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特色
★誘發茱迪.皮考特寫出《姊姊的守護者》的關鍵作品。
★搶下美國羅曼史作家協會年度最佳主流書籍獎。
★探究二○年代與三○年代「美國優生研究計畫」爭議的真相。
★打開基因篩選背後的人性道德與掙扎。
內容說明
寶寶在哭,寶寶在哭
我的寶貝現在一定餓了,又冷又餓
寶寶彷彿就在我眼前慢慢縮小。突然,我癱軟在史賓瑟的懷裡。我沒有張開眼睛,即使他像個已放棄希望的男人發出長嘆,我也沒把眼睛張開。他為床上的我蓋好被子,脫去我的皮靴,離開時將身後的房門牢牢鎖上。
我不認為這是失敗。
畢竟,我現在知道,寶寶不是被藏在這棟屋子裡。
寶寶不見了。
她的臂彎中還留著寶寶的溫度,眼瞳裡還映著寶寶的臉龐。
西西發了瘋似的在屋宅裡尋找寶寶的蹤跡,她知道孩子一定是被丈夫藏起來了。
自從有人在門廊上放了雙小巧的鹿皮軟鞋起,她就該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那雙嬰兒鞋是個暗示,有人對她的一切瞭如指掌,在她看到孩子黝黑扁平的臉蛋後,她早該對寶寶的安危有所警覺。
崇尚優生學的教授丈夫不可能容忍黑膚嬰孩,除了有損他的名譽,更有愧他的家族血脈。他會把孩子交給別人收養嗎?還是放到教堂門口?抑或送到孤兒院?還是他真的會下手殺了這孩子?
寶寶哭吧,寶寶哭吧,這樣媽媽才能找到你。
本書涉及的背景
在一九二○、三○年代,佛蒙特州的伯靈頓有一群思想激進的人,其中不乏醫生、律師、大學教授,例如小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美國著名法學家、最高法院大法官,美國詩人老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之子)、柯立芝總統(美國第三十任總統,共和黨籍。佛蒙特州律師出身)、瑪格麗特.桑格(美國控制生育運動領導人、美國生育控制聯盟創辦人,提倡優生學)。這些人決定要保存該州原本的田園風貌,方式是去除那些他們認為不合格的人,擺明了說,只要是非屬於白人新教徒的皆屬之。
他們從啟動一項調查著手,將那些開枝散葉的「墮落家族」圖繪出來。他們認為,這些不斷在救濟院、精神病院和監獄來來去去的家族在經濟上無異於一個無底洞,而這些人常常是阿貝納奇印地安人、法裔加拿大人和窮人。
佛州在一九三一年通過了《佛蒙特州絕育法案》,支持這些人自願絕育。而雖然該法案的名稱是「藉由自願絕育以達人種改良之法案」,所謂「自願」不見得是出於自由意志,很多情形下,只要有兩名醫生簽名,就可以為某個個案進行絕育。所以說絕育的程序到底有多自願頗有疑問。在美國,有三十三州曾經立法通過絕育法案。直至三○年代末期,該計畫因為資金短缺無以為繼,但在這個計畫被畫上休止符之前,已有成千上百的阿貝納奇人和其他族群被施以絕育手術。
優生計畫的終止是拜納粹之賜,納粹對美國這項計畫稱譽有加。二次大戰後,納粹科學家在戰爭犯罪審判庭中更是指出,他們的種族淨化計畫即是以美國的優生計畫作為基石。
本書值得探討的是,在美國歷史上普通公民根據憲法原則捍衛自己的公民權不受政府權力侵犯的例子不勝枚舉。但是,對於那些需要家人和社會照顧,沒有能力自己做主的弱者來説,他們的法律權利如何得到保護?正如同書中所提阿貝納奇印地安人,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和生活方式,卻遭受優生學法案的迫害,往往被送進精神病院和監獄,並且被迫做絕育手術。
作者簡介:
茱迪.皮考特(Jodi Picoult)
1967年生於紐約長島。普林斯頓大學創意寫作學士,哈佛教育碩士。
她的作品已經被翻譯成三十多種語言,並在四十餘個國家發行銷售,繁體中文版有:《姊姊的守護者》、《事發的19分鐘》、《第十層地獄》、《換心》、《死亡約定》、《小心輕放》、《當愛遠行》、《完全真相》、《失去的幸福時光》、《家規》、《魔鬼遊戲》、《凡妮莎的妻子》、《留住信念》、《消逝之行》、《孤狼》、《大翅鯨之歌》、《最初的心跳》、《說故事的人》、《罪證》、《門廊上的嬰兒鞋》(依臺灣商務出版時序)。皮考特眾多著作中的《第十層地獄》、《死亡約定》、《完全真相》、《罪證》已被改編成電視電影集,暢銷著作《姊姊的守護者》並翻拍成電影於全球上映。
