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的寰宇之旅,是全球化的濫觴!
瓷器,在長達一千五百年的時間裡,曾是專屬於中國獨有的發明。
透過它,我們看見世界各地文化的交流與對話。
金鼎獎首屆翻譯獎得主鄭明萱一生顛峰譯作。
這不單單是一本瓷器史,而是一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藝術、科學的世界史。
絲綢、茶葉、瓷器,這三樣來自「東方中國」的產品,曾經讓整個西方世界為之瘋狂。而瓷器的精美、光滑、細膩,尤其讓歐洲人深深醉心,不但引發歐洲人的豔羨,更引發歐洲人的無限想像和嚮往。
若從葡萄牙人來華算起,三個世紀內共有三億件中國瓷器在歐洲登岸,歐洲人除了瘋狂收集中國的精美瓷器,就連運送途中損壞的碎瓷片都可做成首飾出售,各國君王更紛紛成立實驗室或派出商業間諜,一心想破解中國獨霸千年的製瓷祕方。
當年「中華帝國」的天威之盛,不光光風靡歐洲大陸,鄰近的東北亞、東南亞地區,無一不為之心悅誠服。而瓷器的流通歐洲,除了激發十四世紀商業冒險活動的興起,亦與地理大發現、海上霸權的興起,環環相扣、息息相關。
「天下第一瓷都」的景德鎮,在十八世紀初無疑是全球最大的工業複合生產區,三千座窯密密麻麻遍布全鎮,每天得消耗掉一萬擔白米和一千頭豬,不但為朝廷燒製奇珍異件,為中國百姓生產家常器皿,更為世界各地的客戶:江戶、馬尼拉、巴達維亞、德里、伊斯法罕、開羅、威尼斯、阿姆斯特丹和巴黎等地,特製符合當地品味和需求的瓷器。景德鎮的分工之細,工業化之精,不但比亞當斯密的工業分工理論還早出現,更比福特的汽車生產線足足早了一個世紀以上!
十八世紀中國瓷器行銷各地數量之巨,遍布之廣,已首度充分證明:一種世界級、永續性的文化接觸已然形成,所謂真正的「全球性文化」,首次於世界史中隆重登場。而青花瓷的出現,不但集工藝、美學、商貿之大成,更是東西美學相互影響下的第一件「全球化」商品。
世界史的探討雖已從多種不同貨品切入:鹽、茶、巧克力、咖啡、馬鈴薯、香料、絲綢等,但比起其他商品的單向旅程:香料吃下肚,絲綢穿上身,終而褪色或消失,瓷器最特別的是以完整成品形式外銷,不僅歷時常在,而且成為媒介,跨越遙遠的距離,承載著文化意涵,藉由貿易形式在世界各地流通,促成不同文化的交互影響。
青花瓷的寰宇之旅,是全球化首次真正興起的濫觴。而從歐洲人發現製瓷祕方的那一刻起,中華帝國的命運也從康雍乾三朝的豐華盛世,悄悄步向近代三百年的動盪不安與衰頹。英文小寫的「china」,竟與大寫的「China」,如此命運相同,令人扼腕。
且看《青花瓷的故事》,一探中國青花瓷如何發揮驚人的寰宇影響力,以關鍵樞鈕的角色帶動整個世界體系運轉,雄霸世界一千年!
瓷器自七世紀發明問世以來,始終居於文化交流的核心,中國瓷器則反映了世界史中一項規模最龐大的文化轉型活動。《青花瓷的故事》藉由瓷器,將中國、印度、伊斯蘭世界、歐洲、日本、韓國、東南亞、東非的歷史合為一體,強調國際各區域間的交流、互動、影響,使我們對世界史有更清晰深入的認識。不但結合「生產、分配、消費的歷史」、「科技、貿易、藝術的歷史」與「社會、商品、文化、政治、文學的歷史」三者於一爐,既關注於細節,又清楚聚焦於全球主題。
⊙貓頭鷹25週年紀念好評再版
作者簡介:
羅伯特.芬雷Robert Finlay
1973年芝加哥大學博士畢業,曾任教於伊利諾大學與西北大學,現為美國阿肯色大學歷史教授,主要教授歐洲近代史與世界史。著有《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政治》、《圍困中的威尼斯:一四九四至一五三四年間義大利戰爭期的政治與外交》。
譯者簡介:
鄭明萱
曾旅居美國二十年,後為文學、文史、文物專業翻譯人。著有《多向文本》,譯作多為重量級作品,包括:《極端的年代》、《少年時》、《費城奇蹟》、《哥倫布大交換》、《到葉門釣鮭魚》、《數學天方夜譚》,以及英譯《故宮勝概新編》、《匠心與仙工——故宮明清雕刻》、《敬天格物──中國歷代玉器導讀》等多種。並以《從黎明到衰頹》榮獲金鼎獎首位最佳翻譯人獎。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各界氣魄推薦】(按姓名筆畫排序)
施靜菲(台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所長)、陳玉慧(旅歐作家、《CHINA》作者)、陳國棟(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研究員)、游冉琪(前鶯歌陶瓷博物館館長)、楊莉莉(青花瓷皇后)
【專業好評】
我們必須讀這本書,才能知道,中國瓷器在世界文明史上扮演什麼角色,而中國瓷器做為文化符號,挾其美學及實用價值,又如何在幾世紀內征服全世界……羅伯特.芬雷告訴我們的是有關中國的第一次全球化故事,驚天動地!──《CHINA》作者、旅歐作家陳玉慧
《青花瓷的故事》是一本具綜觀全局視野的出色作品。透過瓷器作為焦點,中國、印度、伊斯蘭、歐洲、日本、韓國、東南亞以及東非的歷史,在本書進行時空對話。作者著墨這些地區之間的互動、交流和影響,以及因此而產生的串連,促進我們對全球過往發展的認識理解,貢獻極為重大。生產、分配與消費的歷史,科技、貿易與藝術的歷史,以及社會、商品、文化、政治與識讀的歷史,在作者手中揉合成為一體。內容豐富、分析深入、行文優美,既關注於細節,又清楚聚焦於全球主題。《青花瓷的故事》是世界史當代論述的最佳範例。 ──《世界史學報》編輯傑瑞.賓利
作者追溯中國瓷的興衰,沿著人類欲望、藝術風格、創新發明、工業間諜、商業競爭和殖民勢力,進行全球觀的溯源探討。商品的歷史,就是應該如此書寫──令人激動又引人入勝,而且高度掌握區域性的脈絡特色,不論是法蘭西、日本、印度,或東非的斯瓦希里海岸,全都涵蓋在內。
──《回顧「亞洲即世界」的年月》作者 史都華.戈登
《青花瓷的故事》讀起來一點也不艱澀。雖然《青花瓷的故事》裡的主角似乎只有青花瓷,不過《青花瓷的故事》其實也是部從貿易的觀點來看全球化的世界史好書,其可讀性甚至遠高過通俗的《貿易打造的世界》,加上譯者鄭明萱優異無比的譯文,讓這本書讀起來甚至就像是第一手就用中文寫成的。
──「The Sky of Gene」(2011全球華文最佳部落格大獎──最佳訊息觀點部落格)
名人推薦:【各界氣魄推薦】(按姓名筆畫排序)
施靜菲(台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所長)、陳玉慧(旅歐作家、《CHINA》作者)、陳國棟(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研究員)、游冉琪(前鶯歌陶瓷博物館館長)、楊莉莉(青花瓷皇后)
【專業好評】
我們必須讀這本書,才能知道,中國瓷器在世界文明史上扮演什麼角色,而中國瓷器做為文化符號,挾其美學及實用價值,又如何在幾世紀內征服全世界……羅伯特.芬雷告訴我們的是有關中國的第一次全球化故事,驚天動地!──《CHINA》作者、旅歐作家陳玉慧
《青花瓷的故事》是一本具綜觀全局視野...
