走了多遠?我說不上來。大約六點鐘時,天色變暗了,我在河床上找了一個合適的地點,防護好我的後方,就在那裡過了一夜。我又吃了一顆水果糖。我不可能升一堆火,因為現在是雨季,每樣東西都濕透了;雖然父親教過我,如何摩擦木棍或撞擊石頭來升火。一旦黑夜降臨,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我筋疲力竭又孤伶伶的睡著了。稍後,我的夜晚將遭受昆蟲、風雨、失眠和絕望的侵擾。然而,可能是因為我的腦震盪,這一晚的睡眠更像是一種失去知覺的狀態。
* * *
十二月二十六日,我發現自己從沉睡中醒來,仍然感覺到有些麻木,可能是因為腦震盪的緣故。我不害怕也不覺得痛,只知道一件事:我得離開這裡。
所以我繼續跟著溪流走,緩慢地前進。我得一次又一次地爬過樹幹,而且溪流相當的曲折,花了我不少的時間和精力。但因為我沒了眼鏡,無法看清楚遠處的事物,也不敢走任何的捷徑,因為迷路的風險太大了。除此之外,地勢也相當陡峭,有時候我得爬過高達三十公尺、甚至更高的斜坡。在這裡,我步行經過的地方,水流已找到它最簡單、略微傾斜的路徑,因此我跟著它的路線,緩慢而穩定地前進。
我一度遇到一隻巨型的捕鳥蜘蛛,是可以撲到我身上咬我的那種大蜘蛛;但牠在溪流的另一邊,我們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然後互不侵犯地各走各的路。於是我開始涉水前進,穿著涼鞋的那隻腳總是先踏出去。我常聽到搜救飛機在頭頂上方盤旋,即使知道徒勞無功,我還是大叫。這座森林還是太茂密了,救難者看不到我,無能為力。獲救的唯一機會,就是要繼續走到一條較寬的河流,在那裡,叢林濃密的樹冠形成的緊密覆蓋才會分開,我才有機會被飛機注意到。或許他們已經找到其他人了,或許我母親也已經獲救了。我抱持著這個想法,因為我的傷勢是這麼的輕微,所以其他人未從墜機中生還,對我來說似乎是不可能的。
* * *
我所不知道的是,搜救飛機無功而返。在墜機之後的兩天,民眾提供了許許多多的線索,但結果證明,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假情報。一位獵人據稱看到亮光,然後聽到爆炸聲;一位林業工人報告說,他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看到飛機沿著喜拉山脈低空飛行。位於亞里拿可恰潟湖岸邊有群美國的語言學家,那些為了幫印第安人翻譯聖經而研究印第安語的傳教士,其中有些飛行員也加入了秘魯空軍部隊協助搜救。他們集中於一個梯形區域內進行搜救,在土納非斯塔一個叫阿瓜斯卡連特斯的城鎮及印加港之間,因為這三處可能的根據地都指向正確的地區。我幾乎整天都聽得見搜救飛機,然而搜救行動並不成功,叢林彷彿吞噬了那架飛機和乘客。
有太多錯誤不實的報導,使得當局開始管制新聞消息,只准官方發佈訊息。秘魯空軍部隊主導整個搜救行動的指揮官,處理的方式很乾脆:只要有人引起恐慌騷亂,據說就會被逮捕審問,這使得大家人心惶惶。仍然有許多謠言滿天飛,出現了匿名信件寫說這場空難是天譴、這些犧牲者是因為他們的罪孽而遭受懲罰之類的言論。
對於許多失蹤者的家人來說,不確定的因素愈來愈多,無止境的等待更讓人無法承受。他們覺得應該也要採取行動,於是集合成一支平民的巡邏隊伍,想靠自己去找出答案。從印加港開始,他們想辦法進入雨林,但搜救行動卻因為傾盆大雨而受阻。他們的絕望和無助感與日俱增,尤其在一個叫阿道夫‧薩爾達尼亞的男人出車禍之後。阿道夫的兒子也在那架飛機上。阿道夫是在設法要送食物給搜救隊伍時,在一條路況很糟的卡雷塔拉中央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當場死亡。
對於這一切渾然不知的我,在叢林裡一步步地走著,總是先踏出有穿鞋的前腳,跟河床中阻擋去路的枯木奮鬥著,堅定不移地爬過每一個阻礙。墜機後第三天,我在河床中發現從我動身出發之後所看到的第一片飛機殘骸──一個渦輪,有一面完全焦黑。啊哈,我心想,這一定就是我看到閃電擊中的地方。這幅景象僅僅使我感到驚異而已,因為我仍然處於極度的震驚與腦震盪的後遺症中。之後過了多年,我才理解這項發現的完整意義為何。由於這不可能事件的發生,二十七年後我和導演韋納‧荷索重回舊地。在墜機後那些日子裡我無法想像的事,終於成真:我重返這條路徑,看到更多片的飛機殘骸,仍然自問這一切怎麼可能會發生,而我還是只能找到部分問題的解答。
* * *
在我開始艱苦跋涉的第一天,並沒有問自己太多問題,因為我仍處於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十二月二十八日,我的金錶,來自我祖母的堅信禮禮物,永遠的停了。事實上,這支錶甚至無法防水,並且剛經歷過一場耐受度的極限測試。我想起上個春天時,我在利馬舉行的堅信禮,連我父親都到場為我挑選堅信禮的箴言:「尋求智慧且得到理解的人有福了,因為她的收穫比得到銀錢還多,她的獲益比得到金子還好。」當下我還沒想到,這句話多麼切合我當時的處境。一直到了後來,它才使我深省到,倘若沒有對於叢林法則的知識與瞭解,我今天可能就不會存活於人世。
