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文1】
正是盛夏時節,不比初春時的一片新綠,知道好日子才開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綠是沉甸甸的,或許是因為知道絢爛已到了頂,以後的日子只有每況愈下。
正如我此時的心情。
已是在古代的第十個日子,可我還是覺得這是一場夢,只等我醒來就在現代社會,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齡二十五的單身白領張曉,而不是這個才十三歲的滿族少女馬爾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後,過馬路沒有注意來往車輛,聽到人群的尖叫聲時,已經晚了,感覺自己向天空飛去,卻看到另一半身體仍掛在卡車上,恐懼痛苦中失去了意識,等醒時已經在這具身體前主人的床上了。
據丫鬟說,我從閣樓的樓梯上摔了下來,然後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對於我醒後一切都忘記了的「病情」,大夫說是驚嚇過度,好好調養,慢慢就能恢復。
走了沒多久,我的額頭上已經見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勸道:「二小姐,我們回去吧,雖說已經過了正午,可這會兒的熱氣才最毒,您身體還沒有完全好呢!」
我溫順地應道:「好!姐姐的經也該唸完了。」
我現在的名字是馬爾泰‧若曦,而這個白得的姐姐叫馬爾泰‧若蘭,是清朝歷史上頗有點兒名氣的廉親王八阿哥允禩的側福晉。不過,現在八阿哥還未封王,只是個多羅貝勒,而且也無須避諱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應該叫胤禩。
這個姐姐的性格說好聽了是溫婉賢淑,說難聽了是懦弱不爭,一天的時間裡總是要花半天唸經。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寵,至少我在這裡的十天,從未聽到八阿哥來。
不過從這十天來看,她對這個妹妹是極好的,從飲食到衣著,事無巨細,唯恐我不舒服。我心裡嘆了口氣,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這個時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著未來八阿哥的下場,又覺得這個依靠也絕對是靠不住的。
不過,那畢竟是很多年後的事情,現在暫且顧不上。
……
【摘文2】
轉眼中秋將至,府裡一片喜氣洋洋。因為要入宮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規矩一講再講。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讓我一背再背,唯恐我當日舉止不當。
至十五日下午,貝勒爺、姐姐都裝扮妥當,我也收拾停當,一行人各自乘轎子往紫禁城行去。
因上大學時選修卷軸畫史課,故宮常有畫展,所以我經常去,不過只熟悉繪畫館附近的幾個地方。故宮太大了,從來沒有逛完過。今日即將欣賞到這座宮殿的全盛狀態,說不激動那是假的。
一道道門,一重重禮,一排排衛士,我已經完全暈了,精神高度緊張,唯恐行差踏錯,根本顧不上看周圍的環境,這才暗自慶幸,還好姐姐訓練得好。
好不容易坐定,感覺腳有些發軟。緩了緩勁,四處打量:懸燈萬盞,亮如白晝,鼎焚龍檀之香,瓶插長青之蕊,銀光雪浪,珠寶生輝。
暗自嘆道:好一派皇家氣象,根本不是現代電視劇可以描摹萬一的。
眾位妃嬪阿哥福晉格格漸漸到齊,各自坐定。又等了一小會兒工夫,只見一隊太監快步而來,各自按方向站定,一個聲音遠遠傳來——「皇上駕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過了一會兒,才看見一個中等個頭,身穿黃袍,帽飾美玉,面貌古拙,臉帶笑意的中年男子緩步行來。
大家呼啦啦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一帝,康熙爺!
雖跪了一地的人,但一個大喘氣的都沒有。待康熙坐定,旁邊太監高聲叫道:「起!」大家這才紛紛起身立著。
康熙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說道:「都坐吧!難得過節,都隨意些。」眾人齊應:「喳!」各自落坐。
話雖這麼說,但我看大家都是該守的禮一點兒也不敢差,不禁嘆道,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嚴。
酒過三巡,席上的氣氛才有些活絡。
幾個小阿哥也開始互相逗起樂子來,紛紛相對舉杯,其中十阿哥的吵鬧聲最是響亮。太子爺、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談笑飲酒。
我正游目四顧,突然對上明玉格格的視線,她恨恨地盯著我。我立即衝她露了個無比燦爛的笑,心想,氣死妳!她越發恨恨地瞪過來,突然間,像是反應過來什麼,抿抿嘴角,也朝我嫵媚一笑。我立即感覺全身一股涼意,打個哆嗦,心嘆道,果然還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飲飲停停,笑笑看看,雖沒人搭理我,但我很是自得其樂。幸逢盛會,豈能不盡情享受?