章節試閱
西元一五九八年,西班牙國王菲力普二世在馬德里北邊的艾斯科里爾宮下葬,御棺用料選自柚木大商船「基督五傷號」的龍骨。此船曾五度擔任葡萄牙駐印度果阿總督的座艦,為昔日海上帝國服役超過四分之一世紀,九度往返於亞洲總部果阿與首都里斯本之間,是一般船隻紀錄的兩倍。當年「前往印度之路」共分兩段航程,全程遠達三萬七千公里,至少費時十八個月,為行走這個航線的人員以及船隻造成極為駭人的耗損。雖然虔誠的葡萄牙水手口口聲聲說「天主帶他們出去也必帶他們回來」,但回航期間發生的船難和損失卻往往高得不成比例,原因不外乎眾船長總是超載搜羅亞洲商品才返航。菲力普二世一向深信自己的統治恩蒙天意引領,或許,他也認為運氣不錯的「基督五傷號」同樣享有上天保佑(船名「基督五傷號」,取自基督在十字架上蒙受的「五處傷痕」)。何況這艘巨型商船還喚起一種全球遠景,正投其所好:因為航海界推崇「基督五傷號」是東西方之間的非凡連結,將世界遙遠的兩端串連起來,象徵了菲力普二世的畢生功業。國王本人對葬儀細節也異常關注,顯然把這具深埋在艾斯科里爾宮地底密閉墓穴的龍骨棺材,視作自己廣袤疆域的象徵。
菲力普二世逝世之前,「基督五傷號」已經除役多年,停泊在里斯本港口權充巨型倉庫。菲力普二世之所以能夠徵用它的龍骨,製成自己最後的寄身之所,是因為二十年前,葡萄牙阿維什王朝末代君主塞巴斯汀一世連同葡國七千名貴族,在摩洛哥三王戰役全軍覆滅。菲力普二世一肩雙挑,聯合西葡兩大王國,接收遍布歐、美、非三洲以及印度和東南亞的領地,統治起第一個全球級的大帝國。一五八一年,菲力普二世在盛大的儀式中穿越一道道凱旋門,進入里斯本城,其中一道門的銘文宣告他為「東方西方萬事之主」。對那些與他持有相同虔信觀點的當代人來說,菲力普二世陛下的權勢與財富之盛,似乎已臻古代基督徒夢想的大一統境界,也就是全體人類結合在共同的君王、共同的信仰之下。一時之間,希望高漲:那些異端者、異教徒,終於要被徹底鏟除粉碎了。菲力普二世在墨西哥、祕魯的礦區,為他產出一噸又一噸的白銀,助長了西班牙勢力在全歐各地擴張,包括西討尼德蘭的新教徒叛軍,東征地中海的鄂圖曼土耳其人。菲力普二世麾下的某些將領更敦促他一鼓作氣,繼征服葡萄牙之後,渡海進攻伊利沙白女王統治的英格蘭。
伊比利半島兩王國組成的商業網絡,意謂著菲力普二世掌控了全球獲利最豐的海路貿易:從印度進口胡椒、香料載往歐洲,在中日兩國之間運售絲、銀,以及在非洲與新大陸之間進行奴隸與黃金貿易。同時代的英國冒險家、詩人兼政治家雷利爵士,也看出海上霸權可帶來巨大經濟效益:「誰掌控了海權,就掌控了貿易權,誰能在世界貿易稱王,就能在全球財富誇勝。」菲力普二世的美洲白銀源源繞過全球,加速了印度、東南亞和中國的經濟活動。荷蘭人、英國人莫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菲力普二世的船隻稱霸印度洋與大西洋;甚至連穿越太平洋的航線也遭西班牙獨家壟斷,雖然一五七九年英國探險家德瑞克在他那舉世聞名的環球航行中,曾駕「金鹿號」做過單點突破,但也僅此一回。他還計畫襲擊西班牙在菲律賓群島的總部馬尼拉,結果從未付諸實行。不過他在巴拿馬附近擄獲了西國的「聖母無玷號」,船上滿載絲綢、二十六噸黃金以及一千五百件瓷器。大部分都被他轉手賣給近今日舊金山灣地區的米沃克印地安人。返英之日,「金鹿號」綵飾飛揚,繫滿了五彩繽紛的中國絲帶,風光地沿泰晤士河而上。隨後,德瑞克將幾件令人印象深刻的戰利品,當面獻給伊利沙白女王。
此番繞行世界一圈成功,無疑更增強了德瑞克的信念,因為他和菲力普二世一樣,都深信人事必有天意。他說:「我們的敵人雖多,但我們的保護者主宰世界。」不過總體而言,那位主宰世間的大神似乎相當偏愛西班牙:一五七一年,威尼斯與教宗派出船隊相助菲力普二世,在地中海重創鄂圖曼海軍,交戰地點位於希臘外海的勒班陀。這場戰役中的穆斯林戰士,有些人幾年後又在菲律賓現身,準備在東南亞戰場上再戰西班牙。菲力普二世身為第一個全球級帝國的統治者,同時也發現自己開打了第一場世界大戰。
國王麾下某些臣子認為,西班牙、葡萄牙兩國合治,意謂著一項突破性的大業正等待菲力普二世去開創。於是在塞巴斯汀一世戰死後十年之間,馬尼拉方面一再呼籲菲力普二世以那裡為基地,進攻並征服中國,好將西國的財富和勢力擴展到無與倫比的地步。他們在一封一五八六年的信中極力鼓吹:如今西班牙占有了菲律賓,「大王您正面對世上君主從未有過的最偉大機會和最重大開端。」取得葡萄牙王位之後,菲力普二世曾製作一枚肖像徽章,雖說上面的銘文口氣極大:「Non Sufficit Orbis(全世界都不夠)」,事實上他覺得如此已經足矣。再者尼德蘭地區的叛變始終是他的心頭大患,加上一五八八年又倉促成軍,組織戰艦進攻信奉新教的英格蘭;因此他自忖揮兵攻打中國不是明智之舉。其實,菲力普二世贊同的做法,是以菲律賓為指揮中心,進行靈性而非軍事征服,也就是致力於將中國人和日本人轉變成基督徒。耶穌會會士和修道會修士可以從菲律賓這處基督教據點─懸於亞洲大陸邊緣一隅,極具戰略地位─取得不可或缺的宣教支援。
