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許諾,將一生愛你、護你,直到死亡將你我分離。
然而,人世間最痛苦的別離,原來不是死別,
而是遺忘。
一九四五年,艾德溫自戰場歸來,但他沒有回到被俄軍佔領的家鄉,而是前去投靠伯父,並與莉亞陷入熱戀。然而,從軍前,艾德溫已經承諾將娶當時的女友英嘉為妻。莉亞在他和英嘉的婚禮上默默哭泣,兩人從此別離,卻始終沒有忘記對方。多年以後,他們重逢了,這次他們發誓此生再也不要分開。
他們快樂地在一起生活了三十九年。直到莉亞得了老年失智症。她再也認不得艾德溫,甚至害怕他。艾德溫想要信守承諾,一生守護她、再也不和她分開,可是莉雅大哭大鬧,害怕他會打她,總是用畏懼的眼神看著他。她的情況繼續惡化,艾德溫終於明白:他會再次失去她,而這次使他們分離的,是一種可怕的疾病,更感傷的是,它會摧毀他們幸福日子的回憶……
《我願一生守候你,你卻忘了我的承諾》講述了一段愛與遺忘的悲傷拔河,透過這對戀人的故事,你可以看見最熱烈的愛情、最美麗的承諾,更能深思什麼是愛與關懷。
作家 袁瓊瓊 專文推薦|紀錄片導演 楊力州 具名推薦
作者簡介:
娜迪妮.阿爾Nadine Ahr
一九八二年生於德國漢諾威,畢業於柏林基督教記者專門學校。目前為德國《時代周報》(Die Zeit)撰文作者。報導文章曾獲多種獎項肯定,包括德國德語協會(Gesellschaft für deutsche Sprache)所主辦的亞歷山大-隆堡新進記者獎(Alexander-Rhomberg-Preis)等。
譯者簡介:
林琬玉
輔仁大學德文系及德國Aachen專業大學(Fachhochschule Aachen)企業經濟系畢業,曾任美術雜誌資料編輯與電子商務顧問公司研究員。目前定居德國。譯有《為什麼要住在城外》、《天賦不是奇蹟》(大好書屋),以及《國家為什麼會破產》(寶鼎出版社)。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愛與選擇 作家/袁瓊瓊
《我願一生守候你,你卻忘了我的承諾》講的是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男人在年輕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孩。二戰爆發之後,他必須上戰場,在出發之前,他開口向女孩求婚。並不是因為愛,是因為懼怕,對於殺戮與死亡的懼怕,對於未來的不確定,使他渴望抓住一些牢靠的東西。他向女孩求婚,而女孩答應了。於是他承諾戰後返鄉就會娶她。
這個承諾中有個但書,沒有人明說,但大家都明白。那就是:「假如男人沒有戰死的話。」
他沒有戰死。某種程度,或許是那個承諾保護了他,因為他有個承諾還沒有完成,所以他不能死。因為遠方有人在等待他,那個人的期待或盼望需要他活著,所以他活著。
但是,在回鄉的路上,他遇到了另一個女孩。並且相愛了。
在真愛和承諾之間,他選擇承諾。甚至在兩個人還愛著的時候,他就已經選擇了要完成諾言。他告訴自己的情人,他必須回去娶那個他答應過的女人。
這不是愛的故事,這只是選擇的故事。出於某種理由,這個男人選擇把愛情置放於責任之下。
這時是一九四五年,經過世界大戰,整個世界顛覆,無論中外,別妻另娶或別夫另嫁都不是什麼新鮮事,更何況一個口頭的承諾。但是男主角選擇去完成他的承諾。
這個選擇造成兩段不幸福的婚姻,他自己的,以及被他放棄的,他愛過的那個女孩的。二十年後,兩人重逢。這時候,女方成了寡婦,男人與妻子離婚。他告訴她:「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但是,這依然不是愛的故事,依舊只是選擇。如同最初選擇對承諾負責,男人現在選擇對自己曾經辜負的情人負責。
兩人在一起生活了三十九年。之後,女方得了老年痴呆症。因為對付不來,男人再一次做選擇。他把妻子送進療養院,兩人分離。
分開之後,他過得不快樂,他想念妻子。於是選擇搬去療養院和妻子住在一起。但是失智的妻子不認識他。非但不認識他,還把他錯認成別人,攻擊他,恚罵他。
他再度做選擇,選擇離開這個已經不認識他的多年伴侶。