其在2003年獲得美國新英格蘭最佳小說獎,並榮登《紐約時報》暢銷作家之列,多部作品皆一出版便盤據《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數週之久,2012年與女兒Samantha van Leer合著青少年小說《Between the Lines》, 並在2013年推出短篇故事《The Color War》,2014年新作為《Leaving Time》。
目前皮考特和丈夫及三個子女住在新罕布夏州。
個人網站:www.jodipicoult.com
譯者簡介:
席玉蘋
政治大學國貿系畢業,美國德州理工大學企管碩士。曾四度獲得文建會梁實秋文學獎之譯詩、譯文獎,現居高雄,專事譯作、寫作。譯有《下一個意外》、《最初的心跳》、《愛因斯坦檔案》、《追鬼人》、《匠心獨具》(以上皆臺灣商務出版)等書。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這部小說節奏明快,層次豐富,它深究愛與家人之間的牽繫,也探索了愛與家人之間超越時空的強大力量。《時人》雜誌(精選書評)
皮考特妙筆生花,這一則歷史教訓讀來令人寒慄,甚至驚駭,而作者確實構思出許多令人難忘的人物角色。《時人》雜誌(精選書評)
暢銷書作家皮考特將駭人的事實與精彩的小說情節結合於一。《書單》
從它的開頭到最後充滿力量的結局,無處不令人神迷且處處亮點。Amazon網站網路書評
令人深自著迷的懸疑小說。《出版人》週刊(精選書評)
情節繁複且引人入勝……皮考特就是有本事讓筆下的每一個人物活靈活現、歷歷如繪,令人歎服。《出版人》週刊 (精選書評)
令人難忘的視覺影像,引人深思的語言……本書實為一部多面兼具的傑作。《圖書館期刊》
這本小說處處機鋒、盤根錯節,充滿挑戰性又極度吸引人。《雪梨先鋒晨報》(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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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昨天晚上,我想要是我割得夠深,說不定可以穿過血液、骨頭、骨髓,看到那個無時無刻不在隱隱作痛的痛點。史賓瑟在替我包紮手腕的時候,說我一定要替我的寶寶著想。畢竟,我的預產期還有兩個月。他不了解,我這樣做就是因為我有想到我兒子。我是在試著為他卸除我一輩子都揹在身上的重負:知道我是因他而死。
我知道我的行為不合常理;傷害自己也等於置我的寶寶於危險。可是,不知何故,當世界只有我、黑暗、夜晚和一把刀的時候,理智從來就不管用。我曾經多次試著把我的感覺告訴史賓瑟。「可是,我愛妳。」他總是這樣說,彷彿單是這個理由就足夠把我留在世間。
此時此刻,對著陪在我身邊的露比,我試著用言語去形容那種無可言喻的感覺。「妳可曾走過一個房間,裡頭滿滿都是人,妳卻感到無比孤單,孤單到讓妳寸步難行?」
她遲疑片刻,接著緩緩點點頭。我歪著頭注視她,心想說不定她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年輕。
鮮血從雷雨雲裡落下。玫瑰在午夜盛開。水久煮不滾。字句從書頁中脫落。天空顏色好詭異。還有,當我走在這個奇異的世界裡,腳下的土地凍結成冰。
「西西,西西!」
兩隻手扶上我的肩頭。有氣息吐在我的脖頸間。「史賓瑟?」我問,聲音沙啞矇矓。
我慢慢清醒過來,開始意識到樹枝間注視我的貓頭鷹、我腳跟沾染的泥濘、我睡袍的布邊,和這個熱得發酵的夏夜。我身在我們屋後的樹林裡,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跑來這裡。
「妳在夢遊。」史賓瑟對我解釋。
夢遊,對,一定是。可是,我曾經來過這個地方……我有這種感覺,而且我的手指好像還在沿著它的邊角游移……史賓瑟抱住我,在我耳邊嘆息。「西西,我只希望妳快樂。」
我的喉頭卡著小小的嗚咽。「我知道。」
而我是個失敗者。雖然擁有這一切──一個美滿的家、一個像史賓瑟這樣的男人又健康地懷孕著──卻依然感覺缺少了什麼。「我愛妳,」我丈夫說。「除了妳,我沒有愛過任何人。」
「我也愛你。」我告訴他。但願事情真的那麼容易就好了。
「把這些都忘了吧,」史賓瑟提議。「我們回去睡覺。」
就像忘記其他所有事情那樣。因為,只要你不大聲承認事情出了嚴重差錯,誰敢說它真的出了差錯呢?
