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無可違逆的時代洪流中,我們能夠如何面對?
日本文壇國民天后──宮部美幸
出道30週年紀念,經典回歸
結合歷史╳奇幻╳推理,最溫柔謙遜卻發人深省的長篇巨著★第18屆「 日本SF大獎」獲獎
★1996年「週刊文春推理小說BEST 10」第3名
★1997年「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 第4名
★【推理讀者/中研院臺史所副研究員】吳叡人──專文推薦
「這部作品在獨步文化創社第一年翻譯出版,對我亦深具意義。」
──宮部美幸
【故事簡介】
「擁有可以改變史實的能力,是幸?還是不幸?」
如果沒有「二二六事件」,日本仍會發動慘酷的太平洋戰爭嗎?
穿越時空的少年,能否憑一己之力,扭轉歷史無情的巨輪?
重考生尾崎孝史住進東京一家老舊旅館。當天深夜,旅館突然發生火災,孝史奪門而出,卻無路可逃。千鈞一髮之際,一名提行李箱的男子拉著他跳向窗外……
再度睜眼,孝史身陷茫茫大雪中。自稱「時光旅人」的男子宣告:「我們在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六日凌晨的東京,很快──不到三十分鐘,撼動帝都、改變世人命運的不祥事件就要開始。」不料,兩人落腳的蒲生邸竟發生匪夷所思的命案!
神祕男子帶孝史來到此一關鍵現場,目的為何?
孝史能找出答案,平安返回現代嗎?
作者簡介:
宮部美幸
Miyabe Miyuki
1960年出生於東京,1987年以《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獎得獎作〈鄰人的犯罪〉出道,1989年以《魔術的耳語》獲得日本推理懸疑小說大獎,
1999年《理由》獲直木獎確立暢銷推理作家地位,2001年更是以《模仿犯》囊括包含司馬遼太郎獎等六項大獎,締造創作生涯第一高峰。
寫作橫跨推理、時代、奇幻等三大類型,自由穿梭古今,現實與想像交錯卻無違和感,以溫暖的關懷為底蘊、富含對社會的批判與反省、善於說故事的特點,成就雅俗共賞,不分男女老少皆能悅讀的作品,而有「國民作家」的美稱。
出道多年創作不輟,持續發表叫好叫座的各類型小說。近著有《所羅門的偽證》、《落櫻繽紛》、《聖彼得的送葬隊伍》、《相思成災》、《荒神》、《哭泣童子》《悲嘆之門》。
相關著作
《悲嘆之門(上)》
《悲嘆之門(下)》
《哭泣童子:三島屋奇異百物語參》
《荒神》
《相思成災(上)》
《相思成災(下)》
《聖彼得的送葬隊伍(上)》
《聖彼得的送葬隊伍(下)》
《無名毒(獨步九週年紀念版)》
《誰?(獨步九週年紀念版 )》
《繼父(獨步九週年紀念版)》
《落櫻繽紛》
《所羅門的偽證Ⅲ:法庭(上)》
《所羅門的偽證Ⅲ:法庭(下)》
《所羅門的偽證Ⅱ:決心(上)》
《所羅門的偽證Ⅱ:決心(下)》
《所羅門的偽證Ⅰ:事件(上)》
《所羅門的偽證Ⅰ:事件(下)》
《附身》
《忍耐箱》
《暗獸─續三島屋奇異百物語》
《天狗風─通靈阿初捕物帳2》
《小暮照相館(上)》
《小暮照相館(下)》
《不需要回答》
《英雄之書(上)》
《英雄之書(下)》
《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之始》
《顫動岩──通靈阿初捕物帳1》
《孤宿之人(上)》
《孤宿之人(下)》
《終日(上)》
《終日(下)》
譯者簡介:
劉姿君
台大農經系畢,赴日歸國後曾任職於貿易商,現為專職日中翻譯。
譯作有《白夜行》、《幻夜》、《紅色手指》、《我殺了他》等。
王華懋
嗜讀故事成癮,現為專職日文譯者。近期譯作有《所羅門的偽證》、《邪魅之雫》、《渴望》、《再見,德布西》等。
譯稿賜教:huamao.w@gmail.com
婁美蓮
台中人,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業。
深覺翻譯工作之魅力在於可以獨力完成、盡情思考,並附帶獲得可貴的知識。
曾翻譯《世界文學紀行系列》之「愛麗絲夢遊仙境」、「安徒生童話」(台灣麥克出版)、小說《擁抱不眠的夜》、《黃泉歸來》、《Lionheart》、《女系家族(合譯)》(麥田出版)、《惡意》(獨步出版)等,現為專職譯者。
各界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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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生邸事件》是推理、歷史、科幻、戀愛四種小說的混合體,娛樂小說女王施展了全方位手藝。
──新井一二三(作家)
‧透過語言的力量使讀者得到慰藉,並鼓起勇氣讓自己的想法徹底實現,無過與不及的宮部美幸,她的作品就是所謂的正統文學。
──關川夏央(作家)
‧除了「天才」沒有別的話語可形容的豐富發想,超越推理小說範疇震撼人心的內容,無論在何種困境下都相信人類善意的態度,充分展現宮部作品魅力的傑作。
──日本AMAZON讀者
‧以嚴肅卻溫柔的目光,描繪努力活在當下的人們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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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川夏央(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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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一夜
4
下意識的警告。
這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真的如字面所說,從意識之下來的嗎?遍布皮膚表面的那些敏感感應元接收到的訊息,透過複雜的神經預備線路,穿過平時緊閉的大門傳遞到心臟──最後抵達大腦。於是,紅色警示燈開始閃爍,危險、危險、危險!