正低頭樂,突然周圍變得很安靜,一抬頭,看見大家都看著我。聽到太監說:「馬爾泰.若曦上前覲見!」
我一驚,一時反應不過來,突然一個激靈,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邊磕頭,邊脆聲道:「皇上吉祥!」
康熙道:「起來回話。」
我一邊立起,一邊想,所為何事?康熙笑問:「這就是『拚命十三妹』?」
側旁的一個妃子陪笑說:「真沒想到,居然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眾目睽睽,只覺得非常緊張。康熙看著我笑問:「妳見朕,很緊張?」
我覺得再不說話肯定不行,只得應道:「是!」
康熙好像覺得頗為好玩,接著問:「為什麼?」
我想了想,回說:「初次得見天顏,覺得威嚴無限,所以緊張。」
康熙「嗯」了一聲,又問道:「妳覺得我很威嚴?」
我心想,天哪!怎麼沒完沒了?心裡仔細思量著怎麼回答,一個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見我沒有立即回答,繼續笑著問:「妳怕朕?」
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要的都是人心服,再不敢遲疑,趕忙說:「不是,皇上一代聖君,奴婢怎麼會怕呢?只是奴婢第一次進宮,覺得天家氣象威嚴,心裡有些緊張。」
康熙笑著問:「一代聖君?妳為什麼認為朕是一代聖君?」
我心裡那個苦呀!為什麼?歷史早有評斷,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麼六歲登基、擒鰲拜、平三藩、收臺灣、平定噶爾丹之亂……因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給自己的評價,我不敢搶他的臺詞。只好拚命琢磨,腦子飛速轉了好幾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課本上的《沁園春.雪》,心裡也覺得很是貼切,顧不得那麼多了,救命要緊,只好朗聲說道: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康熙帝聽完,點點頭,笑說道:「聽慣了堯舜禹湯,今日這話倒是新鮮!」
我心裡大嘆,怎麼把堯舜禹湯給忘了呢?不過現在看來效果甚好,這個馬屁算是拍得還不錯。
康熙說道:「看來妳不是光知道『拚命』!」又對旁邊的太監說:「賞!」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領完賞賜,退了下來。坐回位子,發現手心都是汗,抬頭看,發覺太子爺和四阿哥正在仔細打量我,又趕忙把頭低下。
這麼一鬧,康熙心情好似大好,眾位陪著的嬪妃也跟著言笑晏晏。
眾位阿哥紛紛上前給康熙敬酒,說吉祥話。
九阿哥走回座後,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著酒說道:「皇阿瑪,吉祥話都讓哥哥們說完了,我沒什麼好說的了,只恭祝皇阿瑪身體安康。」說完一仰脖子喝了酒。
康熙搖了搖頭,道:「記不住文章詞句,只有說俗話。」
康熙身旁一個容貌嬌豔的妃子笑道:「雖是俗話,但說得倒是實在!」
康熙點了點頭,看著十阿哥,想了想說道:「已經十七了。」
那妃子笑道:「九阿哥在這個年紀已經立了福晉,也該給十阿哥立福晉了。」
她話音剛落,眾位阿哥都很是注意地聽了起來,十阿哥低著頭一副思索的樣子。
康熙說道:「是到年紀了。」
妃子又笑說:「前日靜格格剛和我提起,小女兒明玉年齡差不多了,要我幫忙參詳合適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
十阿哥聽到這話,猛然抬起頭來看著康熙,滿臉緊張,康熙點頭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一會兒,看著十阿哥說:「就立郭絡羅.明玉為老十的嫡福晉吧!」
十阿哥早漲紅了臉,趕忙高聲說道:「皇阿瑪,兒臣還小……」
話還沒有說完,康熙就打斷道:「十七還小?」
十阿哥急得直在頭上亂撓,一面急聲說:「四哥、八哥都是先立側福晉,要不,也先給我立側福晉吧!」
康熙板著臉道:「胡鬧!明玉做你的嫡福晉,還委屈了你不成?」
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麼回話,忙跪倒在地上說:「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只是、只是……兒臣,只是想……」