菲力普二世原先也已看出,菲律賓當地雖然缺乏有利可圖的物產,卻極具商業價值。它離中國只有兩星期的海路航程,可做為大本營,繞道打破葡萄牙人對中國貿易的壟斷。征服菲律賓群島的西班牙人雷格斯比,就曾於一五六九年預言:「我們可以展開對中國的貿易,取得絲綢、瓷器、安息香、麝香,以及其他物品。」果不其然,第一艘載著中國貨品的西班牙船,很快便從馬尼拉開出,駛往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貨款由新大陸取得的白銀支付,從此這類貿易航程便源源不絕。不過一五八○年以後,菲力普二世既已成為葡萄牙的統治者,他的命令便可直達澳門指揮那裡的代辦,澳門在當時是葡萄牙設於中國南方廣州附近的貿易據點。這項勢力的延伸,意謂著另外一項小小好處:有史以來第一次,國王終於可以直接向貨源地訂購瓷器了。
菲力普二世的「香客瓶」
菲力普二世是十六世紀人,是那個世紀的頭號藝術贊助者,蒐藏了一千五百張畫,無數手稿、版畫、錦帷、鐘錶、珠寶,以及各種奇珍異獸標本。他也非常仰慕中國瓷器,長期以來經常採購。一五七○年代甚至下令距馬德里西南九十五公里的塔拉韋拉‧德拉雷納鎮陶匠,為艾斯科里爾宮製作青花磚,也就是模仿中國瓷最主要的用色設計。菲力普二世認為藍白兩色的搭配,而不是義大利—法蘭德斯那種明豔多彩的裝飾風格,才適合他這座莊重靜穆的王宮建築。一五八一年赴葡萄牙加冕期間,菲力普二世下榻里斯本的桑托斯宮,宮內有間圓頂天花板的房間,大手筆地飾滿了中國青花瓷器。西葡兩國合治之後,里斯本製的青花陶湧入西班牙城市,買家通稱為「蝶器」(mariposas),因為這些器物大多繪有蝶狀紋飾,也是仿自中國瓷。菲力普二世廣結善緣,送禮給歐洲各地盟友和附庸,禮品就常常選擇瓷器。他的堂弟奧地利大公斐迪南二世,也收過他致贈的墨西哥阿茲特克羽毛作品(數十年前西班牙征服者劫掠所得),擺在櫃中和瓷器一起展示。菲力普二世去世之際,已擁有全歐最多的中國瓷。根據一份一五九八年的清單,總數共達三千件瓷器,多數為餐器,包括上菜盤、水酒瓶、醬汁碗、大口罐等。
菲力普二世擁有好幾件造型獨特的瓷製品,包括一只雙頭鷹罐,頂上有冠,爪子緊抓著一顆箭矢穿透的心臟,這個圖案和聖奧古斯汀修會有關,這個教會團體派有多名修士在菲律賓。不過最能透露玄機的是其中幾只稱作「香客瓶」的器皿,幾乎可以肯定是在西葡兩國結合之後訂製︻這種香客瓶中文通稱扁壺或扁式圓壺︼。正如艾斯科里爾宮的那具棺木,這幾只瓶子也帶有全球意義的指涉。首先,它們在中國東南方的景德鎮窯燒造。景德鎮是十四世紀以來最重要的瓷器生產重鎮,兩百年後西方人才開始向那裡直接訂貨,此時在廣州可能有位中國掮客替國王轉發訂單。這些香客瓶的黏土與作工當然都來自中國,同時還反映出一個巨大的循環影響現象,不論形制、用色或裝飾,都是數世紀間不同傳統、產業、工藝纏繞結合之下的最終產物─一個範圍極廣極大的文化匯流的結果。
菲力普二世的香客瓶,形狀有如出門隨身攜帶的水壺,長頸收束,圓形扁腹。一面繪有山石風景,中有一文人坐臥、小僮隨侍在側;畫面主題結合了古波斯與唐代中國元素。另一面是西班牙王室紋章,極可能是按照西班牙錢幣上的圖案繪製,來源則是菲力普二世在澳門或馬尼拉的代辦所提供。瓶身的弧肩飾取自早年印度佛教圖樣的蓮紋,頸部則是中式畫法的昆蟲和山石。全器白底,或許可追溯至七世紀中國陶瓷對波斯銀器的仿效,或是稍後對中亞美玉光潤色澤的模擬。所用的青花色料是以波斯與中國兩地鈷料摻合製作;整體紋飾安排採用十四世紀以降發展而成的匯合風格,揉雜了中國與伊斯蘭的設計與空間結構手法。簡單地說,整體而言,菲力普二世的香客瓶可謂跨歐亞文化接觸而生的作品,是多少世紀以來長距離互動與多傳統交融之下,極具代表性的高潮頂點。
歐洲人熱烈喜愛中國瓷,其實已是漫漫數千年陶瓷史的後期現象了。婆羅洲、菲律賓叢林裡的居民,使用中國瓷器已經有許多世紀;韓國、日本、越南、埃及和伊拉克的陶匠,模仿製作中國瓷器亦有千年之久。可是十六世紀之前,鮮有中國瓷器現身歐洲,屈指可數的幾件珍品受到物主高度愛惜,用貴重金屬鑲邊或加座保護珍藏,並在器面銘記家族徽號表示身分。中古時代的歐洲只有黃褐單調的陶器,對潔白光亮的中國瓷不免又愛又羨。一四九七年達伽馬自葡萄牙出發,展開他繞過非洲前往印度的畫時代之旅,葡萄牙王曼努埃爾一世千叮萬囑,交代他務必帶回兩樣西方最渴求的物事:一是香料,一是瓷器。兩年後,歷經疾病、飢餓,達伽馬全船一百七十人折損過半,歸來向國王呈上包括黑胡椒、肉桂、丁香在內的數袋香料,以及一打中國瓷器。接下來三個世紀之間,中國瓷銷往歐洲的數量直逼三億件之巨。一五一七年葡萄牙船隻抵達中國,曼努埃爾一世立刻訂了許多瓷器:現知最早繪有歐式紋飾的青花瓷是一只一五二○年的寬口執壺,圖案是古式的環狀地球儀,既代表地理大發現,也是國王的私人紋章。其子胡安三世擁有的瓷盤紋飾,是葡萄牙王室紋章以及由荊棘冠冕和耶穌會會徽環成的圓章。曼努埃爾一世的倒楣孫子塞巴斯汀一世,也有一只飾以其紋章的碟子,外圈是四隻佛教風格的獅子戲逐一顆綵球。
輪到菲力普二世向中國訂製他的香客瓶時,不但沿襲過去葡萄牙君主的傳統取向,而且表現得更像狂熱的藝術愛好收藏者。和他老爹一般熱愛瓷器的菲力普三世,遲遲等到一六一九年才赴葡萄牙以該國國王的身分接受加冕─此行卻帶來不幸後果,他在那裡染了病,回來後不出幾年就死了。一如當年,里斯本城矗立起一道道凱旋門歡迎新王盛大入場,其中一道門是由當地陶匠敬獻,門飾畫面呈現眾多葡萄牙克拉克商船正在里斯本港裝船卸貨:下船的是從中國運來的真品瓷器,上船的是準備銷往歐洲其他國家的葡萄牙仿製品。銘文充滿自得:「我們的產品,也銷往世界各地」。還有一位寓象式的角色,高舉一只標為「瓷器」的青花陶器,向國王致敬:
最仁慈高貴的陛下
我們向您獻上這只香客藝術品
是我們古王國本地所製
中國卻往往以如此高價賣給我們!
