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孤獨的自由
烏瑪斯邦巴 ( Umasbamba) 村莊與凱楚阿人零距離的接觸
到達烏瑪斯邦巴村莊時正值雨季，雨水中夾帶著淡淡的泥土香和農村特有的氣味，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影像，竟是黑白照片裡，那個曾經見過的四、五○年代農業的台灣，來不及趕上的時代，但卻又那麼熟悉，這個世世代代以農維生的村莊，徹底滿足我的好奇心。
烏瑪斯邦巴村莊距離庫斯科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附近最大的市鎮為琴伽羅 ( Chinchero)，是當時印加帝國在聖谷內非常重要的農業大城，海拔將近三千八百公尺的高度，讓這片區域成為印加聖谷裡最高的一區。離村莊步行約半小時的比烏拉伊湖 ( Lago Piuray ) 提供庫斯科地區居民的用水，直到今日，仍有不少探險家堅信，湖泊內藏有的大量金銀財寶，就是當年印加帝國 『失落的黃金』，也曾經有人下水打撈，不過最後當然都是無功而返，不管比烏拉伊湖中是否藏有令探險家朝思暮想的黃金寶藏，對我說來，她把烏瑪斯邦巴點綴的更加生動，不但讓鄰近幾個村落孩童有個玩水、撈魚的好去處，留下美好的童年時光，更讓農忙時期的村莊擁有片刻的寧靜。
位於安地斯山脈的聖谷地區屬高原山地型氣候，年平均溫度不到二十度，白天縱使有陽光露臉，一件薄外套也是少不了，一年無四季之分，只有雨季和乾季兩種季節，雨季通常開始於九月，持續至隔年三月，這段期間也是當地農民最忙碌的時間，不過由於氣候變遷的影響，四月天仍可見到間歇性大雨，就在前幾年，一場傾盆大雨造成烏魯邦巴河 ( Río Urubamba ) 暴漲，不只造成農作物損失，更沖毀了好幾個地勢比較低窪的村落，人員傷亡慘重。
烏瑪斯邦巴村莊所在的琴伽羅地區 ( Distrito de Chinchero ) 主要農作物為馬鈴薯，其餘聖谷地區所種植的玉米、甘蔗和藜麥也都是最有價值的經濟作物。 目前在聖谷內仍種植高達三千多種不同品種的馬鈴薯，身處馬鈴薯故鄉的聖谷，平日三餐不管是水煮、油炸、 切絲還是磨成泥，餐餐都少不了它的蹤影。
整個烏瑪斯邦巴村莊居民不到一百四十位，大部分都有親戚關係，主要為印加子民後裔凱楚阿族人 ( Quechua )，當地語言以凱楚阿語和西班牙語為主，人民信仰天主教，然而除了作禮拜上教堂，每年六月的太陽神祭典，當地的凱楚阿族也從來不缺席。在凱楚阿族的信仰裡，太陽神和聖母瑪利亞一樣重要，他們也歌頌三項口耳相傳的神聖戒律，為人處世 『不可偷懶、不可盜竊、不可說謊』，在這個曾經經歷過西班牙人掠奪的地方，處處可以看到宗教及文化的兼容並蓄。
在烏瑪斯邦巴村莊短短停留一個月，與其說是文化志工行，不如說是趟心靈探索之旅，感官上獲得的遠比實質付出的多，遠離了都市的塵囂，自然的放下了心裡的慾望枷鎖，簡單的生活似乎讓人更能知足常樂，越貼近大自然的生活，也越能體會活在當下的可貴，雖然生活條件談不上富足，卻讓人開始了解知福惜福的真諦。
不過，剛到之初，三千八百公尺的高山地形加上沒有熱水，讓我這個習慣『現代化』生活的外來客確實吃了不少苦頭，幸運的是沒有高山症，免去了身體不適之苦，但每次的盥洗都像是在山上野營一樣，從準備打水、生火到梳洗，至少都得花上兩、三個鐘頭，再加上使用熱水洗澡 對當地人來說是件再奢侈不過的事，平常日子裡，他們只在參加重要慶典、集會前，才會把頭髮重新梳洗整理過，至於洗澡也是久久才那麼打理一次，所以為了避免打擾寄宿家庭的生活，我選擇入境隨俗，但在這麼冷的天氣裡，一星期的一次熱水澡，對我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村莊裡只有兩間雜貨店，每樣東西都是零售小包裝， 雖然種類不多，但如果臨時想買個蛋、 小餅乾或者基本生活用品如糖、 鹽、衛生紙，在這還是找得到，營業時間通常不固定，但由於老闆住家就在店的隔壁，所以只要用力敲敲店門，就會有人出來營業，其實這兩間雜貨店乍看之下很像凌亂的倉庫，但也不失為這個小村莊提供生活上的便利，因為大概也沒有人願意花上來回一個小時的時間進城，就只為買一顆蛋或一包鹽。
雨季時期的烏瑪斯邦巴村莊非常泥濘，有經驗的當地人提醒我要從庫斯科買雙雨鞋過去，還好有事前的準備，讓自己才能免於陣陣大雨後，身陷爛泥堆裡動彈不得的窘境。
