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故事匆匆開始,又草草收場,
他留下了一些記憶,掃除了一些痕跡,
香草營,這條巷子,現在跟他又沒有關係了……
這部作品裡,沒有一個是所謂高尚的人,但也沒有大奸大惡之徒。書中的這些人物,無論光鮮的還是失意的,都是些平凡的俗世中人。他們為著各自的目的在社會上活動,保持著人性、人情最原始的狀態。作品讀來深刻寫實,彷彿在身邊發生,但也像一個遐想。
這部短篇小說集收錄了蘇童的三篇小說:〈香草營〉以一個婚外情的故事作為依託,巧妙地演繹了兩個不同身分男人之間的內心交戰。〈拾嬰記〉講述一個棄嬰在城鄉之間不斷被轉手的過程,這一趟旅行,實是對世道人心的一次檢驗。〈茨菰〉經由少年「我」的視角,記錄了鄉下姑娘彩袖在知青的慫恿與協助之下,逃婚進城後的種種遭遇。
作者簡介:
蘇童,本名蘇忠貴,一九六三年生於蘇州。一九八四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曾任教師、編輯,現為專業作家。迄今作品已逾百萬字,在臺灣出版的小說及散文有:《我的帝王生涯》、《妻妾成群》、《河岸》、《米》、《紅粉》、《碧奴》、《武則天》、《十一擊》、《離婚指南》、《天使的糧食》、《一個朋友在路上》、《香椿樹街的故事》、《童言童語》、《黃雀記》等。其代表作《妻妾成群》被著名導演張藝謀改編成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河岸》榮獲二○○九年曼氏亞洲文學獎,《茨菰》二○一○年獲得第五屆魯迅文學獎。
章節試閱
一
儘管香草營與醫院的住院部僅僅是一牆之隔,梁醫生卻從來沒有走進過那條小巷。除了名字,這巷子實在乏善可陳。
巷口有個公共廁所的標示牌,告訴路人前進二十米有公共廁所,有一次梁醫生上班途中內急,差點就向香草營深處走了,他只走了五米左右,巷子裡雜亂的人流和露天攤檔擋住了他匆忙的腳步,路邊有兩個老婦人突然停止了聊天,其中一個對他露出了突兀的熱情的笑容,「王醫生!是王醫生吧?你怎麼上這兒來了?」
梁醫生不清楚那老婦人是喊錯了名字,還是認錯了人,他的生理需要被莫名其妙地干擾了,他朝兩個老婦人揮揮手,果斷放棄了原計畫。
梁醫生是個思維縝密行事講求科學的人,他想,與其前進二十米去這麼個公共廁所,不如後退,多走幾步路去自己的醫院,畢竟醫院裡的廁所環境好一些,而且是天天消毒的。
梁醫生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住到香草營來。
租房的事情一直由三病區的勤雜工老孫替他張羅,多少帶一點秘密的性質。他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委託給老孫,是不得已,也是必然。一方面老孫是醫院附近鑼鼓坊的老居民,周圍人頭熟,信息來源廣泛;另一方面也是出於私交,梁醫生是三病區最出名的主刀大夫,多年來不知收到了多少病人的禮物,他習慣把一部分廉價的禮物贈送給底層人員,勤雜工老孫是受惠最多的,因此也格外領情,每次到梁醫生的辦公室去拿東西,老孫總不忘向梁醫生表達他的感激之心,「梁醫生,你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為什麼要在醫院附近租房?租房派什麼用場?不用梁醫生多費口舌,老孫替他說了理由,「梁醫生,你家住得那麼遠,又不開車,早該在附近租個房啦,你們開刀的醫生,不缺錢,就是缺休息,租個房好,什麼時候想休息就可以休息啦!」