話未成句,八阿哥已經站起,面帶微笑,態度從容地緩聲說道:「皇阿瑪,兒臣看十弟只是感覺有些突然,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而已,等醒過神來,只怕高興還來不及。」
十阿哥猛然回頭瞪大眼盯著八阿哥,臉上幾分急、幾分怒、幾分痛,更多的是哀求。
八阿哥也盯著他,嘴角仍然帶著笑,叫道:「十弟,還不快謝恩!」
十阿哥盯著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仍然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裡面盛著什麼。
最後,十阿哥滿臉的哀求、心痛、憤怒全部化去,只剩一臉漠然。他慢慢轉回頭,手緊摳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腦袋觸地的聲音清晰可聞,高聲說道:「兒臣謝皇阿瑪!」
八阿哥緩緩坐了下來。
我只覺得那三個響頭,全磕在了自己心上。一聲、一聲、又一聲,重重地壓下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個人很難有自主權,可是真實面對這一幕時,才感覺到它的殘酷。
我憤怒地盯著明玉,她也一直看著我,臉上幾分悽楚、幾分得意、幾分不甘,還有幾分恨。慢慢地,她臉上的悽楚、得意、不甘都消失,緩緩化為一個嫵媚的笑容。她在我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儀態端莊地上前謝恩。看著十阿哥和她並排跪著的身影,我只想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是阿哥嗎?他不是有最尊貴的身分嗎?為什麼這最尊貴的身分剝奪了他最珍貴的東西——自由!
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一幕,還有漸漸逼近的選秀日期。難道這就是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運?一直隱藏著的恐懼全部湧了出來,我又會被指給誰?看著康熙身旁,年紀可做他女兒的妃子,看著宴席上一張張陌生虛偽的臉,我全身簌簌發抖,腦子裡不可控制地想,我是會給這個老頭做側室,還是給那個少年做正妻?
【摘文3】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在無聲無息中降臨,頭一天天色沒有任何異常,第二日醒來時,已發現是一個粉妝玉琢的世界。
自從大學畢業後去深圳工作,我已經三年多沒有見過雪。今日冷不防地看見這一片晶瑩玉色,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驚喜和興奮,興沖沖地要去雪裡走走。
巧慧見勸不住,只好由我,忙著給我尋斗篷雪帽。我挑了件大紅羽縐面滾白兔毛的斗篷,戴了相配的雪帽,急急地踏雪而去。
巧慧直在身後叫:「早些回來。」
雪飄飄蕩蕩地下著,雖不大,可天地間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
我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所以隨性而走。四處無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想著這個世界雖大,可我和他們都不一樣,只覺得頗有「天地之間我獨行」的孤寂感覺。
正自顧自走著,忽聽到踏雪的聲音,身後一人趕了上來,與我並肩同行。
我側頭一看,原來是八阿哥,身著黑色貂鼠毛斗篷,戴著個寬簷兒墨竹笠。我知道我應該請安,可不知為何就是不想理他,於是轉回頭,仍然逕自走著。
他不說話,也不離去,只隨我在雪地裡走著。
雪仍在下,整個世界安靜得只剩下我們踩雪的聲音,我覺得這白茫茫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了我和他。我們雖然沒說話,可剛才獨走時,那股天地間只我一人的孤寂感漸漸消失了,只覺得心裡很平靜、很安詳,可以就這麼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突然,我踩到雪下的一塊石頭上,腳下一個踉蹌就要摔倒,心裡正大嘆倒楣,一隻手已穩穩地扶住我。我站定後,沒有吭聲,提步就走。他也沒有說話,只是握住我的手並沒有放開。我甩了幾下,見掙不脫,只好由他去。
