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別於傳統散文或小品文的手記體文類
★充滿雋永的哲思與知性的靈光
★書中穿插黑白風格寫意插畫
電光石火天外飛來的字句段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似的矗立,
像荒野中的一桿孤草,或路上的一顆怪石
精鍊文字點燃哲學思索,卻又意趣十足!
張讓總說,手記是她最喜歡的文章形式,她說:「手記體是個比任何文體更能切入真實的形式。機動,靈巧,可以長,也可以短,抒情議論完全隨興。這份自由讓寫作手記特別愉快,幾乎可以為所欲為——人生有多少這樣稱心快意?」
原本打算把書名直接取作「手記書」,最後還是加了個更切題的主標成為《攔截時間的方法》。全書顯現了背後潛藏的,想要攔阻時間的意圖。作者意欲透過文字與時間拔河,尤其隨年歲而越發加深。因為見識生老病死,越來越感覺一切不斷加速離去,直到渙散無形,有如無限膨脹奔向滅絕的宇宙。
延續作者個人私心偏愛的舊作《時光幾何》形式,「比散文更自由,比日記更隨興」的手記再次以不同生命階段的樣貌呈現在讀者眼前。創作時間跨度也廣,從較早、較有遊戲和想像趣味的〈手記小說〉、〈有時想到的事〉和〈如果你在咖啡館遇見自己〉等,探觸時間與生死的〈那時〉、〈我在〉和〈這時〉,到成書前最後定稿的〈生命練習,2016〉,心境筆調皆有反差,由輕快飛躍到步履沉重,卻以作者性格文風一以貫之。儘管人生歷經種種心理和空間的轉換,不論物是人非或物非人非,張讓以精鍊爽利的短句札記文體直面真實,既能寫出景物倏忽全非的感覺,或某種時而迸發的陌生感,中間又不忘時而以日常風景點燃生活靈光,時而摘句眉批閱讀精華,總能令人眼睛一亮,豁然晴朗。
張讓自承,「寫作這批手記的目的,在以最接近真實的方式記錄生活種種臨即的感興和發生,攫取時間永逝的動感。」然而,片刻無法捕攫,陽光無法握在掌中。全面忠實的捉住剎那,重現真相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實是,時間不絕流逝,任誰也無法改變。無論如何,字裡行間或隱或現,對時間的焦慮,對生命的困惑,以及對宇宙的驚歎是一樣的。閱讀此書,也同樣讓我們在茫茫人生變遷中,因作家對意義和價值的不斷追尋探索而受到感動及啟發。
作者簡介:
張讓
曾獲首屆《聯合文學》中篇小說新人獎、聯合報長篇小說推薦獎、中國時報散文獎,並多次入選各家年度散文或小說選集。著作包括短篇小說集《並不很久以前》、《我的兩個太太》、《不要送我玫瑰花》、《當愛情依然魔幻》,長篇小說《迴旋》,及散文集《當風吹過想像的平原》、《斷水的人》、《時光幾何》、《剎那之眼》、《空間流》、《急凍的瞬間》、《飛馬的翅膀》、《和閱讀跳探戈》、《當世界越老越年輕》、《高速風景》、《兩個孩子兩片天》(與韓秀合著)、《旅人的眼睛》、《一天零一天》、《裝一瓶鼠尾草香》、《我這樣的嫖書客》、《有一種謠傳》,以及兒童傳記《邱吉爾》等,並譯有童書《爸爸真棒》,與小說集《初戀異想》、《感情遊戲》、《出走》和非小說《人在廢墟》、《一路兩個人》。現定居美國加州。
章節試閱
如果你在咖啡館遇見自己