至於這件事情為什麼需要絕密,梁醫生強調他妻子比較小氣,又生性多疑,如果知道他花錢在外面租房子,一定疑神疑鬼,家裡會吵翻天的。
老孫沒有追問他妻子會在哪方面疑神疑鬼,只是曖昧一笑,「那點租金算什麼?你跟我們不一樣,老婆烏眼雞似的,天天盯著你口袋裡那幾文錢,我可是知道你們醫生的口袋深呀,紅包、獎金、夜班費什麼的,你夫人怎麼知道?」
梁醫生察覺到他的理由沒有讓老孫信服,他說,「老孫,我跟你說知心話,你怎麼不相信我呢?要是讓別人知道我在香草營租房,那我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隨後梁醫生開始抱怨他的病人太多太麻煩,其他科室不管有沒有必要都喜歡邀他會診,而實習醫生凡事都要請教他,要是知道他在附近租房,一定會天天找上門來,那他反而得不償失了。
聽起來梁醫生說的確實是知心話,老孫感受到了某種莫名的壓力,他一邊思考,一邊開始頻頻點頭,臉上的表情顯得愈加複雜起來,眼神也深邃了許多,最後他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在梁醫生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梁醫生你放心,我只管給你找房子,其他的事,不該說的不說,就是該說的,我也不說!」
二
老孫告訴他房子就在香草營,單門獨院,一切都符合他的要求,不知為什麼,梁醫生當時有點意外。
老孫以為他嫌遠,說,「香草營就是醫院隔壁的巷子呀,幾步路就到了,你還嫌遠?」梁醫生搖頭,「不,不是嫌遠。」老孫眼睛一亮,「那你嫌太近了?近了也不好?」梁醫生敏感地瞥了老孫一眼,反問道,「近了怎麼會不好?我不是嫌遠嫌近,是覺得那條巷子有點那個,那個什麼……」
老孫初步理解了梁醫生的意思,「我知道了,梁醫生是嫌香草營環境不好吧?環境是差一點,沒法跟你們家花園別墅比,可梁醫生你想一想,租那兒的房子不是為了享受,是圖方便,環境計較不得呀,你就把它當小旅館住,人家小馬的房子什麼都有,比小旅館乾淨多了,也方便多了。」
梁醫生跟著老孫匆匆地去看了一次房子。房子離那個公共廁所不遠,是一幢再普通不過的七層樓房,樓體像一塊巨大而笨拙的積木豎在香草營深處,所有的窗子和陽臺都朝向街道,分別展示著鳥籠、盆花、拖把、棉被、臘肉、雪菜,以及形形色色的濕漉漉的衣物。五個門洞依次開在大樓的背面,每個門洞裡都塞滿了自行車和雜物,看上去亂糟糟的。
老孫其實誇了海口,小馬的房子根本不是什麼單門獨院,就是一個普通的底樓單元房,二室一廳,但這房子的隱蔽性似乎好過了梁醫生的預期,位於第一個門洞,進出方便,還帶有個臨街的院子,院子裡高高低低地堆滿了木板箱和雜物,乍一看好像是戰場上的臨時工事,也像是一排天然的保護隱私的屏障。
梁醫生對室內的陳設和家用電器並不關心,他最關注臥室的隱密性,對臥室窗外面的那個小院,他觀察得尤其細緻。院子裡有一棵梧桐樹,樹枝被房東發揮了衣架的作用,掛滿了晾曬的衣物,衣物以及梧桐的樹蔭遮蓋著房子的門窗,室內的光線顯得幽暗而神秘。
梁醫生隔著窗子研究滿院子的雜物和木板箱,它們勾勒出了一座棚屋的輪廓,人在窗內,仍然可以聽見鴿子低沉的咕噥聲,空中偶有鴿哨清脆地掠過,幾隻鴿子從遠處歸來,落在白塑料和油毛氈鋪成的屋頂上,左顧右盼,姿態安詳。
很明顯,院子裡的棚屋是一個鴿房,梁醫生並不討厭鴿子,但那些鴿子讓他產生了第一個疑問,「鴿子怎麼辦?我搬進來以後,鴿子怎麼辦?」