但是,之後,由於寂寞,由於思念,他又回到老伴身邊。
然後,因為失望,因為感覺無力與無奈,他又離開老伴。
之後,他又回去。之後,他又離開。之後……
在不斷的離開了又回去,回去了又離開的反覆中,選擇變成了愛情。
選擇意味著我們可以有另一條路,但是,當一個人總是又回到同樣一條路上時,那其實就是愛了。
愛就是牽扯,愛就是捨不下丟不開,無論讓自己如何痛苦難受,你會選擇回去。如果我們看不到那些「回去」,那麼會認定這是個背棄的故事,如果我們知道真愛必會將離開的人再帶回來,那就不會誤以為離開是不再愛了。
《我願一生守候你,你卻忘了我的承諾》以老人失智症為背景,闡釋了愛的複雜性。作者以絕大篇幅描寫他的祖父祖母相遇相愛以及重逢,之後共同生活。這些部分,雖是在敘述愛情,卻看上去極為空白。美好得不可能是事實。
相反的,在祖父面對祖母失智,決定把她送走,卻又回頭去找她,而歷經失望和打擊之後離開,然而又回去……的過程,反倒清晰地呈現了真愛的重量和力度。
愛從來都不是簡單的事。無論是上個世紀還是現代,無論發生在九十來歲的老人家身上還是發生在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身上。不像人類樂於歌頌的,愛的面貌並不美麗,真正的愛其實充滿折磨,失意,不滿足,隱忍,退讓,失望,甚至,怨懟和悔恨。
某種程度,愛,真正的愛,其實像薛西弗斯的石頭。希臘神話中,薛西弗斯被眾神懲罰,必須將一塊大石頭推上山,但是,只要推到山頂,石頭便滾下來。他必須日復一日做同樣的事,而且完全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均是徒勞。
聖經裡的「愛是恆久忍耐,愛是永不止息」說的就是這件事。明知一切徒勞,卻依舊去做。那個永不止息,便是對於某個看似無意義的行為的堅持。當我們堅持到底,那個堅持本身便產生意義。
在看著薛西弗斯推石頭的時候,請不要看到石頭還是滾下來的徒勞,要看到薛西弗斯的不肯放棄。那比石頭真正被推上山頂,更為珍貴。
★「關於死亡,人們可以有一籮筐的想法……然而,死亡是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娜迪妮.阿爾以極為私人的口吻,在《我願一生守候你,你卻忘了我的承諾》一書講述了一個關於死亡的故事。」――安雅‧麥耶,《日報》
★「一個人可以把這麼動人的故事娓娓道來而不憤世嫉俗,是很難得的事……我不只是喜歡她的遣詞用句,這個故事更是讓我淚流滿面。那是十年來不曾有的經驗……我要向作者深深一鞠躬,她為她祖父豎立了美妙而動人的紀念碑。與眾不同的是,這本書是從一個孫女的角度去敘事,而不是一般從兒女的觀點去見證父母親的失智症問題……阿爾交錯敘述現在和過去的故事,從他們如何相遇、因為命運而分離、最後如何重逢。讓人悲傷的結局,是她祖父的猝死。而阿爾獨自回到祖父母的故鄉,站在故事開頭的老房子,讓整個故事首尾呼應,也讓我們知道愛和關懷的人性是怎麼一回事。」――荷蘭編輯評論
★「光是命運乖舛的故事就足以讓人動容。可是這本書以和老年癡呆症的真誠而勇敢的對話,給人們捎來猶如醍醐灌頂一般的啟示。……一個就在你我身邊的故事,卻有個深不可測的象徵性格,作者藉此向兩位無比堅強的人的一生致敬。總而言之:勇敢、前衛、讓人心碎。」――創意優先部落格
★「娜迪妮.阿爾講述了她祖父母的故事,溫馨感人。」――Chrismon
名人推薦:愛與選擇 作家/袁瓊瓊
《我願一生守候你,你卻忘了我的承諾》講的是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男人在年輕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孩。二戰爆發之後,他必須上戰場,在出發之前,他開口向女孩求婚。並不是因為愛,是因為懼怕,對於殺戮與死亡的懼怕,對於未來的不確定,使他渴望抓住一些牢靠的東西。他向女孩求婚,而女孩答應了。於是他承諾戰後返鄉就會娶她。
這個承諾中有個但書,沒有人明說,但大家都明白。那就是:「假如男人沒有戰死的話。」
他沒有戰死。某種程度,或許是那個承諾保護了他,因為他有個承諾還沒有完成,所以他不...