你不會在咖啡館遇見自己,除非在量子力學的宇宙裡。然可以想像有一天走進常去的咖啡館,一眼瞥見角落那張你偏愛的桌子已經有人占了,那人就是你。如果有靈犀相通這種事,應該就發生在你們之間了。也許就在你發現另一個你時,那個你也正抬起頭來,你們目光交錯,充滿了驚愕和好奇,同樣想法閃過腦際:是你!怎麼會有這種事?然後不自覺間你已經移步過去,那另一個你也以目光邀你坐下。再一次你們目光相遇,這次在同一高度。你們同時發言:原來你是這副德性!讀到這裡也許你已經自動假設這兩個你是同樣年紀,有過同樣經歷,你們是一個人的兩個複版,在一個時點占據兩個空間位置。若是這樣你們只能像同時播放的節目不斷同時說相同的話,交談便不可能。比較有趣的是另一個可能:你們來自不同時間,也就是你們並不同年紀(暫且不計較差幾歲)。比較年輕的你和比較年老的你互相好奇打量,一個驚訝自己記性之壞,一個詫異時間磨損的力量。你們交換歷史和未來,彷彿宇宙在這個時空切口釋出它過往來今的祕密……。然則你們會說什麼呢?會得到否則不會知道的智慧嗎?宇宙運轉的機制容許你們那樣相見交談嗎?如果那個機制容許無足於道如你我存在,為什麼不呢?不過,波赫士在公園板凳上遇見自己,然那只是一場夢;美國喜劇演員路易和童年的自己並坐屋外,然那是電視劇。因此還是要說你不會在咖啡館遇見自己,只是如果真的發生了,不免有許多可以想像。
物世界/物風景
1
花非花。霧非霧。白馬非馬。
物非物。我非我。
風景:剪刀,綠色陶瓶裡紫色乾燥薰衣草,黑色桌燈,三個灰色鵝卵石,一顆淡紫淺黃螺旋貝殼。
風景:桌子,椅子,桌上一隻玻璃杯,幾本書,一盒各色原子筆。
奇怪的是,它們看起來冷冰冰,面無表情,不像它們自己;或者,根本就是它們自己。總之,和人,和你,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知為什麼,這些桌椅杯子書筆躍出日常象限,掙脫平時定義它們的功用,進入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象限。桌子不再是桌子,而是四條腿支住一張平面,玻璃杯是一隻透明開口的圓柱體,書是印了符號裝訂在一起的紙頁,原子筆是一根尖頭管子裡面裝了一根更細裝了墨油的管子。還原到人類意識約束以前的狀態。
風景:安達魯西亞高速公路上車輛飛馳,夾道兩旁一排排開放粉紅花的夾竹桃,左前一座小山岩側影如印第安人漸漸靠近,右邊更遠,藍天下,一座白色城鎮緩緩在後退後退。
所有這些:夾竹桃,山岩,藍天,白色城鎮,只是自己,座落在那裡。可是在經過的人,譬如我,眼裡組合成悅人景象,好像為了我而美麗。好像,在我和物間,有一條無形臍帶,意義的血在裡面流過。
或者,是我,我們,無聲在召喚,給萬事萬物命名,說你是椅子,你是桌子,你是風景,你為我服役,為我而存在。
這種「意義感」似乎天經地義,直到某個時刻,出於不可知或可知的理由,意義崩塌,連結斷絕,所有元素游離開去。風景消失了,而是這裡一棵樹,那裡一塊石頭,前面一片草地,後面一座遠山,中間一條河,各自站在那裡,遙遙相望而互不相關,宇宙成了一個冰冷荒蕪的所在。
多少時候,我們所見事物悄悄經過這樣一種位移,倏然不可辨認。就像有時鏡中的臉不似自己,而是什麼陌生人,或是一個字明明是對的,卻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然後,同樣出於不可知或可知的理由,那陌生冰冷暖化,錯誤贋品之感消失,一切歸位,回復到可理解可欣賞,我們可以認識熟悉擁抱在其中呼吸行走歡笑讚歎的世界。
2