可是,習慣是我的緊箍咒。於是,我點點頭,跟著史賓瑟回家。但我不斷回頭張望。那裡有個東西等著我去找它,這感覺老是揮之不去。我們踏上門廊,他開了門等著我踏入。一切就此被抹拭乾淨,回到一張白紙。
直到我進入浴室沖洗腳上的汙泥才察覺到,我的左手緊緊握著一樣東西。我攤開拳頭,像花朵綻放花瓣那樣。那是一對北美印地安人慣穿的鹿皮軟鞋,極其柔軟,蜂蜜顏色,而且,是我見過最小的一雙鞋。
我想在我熟悉的地方做最後這件事。搭火車回家的長途上,我仔細思索著。想到即將到來的命運,我興奮得幾乎暈陶陶的。「我就知道,」我們坐在私人包廂裡,史賓瑟對我父親說。「我知道來這一趟對她有好處。」
等我們回到家,時間已近午夜。我們一踏出車門,蛙群便開始對我們合鳴,一隻逃家的貓蹲在冰屋的門廊上瞪著我。史賓瑟打開前門,它發出的聲音猶如一條被撕破的封印。
「露比,行李妳可以明早再整理,」我們一面攀著樓梯往二樓爬,史賓瑟一面下達指示。「親愛的,妳也是。妳該上床休息了。」
「我得洗個澡,」我告訴他。「我想一個人放鬆一下。」
聽到這話,露比緩緩轉過身。她的嘴張成一個問號,但我沒讓她問出口。「妳聽到教授的話了。」我說,聲音像刀一樣。幾週來我們形同姊妹,這些冷漠而尖銳的話語是我把她推走的武器。她衝上樓回到她的女傭房,一路垂著頭試著釐清我們之間到底是出了什麼差錯。
回到臥房,我從漂亮的大衣櫃裡找出一件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睡袍和浴衣。我在浴室門口等著史賓瑟出來。「我替妳把洗澡水放好了,」他說,帶著憐憫看著我的肚子。「妳確定爬進去以後妳還出得來?」
我將他微笑的稜稜角角、肩膀的漂亮線條深深刻進記憶裡。我愛上史賓瑟的每一個理由都堵在我的咽喉,一時之間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別擔心我。」我終於回答,意思是你永遠都不必再擔心了。
像個胖子一步步墜入夢鄉,屋子慢慢沉寂下來;一開始牆壁和地板有星星點點閃爍,天花板輕輕嘆息,終於,空氣一陣劇烈起伏,接著一切歸於靜止。浴室間水霧瀰漫,我脫去衣服,任由霧氣在我身上停棲。我的心跳得那樣快,我發誓我一定可以看到它在我肌膚底下跳動,然而,當我去看浴鏡,鏡面卻蒙著霧氣。但我沒將它擦拭清楚,反而伸出雙手貼住鏡面玻璃,讓它留下印記。我用一根指頭,寫出龍飛鳳舞的兩個字:救─我─』。我想像自己被人發現時的模樣:一動不動,蒼白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我想像,每個人對我都極盡讚美,他們對我的回憶除了惋惜和愛戀,別無其他。
凌晨一點,浴缸的水已經冷卻。我的雙腿在我鼓起的肚腹兩側撐起,手腕攤在我的膝頭上。
史賓瑟的剃刀就棲息在浴缸旁邊。
我小心拿起它,在手肘正下方劃上一條線。鮮血湧出,我用一根手指沾沾,像抹口紅般塗在我的嘴唇上。鹹鹹的、黏黏的,像是舌頭上黏著一分錢銅板。不意外地,那股疼痛痛到了骨子底。
等到傷口不再疼痛,我再度劃下一刀,這次低了半吋。