中國瓷與跨文化交流
本書探討中國瓷在世界史上扮演的文化角色。那些仿造中國瓷的里斯本陶匠,並不知道自己這項舉動其實已遠遠落後其他許多地區。一千多年之間,瓷器是全世界最受喜愛、歆羨、也是最被廣泛模仿的產品。從西元七世紀瓷器發明問世以來,它始終居於文化交流的核心。在歐亞大陸,瓷器是一大物質媒介,跨越遙遠的距離,促成藝術象徵、主題、圖案的同化與傳布。瓷器所到之處,便影響當地所有的陶瓷傳統,造成重大衝擊,占有發號施令的高度。從日本、爪哇到埃及、英格蘭,無一地例外。有時甚至取而代之,完全改換在地原有的製陶傳統,更因此深入在地原有的文化生活。
自人類製陶之始,一直到十八世紀步入尾聲、近世發軔之初,中國和世界其他地區在藝術、商業、科技上的接觸互動,也透過瓷器提供了證明。因為瓷器之故,十四世紀激發了一股商業冒險活動的興起,無論規模、數量,都是近世以前的世界從所未見─繪飾瓷器圖案的鈷藍色料由波斯輸往中國,在那裡製作成大量的青花瓷後,再銷往印度、埃及、伊拉克、波斯的穆斯林市場。十六世紀起,青花瓷又由西班牙船隻載運,從菲律賓和阿卡普爾科運往墨西哥城與祕魯的利馬;在此同時,舊世界的歐洲貴胄則向廣州下單訂做專屬瓷器。及至十八世紀,瓷器行銷各地數量之巨、遍布之廣,已足以首度並充分地證明:一種世界級、永續性的文化接觸已然形成,甚至可以說,所謂真正的「全球性文化」首次登場了。
瓷器是一種敏感度極高的人間事物測壓計,比其他任何商品都來得敏感。它記錄了來自種種面向的衝擊,包括傳統藝術手法、國際貿易、工業發展、政治紛擾、精英階層的支出、儀式禮俗和文化接觸等。因此在商業交易、國內經濟、消費形式、室內設計、建築、裝飾圖案、服飾風格、用餐禮節、飲食文化、交通網絡、政治宣傳、製造科技、產品創新、科學研究、兩性關係、宗教信仰以及社會價值等等許多事物及議題上,都扮演著中心角色。
誠然,其他貿易產品也同樣觸及以上某些議題。近年來,世界史種種面向的探討,已從多種不同貨品切入:鹽、茶、巧克力、咖啡、銀、菸草、鴉片、糖、花、酒、鱈魚、玉米、煤炭、黏土、馬鈴薯、香料、火器、玻璃、絲綢等。所有這些產品都是通過「人力介入」而產出,事實上若無人力介入,上述產品多數根本不可能存在。當代人類學教導我們,這些產品中沒有一項能中立於文化而自存,都帶有一種「文化價」或「文化能」:任何人只要使用它們,同時也必然承接了某種特定的意義與脈絡。
人類消費事物、使用事物,然而有些事物的「價能」比其他事物來得強大。比方煤炭、玉米、鱈魚這些來自於大自然的產品,雖說也經過人工處理並加以改造,但可鋪陳處畢竟不多。只有全屬人類發明創作的工藝品,比方絲織物、玻璃、銀器、陶瓷,才是在較高的文化層運作,屬於一種抽象提煉和象徵隱喻的活動,這些器物遠比鹽或糖更接近雕塑、繪畫的境界。工藝品的功能繁多:它是想像力的運用、習俗傳統的表露、社群意識認同的陳述、社會凝聚的彰顯、身分地位管理的載體、自我的物象化呈現,也是社會價值的具現。然而種種面向並沒有任何定於一式的秩序,因為同一物件可能代表眾多不同意義,而且這些意
義經歷時間也可能產生改變。自然與文化、嗜欲與反思、無秩序與有意向、現成利用與開發創新、倏忽與恆久、生料與熟器─人手所造之物就是在各型兩極之間居中調和。十七世紀的荷蘭靜物畫,原本是為展示世間財貨的虛華,可是這類圖像訊息如今早已被人遺忘,只有藝術史學者才知道。但是,這些畫作今天依然令我們著迷,部分原因正出於它們強烈體現了同一種緊繃的張力,也就是天然產物與人造產物之間的並置對立:一方是龍蝦、鬱金香、鸚鵡螺、去皮檸檬、牡蠣、火腿、野味;另一方則是白鑞盤、威尼斯水晶杯、法國銀器、土耳其深紅地毯、日本漆器、層疊錦緞、青花瓷碗。
然而,即使在人造物之中,陶瓷器皿還具有另一層特殊地位。碗盤因人手直接施力於溼黏土而成形,因此在所有的工藝之中,製陶與我們的肢體最為親密,幾乎完全不可能抽離它所使用的天然土質原料,也不能脫離最終要製成的功能性人造器物。陶藝品雖被歸類為裝飾藝術,卻又與首飾、珠寶、地毯、壁紙、布料、大理石、書籍裝幀、景泰藍、銀器和家具等器物截然不同。十八世紀以來,陶瓷製品(不過通常僅限於瓷器)經常被擺掛在架上,接受仰慕欣賞,卻又同時因它的絕對實用性─烹飪、飲食、貯物(直到最近之前,甚至還有供排泄之用的功能)─擺脫了孤高不可攀的可能。今日博物館內展示的碗碟瓶罐,往往帶有幾分遭棄置的淒涼意味:空洞而不可及,完全違背了當初陶匠作器以供日常使用的初衷。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文化都將擬人化的形象投射於陶瓷器皿上,也就是把它們與人體做出三度空間的類比。又因為女性在家務上使用陶器為容器,這類人體比擬通常多反映女性軀體,情色暗示更不在話下:器皿的形式由曲線組成,往往形容為有足(或底盤)、腹、臂、肩、頸、口、唇。雷格斯比抵達菲律賓不久,就報告他擄獲了兩艘中國帆船,船上載有「一些精緻瓷罐,他們稱作﹃小姐﹄瓶。」這一層比喻面向也區隔了陶瓷與其他商品。事實上在某些文化裡,尤其是非洲東部與南部,陶藝工事主要由婦女擔任,這些文化也更確切地指向盆罐、陶窯與女性之間的隱喻聯繫─因為三者都進行某種不可逆轉、借熱使致的轉換作用:食物在器中加熱、器在窯內燒製、胚胎在子宮孕育。而瓷器那絲緞般的光滑器面,使得所有文化都用以比擬美麗女子的肌膚,更延伸了這類性別類比的意象。
中國瓷器的重大文化意義
本書檢視世界歷史中的跨文化交流互動,考察各個社會如何將中國瓷納入他們的藝術、宗教、政治與經濟事務,並探討這項商品如何反映世界史上的重大事件。不過,儘管瓷器具有一種內在魅力價值,吸引了收藏家與鑑賞家對它的無盡喜愛,瓷器本身畢竟不曾在歷史行動中扮演過中心要角。誠然,十六世紀晚期日本曾對朝鮮發動幾次侵略,史上稱作「陶匠戰爭」,但事實上並沒有任何戰爭是由陶匠開打,或為陶器而戰。十八世紀時,普魯士的腓特烈‧威廉一世雖確曾統帥過所謂的「瓷器兵團」,且瓷器也極為寶貴,但若說陶瓷在戰爭舞台上露過任何面,最多也只是附帶的劫掠品而已。一五○○年後西方大量進口中國瓷器,終於使得歐洲在十八世紀初也自行產出瓷器。當然,這項突破性的成就不出幾個世代必然會出現,中國瓷的大量輸入只是促使其更快發生罷了。
再說,假若瓷器從未在世間現身,歷史也不會因此有太大的不同─只除了瓷器可能減少因疾病造成的死亡,從而刺激人口增長。西元七世紀之前,中國沒有瓷器也照樣度日,歐洲人更是過著無瓷生活直至十六世紀。甚至即使到了今天,在許多國家裡,普通陶器就足敷大部分的日常需求。瓷,英文通稱china,工業社會居民一面倒地選用它為餐具,科學家每年寫出堆積如山的高深科技文獻探討它的質性與功能。瓷有許多重要用途,包括導彈、太空梭、噴氣渦輪、內燃機、雷射技術、防彈衣、牙科手術和衛浴設備─瓷料也向來是水槽、浴缸、馬桶的頭號選材,其他材料始終無法取代─不過這些現代發展已超出本書內容的時間範疇。
此外,雖說從西元七世紀開始,瓷器即已成為國際性的貿易產品,但若論數量或影響力卻不是最突出的商品。當時紡織類的交易數量更高,尤其是絲與棉,因此織品才是透過圖案、母題和用色,傳遞文化訊息的主要物質載體。遠赴中國傳教的偉大耶穌會士先驅利瑪竇曾說:「葡萄牙船最喜歡裝載的就是中國絲綢,其他任何貨物都比不上。絲綢可以賣到日本、印度,那裡的市場隨時都等著購買。」他指出,菲律賓的西班牙商人也轉運大量的中國絲,銷往美洲及世界其他地區。