里爾克寫塞尚能夠畫出物象的本質,譬如他的蘋果已經不是一般可以拿來吃的蘋果,而是蘋果自己,和吃一點關係都沒有了。這說法有無限魅力,讓我對著塞尚畫冊裡的蘋果看了又看。確實,他的蘋果有種不同尋常的堅實,不像真的,可是有種吸引人的東西,我說不上來,也許是尊嚴。
維吉妮亞.吳爾芙長篇《波浪》裡,描寫銳利的陽光打進房間:「照到的東西充滿了神奇。一個盤子好像是一座白色湖泊。一把刀子好像是一把冰匕首。忽然間玻璃杯在一道光線照射下顯現了自己。……樣樣東西都沒有陰影。一隻罐子綠得眼睛似乎給漏斗吸進去像貝殼黏住。然後形狀有了體積和邊緣。……」
一個又一個句子如潮湧來,每個句子如她所描寫的陽光帶著光亮,照明她所見的景物,也照明我們經常渾沌粗糙的意識。忽然在意識的照耀下所有原本矇矓幾近不在的東西跳了出來,所有微不足道的物件都熒熒發光宣佈自己,每個通常遭受忽略忘卻的時刻都這樣豐盈,充滿了意義。
讀她便是進入她的意識,進入一種冰雪聰明的境界,我們豁然也跟著聰明起來。放下書即好似影片倒轉,意識光源消失,回到了原先愚拙遲鈍的狀態。
而迥異在塞尚和吳爾芙凝視下鮮明迸出的物世界,另一種不顧我們,遠離背棄,崩塌消逝的現象。在梁秉鈞《游離的詩》詩集〈廢墟中的對話〉裡:
「……然後,逐漸的,牆壁緩緩無聲的塌落,窗戶消失了,樓梯和花園不知被什麼吞沒了,路牌和門牌在暮色中溶化了。所有那些讓我們感到熟悉、賴以辨析的符號,在新起的晚風中離我們遠去,但覺一片新涼。……」
好個「但覺一片新涼」。
攔截時間的方法
1
初春。在家附近散步,揀了個精巧的小小鳥巢,回到家把兩年前揀到的一顆完整土耳其藍知更鳥蛋放進去,再配上一個靛藍貝殼。喜滋滋左看右看,好像面對什麼藝術品。
2
世界年輕,因為你年輕。
世界老去,因為你老去。
3
從來死神無時無刻不在狩獵,靶子無時無刻不對準了我們。
我們只偶爾驚覺這件事。
4
第一個悶熱慵懶的春日,已經開始想念秋冬的寒涼甚至冰雪。
賤!簡直要踢自己。
5
午後在家附近散步,來了一隻紅色小瓢蟲在膝前飛行前導,我帶笑跟隨,讚賞牠一身漂亮的紅,直到牠轉向飛走。
多年前在新墨西哥搭皮筏遊河,一隻蒼鷺不即不離,忽而在前忽而在後,也是陪了我們好一段 。
6
在公園步道上,聽見背後越來越近的講話聲,聽不清講什麼,可是憑聲調起伏節奏感覺是中國話,有點像台語。說話人趕上越前了,兩個中年男子,話聲清楚還是沒聽懂半字,看面貌是中國人,起碼是東方人。
7
春來多雨清涼,近兩週末到公園尋菇,前所未有的大豐收。先是找到幾簇龍葵,隔週找到許多「紅酒菇」(我隨意叫的),有的叢集茂盛,「巨大」有如蘑菇叢林。
B專心採集,我守望警衛,一邊看景。當晚便吃菇,味道不怎麼樣。
8
正在寫一批有關記憶的東西,問B和他雙胞弟K 小時記憶。
K說他五歲時,一次坐在電視機前,突然意識到自己坐在那裡看電視,進而想到會意識到自己存在是件多麼奇怪的事。
還有,大約差不多年紀,一次他聽見外面鳥叫,覺得小鳥是他的朋友,很想捉一隻來,就是捉不到。去問媽媽,她給他一個鹽罐子,教他:「洒鹽在鳥尾巴上,牠就會做你的朋友。」可惜怎麼都做不到。
B十歲時,一天清晨四點醒來睡不著,便打開百科全書看關於腦子的部份,才兩三頁,說明腦子各部位名稱而已,這才覺悟:原來科學家對腦子知道的很少。
9
老友Q在電話上說離婚了,我問:「那是不是表示正在物色第四任老婆?」
「沒有沒有!我現在自由自在,快樂得很,不要老婆了。」