章節試閱
序幕
管風琴樂師奏出第一個音符時,我嚥了一下口水。不要哭。我這樣告訴自己。艾德溫一定不要我哭的。「如果我走了,別哭。妳瞧我的一生多美好啊。」他向來是這麼說的。或者,是她一直這樣說?我都搞不清楚了,不過這不重要,因為我終究還是管不住眼淚。為什麼要強忍淚水呢?這可是他的葬禮。
今天是二月的某個星期二,一個寒冷的冬日。上午十一點多,在漢諾威一個六○年代的小教堂中。我們裹著厚大衣,坐在這個樸實無華,牆面砌著磚塊,地板鋪著黑色瓷磚的空間裡。陽光自小小的窗戶灑了進來。通常大家都希望葬禮那天是個雨天,但這天卻是陰雨綿綿幾個星期以來,終於放晴的第一天。
來參加告別式的人不多,因為往生者很長壽,享年九十一歲,而他所認識的人,大多已先他而去。前排右手邊,坐著他的媳婦與孫兒。兒子七年前心臟病發,比他早走了一步。前排左方則坐著我的父母、我的教母,還有我。嚴格說起來,坐在左邊這排的人,沒一個跟他有親戚關係,包括我。
艾德溫‧路德維希,躺在棺木裡的那個人,是我的祖父,是我所認識最獨特的人,也是我這一生最棒的禮物。只是我們倆並沒有血緣關係。
管風琴樂音逐漸停止,有個不是牧師的人站到講台邊,用制式、不帶感情的語調,跟大家說些願亡者安息的話。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望向棺木,眼前的艾德溫蓋著酒紅色毯子,躺在裡頭。那棺木好小,我心想。他躺得進去嗎?畢竟我的祖父也算是個滿魁梧的男人。這麼高大強壯的人,怎麼可能用這麼小的棺木呢?難道他彎曲著雙腿躺在那個盒子裡嗎?我甩甩頭,試圖把這些想法趕走。反正他躺在那裡,我怎麼看怎麼怪。最後我索性移開視線,轉頭觀察起裝飾棺木的花禮。那還真是五彩繽紛啊,一如他所喜歡的,他一向偏好五顏六色。「永別了。」花飾的某條緞帶上這樣寫著,一旁還附上他媳婦與孫兒的名字。棺木左右兩邊的地板上各擺著兩盆弔慰花籃,上面寫著:「在愛中回憶。」還有一些重要朋友的名字。這些花千篇一律,跟所有這種場合能見到的一樣。只有緊鄰棺木左方的那個花飾特別不同,那是橘色、紫色與白色交織的花,飾帶上沒有寫任何名字。他應該會喜歡吧。這是我買的。
「今天,所有人來到這裡,與艾德溫‧路德維希做最後的道別。」講台旁的那個人這樣說,這番話也把我從千頭萬緒裡喚了回來。他說的不對,不是所有人都來了,至少她沒有來。那位我以她的名義買了花的女士,沒有來。她,是他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瑪莉,大家都喊她莉亞,她是我的祖母,與我有血緣關係的祖母,也是他的女孩。
我祖父母的故事跟許多人的經歷相去不遠,但又是那麼獨一無二。
在這個二月的星期二早晨,在一間六○年代的新式建築教堂裡,毫無裝飾的室內空間與不擅言詞的講者,伴隨著一位誰也不是的孫女,為艾德溫與莉亞的故事畫上句點。而這個故事的開始,則要回溯到六十八年前,一九四五年的八月。
※※※
一九四五年八月。車子又猛烈衝撞了一下才停止。艾德溫坐在車子的載貨處,跟其他人一起。他們已經舟車勞頓了三天。從德國北部海岸出發,在那兒搭火車前往漢堡。當天傍晚,抵達漢薩城邦漢堡,看到許多人家窗邊的燭光,以及整個城市的殘垣廢墟。那些燭光是為他們而點的,為了這些歸鄉的士兵們。
