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九十一章 勾心鬥角
一坐上車，周婷就累得軟倒，翡翠為她搧風，小張子得了消息，早早就回宮稟報胤禛。
周婷靠著軟墊閉上眼，馬車一晃一晃地往圓明園去。翡翠忍了半日，這時候才小心翼翼開了口：「主子，八福晉，還是有福氣呢。」
周婷掀開眼簾瞧了她一眼，翡翠在外事上頭一向比珍珠跟瑪瑙都要機靈得多，周婷聽這話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面點頭，一面微笑。「她是有福氣。」說著就又閉上眼睛。
宜薇在，比她不在好；生男孩，又比生女孩好。
宜薇其實就是刺在八阿哥身上的一道傷，康熙只要一瞧見八阿哥，就會瞧見這道傷疤。他配給八阿哥的這個媳婦，出身是夠高，可家裡情況還真不十分好，連個正經的娘家人都沒有。安親王府本就不甚得康熙的意，如今又因為教養了宜薇，被康熙遷怒，拎出來批了又批。
雖沒直說，可京中人家議親時，看到安親王府也得繞道走開。家裡出了一個那樣的姑娘，其他姑娘就是再賢良，在婚姻上也要吃虧。
按在宜薇頭上那個「善妒」的名號，就算八阿哥子孫滿堂，恐怕也去不掉了。她既得了康熙十二分的不待見，那她活著，對胤禛來說就是好事。夫妻一體，太子這樣胡鬧，康熙都還要誇獎太子妃賢德，有一個好妻子在，真的能為丈夫加許多分數。
例如周婷自己，在康熙眼中就是個好妻子、好母親，三番兩次賞下東西來。因為孩子的表現對她另眼相看，又因為這份另眼相看，更覺得周婷會教養孩子、勸諫丈夫。相反的，宜薇這樣，就算大家知道問題不在她，也要把錯擱在她身上，八阿哥要麼就是不能生，要麼就是懼內，不論哪一樣，都是康熙不喜見的。
若宜薇沒了，八阿哥或許會傷心，可康熙說不定心裡還會高興，再擇一門淑女嫁給八阿哥，不過就是一次選秀的事，像繼大福晉那樣，雖然出身不顯，可只要使得上力，就能把岳家給捧高了。
大阿哥喪妻那時，康熙待他寬容得多，平日事事護著太子，那時反而替大阿哥撐腰。雖沒如大阿哥期望的那樣給他再指一個出身高門的繼福晉，總歸還是為他挑了個和順人兒。
宜薇這回若真有個好歹，康熙就會為了前頭這樁婚沒指好，補償給八阿哥一個好的，這樣一來，恐怕他又會更進一步了。
這些念頭在周婷心中轉了又轉，她手指使不上力，指甲摳住帕子上的繡紋，就著翡翠遞過來的杯子嚥了一口茶，先是苦澀，之後又品出一點甜味來。
她坐在宜薇床沿上握著她的手時，腦子裡卻在轉著這些。周婷揉了揉眉心，她的幫忙也存著私心，或許握著宜薇的手哭的時候的確真心實意，可後來那些卻是選擇在做對自己、對胤禛最有利的事。
太醫那邊，周婷插不上手，卻有能插得上手的人。雖不知道生下來的這個男孩是不是像周婷猜測的那樣身子虛弱，過個兩天也有眉目了。
周婷再不懂政事，也能從胤禛眉宇之間看出一些來，他對胤禩一向都很防範，就算對象是太子，胤禛也沒有過這麼隱晦的忌憚。既然他有讓胤禛防範的本事，那就只好拉低他的平均分數了，皇室想要的，永遠都是無盡的綿延，他沒個立得起來的兒子，人望再高，又能如何？
周婷一回屋子，就任由翡翠幫她除下衣服，福敏與福慧正等著向她請安，告訴她採菊堂裡養著的雞下了雞蛋。兩人收了淺淺一個籃底，拿紅綢子蓋著，正準備獻寶給她們額娘看，就見她倦得靠著床沿，沒一會兒就合上眼睛睡了。
福敏眨了眨眼，拉著福慧的手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她們攔住了剛準備進來的弘時跟弘昭，弘時見狀，便牽著弟弟的手。「別吵額娘，咱們去水榭那裡，上回不是說要看綠頭鴨子嗎？我叫奴才們趕到淺池子裡給你們玩。」
周婷迷迷糊糊聽見翡翠點了珊瑚跟蜜蠟兩個跟著孩子們過去，便安心合上眼睛睡了過去。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人在輕撫著她的背，手指有力地按著她的肩，周婷又酸麻又舒服，低低叫了一聲，額間就被印上一個輕軟的吻。