就東西方之間的貿易而言,不論任何時期,中國瓷的重要性始終落後香料,十八世紀中國茶的貿易也比瓷器更具分量。然而,在中國與遙遠的歐亞大陸另一端之間,瓷器卻扮演了極為獨特的交流角色,這是其他任何貨物在內涵或本質上都無法達成的任務。比方來自亞洲各地的香辛作料,其天然用途屬於立即性的使用與消費─雖說胡椒、肉豆蔻、丁香、肉桂等也具有藥理和文化上的含義,但這些外在意涵卻是經由消費者後天賦予,而不是它們本身天然即有。
再論絲料,絲料被視為上流精英不可或缺的服飾材料,同時也是羅馬、拜占庭基督教宗教儀式的必備之物。然而不到西元六世紀,其他國家即已取得養蠶技術,中國從此失去對絲的壟斷。中國出口絲品也往往不夠花俏,而且多以紗線形式外銷;即使織有中式圖案,傳遞了關於中國的文化訊息,東南亞和歐洲工匠卻常拆解整塊料子,以便重新使用這些絲線。更何況絲織品和其他所有紡織品一樣,除非密閉在墓葬、神龕或聖骨匣內,不然很快就會朽壞。玻璃器皿的壽命也相對短暫,因為很容易就會打破。加上玻璃係由矽砂製成,可在不必太高的溫度下予以熔解,另製成不同形狀、顏色的新器。至於銀器,但凡可以取得銀料之處,都有銀匠利用這種白色金屬製作器皿,商人也在國際市場上販售銀器。也正因白銀價昂,意謂著銀器將經常回爐,以熔成現銀使用或改製為更時髦的款式。因此,珍貴的銀器和玻璃器壽命難以永久,只有瓷器長存,瓷器雖然容易破裂,卻很難摧毀。它的顏色、紋飾可以保持不變,甚至沉在海底歷經幾世紀依然完好。它的形制、紋飾總是傳達著文化意涵,雖然常常被國外客戶混淆誤解,有時還誤解得頗具創意。總體而言,瓷器(包括陶器在內)獨特的長存特質,促成了一種有趣的狀況,也就是今人若要探討金屬製品的歷史,只能從比它們相對價廉的陶瓷複製品中重新建構。
相較於其他商品,直到三百年前瓷器都由中國一地獨占。雖說自九世紀與十七世紀初起,韓國、日本也開始分別製作瓷器,不過仍是在中國的指導之下進行,完全依賴中國兩千多年累積的工藝專知與技術。中國或以中國為中心獨霸的現象,一直到十八世紀初期才真正打破:受到中日貿易瓷的刺激,日耳曼麥森城的研究人員開發出一種瓷器,很快就被法蘭西的塞弗爾及歐洲其他各地眾多陶瓷廠模仿。
中國瓷還有一項特徵,就是均以成品形式外銷,而且不像玻璃可以回收熔塊再製─雖然十七世紀荷蘭人有時會為它們添加裝飾。但因為無法回收重做,日本、伊拉克、土耳其、荷蘭、英格蘭和法蘭西等各國工匠,只好使用金屬線箍修補破瓷。十八世紀有位見多識廣的時髦巴黎客記載,諾曼地有種工匠,專門以兜售兔皮和「補瓷」為生。有張一七七○年左右的倫敦廣告傳單,便宣傳著下列服務:「老莫瓷鋪鉚器好手,店址格雷學院區︙︙獨門手藝修補各式中國瓷︙︙鉚後保證完好如新。」
各地人士都覺得瓷器如此令人愛不釋手,甚至具有神奇功效,連打破的碎片也珍惜不已,有時還磨成粉末作為藥用,或鑲框懸掛做為裝飾,或在宗教儀式上分發,或做為賭博用的幸運籌碼,或貼於壁上為高塔、神壇、教堂和清真寺增色。偶爾甚至在戰場派上用場:十三世紀的中國士兵在竹製火藥筒內裝滿碎瓷片和鐵渣片,射向敵人。十七世紀由海軍轉任海盜的不列顛傳奇船長威廉‧基德,也有個敵手曾命部下把中國瓷器碎片塞進砲管,轟向敵營,扯裂對方船帆。一六六五年洛斯托夫特一役,英國大破荷蘭,後者
損失了十七艘船,其中幾艘原是和香料群島(摩鹿加)以及中國進行貿易的商船。十七世紀英國詩人德萊敦在〈奇蹟之年〉詩中,描述這場發生在沙福克外海的遭遇戰,順便大開碎瓷用途的玩笑:
成堆香料之間,一球墜下,
看啊它們的氣味立時飛揚
成了對付他們的武器:
有些被碎瓷擊中、倒下,貴得要了命,有些被芬芳的碎渣刺中
香噴噴地死去。
比起其他商品,瓷器還有一項特殊之處,就是造成了普世性的衝擊。香料、絲綢,走的都是單向旅程,自東而西,最後在終點處被人消費使用:胡椒吃下肚,絲綢穿上身,終而磨損、褪色、消失。只有瓷器,不僅歷時長在,還在文化相互影響上發揮了核心作用。取自中國瓷的中國藝術母題與圖案,被遠方社會接納擁抱、重新組合、另加詮釋,更常常遭到誤解錯譯,成為其他商品諸如棉布、地毯或銀器上面的裝飾,然後再送回它們當初所來之處。另一方面,中國陶匠也經常改造異國圖飾,用於自家產品,然後又由商人運送出口,使之歸返幾代以前這些圖案的原產地。因此某一受到中國影響的紋飾版本,傳到半個世界之外,被當地藝匠模仿,後者卻渾然不知這項曾經給予中國靈感、而自己正在繼而仿效的文化傳統,其實始於自家祖先,自己是其後代子孫。再加上與他種媒材的關係,主要是紡織品、金屬器皿、建築裝飾,共同組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文化大循環:反覆地聯結、併合,再聯結、再併合;瓷器在其中尤其占有中心要角地位。
瓷器帶來的文化衝擊,可為世界史的書寫提供極具啟發性的題材,但始終未受探討。十七世紀後期以來,埋在層層堆積之中的破碎陶器,已成為考古學者不可缺少的訊息來源。然而有關物質文化、商品、消費的歷史研究,卻遲至近幾十年方才開始。瓷器這個題目尤其不受歷史學家青睞,相較之下倒也不足為奇。雖然有關瓷器的文獻資料車載斗量,卻都出現在史學研究者鮮少參考的出版品中,比方展覽目錄、拍賣行雜誌、古董品月刊、博物館文宣、專題論文、藝術期刊、陶瓷刊物、考古通訊等等。在歷史研究這門學問裡面,瓷器可以說沒有什麼地位,正如博物館訪客往往匆匆經過瓶瓶罐罐的展示櫃,急忙奔去瞻仰相對而言比較容易了解的知名畫作與雕像一般。
儘管多少世紀以來,瓷器在長距離商業活動中舉足輕重,經濟史學者對它卻興趣缺缺。真正提筆書寫瓷器主題的人士,多屬瓷器迷、鑑賞家、收藏者、博物館研究人員,他們著重在瓷器的審美素質,而不是它的經濟意涵。因此大規模的中國瓷器外銷活動,不見深入、量化的探索,卻充斥著數不盡的古文物式研究,單單只為辨識這些貿易瓷上所繪的十八世紀不列顛紋章。當然,眾瓷器專家的確也從更具意義的角度切入:比方紋飾圖樣、器物形制、特定器式、窯址窯群、考古發現以及知名收藏等。但這類研究儘管有其本身的價值和趣味,對於更大的歷史觀點考量,尤其是經濟面向,卻鮮少著墨。
藝術研究與經濟研究之間,長久以來隔著巨大的屏障。藝術史家與經濟史家在基本的工作方式上就有顯著差異,舉凡研究主題、資料來源、學術訓練、研究方法和問題探討等,皆有不同。然而,我們若把瓷器視為一項文化聚焦物、一個藝術與商業匯流的交會現象、一種在相當程度上將其製作者、購買者、欣賞者的風俗、信仰與心理等精神面向,化為具象並清晰流露的人造物品,那麼其中可透露的訊息就極大極廣。瓷器一身三角,處於日常生活、商業和藝術的交集,同時是實用品、商品又是藏品。瓷器與社會行為、長途貿易和上流品味的關係異常密切,還提供我們一個獨特的角度去觀察世界歷史,照見瓷器本身之外的其他諸多議題。
本書以瓷為組織提綱,並由瓷器出發,審視人類歷史的種種交纏互動。書中採取的觀點,正如同荷蘭靜物畫,亦如一首二十世紀詩作所流露的角度─這個由人手所製的物品,為豐沛不羈的自然事物,賦予了形狀,也賦予了秩序:
我把一只罐子放在田納西,
它體態渾圓,立於山丘。
它使凌亂荒蕪的野地
環繞著那山丘。
野地仰首向它,
伏臥四周,不再野地。
罐子渾圓聳立,
巍峨威嚴。
罐子統領全地。
卻灰而裸空。
它不生鳥雀,亦不生灌樹叢,
完全不似,田納西其他一切事物。
─〈罐子本事〉,美國現代派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
中國的沒落與西方的崛起
不過,本書關注的面向,可說主要在那片「凌亂野地」而非罐子本身。也就是說,焦點是在瓷器所處的世界各地文化,卻不是瓷器這項商品。本書不是中國瓷器史,遑論陶瓷史,更特意不作這方面的陳述。因此相關技術議題如黏土、釉藥和燒窯等,都保持在最低限度。全書師法十六世紀義大利作者法皮克巴薩立下的模範先例,他那套介紹義大利陶器製作的《陶藝三書》特別聲明:書中不提太過專門的細節,「以免因非必要的事物造成困擾。」
本書題旨雖然跨越一千年以上的歷史,著墨最多處集中在近世初期,也就是西元一五○○年到一八○○年的三百年間。所有章節都從這段期間取材,因為相關的瓷器研究最為詳盡。此外,研究中國瓷器對世界歷史造成的文化影響,也必然會凸顯近世初期的種種發展現象。從西元前四千年左右的文明起源起,以迄哥倫布、達伽馬的航行之前,最廣泛最普遍的長期性文化互動,都是在一塊超級大陸之上發生,也就是由歐亞非地峽連繫而成的舊大陸板塊,組成了所謂「寰宇」或「已知世界」(ecumene)─此字源自希臘文的「人居地區」(oikoumenē),也就是指在大西洋與太平洋之間,一系列文明或廣大區域的社會彼此接觸、溝通,不論這些活動發生的頻率多麼偶然,或者性質多不穩定。
一些旅行家曾經跨越那片廣大的地理區域,最知名的莫過義大利人馬可波羅和阿拉伯人白圖泰。馬可波羅能從威尼斯一路抵達中國,要感謝蒙古征服者為絲路沿途提供了安全保障─這是由荒漠中一系列小道和綠洲串起的陸路交通網,連接了西方和東亞。白圖泰從摩洛哥來到廣州,則是取道穆斯林商人建立的海路─將西南亞和印度洋連於南中國海岸的貿易網絡;再計入回程到西非的路途,總共耗費二十九年,十二萬公里,他的足跡行遍了「寰宇」的絕大部分地區。
接下來新世界的發現,以及繞經好望角前往印度航線的成功,將「寰宇」的範圍推向全球規模。世界各地的人都開始身陷與日俱增的交換活動,包括商業、科技和智識。「寰宇」的範圍轉型擴大,其中一項影響後果便是亞洲商品可在歐美兩洲取得。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瓷器成為一項真正具有世界性身分的商品。所謂物質文化的「全球化現象」,其實始自哥倫布和達伽馬的紀元,中國瓷器的紋飾、色彩和形制,則是全球化最早也最普遍的首場展示。曼努埃爾一世的寬口執壺與菲力普二世的香客瓶,即是其中極佳的具體說明。
中國製產品具有公認的優越地位。人類物質文化首度步向全球化,也是在中國的主導下展開。航入大洋的哥倫布攜有一封西班牙王的國書,向中國的大汗以及印度各邦君主介紹這位來自西方的探險家。哥倫布奉《馬可波羅遊記》為圭臬,特別畫下重點標明書中的一段話─那位威尼斯商人保證:「無法估量的貿易」在中國等著西方人前去。一五○一年,卡布拉爾率領的第二批葡萄牙船隊從印度洋遠航歸返里斯本,葡萄牙王曼努埃爾一世轉告某位同行─另一位歐洲君主,「瓷器、麝香、琥珀和沉香」可自印度之東一處叫做 Malchina 的國度取得,Malchina 衍自梵語,意指「大中國」。
在絕大部分的人類歷史時光之中,中國的經濟都為全世界最先進最發達,它的貨物不但供應本身巨大的國內市場,也外銷韓國、日本、東南亞以及印度洋各國。一五○○年以後,歐洲人獲得直接進入亞洲市場的門徑,中國商品─茶葉、絲織品、漆器家具、手繪壁飾、瓷器─連同印度棉與亞洲香料,都是西方最渴望獲得的物品。為了支付貨款,白銀不斷流向亞洲;及至十七世紀,歐洲君主力圖遏止白銀外流,於是開始鼓吹仿製中國瓷及其他各式製品。
一八○○年之後形勢開始逆轉,物質文明的全球化改由西方主導並快速開展。早在該世紀之交前,工業革命已經發動了幾十年,種種時代尖端產業包括陶瓷業在內,發明了新的生產技術、規畫出現代工廠組織的雛型。工業革命造成的全球化影響開始登場。在此同時,中國瓷器卻開始一蹶不振,十八世紀後期因不敵英國瓷器,尤其是知名陶瓷大亨瑋緻伍德的產品,使得中國瓷在國際市場上快速崩潰、一敗塗地。
雖然在陶瓷史本身的脈絡之下,中國瓷器的沒落顯然值得注意,不過就更廣大全面的人類物質文化史以及工業革命的全球衝擊而言,中國瓷對世界史研究的最大價值,在於它反映了一項規模最為龐大的文化轉型活動。放在長程的歷史觀照之中,最能清楚看見中國瓷器促成的遞嬗轉變。早在西元一○○○年之前,跨越遠距的商業交換活動就已經將「寰宇」整合成一個今日歷史學者所稱的「世界體系」,也就是一系列交疊互動的多重經濟體。一個極其複雜的交易網絡,內容包括金銀幣、香料、寶石、金屬、織品和陶瓷,將歐亞大陸的極大部分串連在一起。中國是這個世界體系中最重要的關鍵樞紐,勝過其他任何地區,中國是帶動這個世界體系運轉的發動機。
龐大的中國古代經濟活動遠及海外,遍布整個東南亞地區及印度洋國家,加劇了當地的貿易與開發活動。亞洲貨品在地中海地區及阿爾卑斯山區以北擴張所引發的漣漪效應,甚至遠在歐洲市場都可以感受得到。自西元第一個千年之交開始,中國就是世界經濟的發電廠,因此自古以來即以「中」國自居,亦即世界的軸心。這個名字的確有幾分經濟上的正當性:以中國為中心,周邊小國圍繞,還有那些令人遺憾的夷狄之民,比方非洲人和歐洲人,遙遠地領受中國分賜的福祉。
然而,這一切優勢、自信,卻在一八○○年之後很快喪失殆盡,因為世界體系的重心移轉到西北歐各國。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有句名言,點出了世界秩序此番大洗牌的關鍵前提:「美洲大陸的發現,以及經由好望角通往東印度群島航線的開發,是人類史上最重要的兩大事件。」菲力普二世的疆域遍布全球,就是歐洲新地位的初步驚人展現。英國的史家康登因此提出警示,認為菲力普帝國的勢力已對英國形成威脅,因為這位西班牙王「確實可以宣稱:太陽始終照耀吾身!」不過進入十七世紀,西葡大帝國開始裂解;然而正如孟德斯鳩在一七四八年的《法意》中指出,伊比利半島勢力的崩潰並不代表西方退出全球舞台:「歐洲一手包辦了世界其他三大洲的商業與航運,正如同法蘭西、英格蘭、荷蘭三國幾乎包辦了歐洲全部的航運與商業。」
法、英、荷三國,以它們在歐洲占有的經濟地位為基礎,進一步建立遍布海外的勢力。對它們來說,太陽真的永遠照耀,直到二十世紀後期方才落日。長久以來,最多只不過是歐亞大陸一處邊陲成員的歐洲,卻在近世初期開始嶄露頭角,攫奪了世界舞台的中心位置。它開拓了全球海運航線,在海外設立貿易據點,在南、北美洲植入歐式社會,將亞洲大部分地區變成它的殖民地,塑造出新型的政治與經濟制度,最終一手催生並主導了現代的誕生。