「你不是沒老婆不能過日子?忘了當初為什麼找第三任老婆了?」
於是說給他聽。那時他已經和第二任老婆離婚了,一次重感冒病懨懨沒人伺候,悟到沒老婆照顧不行,於是登報招妻。就是在這樣情形下找到了第三任老婆,不過是朋友介紹就是了。
「這是你自己當時在電話上告訴我的。」
「真的啊?」他毫不記得。
10
英國作家裴樂娜琵.賴芙黎晚年在回憶錄《飛魚和菊石》裡,寫她一直都有做日記的習慣,多年後回去再看,發現裡面寫的都不記得,而那些留在腦裡的卻都沒寫進去。好像有兩個腦袋,各有不同選擇。至於它們怎麼挑選,她毫無控制。
11
英國劇作家艾倫.班奈特在《倫敦書評雜誌》上發表的2013年札記裡,提到新書《妮娜寄上》(作者妮娜年輕時在倫敦做褓母期間給姊姊的書信集)裡面有許多地方提到他,說他擅長修腳踏車和診斷家庭電器的毛病,和他心目中的自己大不相同。一個讀者網上回應,引用了他1980年代札記裡的文字,寫到他喜歡修理單車電器等物。
記憶不可靠的又一個例證。
12
到紐約州鄉下恆斯湖過週末。週日B操獨木舟在湖上釣魚,我和三人去爬附近小山。
傍晚釣完魚回到屋裡,B說:「今天湖水特別美,我差點哭了。」
13
《小王子》作者聖艾修柏理最後一本書《風、沙和星》裡寫到:
幾個撒哈拉沙漠的摩爾人到過法國,見到宏偉大城與種種科技文明毫不豔羨,獨獨讚歎那一棵又一棵的樹。
14
做噩夢大聲呻吟吵醒B,經他安撫又睡著了。
醒來一點都不記得夢到了什麼,這是第一次。恐怖到叫出聲的夢以前總記得。
又夢到獨自在一陌生屋裡,擠滿了傢具,角落上一株罌粟花,紮根在牆角,忽然枝葉像藤蔓往前伸展,觸鬚(怎麼會有觸鬚?)閃動上下四方探索如蛇信,彷彿知道在找什麼,到了對牆抓緊書架,然後用力一扯將根拔起投擲過空中,重新在書架腳紮根。
我只是驚得張大了眼,竟來不及害怕。
15
朋友翻看我一本舊作,指著一處咄咄逼人問:「像這句,有什麼意思?我看不出來!我的意思是,有什麼特別,值得寫下來的?」
「沒什麼意思。就像是給那一刻拍的快照,是什麼就呈現什麼。沒有思考,沒有詮釋,就是那個片刻的樣子。」
「可是這有什麼值得寫下來的?我看很平常。標準是什麼?」
「沒有標準。我覺得有趣而已。」至於為什麼有趣,就沒法說了。
16
車行高速公路上,經過一棟獨立廢屋,尖頂,破窗,晚冬晨光斜斜從背後照來,照亮破玻璃窗,彷彿一朵無邪白雲,棲在那空屋的光亮裡面。
17
朋友電郵寄來《中共網評員工作手册》裡面的兩條(我改了幾字而已):
「四、網評員要善於隱瞞自己真實身份,必需有多個不同網名,而且個個表現不同風格。必要時,可由不同小组成員製造網友辯論的假象,然後由第三方推出强力證據,把公眾輿論導向第三方。」
「八、海外網站較難控制,不能主導輿論時,可採用大量短貼、無實質内容貼、非理性貼進行刷屏,令版面充斥無意義的混亂,使讀者失去興趣,達到避免反動思想傳播的目的。」
18
美國詩人瑪雅.安姬婁小時遭人強暴,她告訴家人,結果那人為親人所殺。她頓覺自己聲音有生殺力量,於是整整五年不說話。
19
黃昏時在家附近散步,天色從金黃粉紅到淡紫靛藍,鳥鳴不絕,彷彿置身什麼絕美境地。
炎陽下走感覺便完全不同,有時喚起青少年時代生命乾涸天地洪荒的心情。
20
人到晚年不免沉思死亡,尤其是詩人。
美國詩人瑪可欣.庫敏在〈容許我〉裡想像死亡到來時的情景:
「突然而又安靜地,朋友環繞
——約翰.密爾頓式的——
可是誰能選擇這樣爽快的終結
瘦而不殘,所愛就在近旁?