她微微睜開眼睛，天早就黑了，屋子裡沒有點燈，只看到一個黑影。周婷啞著喉嚨開口：「胤禛？」
那影子應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輕聲問她：「可累著了？」
周婷握住胤禛的手，輕笑。「總算是有了個好結果。」
黑暗中瞧不見胤禛的表情，但周婷知道他在笑，不必分說他就知道她的意思。周婷用兩隻仍有些痠痛的手勾住了胤禛的脖子，摸索著找到他的鼻子，把嘴唇貼過去吻他，胤禛張口就含住她的舌頭。兩人纏綿了一會兒，周婷剛要說兩句暖心的話，就聽見胤禛窸窸窣窣地在解褲帶。
他一面扯一面說：「我回來瞧瞧妳，等會兒還要回宮去，咱們抓緊時間。」
周婷本想嗔他，卻不知怎的聲音發軟，她扭過臉去啞聲一句：「我的手撐不起來。」
胤禛的身子已經壓了上來，他摸著她的裙子撩到大腿根。「我拿枕頭幫妳墊墊。」說著就用手揉了起來。
周婷只覺得身體從那裡開始熱起來，想一想是有許久不曾有過了，於是她輕哼一聲，捂住了臉。「腰那塊，高一點。」
等弘昭在稻田裡養的魚長到快三斤時，康熙回到了京城。一家子能動的都得去迎接。弘時半大不小，快七歲的人兒也能往大人堆裡站了，弘昭卻還是小孩子，圓頭圓腦的樣子穿了吉服，就像是年畫上的娃娃，只能留在後頭女眷當中。
弘昭皺著一張臉，老大不高興地坐在凳子上，福敏與福慧兩個已經有了些姑娘的樣子，在家習慣撒嬌作癡，進了宮就不再跟弟弟玩，而是跟年紀相仿的姊姊妹妹坐在一處，相互看一看腰裡揣著的荷包，或是耳上的金墜子。
太后眼睛不好，皇室裡頭正經嫡出的孩子雖不多，庶出的可是一溜接一溜，這些平時見不著，此時全來了。她拿著玳瑁眼鏡在殿裡溜了一圈，全靠大宮女在身邊提醒才能知道誰是誰，有的就是提起名來了，她也還是想不起來。
福敏與福慧向來得她的寵愛自不必說，單是兩個生得一樣又打扮得一樣的，就是沒見過的人，也知道那是四阿哥家的雙生女兒，弘昭卻是由太后身邊的宮女提了，她才分辨出來的。
一到這種日子，大家全都穿著一個顏色，福晉們全是一身石青，再小的阿哥都穿了四開裾，沒個眼尖的在身邊提醒，遠遠一看，還真分不出誰是誰。
「那是雍親王家的弘昭阿哥，瞧著模樣，怕是想去前頭呢。」宮女伏在太后耳邊提點，說著還帶出一聲笑來，把太后也給逗笑了。
這一笑，太后就想起弘昭的花名來，一想到就覺得彷彿在這暑天裡喝了冰珠子浸的酸梅湯，從嘴到心沁了個爽快，一招手就把弘昭招到了跟前。
弘昭噘了嘴過去，伏著耳朵告訴太后：「老祖宗，我養了好久的魚，可鮮呢，給您做魚片粥吃。」
一段話把太后哄樂了，摟了他揉搓起頭髮來，等康熙受了阿哥們的禮進來請安時，太后就炫耀起這件事來。
這一提，倒讓康熙想起弘昭在種菜的事，他特地把弘昭喚到跟前。「收成如何？可能供得起自家吃菜？」
康熙問弘昭這件事情，原不過是意思意思，自從撞見太子「那事」以後，他的心情一直不好，卻不能掛著臉來太后這裡，叫弘昭過來，只是順著太后的心意逗逗他，也好讓太后開心，誰知道弘昭真能扳著指頭說出來，不光說了稻田裡頭養魚的事，還告訴康熙他身邊的小廝幫他編了一長一短兩個竹籠淹在水塘裡捉黃鱔的事。
這倒挑起康熙的興趣來，一般皇家的阿哥哪裡玩過這個？
弘昭興致勃勃地告訴康熙：「捉這個得挖蚯蚓，在竹籠上開小口，拿竹籤子串了擱在裡頭，到了夜裡牠就發綠，一發綠就把黃鱔引來了。」說著還一本正經地點頭。「可不能串死，串死了就不發光了。」
周婷笑盈盈地在下頭候著，弘昭的話幾個妯娌都聽見了，怡寧掩了口輕笑一聲。「怪不得咱們弘明直折騰著要把他阿瑪屋子後頭的竹子砍下來呢，原來是想著編竹籠。」她一面說一面打趣自己的丈夫，意態親暱。「妳猜咱們爺說什麼？」