兩條平行線。一條是我的命,一條是我兒子的。他們會把他從我的軀殼裡救出來,然後他會擁有一個更好的人生。如果不這樣,打從他離開我身體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屬於別人的了──屬於史賓瑟,和我的父親。然後,總有一天,他會用那種目光看我,就像我父親和丈夫看我一樣:這個女人就是無法理解他們創建的那種科學學門;這個女人無比天真,竟然相信某種和愛一樣數量大到無法衡量的東西一旦燃燒,可能會產生炸藥一樣強大的力量。
而且,如果因為某種奇蹟,這個小孩是個女孩,我想情況更糟。他會對我很失望,因為史賓瑟盼望的是個兒子。我不只必須看著他用對待我的方式對待她,還得眼睜睜看著她犯下所有我犯過的錯:愛上一個男人,但這男人愛她是因為她的身分地位,而不是愛她本身;為了有人陪伴而結婚,婚後卻發現自己更為孤單寂寞;生育小孩,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生小孩應有的條件。
我又劃了一條線。再一條。血絲在浴缸的水裡打轉,渲染成夢幻的粉紅顏色。現在,我的手臂像是火車軌道,縱橫交錯。我終於要去別的地方了,因為這裡已經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
我的最後一刀會劃在手腕上,也會是最深的一刀。這個切口的形狀已經出現,表皮底下的一條青筋已為我畫出草圖。
接著還要再一刀。為了救這個小孩,這一刀要劃在我的肚腹中央。這份工作由我開始,會由醫生接續完成,將我開腔剖肚。但他們會停下動作,搔頭撓耳,驚異地發現我的內在是這樣空空如也。
我的耳朵開始嗡嗡響。我的頭再也無法保持挺立。我的身體,雖然這樣腫大,還是慢慢沉入水裡。
浴室門霍地打開,露比傾身在澡缸上,對著我的臉大喊要我撐下去。她抱住我,因為我沒有力氣抱住她。我的血染得她渾身滑溜溜的,但她還是設法把我抱出了澡缸,所以,當她叫喊著要史賓瑟過來,我就這樣全身溼透且赤條條地昏厥在浴室地板上。他出現在門口,急忙向我跑來。「西西,噢,不。」他抓了一條毛巾綁住我手腕,可是毛巾立刻被血沁透,他臉色發白,跑出浴室。「妳陪著她,聽到沒?」他大聲指示露比,而露比已經嚇得無法動彈。隔著一段距離,我聽到他對著電話嘶吼要找醫生。
我使出我所有剩餘的力氣,伸手抓住露比的睡袍,要她靠近我。「救這個小孩,」我粗啞著聲音求她,可是她哭得太厲害,沒聽到我的話。於是我伸出我完好的那隻手環住她脖子。我對準她的唇親下去,逼她嚐到我的痛苦。「救救我的小孩,」我聲細如蚊。「答應我!」
露比點點頭,兩眼緊緊鎖住我的眼。「我答應。」
「那就好。」我說,接著便任由浪潮將我滅頂。
原來我母親是這樣死去的:被一根插在她開得老遠的兩腿之間的箝夾撕裂,因為害怕即將發生的事情而無法呼吸。灼燒感從我的背部竄延到肚腹,隨著每一次陣痛,我的五臟六腑就絞擰得更厲害。跟我一樣害怕的露比站在床尾,一面低泣一面伸直著手,希望能夠捕捉到一個奇蹟。
太早了──這小孩來得太早,我也太早離開了。
我已經陣痛了十一個小時。這段時間,露比始終陪在我身邊。史賓瑟也始終待在他的書房,不斷喝著酒。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打電話給杜柏伊斯醫生。而不管答案是肯定或否定,我都害怕知道。
「露比,」我叫喚她,她立刻來到身邊。「妳聽我說。妳答應過我,要照顧我的小孩。」
「妳會熬過──」