這一場世界體系自東向西的革命性軸心轉移,恰與中國瓷的國際生涯轉變並行,而中國本身的命運也發生同步變化。達伽馬航行之後,歐洲人狂熱地從中國進口瓷器,透露了自從他們展讀馬可波羅對中國的記事以來,西方對中國抱持的那份又慕又羨之心。十七世紀之後,歐洲致力於仿製中國瓷器,也指向西方決心在經濟上擺脫對中國的仰賴,並進而挑戰後者的產業實力。最後終於在十八世紀末完成了歐洲瓷業的商業勝利,一舉將中國瓷器逐出國際市場。這項勝利,也預示了西方在現代世界將要獲得的壓倒性支配地位。因此從最廣義的角度而言,我們可以說中國之瓷開始在世界市場上全面崩盤,正與中國在世界事務上畫時代的衰退,若合符節地同步進行。也與西方勢力上升、前進成為全球重心的時序相互對應,一切都是在一八○○年之前即已發動。
誠然,至少就某些重要方面而言,西方獨霸的現象也已是昨日之事。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西方國家已經被迫放棄它們在海外的殖民地,同時也失去了對全球軍事、政治事務發號施令的權勢。在今日變化快速的世界體系裡,更有跡象顯示,中國將向西方的經濟霸權提出挑戰,甚至有可能重登寶座,取回它在人類歷史上占有的長期地位。然而東方與西方,不論哪一方勝出,或者哪一方都不會勝出,瓷器卻已必然置身在這場新世紀的爭霸戰之外了。如果說,它已不再像過去多少世代那般令我們驚豔、令世人珍視,那也是因為它已不可逆轉地成為全球皆有之物,世上幾乎每個地方都在製作瓷器、都在使用瓷器。
雖然中國瓷早已失去了獨霸地位,中國景德鎮卻仍在繼續運作,每年產製不下三億件的瓷器。這個一度幾乎包辦了全世界瓷器生產的瓷都,如今大部分產品都只是沒有特色的普通貨色,不論是義大利、丹麥、智利或馬來西亞的產品,都可與這些景德鎮產品互替。但是景德鎮畢竟沒有忘記自己輝煌的過去,並顧及今日顧客群的購買意願,因此另外也針對一些舊日的精品進行逼真的仿製,賺取可觀的利潤。那些舊日的奪目光華,曾在多少世紀之中,令世界為之著迷,令世人為之沉醉。
西元一五九八年,西班牙國王菲力普二世在馬德里北邊的艾斯科里爾宮下葬,御棺用料選自柚木大商船「基督五傷號」的龍骨。此船曾五度擔任葡萄牙駐印度果阿總督的座艦,為昔日海上帝國服役超過四分之一世紀,九度往返於亞洲總部果阿與首都里斯本之間,是一般船隻紀錄的兩倍。當年「前往印度之路」共分兩段航程,全程遠達三萬七千公里,至少費時十八個月,為行走這個航線的人員以及船隻造成極為駭人的耗損。雖然虔誠的葡萄牙水手口口聲聲說「天主帶他們出去也必帶他們回來」,但回航期間發生的船難和損失卻往往高得不成比例,原因不外乎眾...
推薦序
推薦序一】
〈光潔可愛,無所不在〉
文 /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教授 陳國棟
二十世紀的義大利史學家克羅齊有句名言說:「一切的歷史著作都是當代史。」拿這句話來看羅伯特‧芬雷的新著《青花瓷的故事》,我們不難感覺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羅伯特‧芬雷任教於美國阿肯色大學,講授歐洲早期近代史與世界史,曾經出版《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政治》與《圍困中的威尼斯:一四九四至一五三四年間義大利戰爭期的政治與外交》等書。威尼斯乍看之下和中國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只要想一想,元朝時待在中國很多年的馬可波羅正好是威尼斯人,那就難免在想到威尼斯時,順便想到中國了。
比威尼斯離中國更「遠」(感覺上或心理上)的是非洲。中國與非洲互動的一段歷史,乍看起來任誰都覺得陌生。但是羅伯特‧芬雷在一九九一年,也就是所謂「鄭和熱」的前端,就已經寫過一篇文章講鄭和的寶船。後來他也繼續追蹤有關鄭和研究的學術發展,而在李若曄的《當中國稱霸海上》與孟西士的《1421:中國發現全世界》分別出版後,他也沒有忘記給他們寫個書評,表示他個人的獨到見解。鄭和船隊的支隊曾經去過非洲,曾經從非洲載運長頸鹿回中國,這是鄭和研究者經常掛在嘴邊的話題,羅伯特‧芬雷當然不會陌生,而他更注意到在肯亞等非洲東岸的土地上,青花瓷器皿經常被鑲飾在稱作「柱狀墓」的當地墳墓上。
有一種說法是瓷器為外來之物,其中尤佳者為貴族所有,這種思維加強了它的神祕性,使它在某些社會成為政治、財富地位的指標。瓷器甚至於被賦予驅邪除魔的功能,也在生命儀式中扮演特定的角色。
羅伯特‧芬雷的專業雖然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歷史,但是他一向關注世界史的課題。有世界就有世界史,但是讓撰寫世界史成為一個熱門的工作,成為一種時代的風尚,則是最近二、三十年來才特別蓬勃的現象。背後的推動力少不了有加速的全球化趨勢。
全球化意味著不同的社會經濟體間,愈來愈頻繁的人員、物質以及資訊的交流。當中規模最大,令人感受最深、最普及的應該是物質,通常也就以形形色色的商品來呈現。因此,當我們回到歷史當中去探索全球化的源頭與變遷時,商品就成了方便而且有趣的研究對象。近年來已被多方討論過的商品至少有:茶、鹽、巧克力、烟草、咖啡、白銀、糖、香料、染料、玻璃、棉布、絲綢……等等,難以窮舉。可是這些商品所夾帶的世界史要素,遠遠不及瓷器。其實,一般而言,瓷器自來也是大眾普遍有興趣的研究對象,但是很少像本書這樣,把它當成是可以在時空中悠悠往來、巧妙帶出世界史的游標。選擇瓷器,羅伯特‧芬雷是這麼說的:
就世界史的研究來說,瓷器所帶來的文化衝擊,提供了一個絕佳的主題,可是甚少被探索……。打從十八世紀以來,一般而言,陶瓷早已成為考古學家們必要資訊的來源,可是針對物質文化、商品,以及消費的歷史學研究,卻直到過去數十年間才開始。
在不同的歷史時間下,不同的經濟社會遭遇到外來陶瓷,尤其是中國瓷器。這樣的遭遇在經濟貿易、政治外交、飲食習慣、藝術品味、科學創造……等各方面都造成了難以抹滅的影響。就此而言,瓷器的吸引力與衝擊力真的是無遠弗屆。瓷器一方面是實用的器皿,他方面也具有儀式性的功能,同時又帶有文化上的意義。於是,瓷器史的研究自然可以與商業、藝術、社會價值等密切相關。當然,其他物質商品也都是世界史的好題材,只是其內涵總沒有瓷器這麼豐富。特別是就整體表現來說,除了織品之外,少有其他近代以前的商品足以與瓷器相提並論。
羅伯特‧芬雷以瓷器,尤其是青花瓷器為中心,從時間與空間兩個方向切入,追溯瓷器的來歷、變遷、用途、傳播、影響與魅力。這一來,他在本書中帶進了中國文化史、中國藝術史、茶藝文化……,也帶進了西方工藝史、西方飲食文化史、西方生活史……等內涵。當然,中國與西方之外,中國瓷器也隨著中國人與歐洲人的帆船去到可以入港停泊的地方,於是東南亞、非洲與中南美洲也都早早接受了中國瓷器,因此本書也帶進了其他人類社會的相關歷史。不用特別強調的是,羅伯特‧芬雷顯然精緻地處理了陶瓷的工藝美術史。
這是一本內容豐富,精心研究的作品,值得從多重角度深入閱讀。可喜的是譯筆也十分忠實而且貼心,透過精巧的文字,消除了部份基於文化背景而可能產生的知識落差,卻完全不害文意,不減少全書的內容,實在是超優秀的譯作。更可喜的是譯文優雅易懂,讀來生動流暢,真的值得推薦。
