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溫情取暖
城門開啟,懸門定住,大軍如海潮分開,留下通往燕京之外的路。
「醜福,請你帶著公主屍首先走。晏希、小陸、許新子帶著么雞、紅硯在中間,小戚,你和我斷後。」
納蘭述的安排無人有異議,醜福牽過自己的馬,將向正儀接了過去。
最危險的就是最前面和最後面,如今向正儀屍首在前,這是對她的尊重,大燕士兵也必將因此不敢亂動。
「留下公主屍首。」納蘭君讓突然道。
「不能。」君珂立即回絕。
「她理應歸葬燕京。」納蘭君讓不敢讓向正儀的屍首被堯羽衛帶走,她慘死於城門,死於皇朝箭下,這若給邊軍將領們知道,立即就是一場軒然大波,後果難以預計。「人都死了,你就不要指望留下她的屍首封鎖消息了,這是不可能的。」君珂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就算你拚命留下她的屍首,只要堯羽衛有一個人活著,都會拚死將消息傳給各地邊軍。到時候來句『大燕殺了向正儀,並不許她歸葬父親身側』,你們更吃不消。」
君珂輕輕嘆息一聲:「燕京土地如此骯髒,我怎麼能將她留在這裡?她自己定然也是不願的。殿下,以你的心性,定然也欣賞並惋惜她,不要為難她。」
這是她今天第一次稱呼納蘭君讓殿下,第一次表示對他人品的稱許。
納蘭君讓心中一動,微微一嘆:「正儀認識妳,是她的福氣。」
君珂慘然一笑。
城門口萬軍林立,刀槍劍戟寒氣逼人,森然殺氣裡,堯羽衛若無其事,攏著袖子穿過。
「站穩些,不要被大爺的風采嚇尿了褲子!」
「爺英俊嗎?你那麼盯著爺幹什麼?」
「兄弟,褲襠破了。」
大軍勃然大怒——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
但他們也有些心驚。如此殺氣凜然的場合下,竟然神色不改還能耍流氓,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護衛隊?
醜福帶著向正儀屍首安然走過,護持中段的瘦猴小陸他們安然走過,三百護衛安然走過,最後只剩下戚真思和納蘭述。
「去吧!」納蘭述淡淡道:「雲雷軍必反,讓醜福帶好他們,他在雲雷軍威望僅次於君珂,記住我的要求,要像保護堯羽一樣保護他們;妳帶好堯羽三百人,咱們還有大約兩千人在三水縣附近,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奔了冀北,還是來燕京接應我,妳出去後立即聯絡。」
戚真思站著不動,撩撩頭髮,笑了笑:「不打算出去了嗎?真巧,我也是。」
「怎麼會?」納蘭述立即否認:「大局為重,妳不要小看我。」
即使心情悲傷,戚真思也忍不住被他氣得一笑,正要說話,驀然前方一陣大響,遠處地平線煙塵漫起,遮天蓋地的煙塵裡,出現黑壓壓的一層霾雲,那層雲卻是會移動的,正用一種驚人的速度向城門逼來,所經之處,大地顫抖。
「騎兵!騎兵!」在城頭瞭望的士兵驚恐地大喊。
不用他喊,此時,城門口所有人已經隱隱看見,煙塵裡,足有上萬騎兵策馬狂奔而來,最前方招展的旗幟,黑底金字大旗寫著兩個篆字─雲雷!
雲雷軍到了!