「我不會。」我也同樣心知肚明──我的視線邊緣已是灰濛一片,毫無力氣的手臂根本就動不了。「把我的事告訴他。告訴他我愛──噢,我的天!」我還沒把話說完,又一波陣痛緊緊箝住我的肚子。我身體裡所有的臟腑都在百轉千折,我努力振作自己,決定讓事情發生。「露比,」我輕聲說。「就是現在。」
我的視野一片通紅,耳膜裡有大海衝撞。我的身體是一股浪潮,痛苦席捲著我,狂喜也沖刷著我。我睜開眼睛,準備見我的母親;如今我已來到另一個世界,她正在等我。然而,我看到的卻是我寶寶的臉蛋。
我的寶貝女兒。
長久以來,我深深相信分娩就是我的死期,而我是那樣確定自己懷的是個兒子。然而,這些都沒有發生。在那個屏住呼吸的瞬間,我的世界完全翻轉了過來。
她哭了,我從沒聽過這麼美妙的聲音。露比將胎盤拿開剪斷臍帶,替小孩包上尿布、裹好襁褓衣,這時史賓瑟衝進了房間。他的眼睛紅得厲害,全身威士忌酒味。「妳沒事,」他沙啞著聲音。「謝天謝地,西西,妳沒事。」接著,他注意到露比懷裡被包得緊緊的嬰孩。
「派克先生,」她說。「這是你的女兒。」
「女兒?」他搖搖頭。這怎麼可能。
我伸出手臂,露比將她交給我。我想到我母親,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福氣。現在,我觸摸到我的小孩,聽到她的聲音,很難想像我曾經一心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不願看著她活出自己的人生。有一天她會衝著我微笑,會搖晃著雙腿學步走路,會第一次剪頭髮、第一天去上學、第一次接吻。我怎能錯過任何一個這樣的時刻?
我把她摟在臂彎裡。十八年來,我為了要在這個世上找個容身之地苦苦掙扎,現在我明白了,其實我的歸屬一直就在這裡:跟我的女兒緊緊抱在一起。
「她的名字是莉莉。」我說。
史賓瑟趨前一步,低頭看我們的小孩。他看著她那張黑得像堅果、圓得像月亮、扁平五官的臉。
當史賓瑟移目到我臉上,我猛然驚覺:他原本希望這個小孩能為我們帶來一個嶄新的開始,如今卻像是火上加油。「莉莉。」他重複一遍,吞了吞口水。
「史賓瑟,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是你的骨肉,史賓瑟,你一定要相信我。」
史賓瑟搖搖頭。「杜柏伊斯醫生說妳生產後可能會頭腦不清楚……我們應該請他過來照顧妳。」他從我懷中抱起小孩,轉頭對露比說話。他的眼神水波不興,聲音也很平和。「露比,妳開車去找他好吧?」
「要我開……」她從來沒有開過那部帕卡德,但她知道,現在絕對不是頂撞史賓瑟的時候。「是的,教授。」露比嚅嚅回應,接著側著身子從他身邊擦過。
史賓瑟跟著她離開,懷裡依然抱著小孩。
「不要走,」我叫他。「史賓瑟,我要抱她。」
他對我凝望良久,我想像他是在回想我們的過去。像看電影一般,他在想事情是如何環環相扣,讓我們走到了這個地步。他的眼睛閃著淚光,但他隨即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由他抱著莉莉,讓我看到她的臉。他勉強笑了笑,就在那個瞬間,我逼自己相信史賓瑟終於了解了:維持一個家庭的繫帶並不是血緣,而是家人之間的愛。「西西,妳好好休息,」他告訴我。「我來照顧她。」