原本還曾幻想遠離城鎮的農村生活是多浪漫、多愜意，然而現實生活中，大雨過後的放牧牛羊，走在田埂上，除了要避免濕滑跌倒外，還必須閃躲已經看不出是泥巴，還是新鮮的牛屎馬糞，平日裡農家子弟們再平常不過的割草、 翻土和播種，卻讓我一籌莫展，完全沒有路標指示，只憑個人方向感的農村小徑，讓我第一個星期常常找不到回家的路，田野間第一次聽到公牛們互相宣示地盤的嘶吼低鳴聲，嚇到我只能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夜間烏漆抹黑，沒有路燈的鄉間泥土路，手裡拿著手電筒，竟然還是一腳踩進田埂邊的排水溝，找了半天才把腳上不見的那隻鞋從爛泥巴裡挖出來，窘態百出的 『城市鄉巴佬』 橋段，活生生在自己身上上演，加上從沒真正體驗過高山農村生活的我，抵抗不了屋裡屋外的跳蚤，以及高海拔地形那種晚上接近零度的體感溫度，打掃了環境衛生，拿了六條毛毯外加一個睡袋，夜夜還是冷到無法入眠的景況，剛到的前幾天算是上足了震撼教育課。
抵達村莊兩個星期左右，就已經見過村裡大部分的人，平常時間除了幫忙寄宿家庭放牧和餵食牛羊，偶爾也會打掃庭除及參與村里的一些活動，雖說是志工工作，但短時間內其實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反倒是人生另一種難得的文化體驗。
二月份服務期間，剛好碰上一年一度的嘉年華會，整個村莊的婦女為了這個慶典忙得不可開交，除了每天彩排練舞還得準備美味佳餚。依照當地琴伽羅 ( Chinchero) 地區的傳統，附近每個凱處阿村落都需在嘉年華會的最後一天提供一道傳統菜餚作為比賽，當地人視這項比賽為榮耀，更是一項可以凝聚每個村落向心力的賽事，所以男男女女不分老少全部動員，讓大家在農忙的季節裡增加不少趣味，而我也與有榮焉，與烏瑪斯邦巴的每位村民一同分享嘉年華會的歡愉氣氛。
慶典期間的拜訪，不管是走在大街還是小巷，常會有大人、 小孩出其不意向路人噴灑混了顏色的泡沫和麵粉，如果多帶了換洗衣物就與他們同樂，如果真的不想被沾濕，就清楚地讓對方知道，或許他們會放大家一馬，不過當地村民偶爾也會爆發玩過頭的小插曲，尤其是年輕人，兩方人馬互看不順眼，街頭上就開始上演你追我跑的戲碼。
嘉年華會當天，寄宿家庭的男女主人一直到凌晨時分才回到家裡，平常他們大約八、 九點就就寢了， 據說那晚的慶典結束的相當晚，大夥兒被不同村莊的計程車司機刁難加價，所以一夥人寧願等待村裡大家都認識，也是唯一的一位司機前來載客，雖然對於這種趁人之危的索價方式難免有些抱怨，不過難得的夜生活也讓村子的每個人意猶未盡。
嘉年華會的另一項重點節目 『 舞蹈』，在凱楚阿族的村落裡是絕對少不了，傳統舞蹈也因地區不同而有些許變化，琴伽羅地區的舞蹈通常可分為男生團體獨舞、 女生團體獨舞和男女混搭舞蹈，內容從祈禱來年豐收、 日常飲酒作樂、祝福村民平安健康到年輕男性求偶都有。其中嘉年華會主要重頭戲，就是大家圍著一棵大樹不斷的繞圈跳舞，直到最後同心協力把樹砍倒，樹倒下的剎那代表來年萬物會再次重生 ; 特別值得一提的，在求偶舞的團體舞蹈中，凱楚阿族男子全都穿著女裝上場，聽當地族人說起，傳統上男女授受不親，男子們為了接近自己心儀的女子，只好穿上女裝混在慶典舞蹈當中，讓心儀女子的父母不容易辨認出性別，以方便自己接觸朝思暮想的女孩及增加相處的機會，當然現代的年輕凱楚阿族男女已經不再用這麼麻煩的方式認識對方，雙方都可以在婚前自由選擇自己交往的對象，但舞蹈仍保留這個有趣的傳統。
烏瑪斯邦巴村莊被列為『古印加文化巡禮』觀光行程中的一個歷史景點， 觀光客除了來此用餐外，也可以欣賞到當地的樂器表演和傳統的編織教學，所以當天只要得知觀光團將前來拜訪，村裡大部分的人從一早就得開始忙碌，男人們幫忙清掃佈置客人用餐地點，婦女們則是忙著烹煮料理食材，各式各樣的馬鈴薯 、玉米、 藜麥和道地的天竺鼠餐都是客人的盤中美食，至於我，除了拍照記錄這些珍貴畫面外，削削馬鈴薯、清洗一些食材和充當村裡的臨時保母，都算是還能勝任的工作。 對村裡大多數的族人而言，我究竟是個外來客，雖然與村民們在很多活動場合中已經見過面，但他們還是不斷很好奇地打量我，有的很靦腆，有的很熱情，有的甚至主動跟我攀談，大致上都很友善。 觀光客通常到訪的季節，多是從雨季尾聲一直延續到乾季結束，他們的拜訪為村莊帶來金錢上的收入，也讓乾季時期較少農忙的烏瑪斯邦巴活絡起來。