「關城門!快關城門!」城下大軍指揮驚慌失措,等不及納蘭君讓下令,連連大喊:「關城門!」
數百士兵衝過去,全力推軸承,大門緩緩合攏。
「快走!」納蘭述一腳踢出戚真思。
戚真思在半空一彈,被這一腳踢得瞬間半個身子出了城門,她卻霍然伸手抓住門邊,用自己的身子頂住了大門。
指揮大怒,大叫:「殺了她!」
士兵們刀槍齊出,戚真思身在半空,納蘭述正要動手。在城門外等候的堯羽衛紛紛撲過來,一條白影一閃,比所有人都快上數倍,像一抹電掠過人的瞳孔。
「嗷!」雄壯大吼瞬間爆破,剎那間城門前黃土地激出黃煙,一下在四面散開。
吼聲裡,整個大地都似震起,巍巍城門都似在發抖,一個正在瞭望臺上觀察敵情的士兵猝不及防,被震得心神俱失,一個倒栽蔥從城樓栽下,重重摔在么雞腳下,七竅流血。
無數人摜倒在地,再被驚慌的戰馬踩踏,最靠近城門的士兵沒有騎馬,也被這一吼驚得手臂發軟,遞向戚真思的招式頓時無力,被戚真思一一踢翻。
么雞城門一吼,死戰馬數百、士兵二十八人,都是踩踏而死的。
很多年後,這場瞬息萬變、風雲跌宕的城門之變,有很多場景都讓在場的士兵一生不忘,但印象最深的,居然還是么雞城門回身的霍然一吼。
來自自然裡、近乎神獸的全力爆發驚動天地,只有兩個人沒受影響。納蘭述早已在么雞轉身的那一刻塞住了耳朵,然後,一腳把彈回來的戚真思又踢了出去。
此時,雖然士兵戰馬受到突然打擊,但關城門的人還有人有餘力,城門猶在飛快合攏。這回被納蘭述一踢,戚真思雙手抓住了門的兩邊,兩道門只剩下容納一人的門縫,很快就要合攏。
她一邊用一己之力和數百手軟的士兵抗衡,一邊向納蘭述大喊:「出去!出去!該留的人是我!」
「別意氣用事!」納蘭述大喝。
「我是罪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出去!」戚真思死死抓著門邊,手臂顫抖,牙齒陷在下唇裡。
納蘭述仰起頭,看不見城樓,卻仍像盯住了君珂,眼神溫柔。
「我要留下來!」他一轉頭盯住戚真思:「我若丟下她,雲雷不會原諒我,我更不會原諒我自己!」
此時外面大軍轟鳴逼近,兩人都需要大喊才能聽見對方說話,雲雷大軍刀鋒和旗幟的黑影已和城門邊緣的巨大黑影接壤。
城門上下臉色慘白,也聽見了逼近的雲雷兇猛的嘶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戚真思背對雲雷軍,聽見這一聲喊,渾身一震,眼角眼淚緩緩流下來。
她的骨節已經發出不堪支撐的咯咯聲,一人之力對抗數百士兵的推力,她能堅持多久?
「走啊!走啊!」她近乎聲淚俱下地哭求:「走啊!該留的也是我!我跟您保證,我絕對能救出君珂,您走啊——」
城頭上,君珂撲在蹀垛上,她看不見城門裡的情況,但從雲雷的逼近和么雞的大吼裡,猜出底下的大概情況。
「走啊!」她踢著蹀垛,拚命嘶吼:「我能自保!我能出去!都走啊!一個也不要留!」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門始終推不上,雲雷卻已經近前,指揮官急得眼睛冒火,不顧一切下令。
「走啊!」君珂叫破喉嚨,唇角綻血:「誰要是不走,我永遠不原諒!」
刀槍齊出,雲雷逼近,戚真思手臂一軟——她力氣用盡。
大門迅速關合,她卻已經沒有力氣進或出,眼看就要被合起的沉重鐵門壓碎,她仍試圖伸手,想趁這最後一刻將納蘭述拉出來。
「嗷!」么雞突然衝向前,一口叼住了她的腰帶,死命一拉。
與此同時,納蘭述無視身後一柄長矛狠狠刺來,飛身躍起,第三次將戚真思踢出:「堯羽衛拜託妳了!」
後拉前踢都是拼盡全力的,戚真思炮彈般飛出去。
她的身體剛剛離開城門邊緣,就聽見「轟!」的一聲,城門閉攏。
「噗!」鮮血激射,偷襲納蘭述的長矛終於覷到空,刺過他的脅下,帶起一溜血花。這還是他在飛身一腳之後及時扭了扭身子,不然,那一矛刺穿的就是他的腰。
那人正是那指揮官,要命時刻他失去理智,親自上陣,此刻感覺得手,頓時大喜,上前一步便要乘勝追擊。
然而,他身子上前,矛卻沒能遞出去,彷彿被夾住了。他使勁地拔了拔,拔不動,那長矛就好像刺進了鐵縫裡。
指揮官也算應變卓絕,毫不猶豫棄矛便退,然而還是遲了。
納蘭述突然回首一笑,黑暗的門洞裡,只看見雪白牙齒猙獰地一閃光。
隨即他霍然轉身,夾在脅下的長矛,隨著他那一轉,狠狠飛彈開去,砰一聲悶響,重重抽在那指揮官腰部,順帶還把幾個衝上來援救、卻看不清方向的士兵給甩了出去。
腰部是要害,又是全力一抽,那九蒙旗營的副將慘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軟倒在地,被納蘭述一把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