我驀然驚醒,感覺腿上有東西重重壓著我。是史賓瑟趴在我的腿上。一開始我以為他睡著了,隨即發現他是在哭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令我害怕,他的皮膚發散著蒸騰的酒精氣味。
「西西,」他邊說邊坐直身子。「妳醒了。」
我的身體像是被人毆打了好幾天。我的雙腿疲軟,軟到連在床墊上挪動都沒力氣。有人──是史賓瑟嗎?──在我兩股之間塞了幾片墊布阻擋出血。「莉莉,」我問。「她在哪裡?」
史賓瑟執起我的手,舉到唇邊。「西西。」
「我的寶寶在哪裡?」我努力在床上撐起自己。
「西西,寶寶她──她太早出來了。她的肺……」
我動也不能動。
「西西,寶寶她死了。」
「莉莉!」我尖叫出聲。我試著要下床,可是史賓瑟壓住我。
「妳已經救不了她了。誰都無能為力了。」
「杜柏伊斯醫生──」
「他到弗金斯替人動手術去了。露比有留話給他,請他回家後立刻趕過來。可是等露比回到家,寶寶已經……」
「不准你說,」我威脅他。「你敢說出來看看。」
他也在哭。「她死在我的懷裡。我還抱著她她就死了。」
我只要我的寶寶。「我要看看她。」
「你不能看她。」
「我一定要看!」
「西西,我們已經把她給埋了。我親手埋的。」
我從被褥裡一躍而起,對著史賓瑟的胸膛、手臂、頭臉猛敲猛打。「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他緊緊抓住我兩隻手腕,把我拉近後用力搖撼。「我們不能讓她受洗。我們也不能讓她葬在教堂墓地。」他的喉嚨放出一聲哽咽。「我當時是想,要是妳看到她,一定會想隨她而去。我不能連妳也失去。天哪,西西,你說我還能怎麼辦?」
半晌後,我才意會到他這些話的意思。我們不能讓她受洗,我們也不能讓她葬在教堂墓地,因為史賓瑟認定她是個私生子。史賓瑟把我擁入懷裡,而我依然因為震驚而渾身僵硬。「親愛的,」他在我耳邊低語。「我們不必告訴任何人。」
我的眼睛冒火,喉嚨發痛。「史賓瑟,要是我下一胎生的小孩還是這個長相呢?在你把我送進瘋人院去做絕育手術之前,你要指責我跟多少個吉普賽人睡過覺,才會覺悟我告訴你的是事實呢?」我搖搖頭。
我撿起床腳的嬰兒毯。「帶我去看她的墓。」
「妳現在心情太糟。妳必須──」
「我必須去看我女兒的墓。現在就去。」
史賓瑟站起身。他從床邊的端盤裡拿起那副露比用來剪斷臍帶的剪刀,以及她在幫我接生前消毒過作為備用的一把刀。他把剪刀和刀都塞進他的前胸口袋保管好。「明天去,」他做出承諾,接著親親我額頭。「西西,讓我們重新開始。」
突然,我癱軟在史賓瑟的懷裡。我沒有張開眼睛,即使他輕手輕腳檢查我兩腿之間的墊布確定我沒有出血,即使他像個已放棄希望的男人發出長嘆,我也沒把眼睛張開。史賓瑟為床上的我蓋好被子,脫去我的皮靴,離開時將身後的房門牢牢鎖上。
我不認為這是失敗。
畢竟,我現在知道,莉莉不是被藏在這棟屋子裡。
昨天晚上,我想要是我割得夠深,說不定可以穿過血液、骨頭、骨髓,看到那個無時無刻不在隱隱作痛的痛點。史賓瑟在替我包紮手腕的時候,說我一定要替我的寶寶著想。畢竟,我的預產期還有兩個月。他不了解,我這樣做就是因為我有想到我兒子。我是在試著為他卸除我一輩子都揹在身上的重負:知道我是因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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