二次世界大戰時,艾德溫為希特勒在戰場上賣命了四年。先是在法國北部,後來移師到俄羅斯。
接到入伍召集令時,艾德溫才十九歲。身為共產黨員之子,為了這場戰爭的最終勝利,他奮戰了四年。如今,在漢諾威這個遠離家鄉的地方,他腳踏著滿是砂礫的廣場,終止了自己的軍旅生涯。
踏著行軍般的步伐,艾德溫與剛結識的奧圖一同前行。先直走一小段路,向右拐入一條大馬路,然後沿著一座人工湖邊行走。
「這是馬斯湖。」奧圖說,一邊還用頭往湖的方向點了點。「近郊的遊憩區是由希特勒下令建造的。」
艾德溫隨便嘟囔了幾聲。和平的感覺仍過於新穎,今天似乎還不是讓人想談希特勒的時候。現在大家別無所求,只想圖個清靜、和平,還有回家。
就像能讀出他心思似的,奧圖問:「你怎麼會來漢諾威?為什麼不回家?」
「俄國人。」艾德溫回答。
一切盡在不言中,奧圖點點頭沒說話。只要是頭腦還算清楚的軍人,都不會想去蘇聯占領區。艾德溫親手殺過俄軍,也看過納粹親衛隊及其他人在俄國幹的好事。他知道,幾乎每個俄國家庭都有親人死去,也知道俄國人有多麼痛恨他們這些德國士兵與納粹黨人。所以他沒有回家,沒有回到他的圖林根森林,他的小村莊,那個春天融雪時,爸媽家後頭就會蜿蜒出一條湍急小溪的村莊。
「那你來這裡要做什麼?」
「我伯父住在這裡。」艾德溫回答,一邊用手摸摸口袋裡那張寫著地址的小紙條,那是父親塞給他的。海蓮娜街四號。「以防萬一。」父親這樣說。
步行不到半小時,他們就轉入海蓮娜街了。這條街上大部分的房子都完好如初,只有左後方,那裡原本應該有房子的,現在空空如也,只剩一片廢墟。
他們倆擊掌道別,奧圖與他,兩個即將邁向人生新旅程的同伴。
「就在前面,那裡就是海蓮娜街四號。」奧圖走進自己的家門前,還這樣對他喊著。
距離伯父家最後幾公尺的路,艾德溫獨自走完。
房子大門半掩著,外面的天色已漸漸昏暗。才一踏進門內的走廊,艾德溫就感到又黑又冷,裡頭充斥著大鍋菜與汗水的味道。一樓公寓的門上沒有標示戶名,於是他再往上一層樓。二樓左邊那戶的門上有個小小的牌子,上面寫著「亞克」,那是他伯父的姓氏。聽得出屋裡有人,於是艾德溫敲了敲門,一次、兩次,門旋即打開。
一個眼角刻有皺紋、腰間繫著圍裙的渾圓婦人睜大眼睛看著他。兩人沉默地彼此對視,大概有幾秒鐘之久吧,最後她迸出一句呼喊:「艾德溫!」矮胖女子大聲尖叫,並立刻抱住他。雖然有點憔悴,但這高大軍人的胸膛依然厚實。她緊緊抱住他,緊到他快喘不過氣來,然後她鬆手,轉過身去。「孩子的爹,快來啊!你一定不會相信是誰來了,艾德溫耶!趕緊去地下室把我們自己釀的酒拿上來!艾德溫,啊,真是太好了!快快進來,孩子!喔,艾德溫,快來快來!」
伯父從屋內走出來。他看上去比較老了,比艾德溫印象中老。上回見到他,是在艾德溫的老家卡茲胡特,不過那是戰爭爆發前滿久的事,後來伯父一家就搬到漢諾威來了。伯父的眼神一點也沒變,一如往常的炯炯有神,散發出精明的神采,就跟他父親的眼神一模一樣。這項特質遺傳自他們的母親,也就是艾德溫的祖母。祖母有過兩段婚姻,為兩個丈夫各生了一個兒子,先是伯父,然後是他的父親。
艾德溫跟著伯父伯母走進廚房。雷娜站在爐邊,她是伯父的大女兒。「瑪莉,我們家老么,還在回家的路上。」伯母說道,「她去農家搶購糧食。唉,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吧?真是悲慘的時代。」
