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公主
衝到喉嚨的嘔吐讓我驚醒過來。
我昏昏沉沉地衝去廁所，小腳趾用力踢到了門。
我趴在馬桶上嘔吐時想，簡直糟透了。
我一邊吐，淚水情不自禁流了下來，我想順便痛哭一場，想哭卻哭不出來。昨晚想哭，我拚命忍住了，現在卻哭不出來。一切都不對勁。
杏子走了。我曾經深愛她，她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事，但這種事已經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她離開了，已經不在這裡了。
嘔吐得太厲害，食道好像燒起來般疼痛。簡直糟透了。
我從馬桶上抬起頭，靠在廁所的牆上。昨天晚上為了消愁而喝的燒酎，讓胃沉重得好像都爛掉了。
我懶得站起來，很希望就這樣死去。
好不容易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昨天晚上，從我的指尖飛走了。這是人生最大的絕望。
雖然我很希望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但內心有一部分冷靜地活動起來。就像預先設定好的鬧鐘，即使在世界末日，也會準時響鈴。
我想起今天晚上和恩師約好一起吃飯，無法取消這個行程。
我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我又想起來了。雖然我的胃和食道都陣陣刺痛，但我想起恩師預約了法國餐廳。
在回想起這件事的同時，再度想要嘔吐，我倒在馬桶上。
我不斷吐著黃色胃液時想，簡直糟糕透了。
* * *
我在讀大學時認識了杏子，也就是在十年前。十年期間，我雖然曾經和其他女人交往，但始終無法忘記杏子。我單戀了她整整十年。
不，並不是十年，在昨晚之前，我和她共同生活了將近三年，所以只單戀了七年。
但還是應該算十年。
──對不起，謝謝你這段時間的一切。
她留下這封信後離開了。即使在我認為多年單戀終於有了回報的三年期間，她的心應該也不在我身上。想到這裡，就不禁對自己的又傻又天真感到可笑。
她是我大學同學原的妹妹，二年級校慶時，第一次見到她。當時，她還在讀高三，聽說她想報考我和原就讀的學校。
她一頭筆直的黑色長髮，身材很高䠷，一雙充滿智慧和理智的細長眼睛以及白皙的肌膚很漂亮。看到她笑容的瞬間，我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指尖一把抓住。我對她一見鍾情。
雖然我們只相處了三十分鐘左右，但一個月後，我仍然無法忘記她的臉。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記憶非但沒有淡薄，反而更加鮮明。
所以，我半開玩笑地問原：
「杏子真可愛，她有男朋友嗎？如果沒有，我可以排隊抽號碼牌嗎？」
我以為原會喝斥我，別開玩笑了。因為他很疼愛妹妹，而且哥哥通常對漂亮的妹妹都會有獨占慾之類的情感，即使對方是朋友，也不希望被人搶走妹妹。
但是，原竟然露出微妙的表情。
「我勸你別打她的主意。」
「為什麼？」
「她不是你可以輕鬆交往的對象，她太老實⋯⋯你是個好人，如果你能夠和她交往，我會很高興，只不過她不是你有辦法應付的女人。」
聽到這番意想不到的話，我不禁感到困惑。
「不是我有辦法應付的女人⋯⋯什麼意思？」
原含糊其詞，不想繼續討論這件事，但我不可能輕易放棄。
如果原的意思是他妹妹太老實，不是玩戀愛遊戲的對象，那就完全沒問題。因為我並不是想要玩過之後就拋棄她。
我窮追猛打地追問，原才難以啟齒地說：
「她有割腕傾向。」
「割腕傾向？」
「她經常割腕，之前曾經多次自殺未遂。」
「為什麼？」
「我哪知道！」
原說，他們家只是普通的家庭，並沒有任何問題。雖然母親神經很大條，父親整天忙於工作，但並不是討厭得令人絕望的家庭，杏子和父母的關係也不差，每年暑假，全家都會一起去旅行，杏子每次都很開心。
也不曾聽過她在學校遭到霸凌的事，她和戲劇社的朋友關係都不錯，老師也沒有發現她有什麼問題，功課也不錯。
但她就是會不時割腕。
只有一次嚴重到必須叫救護車，那是一年前的冬天。父母不知所措地問她原因，她滿不在乎地回答說：
「我只是想死看看。」
父母聽了之後說不出話，因為她說話的語氣簡直和在說：「我想去夏威夷看看。」沒什麼兩樣，難道她沒有發現一旦死了，人生就終結了嗎？
之後，她每隔兩、三個月就會割一次腕。
但是，每次的傷口都不深。聽原說，她都故意用繃帶綁住手腕，他才會注意到。個性大剌剌的母親和整天忙於工作的父親完全沒有發現，原告訴父母之後，他們才終於知道，帶杏子去看了心理醫生。雖然一度改善，但隔了一陣子之後，繃帶又出現在她的手腕上。
「我想她應該並不是真的想死，只是青春期的情緒不穩定，但還是不正常。」
聽到原這麼說，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的確很麻煩，我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應付。
當時聽了原的這番話，我放棄了對她的奢望，半年後，她進了和我們同一所大學。
見面時，我會和她打招呼，有時候也會聊幾句。我和原一起吃午飯時，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和我們同桌。
和她聊天之後，發現她是很正派的女生。
她並沒有特別古怪，反而算是聰明、冷靜的人，會開玩笑，也經常笑。
除了夏天，她也總是穿長袖，而且扣緊袖口的鈕釦以外，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生。
我發現自己漸漸被她吸引，對她的感情像氣球般不斷膨脹。
在認識杏子之後的第一個夏天，我在回家的電車上巧遇了她。
當時正是考試期間，考試的緊張感和「考完試，就可以放暑假」的解脫感交織在一起，讓我的情緒有點高漲。
所以，我鼓起勇氣約她：
「要不要去哪裡？」
她偏頭看著我。因為我們身高相同，所以視線的高度也一樣。
「去哪裡？」
「喝杯咖啡之類的。」
我很想說得瀟灑一些，卻一時想不起來。她想了一下後回答：
「我想吃剉冰。」
她帶我去了一家老舊的小甜品店。
原本還擔心如果店裡都是女生怎麼辦，但安靜的店內只有大嬸和老人。
「杏子冰。」
她向店家點了剉冰，我也點了相同的。這是長大之後，第一次吃剉冰。
「我第一次聽說有杏子冰。」
「是嗎？很好吃喔。」
送上來一大盤剉冰，上面是煮得甜甜的杏肉。我戰戰兢兢地送進嘴裡。
杏子的果肉含了很多糖分，有點甜膩，讓人有點難以承受的酸甜味道在舌尖和剉冰混合，形成了很奇妙的味道。
她很有節奏地把剉冰一口一口送進嘴裡，比我的速度快了很多。我為了追趕她的速度，拚命吃了起來，眉間一陣刺痛。
她看到我的樣子，吃吃地笑了起來。我覺得她很美。
當我再度拿起湯匙時，發現她難得解開了袖子上的鈕釦，露出了纖細的手腕。手腕上有好幾道淡紅色的傷痕。
我很想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腕上刻下的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痛楚。她在吃剉冰的同時，內心仍然帶著悲鳴。如果能夠和她分擔，將是我的幸福。
這一天，我真的愛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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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望分享她吃冰時的快樂，我願意分擔她手腕上的傷痕。讓我愛上她的是她吃杏子冰的模樣，但想不到的是，讓她離開我的，也是那碗杏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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