他牽著我的手又走了一會兒。我根本沒有留意周圍,只隨他而行,早就不辨方向,再加上到處都是雪,根本不知道是在哪裡。
正走著,八阿哥的貼身太監李福迎了上來。等看見他時,人已很近。我慌得忙要抽手,他卻握得更緊,只聽他吩咐:「讓書房裡的人都退下去!」
李福躬身應是,轉身快跑著走了。我又試著抽了幾次手,可他仍是緊緊地握住。他牽著我繼續前行,又走了一小會兒,我才發覺到書房了。
院門前只有李福守著,看我們過來,忙俯下身子。八阿哥沒有理會,徑直牽著我進了書房。
進屋後,他放開我的手,幫我把雪帽拿了下來,又要伸手幫我解斗篷。我一驚,忙跳後兩步說:「我自己就可以了。」
他笑了一下,沒再理我,自顧自解了斗篷、帽子,掛好。
屋裡籠著火,很是暖和。我解下斗篷,掛好後,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得站著。
他倒了杯熱茶遞給我,我下意識地接過握在手中,暖著手。
他走到書桌前坐下,拿起一堆摺子看了起來。我捧著茶,呆立不動。過了半晌,他抬頭笑說:「妳很喜歡站著嗎?」
我一驚,忙找了把離他最遠的椅子坐下。他笑著輕搖了搖頭,沒有理我,繼續低頭看著摺子,不時提筆寫些東西。
我們就這麼坐著,中間李福悄悄進來,換了兩次茶,又添了些炭。動作熟練快捷,一點兒響動都沒有,很快就退了出去。
剛開始時,我根本不敢把眼神投過去,只盯著自己眼前的地面。後來發現他看摺子看得很專注,頭根本不抬,膽子才慢慢大起來,開始偷偷打量他。他一身淡青色袍子,臉色晶瑩,眉目清朗,嘴邊含著笑,看摺子時,偶爾會微蹙眉頭,但很快又會舒展開,執筆寫字時,姿態高潔。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不能不說他是:論雅致似竹露清風,看風姿如明珠潤玉。
這樣一個風姿卓絕的人,我完全不能明白雍正他怎麼可能、怎麼可以、怎麼忍心賜他「阿其那」的稱號,把他比做豬?也許這才是雍正最大的恨意表達,遠比殺頭來得強烈決絕!
我看著他,心裡千種滋味、百般感嘆。
不知道坐了多久,肚子開始餓了。我四處瞅瞅,看見他的書桌上擺著兩碟點心,再三猶豫後,還是決定過去拿。遂起身走了過去,隨便揀了塊點心吃起來。他抬頭,看著我,抿嘴而笑。
我道:「我再不回去,姐姐肯定要急了。」
他嘴角含著絲笑意,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復又抬頭,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叫道:「李福。」
李福快步進來,躬下身子聽吩咐。
「伺候二姑娘回去。」
李福忙起身幫我拿了斗篷、帽子,又伺候我穿上。收拾停當,兩人拉門而出。
雪仍在下,四處仍然沒有人。李福在前面領著路。我仔細看了看,他揀的都是僻靜的小路,平時本就人少,現在更是連隻鳥都沒有。七拐八繞的,走到一個小路口,他躬身說:「順著這條路,很快就能看見蘭主子的屋子了。奴才還要回去聽差,就不送姑娘了。」
我點點頭,說道:「你去吧!」
他打了個千退走。
* * * * *
這幾日我時常不知不覺地盯著自己的左手開始發呆。覺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我上高中時雖然談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可那時的小兒女心情簡單易懂。現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有情?無情?玩玩?認真?一時興起?早有蓄謀?我不知道!
美麗的女人對於這些沉迷於鉤心鬥角中的宮廷男子來說,不過是一道開心時賞賞的風景,悶了時逗逗的樂子。直爽熱情如十阿哥,也覺得可以將我和郭絡羅格格兼收並蓄。我已經實在不敢對他們抱有任何期望了。
我從開始學做幾何證明題時,就養成了個習慣。那就是一時想不通的問題,就扔到一邊,過一段時間,也許就會自然明白,所以這次我發現想不明白時,就索性放棄了這個超級難題,時間會告訴我答案的。
【摘文4】