「愛瑟,別說了,」艾爾文伯父打斷了她的話。「時代再悲慘,我們不還是活得好好的!先喝一杯再說吧。艾德溫,我的孩子,為你的平安歸來乾一杯。」艾德溫湊近裝了烈酒的杯子,乾了。
不知喝了幾杯以後,家門嘎地一聲打開了。一位年輕女子站在門檻邊,她的眼睛是灰綠色,留著不甚濃密的長髮,戰時匱乏的物資不但沒讓她顯得瘦削,反倒還出落得玲瓏有緻。
「她回來了!」艾德溫的伯母喊著。「孩子,這是我們家莉亞。你還記得她嗎?在卡茲胡特的時候,你常常扯她的辮子,那時候你還很小,記得嗎?」
雖然艾德溫完全沒有印象,但他還是笑了笑。瑪莉,大家都叫她莉亞,也微微一笑。
生活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悄然飛逝。夏天過後,艾德溫在威爾弗的一家鋼鐵廠找到了工作。威爾弗是漢諾威的一個城區。好運再度降臨。這個廠在戰時幾乎沒有受損,現在他們需人孔急,能用的人他們都要。白天,艾德溫在這個廠內拚命幹活;晚上,他就睡在廚房爐灶旁的沙發上。
秋日的某個星期天,第一片落葉剛染上顏色,陽光也在邁入冬日前再度出來露個臉。午餐剛用畢,今天吃的是大鍋菜。通常只有星期日有肉可吃,不過所謂的肉,也不過是湯裡的一點碎雞肉,還有馬鈴薯。飯後,莉亞洗滌碗盤,伯父與伯母進房小歇一會兒。艾德溫在一旁看著莉亞清洗、擦拭碗碟,然後將之收進搖搖晃晃的木製碗櫥裡。「外面天氣很好,我們要不要出去散個步?」他問她,還盡可能裝出一副隨口問問的樣子。
於是他們晃到馬斯湖邊,就是艾德溫抵達這兒那天經過的人工湖。莉亞身穿一件簡單的洋裝,鬆開的髮絲披散在肩膀上;艾德溫則穿著艾爾文伯父的舊衣服,他還沒有半件自己的衣服。戰爭才剛結束,街上商店的櫥窗裡還空空如也,不然他應該可以替自己添點衣裝。
他們沿著碼頭邊走,艾德溫在左,莉亞在右。起初他們鮮少交談,幾乎是無言地默默走著,偶爾四目相對,旋即又尷尬慌亂地移開眼神。
「妳認識卡茲胡特那個老威廉嗎?」為了打破沉默,艾德溫這樣問了她。雖然他也覺得這其實是個無聊的問題,但除此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常常自言自語的那個人嗎?」
「沒錯。」艾德溫說,然後講了一則威廉的趣事給她聽。莉亞很用心聆聽,講到逗趣的地方,總是會綻放出笑容。艾德溫看著她笑起來的樣子,她笑的時候會把頭往後仰,然後像很不好意思似的,伸手在嘴前掩著。就像個小女孩一樣,艾德溫這麼覺得。莉亞則仔細傾聽艾德溫用低沉嗓音說的一字一句,並注視著他那雙綠色的眼睛。有時看著看著,她會失了神,腳一絆,幾乎就要跌跤,但艾德溫總會用他那雙又大又強壯的手牢牢地攙住她。彷彿是個大鏟子,莉亞不禁這樣覺得。
湖邊步道都還走不到一半,時間就已經過了一個小時。莉亞與艾德溫愈走愈慢,好像這樣就可以延長散步時光,或者,讓這趟漫步永不結束。每走一步,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就拉得更近些,遠遠看來,誰都會以為是一對情侶在夏末漫步。有時候他們還會碰碰彼此的小手,就像不經意發生似的。