周婷搖了搖頭，怡寧就搭了她的手。「他說呀，你阿瑪就指著這兩根竹子充充斯文門面呢。」說著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幾個妯娌都拿帕子掩了嘴，而這個時候弘昭已經開始講他準備冬天拿竹蔑撲麻雀的事了。
康熙在上頭說話，下面的福晉、阿哥、格格們全得等著，康熙心情原本不佳，聽了這些零碎的事反而露出笑顏來了。太后也看得出康熙精神不好，聽見弘昭能逗他，也跟著附和，這話就愈說愈長了。
周婷早上出門時特地換了雙低了一寸的花盆底，雖然日子尚淺，太醫還診不出來，但她卻知道自己八成是有了，小日子延遲是其一，其二是她又開始愛吃甜的了。
怡寧見到那拉氏的站姿，會心一笑，挨過去一些托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低語：「四嫂可是又有喜訊了？」
周婷睨了她一眼。「還沒個準呢，妳可別聲張。」
宜薇就站在不遠處，她已經出了月子，雖身子還沒養過來，可這種場合卻不能不來，有了兒子她就有了精神，倒能看出些往日風采來。
周婷上一回見她是在洗三禮上，場面一改八阿哥一貫的低調，辦得很是盛大，熱鬧了一整條街，孩子卻只有親近的人才得以一見。才剛露個臉，洗了盆就趕緊裹起來抱了回去，周婷站得並不遠，還只能聽見他弱弱幾聲哼哭。
宜薇好不容易得了這個孩子，看得跟鳳凰蛋一般，惟恐嬤嬤跟丫頭照顧不周，便把孩子養在自己屋裡，滿心滿眼只有兒子。這回八阿哥跟著康熙回來，她總算能挺直了腰站在大殿裡，一面聽康熙跟弘昭說話，一面想著等她的兒子會說話了，能帶上殿來又是個什麼光景。
八阿哥先頭那個庶子弘旺被宜薇帶在身邊，她原以為自己這輩子沒有兒女緣分，是以一直把他當成親生的那樣看待，可真等有了親生的，才察覺出差別來。
弘旺不過三歲多，小孩子正是敏感的時候，原本宜薇待他那麼親近，如今卻有一大半時間在哄著親生兒子，他雖不明白這當中的差別，也很是失落了幾天，直到他親生額娘尋到他。
母子天性隔不斷，宜薇也沒真做去母留子的事來，張氏很識時務，就因為看得懂上頭的臉色，往日並不跟兒子過分親近，怕礙了宜薇的眼。這番找到兒子，也不管他懂不懂得，只反覆叮囑他，他的身分跟弟弟不同，往後要好好討福晉喜歡。
弘旺本就懵懂，隱約覺得額娘待他不如過去了，加上聽到這些話，沮喪了一陣子。身邊的嬤嬤跟丫頭也不是不知道，曾報給宜薇聽，她卻只當是小孩子淘氣，並沒放在心上。
康熙不好厚此薄彼，跟弘昭說了一會兒話，又約定好要吃他養的魚做出來的粥，就把另外幾家的孩子召上來。別人總有個兄弟好幫襯著，不論嫡庶，站在一塊兒，就是一家人，這些道理精奇嬤嬤們出門前都叨念過了，就是福晉們，也要耳提面命一回。
偏偏弘旺的弟弟還只會哭，一個人上去行了禮就顯出孤單來。康熙知道老八總算有了嫡子，也很高興，再不喜歡兒媳婦，還是賞了東西下來，此時見弘旺不似從前有精神，心裡就先皺起了眉頭。
他的孫子多，除了前面得的幾個，其餘的連名字都要唱名的太監喊出來，他才記得起來，可弘旺是獨一個，又獨了這麼些年，在他眼裡不關注也得關注，雖壓下不提，心中卻存著最壞的推測。
宜薇笑得春風得意，還不知道自己又被記上了一筆。
周婷人在下頭時，瞧出些不對勁來，康熙可是比南巡前瘦得多了。人年紀輕時瘦一些還能說是精幹，等年紀大了，一瘦就顯出老態來。康熙的腰背還很挺直，看上去卻不似過去那麼有力，連頭髮都花白了許多，臉上雖在笑，也顯出疲態來。
周婷垂了眼簾立著，隨眾人一道行禮，直到吃完了家宴回到圓明園，才跟胤禛提起來。她一面脫下石青色團花褂子換上家常衣裳，一面吩咐翡翠去拿些解暑的湯水來，胤禛則坐在炕上，挨著玻璃燈拆信。
「我瞧皇阿瑪瘦了些，你在前頭見著太子，可有什麼變化？」周婷拿了篦子抹上玫瑰髮油梳頭髮，看著鏡子裡的胤禛皺了眉，就問：「怎的？可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