對著十四阿哥,我沒有任何害怕的感覺。可他一走,只剩我和八阿哥,我卻開始緊張。低著頭,手裡揉弄著披風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八阿哥看了我一會兒,面帶微笑地道:「太子爺的一句笑語很是貼切。我看妳不但拚命勁像十三弟,連崇尚魏晉、灑脫不羈的名士作風也一樣。」又笑著說,「別站著了。」我聽後,剛要坐下,卻聽他說:「坐過來些,有話和妳說。」我心裡越發緊張,但又無法可施,只好慢慢走過去,低頭坐在他身邊。
他看我坐下後,嘆了口氣,轉回頭凝視著前方,沉默了起來。
兩人默坐了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害怕嗎?」我一愣,不知道他指什麼,只能不解地看向他,他側回頭看著我說道:「選秀女,妳害怕嗎?」
我聽後,只覺得那早已充滿全身的恐懼又狂湧了上來,默默地點了點頭,低下頭皺著眉頭發起愁來。
過了一會兒,八阿哥突然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第一次見妳姐姐時十五歲。」我一聽,忙把愁苦放到一邊,凝神細聽起來。
「那年,妳阿瑪回京述職,她也隨了來。正是春天,天氣出奇的好,天藍得如水洗過一般,微風中夾著花香,透人心脾。我和兩個小廝去郊外騎馬,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小姑娘在山坡上騎馬。」他笑了一下說,「妳也見過若蘭的馬術,應該知道多麼美麗驚人。」
我回想著跑馬場上姐姐的出塵風姿,無意識地點點頭。
他道:「她那日騎得比在跑馬場上還要好,笑聲像是一串串銀鈴,飄灑在山林間,裡面全是滿滿的快樂,讓聽到的人也覺得心裡全是快樂,要跟著笑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兒,「我當時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紫禁城的漂亮姑娘很多,可若蘭卻是不同的。」
我心想,那時的姐姐是戀愛中的幸福女人,以為自己和所愛之人可以翱翔在九天之上。她的快樂是從心底最深處散發出來的,當然和這些紫禁城中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擁有一段愛情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他道:「我回去後,忙著打聽你姐姐,又想著該如何才能求皇阿瑪把她給我。正在想方設法的時候,額娘告訴我,皇阿瑪要把馬爾泰家的大丫頭許給我做側福晉。當時,我覺得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高興過。皇阿瑪頒旨的第二天,我就跑遍了整個京城找禮物,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才搜尋到一只鳳血玉鐲,想著等成婚的日子送給她。」
我低頭看著自己腕上的鐲子,忍不住舉起手腕,問道:「是這只嗎?要送給姐姐的?」
他看著我腕上的鐲子,伸手握住我的手,接著說道:「我早也盼,晚也盼,終於等到大婚日。可當我掀開蓋頭的剎那,就覺得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個讓我思念了兩年的人,和眼前的人判若兩人。她從不騎馬,也很少笑。我不停地問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我認錯了人?後來派了人去西北打聽,幾經周折才知道原因。」他苦笑著,沒有再說下去。
我心裡重重嘆了口氣,造化弄人!想了一會兒,突然心頭一陣狂跳,屏著一口氣,心裡萬分緊張害怕地問:「那個人怎麼死的?」
他靜了好一會兒,說:「我派去查問的人驚動了妳阿瑪,妳阿瑪為了讓他避開,派他去做了前鋒,後來……」他停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我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大力跳著。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我抽出手,想把鐲子脫下來還給他。他一下子捂著我的手道:「不要拿下來。」
我低著頭,凝視著鐲子,說:「這是給姐姐的。」
他握著我的手一緊,低聲說:「這是給我喜歡的人的。」說完,他另一隻手抬起我的下巴,凝視著我的眼睛,「答應我,永遠不要拿下來。」