——容許我有那樣的一天。」
21
拿一隻熟透鱷梨,去皮裝盤,直走切成八片,澆上白醋或檸檬汁,撒點鹽和現磨黑胡椒,然後享受那微酸綿軟有如蛋黃的滋味。
22
文學裡最貶人的句子是什麼?
英國《衛報》讀書版做讀者調查,結果是《飄》裡白瑞德對郝思佳講的那句:
「坦白講,親愛的,你的死活關我屁事!」
編輯另外挑了十二個例子,我覺這兩句最出色:
歐威爾:「他只是空中的一個洞。」
馮內果:「如果你的腦子是火藥,連你的帽子都炸不掉。」
23
史作檉在《哲學觀畫》結語裡坦承「說來好笑」,他花了五十年研究哲學,「直到七十歲才決定要脫離哲學的桎梏,想當一個自由而活著的藝術人。」
好一場理性與感性之爭。
想到自己內在經常的交戰,不能不拍桌給他一個:讚!
24
坐在迷宮書店角落瀏覽手中的書,瞥見旁邊凳子上一疊書,隨手拿起最上一本毛姆旅遊文選《 懷疑的浪漫者》翻開,頭一章便是寫他年輕時在安達魯西亞的日子,讀到這樣段落:「天藍藍的,空氣溫暖舒適。日子過得去,更何況一切都輕而易舉,沒什麼必要去自尋煩惱。當生活只須這麼一點點就可以了,何必急急忙忙積聚錢財?何必沒完沒了地看這些書?何不就輕輕鬆鬆,有什麼取什麼就好了?……」很貼心的話,即刻決定買了。
後來去了西班牙的安達魯西亞度假,本來是打算到普羅旺斯的。
25
臥床不起多年的婆婆斜靠在床上說:「有時候我問自己:我在這裡做什麼?」
我問:「你寧願已經不在了嗎?」
婆婆重複我的問題,沒有回答。就像當我問:「你對身後世界有堅信不疑的看法嗎?」她只微笑喃喃吟唱「身後世界身後世界」,沒有回答。
快要九十歲了,仍酷愛巧克力,對世界還是充滿好奇。
26
在書店付賬,身後也等候付賬的男子說:「你這一身搭配恰到好處。」兩手上下一比劃將我從頭到腳連背包提籃都收籠進去:「好像是從電影裡走出來的。」
我付完錢幾乎是懊惱地丟下一句:「才不像呢!」匆匆走了。
隨後講給B聽,講著講著方才覺悟:應該就接受恭維,大大方方跟他道謝的。
27
大雪過後,積雪七八吋。早餐完和B出去鏟雪,一鏟一鏟像愚公移山。
左右鄰居也推了鏟雪機忙清理自家車道步道,轟轟轟完工便來幫我們。
忽然有了鄰里便是鄉親的感情。
28
天邊一抹烏雲漸移漸近,威脅要籠罩一切。
什麼亮光在前面招引,誘人欣然奔去。
年歲的區別,感受時間的兩種方式。
29
最經濟撼人的詞:紅粉骷髏。
短短四字將時間的可怖壓縮到一個剎那,兩個重疊的意象。