他們愈走聊得愈起勁。自艾德溫打破沉默後,話匣子就像被開啟似的,天南地北怎樣都說不完。不是聊那個威廉瘋子,就是聊一些能讓莉亞回憶起卡茲胡特童年時光的舊識。莉亞提起,當她仍是個小女孩時,曾摔進艾德溫父母家後方的那條小溪,還差點淹死。艾德溫則說說他在圖林根森林的夜遊探險,還是小男孩的他經常在裡頭迷失方向。他們東拉西扯,聊了好幾個小時,直到不知該說什麼,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為止。而就在那裡,南碼頭那邊,一個落葉積得厚實、樹木緊鄰而立的地方,莉亞與艾德溫留下了他們的初吻。
※※※
六十五年後。九月的一個午後。
艾德溫徹底體悟,他別無選擇了,這時,他只能喝點酒壯壯膽。兩杯黃湯已經下肚,還是三杯?艾德溫從他看電視用的單人沙發椅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穿過客廳,往走廊而去。他在一個小五斗櫃前猶豫不決了好幾分鐘,電話就放在櫃子上。
「我這樣做真的對嗎?」他一邊自問,一邊望向走廊盡頭的睡房。房門後,她正在睡覺。她是與他共度此生最美好時光的女子。莉亞,他的女孩。艾德溫知道,只要他拿起話筒,他們的生活就會永遠改變了。他的,以及她的生活。
他拿起了話筒。
晚上八點半,我的手機響起。當時我人在柏林的電車裡,正在回家的路上。
「娜迪妮,我是爺爺。」
我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因為他從來沒有這麼晚打電話給我過,我猜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他接著說:「莉亞,妳奶奶,我沒辦法了。」
四周鬧烘烘的,一個街頭藝人在彈吉他,旁邊還有一群大聲交談的觀光客,而艾德溫講話好小聲。「我不行了。」雖然很吵,我還是聽得出他的聲音在發抖。當人強忍著不哭,但旁人覺得他隨時會哭出來時,就會發出那種輕微的顫抖聲。
我愣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我能說什麼?反駁他嗎?安慰他嗎?還是說些言不由衷的謊言?我呆呆地望向車窗外,看路邊的房子在我眼前移動,看著施普雷河跟東火車站,但其實我什麼都沒有在看。
「這樣比較好。」我終於吐出幾個字,而且為了要蓋過觀光客跟街頭藝人的聲音,音量還不小,「這樣比較好,爺爺,我們一定可以找到一間適合的療養院的。」
艾德溫沒有回答。他早就把電話掛了。
序幕
管風琴樂師奏出第一個音符時,我嚥了一下口水。不要哭。我這樣告訴自己。艾德溫一定不要我哭的。「如果我走了,別哭。妳瞧我的一生多美好啊。」他向來是這麼說的。或者,是她一直這樣說?我都搞不清楚了,不過這不重要,因為我終究還是管不住眼淚。為什麼要強忍淚水呢?這可是他的葬禮。
今天是二月的某個星期二,一個寒冷的冬日。上午十一點多,在漢諾威一個六○年代的小教堂中。我們裹著厚大衣,坐在這個樸實無華,牆面砌著磚塊,地板鋪著黑色瓷磚的空間裡。陽光自小小的窗戶灑了進來。通常大家都希望葬禮那天是個雨天,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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