我回視著他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睛,裡面盛滿了從未見過的溫柔,還有深深的悲傷,滿滿的,似乎馬上就要溢出,不禁心中陣陣牽動,夾雜著心酸,緩緩點了點頭。他看我答應了,不禁緩緩一笑。
他微笑著說:「不要害怕,我會想法子的,總有辦法讓皇阿瑪把妳賜給我的。」
我「啊」的一聲,驚詫地看著他。他向我一笑。我趕忙搖頭,一面嘴裡說著:「不要!」
他看著我,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臉色漸漸轉青,猛然問:「難道妳竟願意做皇阿瑪的女人?」
我心裡更是驚慌失措,又是忙著搖頭。我不願意,我什麼都不願意,我只想好好地生活,找一個真正愛我疼惜我呵護我的人,而不僅僅是閒時被賞玩的一個女人。不要把我賜來賜去的,我是個人,我不是東西。
他看了我一會兒,突然閉著眼睛,深吸了口氣,然後睜開眼睛,嘆口氣說:「我不會迫妳,隨妳吧!」說完,放開了我,叫了李福進來,命他送我回姐姐那裡。
剛行至門口,他突然在身後說:「進宮後,不要再像老十過生日那天那樣裝扮自己。」
我一時沒有聽懂,回頭看他。他垂目看著地上,慢慢說:「妳若不想引起皇阿瑪注意,就越平淡越好。」我這才明白過來。一時說不清楚是喜是憂,只低低「嗯」了一聲,轉頭隨李福而去。
【摘文5】
我躺在草坡上,看著低垂的星空,發現自己原來仍然記得。在我以為那一切都已經是前生的事情時,今夜卻因為一支舞而全部湧上了心頭。雙手緊緊抓著地上的野草,眼淚卻慢慢從兩側滾落。如果我知道我的生命如此短暫,我絕不會、絕不會離父母遠去,如果那三年我能陪伴在父母身邊,也許我現在的遺恨會少一些。我為自己的一點兒傷又去嚴重傷害了深愛我的人。
哭了一會兒,心裡慢慢平靜下來。長長地呼了口氣,起身跪倒在地上,心裡默默祈禱著,老天,不管你將怎樣對我,但請一定要善待我的父母。哥哥嫂嫂,一切就全靠你們了。默禱完,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又跪著發了一會兒呆,才緩緩站了起來。
剛轉過身子,卻看見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靜靜立在不遠處。夜色籠罩下,看不清他們的表情,我有些尷尬,一時竟忘了請安。
十三阿哥快走了幾步,到我身前,柔聲問道:「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嗎?」
四阿哥也緩步而來,站在十三阿哥身旁。我強笑了一下,說道:「只是想起了父母,心裡有些堵得慌。」十三阿哥聽我說完,臉上表情也是一黯,沉默了下來。四阿哥側頭看了他一眼,用手輕拍了一下十三阿哥的後背。
我忙岔開話題,問道:「你們怎麼出來了?」
十三阿哥整了整表情,回道:「酒喝得有些急了,所以出來轉轉,醒醒酒。」我「咦」了一聲,說道:「那幫蒙古酒罈子也肯放你們走?」
十三阿哥笑道:「人有三急,他們不放也不行。」我抿嘴而笑,沒有說話。
靜了一小會兒,我說道:「出來的時候久了,也該回去了。」
十三阿哥看了看四阿哥,說道:「我們也該回去了。」遂三人一道向營帳行去。
走在路上,十三阿哥突然問道:「妳那日為何要選紅梅給我呢?」
我心想,因為你將來要被幽閉十年,但過後卻可得享尊榮,可不就是香自苦寒來的梅花嗎?嘴裡卻回道:「梅乃花中四君子之一,難道你不喜歡嗎?」
十三阿哥笑道:「只是看妳給四哥的是他最愛的木蘭,所以隨口一問而已。」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我覺得火氣直往上冒,脫口就說道:「當初問你的時候,也不見你答上來,現在倒是什麼都知道了。」說完,嘴裡還小聲嘀咕了一句,「辦事一點兒也不牢靠。」
他忙尷尬地看看我,又看看四阿哥,最後陪笑說道:「我就是太盡心盡力地幫妳打聽,才讓四哥察覺了。」我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臉上堆著笑說道:「今日當著四哥的面,妳倒是說說,為什麼打聽四哥的這些……這些……」他想了半天,好像覺得沒什麼適合的詞,索性住了口,只拿眼睛斜瞅著我。
我看了看周圍的帳篷,說道:「好了,我要回帳休息去了,你趕緊繼續喝酒去吧,奴婢這就告退了!」說完,也不等他答話,自快步轉右走了。只聽得他在身後低笑著和四阿哥說著什麼。
……
【摘文6】
正在閒逛,忽看到遠處兩匹駿馬直奔而來,我看著好像是十三阿哥的那匹大黑馬,忙勒住馬。不大一會兒,已經奔近,果然是十三阿哥,旁邊的是四阿哥,兩人都穿著緊身騎裝,腰束革帶,馬鞍上懸著箭壺,斜斜插著些白羽箭。只不過四阿哥是一身青藍騎裝,身子修長,看上去冷峻中含著英氣,十三阿哥卻是一身白色滾銀邊騎裝,越發襯得身姿挺拔。