30
無時無刻不在時間裡,時間卻是最難想像的。
除了以變化做指標,不知道怎麼想像時間。創作之外,不知道怎樣攔截時間。
忘了還有一個最自然最原始或許也是最有效的方式:生兒育女,生物式的創作。
如果你在咖啡館遇見自己
你不會在咖啡館遇見自己,除非在量子力學的宇宙裡。然可以想像有一天走進常去的咖啡館,一眼瞥見角落那張你偏愛的桌子已經有人占了,那人就是你。如果有靈犀相通這種事,應該就發生在你們之間了。也許就在你發現另一個你時,那個你也正抬起頭來,你們目光交錯,充滿了驚愕和好奇,同樣想法閃過腦際:是你!怎麼會有這種事?然後不自覺間你已經移步過去,那另一個你也以目光邀你坐下。再一次你們目光相遇,這次在同一高度。你們同時發言:原來你是這副德性!讀到這裡也許你已經自動假設這兩個你是同樣年紀,有過...
作者序
一件不可能的事
這篇自序意外地難寫。
書稿整理完,最後寫篇自序和讀者說兩句,是件輕鬆愉快的事。誰知這次不然,寫什麼都觸礁。主要撞在手記這個形式上,其次是生活本身。
我偏愛手記,似乎總在寫手記。但這麼多年來,只出過《時光幾何》一本手記書。現在你手上這本手記味濃厚,有的地方卻可能讓你奇怪:「這怎麼算手記?」我可以理解。
以手記形式來說,這書沒有《時光幾何》那麼統一,有的已經出格進入了幻想和小說的領域,譬如〈手記小說〉的部分。然越過表面,骨子裡實在是手記,即使是「小說」,也是本著手記瞬間來去無視人物劇情的心理寫的。本想書名就叫《手記書》,最後怕太過乏味,換成了《攔截時間的方法》,《手記書》退為副題。
手記是散文門下最不討好也最冷門的一支。若說散文所以為文就在於散,那零碎支離的手記更散到無形無狀,讀著讀著便從眼角溜走從指間漏下,無影無蹤了。偏偏我就喜歡那電光石火天外飛來的字句段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似的立在那裡,像荒野中的一桿孤草,或是路上的一顆怪石。這對作者來說有趣,對讀者也許不然。因此出手記書我總不免心虛,覺得必須做點說明預先來給自己辯護。
問題在,關於手記這個格式的特色和好處,我以前就寫過,不止一次,而且講得清楚明白。這裡不願重複,儘管也許是多慮,因為就算我說過很多次,讀過的恐怕沒幾人。可是重讀《時光幾何》初版和二版自序後,別無選擇只能回頭把原本寫的段落刪了——實在沒法說得更明快有趣。
那要寫什麼呢?