【推薦序二】
〈一場精采的青花之旅〉
文 / 前新北市立鶯歌陶瓷博物館館長 游冉琪
從事陶瓷教育推廣工作十多年來,深刻體會到陶瓷真的是一項與人們生活極為密切的材質,但若以藝術賞析的角度來看,相較於一般人熟知的書畫,陶瓷反而是最不熟悉、難以入門的藝術。分析其原因,從原料的取得,土質成分、成形技法、釉藥配方、燒製程序、窯爐特性等,每道環節蘊藏不同且深奧的學問,只要有些許差異,就會影響到燒製出來的成品,如此繁複的燒製技術與過程,形成了陶瓷入門的門檻。因此,對於陶瓷,大家使用它、欣賞它,卻常常不知如何談論它,唯獨只有「青花瓷」,較容易引起民眾的迴響與共鳴,一來因為它是全球性商品,受東西方廣泛的使用與喜愛;二來或許因為唐先生的「青花蟠龍瓶」,讓青花具有高度的知名度,又或者是因為周杰倫的歌曲〈青花瓷〉,而讓青花瓷引起廣大的關注。
青花的源起,若從近代在龍泉的金砂塔(建於北宋太平興國二年,西元九七七年)基座中發現幾片青花瓷碎片算來,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雖然目前全世界已知並獲得認定的「元青花」,大多是指十四世紀中期或之後所生產的,距今也有六百多年了。期間,青花透過貿易外銷,遠播至西方及世界各地,並在越南、朝鮮、歐洲、中東等地引發熱潮並紛紛追隨仿效燒製,這在陶瓷發展史上算是相當精采的一章,其他能帶動這樣風潮的釉彩,或許只有青瓷能緊追在後,但也僅止於在亞洲各國流傳而已,影響力尚不及青花。
這次貓頭鷹出版羅伯特‧芬雷的《青花瓷的故事》中文版,提供讀者另一個觀看青花的方式,跳脫傳統工藝技術史層面,轉而剖析青花如何影響著全球經濟交流的發展。本書所關注的焦點不再是只是單一物件的形制、紋飾,而是將它還原到原本存在的脈絡之中,探討青花在世界經濟中所占的位置,如何透過貿易機制,進而帶動各地區人們的交流與互動,從中也可一窺當時青花繁榮的盛景。透過本書作者宏觀的視野以及清晰明確的文字,讀者將可對十八世紀東西方交流史有完整的理解與想像。相信在深度理解並專精於歐洲史及世界史的作者帶領之下,閱讀本書將會享受一場精采的青花之旅。
推薦序一】
〈光潔可愛,無所不在〉
文 /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教授 陳國棟
二十世紀的義大利史學家克羅齊有句名言說:「一切的歷史著作都是當代史。」拿這句話來看羅伯特‧芬雷的新著《青花瓷的故事》,我們不難感覺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羅伯特‧芬雷任教於美國阿肯色大學,講授歐洲早期近代史與世界史,曾經出版《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政治》與《圍困中的威尼斯:一四九四至一五三四年間義大利戰爭期的政治與外交》等書。威尼斯乍看之下和中國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只要想一想,元朝時待在中國很多年的馬可波羅正好是威尼斯人,那...
目錄
引言
歐洲人對中國瓷器的狂熱,激發十四世紀一場規模前所未有的商業冒險活動。歐洲貴族向中國廣州下訂單,訂做專屬瓷器。到了十八世紀,瓷器行銷之數量與規模已足以證明:一種世界級、永續性的全球性文化首次登場。
一、天下瓷都:十八世紀的景德鎮
景德鎮是十八世紀全球最大的工業複合生產區,三千座窯密布全鎮,居民高達百萬。光是外銷瓷器,每年就高過百萬件。瓷器製作程序繁複,每件瓷器至少需有十八道程序,與九十名以上工匠負責。
二、瓷之祕:十八世紀中國與西方
耶穌會教士殷弘緒到中國尋找瓷器製造的秘方,雖然直到二十世紀X光發明才能解釋瓷器獨特的原因。但殷弘緒記錄的瓷器製作過程,卻輾轉成為現代工業化分工的基礎,可以說工業革命的成功或許必須部分歸功於景德鎮的陶匠。
三、瓷之生:中國與歐亞大陸
從陶器時代以來,中國應用特有黃土、陶冶技術、造窯,發展出精湛的燒窯技術。到了唐代,向西貿易開放的態度也與瓷器發展相呼應,印度波斯的紋飾技法透過絲路東傳影響中國瓷器的圖形設計。但唐帝國的衰頹使中國失去中亞的控制權,到了南宋,中國開始將商業貿易的目光從陸上絲路轉向海洋貿易。
四、中國的瓷文化:商業、士大夫、鑑賞家
瓷器在宋代與茶文化結合,成為日常奢侈品,文人雅士也能依此體現其品味。此外,南宋擴大海運貿易,陶瓷業也因而受惠。海外貿易的蓬勃,加上朝廷的青睞,使得景德鎮的交易與運銷越發興盛,帶動它成為工業中心。
五、青花瓷之生:穆斯林、蒙古人、歐亞大陸的文化交流
元代晚期,泉州的穆斯林商賈和景德鎮的窯主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商業冒險:將鈷石從八千公里外的波斯運到中國,再將為伊斯蘭顧客製作的大宗瓷器運往西南亞銷售。這些鈷石經過加工後得以製造出白底青花的瓷器。
六、中國瓷居首:韓國、日本、東南亞大陸區
至宋代,中國瓷已經是中國文化的象徵標誌,其他國家人民夢寐以求、試圖仿效的對象。韓國的陶匠自中國漢代已開始模仿中國陶器。到九世紀初他們燒製的青瓷甚至連宋朝都大為激賞。十六世紀日本豐臣秀吉的入侵,使得朝鮮瓷一蹶不振。但他們被擄去的陶匠,卻促使日本十七世紀以後的陶業漸趨成熟。中國與越南、泰國、日本等國的陶瓷市場也同樣相互影響、彼此模仿。
七、中國瓷稱霸:東南亞海洋區、印度洋、西南亞
鄭和下西洋所到之處,絲和瓷都是最搶手的商品。二十多年間,有三百多萬件瓷器隨寶船遠赴南洋群島與印度洋,但無論大船載運多少寶物,也無法滿足海外對瓷器的龐大需求。
八、中國瓷之衰與亡:西方與世界
十六世紀初中國瓷來到歐洲,歐洲人紛紛趨之若鶩。長達兩個世紀他們放棄自己的錫釉陶,「瓷病熱」更代表他們對中國的敬意。但十八世紀初,歐洲也開始製造瓷器,加上半個世紀後,歐洲人在亞洲的勢力增強,以及新古典主義興起,不論中國的形象或中國式的美感都不再吸引他們。
尾聲 香客瓶藝術
陶瓷器上的花樹圖案是世界各地不知名的工匠彼此合作的結果,中國、印度、西南亞、歐洲,都在複製與創新這個主題上扮演了重要角色。瓷器與它的仿製品,正為世界級規模的文化接觸提供第一手且分布廣泛的物質證據,甚至意味著真正的全球化文化已然到來。
注釋
參考資料
中英對照表
引言
歐洲人對中國瓷器的狂熱,激發十四世紀一場規模前所未有的商業冒險活動。歐洲貴族向中國廣州下訂單,訂做專屬瓷器。到了十八世紀,瓷器行銷之數量與規模已足以證明:一種世界級、永續性的全球性文化首次登場。
一、天下瓷都:十八世紀的景德鎮
景德鎮是十八世紀全球最大的工業複合生產區,三千座窯密布全鎮,居民高達百萬。光是外銷瓷器,每年就高過百萬件。瓷器製作程序繁複,每件瓷器至少需有十八道程序,與九十名以上工匠負責。
二、瓷之祕:十八世紀中國與西方
耶穌會教士殷弘緒到中國尋找瓷器製造的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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