* * *
接著,長途跋涉的第四天,我聽到讓血液為之凍結的聲音:那是一種大翅膀的拍擊聲響,毫無疑問,比其他鳥類的振翅聲要來得更大聲且持續得更久。當然,我會知道這個是因為我母親是鳥類學家,她跟我解釋過,我希望並祈禱她不是王鷲出現的原因,因為這種叢林禿鷹,只在叢林中有許多腐屍出現時才會行動。「叢林禿鷹在那裡,牠們正在吃死人。」這不僅是我腦海中的一個念頭而已,更像是一種直覺或甚至是一種十分肯定的想法。
* * *
自從我一個人在叢林中動身開始,第一次被嚇壞了。我來到下一個河流的轉彎處,看見一條有著三個座位的長椅,跟我的一樣,只是這一條頭往前埋進泥土裡大約九十公分深,乘客們的頭──兩男一女,也卡在雨林的地上,只有他們的腳以古怪的姿勢高舉著伸出地面。
在那之前,我只看過一具屍體。當時我六歲,正好去普卡爾帕作客。我母親去觀察鳥類了,於是把我留給擁有一座鋸木廠的朋友們照料。他們帶我一起去鄰居家,因為鄰居有個小孩在那天晚上死了,我們去參加守靈:屍體躺在那兒,親朋好友都來向他致上最後的敬意。那孩子躺在那裡,肚子膨脹鼓起。我則饒富興味地看著這一切進行。也只有小孩能夠天真地面對死亡。當我母親在傍晚回來時,我興沖沖告訴她:「你猜我今天看到什麼?一個死掉的小孩!」但是我母親相當生氣,我因為跟著去守靈而被臭罵了一頓。由於那孩子可能死於黃熱病或斑疹傷寒,我可能因此而被傳染。
當我還小時,我是用驚異的眼光看著那一切,就像是一件有趣又新奇的事物。但是,今天看到死人的這幅景象,卻讓我痛徹心扉,一種無以名之的恐懼緊攫住我。然而,我還是強迫自己停留下來、靠近觀察這些屍體:他們仍然相當完整,但叢林禿鷹已經棲息在附近的樹上了。牠們在等待。這可不妙,我心中閃過一個恐怖的念頭:該不會是我母親吧?我極為緩慢、小心地接近那些屍體,看著那個女人的腳,好似我可以用腳就辨認出她是誰。我甚至用一根小樹枝,小心翼翼地把腳翻過來看她的腳趾甲,這些腳趾甲有被磨銼修整過。我鬆了一口氣,我母親從來不會磨修她的指甲。
同時,我猛然醒悟到自己是多麼的愚蠢。這個女人不可能是我的母親,因為母親跟我坐在同一張長椅上,就坐在我身旁。我心想:「我怎麼沒有馬上想到這一點呢?」然後放下了心中大石。之後,我感到頗為羞愧。
我四處張望,想看看這附近有沒有更多死人或甚至是傷者。周圍灑滿好些金屬碎片,但是沒有別的,所以我轉身離去,繼續前進。我又聽到搜救飛機的聲音,我知道,我得加快腳步了。
聖誕夜,1971
從利馬(Lima)飛往普卡爾帕(Pucallpa)的班機,只需大約一小時飛行時間。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前三十分鐘的飛行再正常不過。我們的同行乘客興致高昂,每個人都因急於返家過聖誕節而興奮不已,行李箱中塞滿了禮物,就等著起飛。大約二十分鐘過後,機上開始供應簡便的早餐,有三明治和飲料。接下來的十分鐘,空中小姐已經開始清理我們這些區了。
然後,冷不防的,我們撞上了一場暴風雨的鋒面。
這次是我前所未有的經驗。機長並未避開它,反而直接飛進那個地獄之釜。外頭明明是白天,我們卻像是被黑夜包...
目錄
【推薦序1】一個希望與重生的故事/李偉文
【推薦序2】「救命」的雨林之秘/蔡惠卿
【推薦序3】像孩子一樣天真,像動物一樣頑強/褚士瑩
聖誕夜,1971
第一章:我的新生
第二章:動物圍繞的童年
第三章:從父親身上學到的人生
第四章:兩個世界的人生
第五章:變成叢林女孩
第六章:墜機
第七章:在叢林裡獨力求生
第八章:今日的普卡爾帕
第九章:大河
第十章:重返人世
第十一章:倖存者
第十二章:來自今生與來世的問候
第十三章:遭透了又難以忍受的不確定性
第十四章:一切都不一樣了
第十五章:回到異鄉的家
第十六章:奇蹟再現
第十七章:父女重逢和重返家園
第十八章:森林的神秘靈魂
第十九章:著眼未來
謝辭
【推薦序1】一個希望與重生的故事/李偉文
【推薦序2】「救命」的雨林之秘/蔡惠卿
【推薦序3】像孩子一樣天真,像動物一樣頑強/褚士瑩
聖誕夜,1971
第一章:我的新生
第二章:動物圍繞的童年
第三章:從父親身上學到的人生
第四章:兩個世界的人生
第五章:變成叢林女孩
第六章:墜機
第七章:在叢林裡獨力求生
第八章:今日的普卡爾帕
第九章:大河
第十章:重返人世
第十一章:倖存者
第十二章:來自今生與來世的問候
第十三章:遭透了又難以忍受的不確定性
第十四章:一切都不一樣了
第十五章:回到異鄉的家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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