胤禛把信擱到一邊，聽見她問，鬆了眉頭。「皇阿瑪瘦了許多，我瞧太子也像是不好過，同皇阿瑪一般消瘦。」
情況到底如何，信裡也不好細說，還得等十三跟十四湊在一起，胤禛才能知道，可其實上一世這些事他就知道得很清楚，只不過怕污了妻子的耳朵。橫豎就是那些事，算著日子，太子才養起來的那批人，又要被狠削一頓了。
「我瞧皇阿瑪，倒比那時候精神了一些。」周婷口中的「那時候」，就是太子第一次被關起來時。當時康熙幾乎下不了床，那種痛心誰都能感覺得到，如今看到兒子行男男之事，康熙的反應倒比之前溫和許多，這是說明他其實已經不那麼在乎太子了嗎？
胤禛一派閒逸，微微抬頭，望著鏡子裡頭的妻子勾了嘴角。「妳不需要想這個，倒是八弟，一下了朝就說要好好謝謝我，請咱們一家子過府去玩呢。」
胤禛這裡寫去的信是報平安的，等宜薇的信到了，胤禩才知道情況那麼凶險。他同宜薇心思一樣，兩家其實不親近，可宜薇生產的事卻全憑他們夫妻幫忙，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要做出個姿態來，又不是兩家閉嘴不說，皇阿瑪就沒法子知道了。
周婷放下了梳子，挨著胤禛坐下，此時翡翠掀了簾子進來，她手中拎了個食盒。「主子宴上沒進什麼，夜裡怕會餓，碧玉準備了幾樣小菜，主子多少進一些吧。」
周婷一聞就覺得餓了，宴席上的菜再精緻好看，哪裡比得上現做的黃魚雞湯羹？魚肉都是拆了骨的，在沸湯裡滾過又冰鎮過，彈性好又新鮮，周婷一勺就舀起兩塊來。
胤禛也拿了一碗在手裡，見妻子翹了手指頭喝湯，額上起了一層薄汗，剛要打趣她兩句，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放下碗看她。「妳這……可是有了小八了？」
翡翠捂了嘴退出去，周婷嗔了胤禛一眼，嘴邊露出兩分笑影來。「還吃不準呢，只是我覺得身子不同罷了。」她有了經驗，身上哪裡不對，立刻就察覺出來。
胤禛放下湯碗，握住她的手，滿臉喜色地打量她。「怪不得我瞧妳這吃東西的樣子就像是懷了酸梅湯那時候。」
剛要樂兩句，他又收斂了神色擔憂起來。「這就是前些日子有的了，平安脈竟沒診出來？妳才進了血房，萬一衝撞了怎辦，明天差人去潭柘寺請個符回來，也好安安心。」
胤禛一激動，話就多了起來，絮絮叨叨個沒完。周婷含著湯匙聽他說話，一見胤禛這個樣子，就止不住臉上的笑意。
胭脂染在白瓷上頭，倒有另一番風情，周婷一面含笑一面點頭，胤禛將她摟在懷裡，輕撫著她的背。「也是時候請皇阿瑪賜名了，正好把這喜信夾上去，好讓他開心開心。」
周婷捂住嘴偷偷看著他，見胤禛不解地望著自己，她清了清喉嚨。「你這麼急做什麼，總要等出了頭三個月才行，你有了兒子，難道別人就沒有了？今天弘昭同皇阿瑪說了好些時候的話，別人家的孩子可沒這種待遇呢。」
兒子能得到康熙的喜歡，周婷很樂見，康熙愈是喜歡弘昭，對胤禛就更有利，對周婷的好處才更大。既然身處皇室，就別想著純粹的天倫之樂，康熙最愛那些瑣碎小事，可不就是因為那裡頭透出來的親情意味最濃嗎？
人都是缺什麼想什麼，康熙這幾年更寵愛他的小兒子，為的是什麼？像弘昭這樣的孫輩擺在他面前，他更沒有不喜歡的理由。周婷雖沒有刻意引導，但弘昭說起話來也不全是背了幾句書、唸了幾句詞，他說的那些康熙小時候都不曾經歷過，那才是吸引他關注的地方。
那個大玻璃盒子養起來的螞蟻窩，如今放在養心殿後殿，有專人照看著，康熙偶爾起了興頭，還要去瞧一瞧。他之前說要胤禛他們弄一個玻璃盒來，後來不只是玻璃盒，弘昭還乾脆把那個現成的螞蟻窩送給他。這一回他又應下來要到圓明園吃弘昭種的菜，這在有心人眼裡，可不就是一場家宴這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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