尼滿看清來人,忙跳下馬請安。我卻實在懶得跳下跳上,只等著他們近了勒住馬後,在馬上俯了俯身子。十三阿哥朝尼滿揮了揮手,讓他起來,趕著問我:「學會了沒?」
我努了努嘴道:「只學會如何坐在馬上不掉下來。」
十三阿哥看了眼尼滿道:「你先回去吧!」尼滿抬頭看了我一眼,見我沒什麼意見,遂又躬身行了個禮後,騎著馬慢慢退走。看他遠了,我才抱怨道:「他哪兒是教我學騎馬呀?完全在哄小孩子呢。」
十三阿哥笑道:「妳可別跟小孩子比,比妳騎得好的多著呢。」
我一想也是,這些蒙人、滿人可是屬於馬背上的民族,不會走,就已經隨著父親坐在馬背上了。笑著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十三阿哥想了想,說:「現在餓了,要回去用膳,不過晚上倒是有時間,妳若晚上得空,我可以教妳。」
我聽後,一高興,雙手一拍,剛想叫聲好,卻沒想到,我這一鬧,又鬆了韁繩,馬在原地打起轉來。我驚得閉上眼睛驚呼,直到感覺馬不動了,才睜開眼睛,看見十三阿哥正替我勒著韁繩,他把韁繩還給我,又看了我一眼,對著四阿哥嘆口氣道:「看來我是『任重而道遠』呀!」
四阿哥嘴角一抿,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不說話,只是同情地看著十三阿哥。
晚上隨便吃了些東西,急急漱了口,又叮囑了芸香和玉檀幾句,就匆忙地趕去了約定地點。到了地頭,看見空無一人,才驚覺,自己這麼著急地趕過來,竟提前了好久。遂把披風鋪在草地上,躺倒,看著星空,耐心地等起來。
正等得有些迷糊,覺得有人在看著我,我沒有睜眼睛,隨手拍了拍身邊,笑嘻嘻地說:「躺著看星空真美,你也來看一眼。」
一個人坐到了我身邊,我嘟囔著說:「我都等睏了,不如明天再學吧,今兒晚上咱們就在這裡躺著看星星。」身旁的人一直不吭聲,我覺得不大對,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四阿哥,他正坐在我身側,仰頭望著星空。
我一個激靈,立即就站了起來,一面請安,一面下意識地往周圍看。
我期期艾艾地問:「十三爺呢?」
四阿哥望著星空,不吭聲,好一會兒後,才道:「太子爺有事把十三弟叫住了,他託我過來。」
我忙說:「那奴婢就回去了,改日再教就可以了。」
他淡淡道:「妳覺得我教不了妳嗎?」
我忙搖頭說:「不是,我這不是有點兒睏嘛!」
「那我們就躺在這裡看星星。」
我差點兒想用頭撞地,和雍正躺著看星星,不如殺了我,立即說:「我現在不睏了。」
他淡然說:「那就上馬吧!」
我一面心裡犯著嘀咕,琢磨著四阿哥為何有這閒情逸致,只因為十三阿哥的拜託?一面打量著他帶來的兩匹馬。
他指了指一匹看著小一些的馬,說道:「這是十三弟專門挑的小馬,很溫馴,我待會兒騎母馬,牠自會跟著。」說完就翻身上了那匹大一些的馬。我也趕忙上了小馬,他在前面策馬慢行著,一面說:「我們先慢慢走一圈,妳和馬熟悉熟悉,順便我給妳講一下待會兒跑起來時要注意的地方。」我忙說好。
好不容易熬過一晚上,我回帳篷時,身累心更累,隨意擦洗了幾把,立即撲到榻上。
不是說四阿哥教得不好,實際上他教得很好,我進步很快,一晚上已經可以騎著小馬隨著母馬慢慢小跑了。可我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渾身不自在,一想到他將來是雍正,做事情的霹靂手段,就滿是壓抑。
這時,我才驚覺我已經不是那個張曉了,張曉是喜歡雍正的、欣賞雍正的,她認為在爭奪皇位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對敵人手下留情,就是對自己殘忍。而且,八阿哥、九阿哥也有置雍正於死地的心思,所以雍正最後監禁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對的。
可是現在我抗拒著那個結局,原來現在我已經真的是馬爾泰‧若曦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在我茫然不知時,流逝的時光已經改變了我。
我也曾仔細思量著要不要趁著難得的和未來雍正的獨處機會,和四阿哥進一步拉攏關係,為將來多留幾分機會和保險。可幾次三番,思量好的討好拍馬的話到了嘴邊,看著他喜怒莫辨的臉色就又吞回了肚子。一晚上又要想東想西,又要學騎馬,能不累嗎?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覺得自己還是不行。原以為憑藉三年白領的辦公室爭鬥經驗,再加上三年宮內生活的嚴格磨礪,自己早已經是人精了,沒想到遇到真正厲害的主兒,立刻破功。