老孫說,「鴿子哪兒要你管?小馬說了,房子歸你,院子歸他的鴿子,鴿子當然是小馬管。」
梁醫生說,「還是有問題,他怎麼去管鴿子?房子歸了我,他不能從房間裡進出了,怎麼進那個院子?院子裡沒看見有邊門,除非他天天跳牆頭!」
「跳牆頭?對啊,他跳牆頭!」老孫突然笑起來,「小馬就是這麼說的,暫時他就只好跳牆頭,他準備在院子裡開個邊門,但是開那個門要向街道申請,還要等批准,十天半月開不了。」
他們正要離開,房東小馬風風火火地趕來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眉眼周正,體型微胖,剃了個板寸頭,脖子上用紅線掛了塊玉墜子,胳膊上夾了個黑色的人造革公事包。乍一看,他的身上穿得衣冠楚楚,但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協調,細細觀察,梁醫生差點笑出來,原來,房東小馬的腳上竟然穿了一雙塑料拖鞋。
房東小馬嗓門很大,寒暄也跟吵架似的,他說,「梁醫生,你不認識我,我可是認識你的,你是醫院的大名人!」
梁醫生謙虛地說,「什麼名人不名人的,我就是動刀子動多了,有點小名氣罷了。」
老孫在旁邊補充道,「你忘了,梁醫生還是市裡的政協委員啊!」
梁醫生擺擺手說,「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開開會舉舉手罷了。」
房東小馬笑著點了點頭,對梁醫生的謙遜表示欣賞,隨後他話鋒一轉,「梁醫生你肯定不知道,我其實也很有名的!不養鴿子的人不認識我,只要他養鴿子,他一定知道香草營小馬的名字,我是養鴿愛好者協會的副秘書長啊!」
梁醫生看見小馬在掏名片,掏半天沒有掏出來,便客氣地制止了對方,「不用名片了,我租你的房子,以後打交道的機會多呢,我看你性格很豪爽,我也一樣,說不定我們會成哥們呢。」
那天梁醫生有手術要做,他向老孫交代了幾句,急著趕回醫院去。他伸出手去跟房東小馬握手,這一握握了起碼有兩分鐘。小馬似乎對他的手依依不捨,他兀自攤開梁醫生的手掌,察看梁醫生的掌紋,嘴裡說,「梁醫生我看看你的手相,看一下,馬上就好!」
小馬的手勁道很大,也很執著,出於禮貌,梁醫生不好掙脫,任憑對方緊緊地捏著自己的手。老孫的腦袋也湊了上來,一邊調侃小馬道,「你既然會看手相,先把自己的命好好算算嘛,人家梁醫生的命,你的道行是看不出來的。」
梁醫生無奈地看著兩顆男人的腦袋在他的手掌上方浮動,小馬的頭髮油膩膩的,沾著白色的頭皮屑,老孫則未老先衰,滿鬢白髮,頭頂上散發出一股難聞的熱乎乎的酸臭味。
然後梁醫生聽見了小馬對自己命運的宣判:「看見沒有?到底是大名人,手長得也跟我們不一樣,生命線、財富線、愛情線,樣樣都是暢通的!」
一
儘管香草營與醫院的住院部僅僅是一牆之隔,梁醫生卻從來沒有走進過那條小巷。除了名字,這巷子實在乏善可陳。
巷口有個公共廁所的標示牌,告訴路人前進二十米有公共廁所,有一次梁醫生上班途中內急,差點就向香草營深處走了,他只走了五米左右,巷子裡雜亂的人流和露天攤檔擋住了他匆忙的腳步,路邊有兩個老婦人突然停止了聊天,其中一個對他露出了突兀的熱情的笑容,「王醫生!是王醫生吧?你怎麼上這兒來了?」
梁醫生不清楚那老婦人是喊錯了名字,還是認錯了人,他的生理需要被莫名其妙地干擾了,他朝兩個老婦人揮揮手,果斷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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