說到天竺鼠，就不能不提聖谷地區著名的天竺鼠料理，由於牠好飼養加上富含蛋白質及少油少膽固醇的特性，所以村裡家家戶戶幾乎都會養來當作家畜，也算是經濟實惠的儲備糧食，當地人認為天竺鼠肉是 『兔肉』的一種，所以有時候也會直接稱呼天竺鼠為兔子，雖說是儲備糧食，但平常並不輕易宰殺來食用，通常只會在客人來訪或者慶祝重要大事時，例如家人團聚 、生日、子女成年禮等才會吃上幾隻天竺鼠來助興，以往一般觀念常會把天竺鼠料理與安地斯某些特殊的活動祭典劃上等號，不過現在這道美食廣為大眾所接受，來聖谷朝聖的觀光客，多數人一定會點上一份來試試，有些餐廳角落甚至飼養天竺鼠，直接提供客人挑選自己盤中的口味。
天竺鼠料理方式非常多種，聖谷一帶通常以整隻烘烤或油炸，有時也會將特殊香料塞入天竺鼠的肚子來增加風味，由於煮過的天竺鼠並沒有什麼肉汁，所以吃起來有點乾澀，喜不喜歡這樣的口感就見仁見智了。
另一項聖谷著名的食材就是 『藜麥』 ( Quinua )，藜麥在安地斯山的古印地安文明中被視為祭祀用『聖品』，根據史料記載，人類栽種此作物的時間已經有幾千年歷史，因為它能適應聖谷多變的氣候環境，加上營養價值又非常高，因此成為這裡極具經濟價值的農作物。聖谷地區大部分的餐廳都會提供藜麥湯或者藜麥料理，現在也是很受觀光客青睞的一道平民美食，每每在寒冷的烏瑪斯邦巴夜裡，最期待的就是能來盤藜麥湯，不只滿足了味蕾也溫暖了整個胃。
米和麵食在凱楚阿族的現代飲食文化裡也佔有一席之地，湖裡的鱒魚 ( Trucha ) 更是桌上珍饈，但由於價格較昂貴，所以很少被當作主食，只有偶爾親朋好友團聚時才會用來招呼客人，我依然記得，寄宿服務家庭迎接我的第一餐就是薯條配上白米飯加上一顆荷包蛋和一條鱒魚，當下覺得薯條加白米飯像是奇怪的中西合併，但現在想想這頓豐盛的料理真的稱得上山珍海味了。
聖谷地區的凱楚阿人目前還是保有食物共享及勞力共用的習慣，這樣的社會系統從印加文明前就已經存在，一直保留至今。 一個村莊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彼此的資源是互相共享，通常親戚、左鄰右舍之間會交換食物，所以馬鈴薯、 玉米和豆穀類等在凱楚阿族的日常生活中是從來不缺少，牛、羊和駱馬這些較大型的動物，雖然只在一些特殊慶典時才宰殺，但珍貴的家畜每個部位都不浪費，宰殺後的動物也會分給村裡其他人共同享用。村裡如有某戶人家需要協助，大夥也會放下手邊的工作齊心齊力幫忙完成，尤其像翻土、 播種、 築屋、 蓋豬寮雞舍等有大量人力需求的工作，每個家庭甚至每個人在村裡都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或許就是因為擁有這樣的社會系統認知，讓聖谷裡不富有的凱楚阿族人起碼免於飢寒交迫的窘境，在這不平靜的年代裡，能有個安身立命的生活。
自從十多年前第一次踏上聖谷與凱楚阿族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們的一切讓我魂牽夢縈，語言、 文化歷史、 建築古蹟、工藝美學及曾經輝煌過的帝國榮景，無不一一深烙在我腦海裡。五百多年前的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對整個拉丁美洲的發展是福是禍到現在仍難以下定論，但可以確定的是，西班牙征服者法蘭西斯柯˙皮薩羅 ( Francisco Pizzaro ) 殖民式的掠奪印加帝國，破壞古建築及無止盡的搶奪黃金，對印加民族來說，肯定是個歷史傷痛。
現今的凱楚阿族就如同全世界多數的原住民一樣，工業化和都市化的歷史潮流，讓他們忙碌於現實生活的溫飽，多少人還有心思去想像五百年前曾發生在自己土地上的總總過往，先人們留下的輝煌和繁榮，現在只是附近山區的凱楚阿族部落用來乞求溫飽的工具，當觀光客的我們讚嘆著印加帝國鬼斧神工的建築技術同時，凱楚阿族人穿梭於我們當中叫賣商品及招攬客人，幸運的是靠著觀光客開拓財源，改善自己的生活，不幸的是利用自己的孩童上街乞討，賺取觀光客的同情心，父母親扭曲的價值觀，也這樣代代傳承下去。
Quechua 譯為凱楚阿或克丘亞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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