左思右想後,只得安慰自己說,好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不得罪他就行了,至於說討好,看來自己還得多磨練幾年。安慰完後,決定再不跟四阿哥學騎馬了,一個琢磨不透的定時炸彈放在身邊,太遭罪了。
可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老天總是以折磨人為樂子。明明十三阿哥滿口保證說,一定不會爽約,可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又是四阿哥。我心裡長長地嘆了口氣,決定回頭要找十三阿哥好好談一次話。
我賠笑看著四阿哥道:「奴婢今日白天剛當完值,有些乏了,所以今晚就不學了。」四阿哥聽完,臉上仍然是冷冷淡淡,只是眼睛看著我。我又鼓了鼓氣,俯下身子行禮,說:「如果四阿哥沒有別的事情,奴婢就先行告退。」說完蹲著身子等了一小會兒,看他仍然沒什麼反應,就直起身子,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提著一口氣,試探著從他身邊走過,等走過他後,覺得他仍然沒什麼反應,不禁呼出一口氣,暗自慶幸一聲,忙加快腳步,盡快離去。
可走了一會兒後,聽到後面馬蹄聲,還未來得及回頭看,就覺得四阿哥凌空一躍,從馬上跳下一把拽住了我。我看著離我很近的四阿哥的臉,不禁失聲驚呼。
我叫完後,看他仍然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漠漠然地看著我,好像我們現在緊貼在一起的姿勢根本沒什麼不正常。我掙扎了幾下,沒有掙脫,反倒被他用力一攬,更是貼在了他身上。我靜了下來,瞪大眼睛看著他,想著,莫非他想調戲我?這可太離譜了!
念頭還沒有轉完,就感覺他冰冷的唇壓在了我的唇上。我一面使勁往後仰頭,一面用力推他,但是男女力氣所限,並沒有起什麼作用。他嘗試了幾次,發現我緊閉雙唇,根本不讓他進入,遂抬起了頭。
我立即下意識地做了電視劇裡被非禮女子經常做的動作,一個耳光甩了過去。可惜他不是明玉格格,我的手被他截住,反剪在背後。他眼裡帶著嘲弄,嘴輕貼在我臉上說:「難為你在我身上花了那麼多年工夫,引得我上了心,現在又玩欲擒故縱。」他冰涼的嘴唇在我臉頰上印了一下,道:「恭喜妳,計謀成功了。」
我怒瞪著他,想開口反駁,可一時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能怒聲道:「放開我!」他又往前傾了傾,嘴在我耳邊一面輕柔地逗弄著我,一面輕聲說:「妳若想跟我,我自會向皇阿瑪去要了妳的。」我覺得我全身無力,四肢發軟,感覺身子越來越熱,心卻越來越冷,強自深吸了口氣,定下心神,輕聲嬌笑起來。
他聽到我的笑聲,不禁動作慢了下來,我側著頭,嘴貼在他耳邊,輕輕呵了口氣,然後緊挨著他耳朵說道:「四爺是因為沒帶著女人出來,需要洩火嗎?」他身子一僵,我接著輕笑道:「如果四爺喜歡用強的,奴婢沒資格反對,四爺想要在這野地裡苟合也遂四爺的願。」
他聽完,慢慢直起身子,盯著我的臉看了起來。我臉上帶著幾絲冷笑,半挑著下巴,斜睨著他,一副任君採擷的樣子。他忽地緩緩展開一個笑容,我只覺全身一個激靈,冷笑瞬間被凍在臉上,他一面笑著,一面慢慢俯下頭,又印在了我唇上。我身體後仰,卻無法躲開,只覺得寒意從他沒有溫度的唇上迅速傳到我心裡。我慢慢閉上眼睛,全身冰冷地想到,完了!真的完了!原來以毒攻毒不管用的。
正全心冰涼,如墜冰窖時,他猛地離開了我的唇,放開了我,自轉身上了馬。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又被他突然放開,一下子摔坐在地上。
他在馬上冷冷看著我,說道:「上馬。」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已逃過一劫。一面暗自謝謝各路神仙,一面腿腳發軟、歪歪斜斜地爬上了馬。看他反方向而行,並不是回營地,我剛放下的心,又立即提了上來。
他冷聲道:「放心,妳還不是傾國傾城。」我這才又稍稍安心了些。
他在一側,開始加速,一面指正著我錯誤的姿勢。我再沒有勇氣說半個不字,只得順從地強打起精神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