膠著在書桌前沒法進展,我起身在屋裡踱步。走來走去,走去走來。
也許不必多說,內容本身便是最好說明。
不過得說,整理這本書稿時滿腔感慨。年代不同,許多事情也不一樣了。這兩年來處於非常時期,老父病重加上搬家,千百件事掛在心頭。一不能治病救命,二不能解惑療傷,寫作似乎純是奢侈,或是自欺欺人。如果你覺得這批文字的色調有異,原因就在有個之前與之後。
從比較早,比較有遊戲和想像趣味的〈手記小說〉、〈有時想到的事〉和〈如果你在咖啡館遇見自己〉等,到探觸時間與生死的〈那時〉、〈我在〉和〈這時〉,尤其是很晚才寫的〈生命練習,2016〉,心境筆調都經歷了相當轉變。由輕快飛躍到步履沉重,可說差異巨大。物是人非或物非人非,好像整個世界整個宇宙都變色走調了。這種景物倏忽全非的感覺其實我常有,〈物世界/物風景〉寫的便是這種時而迸發的陌生感。只不過有時這種感覺來了便不走,不是短暫風暴,而是持久永遠,像心境的改朝換代。
回看《時光幾何》,也經歷這種心理和空間的轉換。那時橫跨母親死亡,這時則面對父親一步步走向終點。還有,《時光幾何》末我們從密西根搬到紐澤西,這次到了〈42記事和其他〉則告別居住多年的紐澤西搬到了南加。
且借用《時光幾何》初版自序裡的句子:「寫作這批手記的目的,在以最接近真實的方式記錄生活種種臨即的感興和發生,攫取時間永逝的動感。」
這批文字想做的,無非是同樣的事。唯獨,片刻無法捕攫,陽光無法握在掌中。
全面忠實的捉住剎那,重現真相,是不可能的。事實是,時間不絕流逝,任誰也無法改變。
無論如何,字裡行間或隱或現,對時間的焦慮,對生命的困惑,以及對宇宙的驚歎是一樣的。顯然,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年紀,我關心的事物總是不變,尤其是對意義和價值的尋求。所以莎拉.貝克威爾的《在存在主義者的咖啡館》出版時,我遲疑一下終究抵不住吸引買了來看。不是為了裡面有答案,而是想看看那些存在主義哲學家的生命歷程。畢竟,生命是線,不是點,我要看的是那條線曲折起伏的走向,那沿路有時風雨有時晴的風景,長短幾乎無關緊要。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生命練習,2016〉和〈這時〉兩篇,寫作時間都跨越美國大選,選後心情直直進了文字裡面。這是熱烘烘剛出爐,沒有經過時間和距離冷卻修改的。太燙手了,讓我不安。但這是當下感受,赤裸裸的,也就是我一心要捕捉的真相。(不過,我還是盡可能不顯得太瘋狂。)於是不再猶疑,收了進來。
取名《攔截時間的方法》,顯現了背後潛藏的,想要攔阻時間的意圖。這種與時間拔河的心很早就有,只不過隨年歲而越發加深。因為見識生老病死,越來越感覺一切不斷加速離去,直到渙散無形,有如無限膨脹奔向滅絕的宇宙。
有人說過:「一個作者終其一生只在寫一本書。」
是的,確實這樣。我好像不斷在寫一部連續手記書,靠日常靈光一閃的累積。希望你打開書,在這裡發現時間沙灘上的一顆卵石,或是水鳥的一行爪印,或是與我佇立黃昏海灘,看夕陽一點一點沉入太平洋。
一件不可能的事
這篇自序意外地難寫。
書稿整理完,最後寫篇自序和讀者說兩句,是件輕鬆愉快的事。誰知這次不然,寫什麼都觸礁。主要撞在手記這個形式上,其次是生活本身。
我偏愛手記,似乎總在寫手記。但這麼多年來,只出過《時光幾何》一本手記書。現在你手上這本手記味濃厚,有的地方卻可能讓你奇怪:「這怎麼算手記?」我可以理解。
以手記形式來說,這書沒有《時光幾何》那麼統一,有的已經出格進入了幻想和小說的領域,譬如〈手記小說〉的部分。然越過表面,骨子裡實在是手記,即使是「小說」,也是本著手記瞬間來去無...
目錄
自序:一件不可能的事
手記小說
有時想到的事
過於喧囂的寒顫
如果你在咖啡館遇見自己
擺在所有事物隔壁
物世界/物風景
攔截時間的方法
42記事和其他
桑德堡街手記
那時
我在
生命練習,2016
自序:一件不可能的事
手記小說
有時想到的事
過於喧囂的寒顫
如果你在咖啡館遇見自己
擺在所有事物隔壁
物世界/物風景
攔截時間的方法
42記事和其他
桑德堡街手記
那時
我在
生命練習,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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