但是,這些警告並非言語,也不是聲音。把孝史從熟睡中喚醒的,並不是噪音。在床上突然睜眼醒來時,房裡靜悄悄的,沒半點聲響。
向右側躺,微微弓身,維持一、兩秒醒來的狀態後,孝史詫異得睜大眼。明明不是在作夢,怎麼會突然驚醒?
孝史一向睡得很沉。一旦睡著,除非發生特殊狀況,否則不會中途醒來。準備考試期間,這樣的體質著實令人煩惱。不管收音機的音量放得再大,一打起瞌睡,不到天亮醒不來。有一次隔壁房間的妹妹被吵醒,生氣又無奈地到他房裡關掉收音機,順便朝他背後搥一拳,要不是隔天吃早飯時妹妹告訴他,他還渾然不知。
(我看哥哥啊,就算有人要他的命也不會醒來。)
現在卻不是這麼一回事。躺在床上的孝史,身體愈來愈僵,心情愈來愈緊張。
房裡有人嗎?
腦海首先冒出這個念頭。他是察覺有人才醒來嗎?
想動卻動不了。眼睛連眨都不敢眨,屏住氣息專心辨認周圍的聲音。可是,耳裡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簡直像心臟從胸口躍到耳朵深處。
好,翻個身試試。盡量裝作若無其事,態度要自然。然後,再聽聽有沒有動靜。若是房裡有人,一定會有所反應。
孝史閉上眼睛。為了轉動身體,必須鼓起勇氣。內心裡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強烈,絕對有問題,現在這個狀態太不尋常了。
當孝史數著一、二、三準備翻身時,頭頂上從遠方傳來玻璃破裂聲,緊接著是女人急促又尖銳的慘叫聲。
孝史從床上彈起,已習慣黑暗的眼睛依稀能夠辨視房內的家具、牆壁、窗戶的位置。胸口的悸動愈來愈劇烈,背後卻流起冷汗。
在他起身的同時,反射性地朝床右側伸出手,摸索檯燈的開關。手碰到床頭桌的電話,卡嗒卡嗒幾聲後,聽筒掉在地上。
摸到開關,按下。瞬間,啪的一聲,藍白色火花四濺,檯燈的燈泡破裂。孝史趕緊抽回手,刺痛的觸感告訴他玻璃刺傷了手背。
檯燈四周發出一股異味,像是鐵銹味又像燒焦味。剛才閃電般的藍白色光線變成視覺殘留,烙在眼皮上。檯燈短路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孝史想大叫卻動彈不得,上方又傳來聲響。這次是重重的、彷彿震到骨子裡的低沉聲響,天花板上有東西紛紛掉落。
孝史管不了那麼多,也失去判斷力。他從床上跳下來,赤腳著地時,不巧踩在燈泡碎片上。玻璃碎片猛然戳進右腳腳底,孝史失去平衡,直往另一邊倒,撞到門上。
打開鎖鍊、握住門把的那一刻,腦海閃過一絲疑惑,門把竟然溫溫的?但孝史沒時間深思,跌跌撞撞來到走廊。
整個走廊都是煙,沒有一盞燈是亮的。
白濛濛的煙霧後隱約可見左側「緊急出口」的青白指示燈,而走廊右側的盡頭,僅僅二公尺外的那扇窗戶一片火紅。
一種認知從膝蓋猛衝上來。所有神經彷彿變成一束繃緊的鐵絲,另一端被抓住,狠狠甩了一下。對當下情況的認知,傳遍體內每一個角落,孝史恐懼得不停發抖。
失火了!怎麼辦?飯店燒起來了!
為什麼警鈴沒響?自動灑水器怎麼沒啟動?飯店員工都在幹什麼?
孝史僵在原地,腦袋裡淨轉著無謂的念頭,感覺力氣不斷從膝蓋溜走。突然之間,他開始哽咽。這家飯店根本就沒有什麼消防設備,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種東西。這裡是飯店的墳場啊!
短短的片刻裡,煙霧愈來愈濃,孝史漸漸呼吸困難,也清楚感受到熱氣襲身。因為腳步不穩,他伸手扶著牆,卻發現燙得嚇人。
孝史像被彈開似地離開牆壁,調整好姿勢,朝著青白色的「緊急出口」指示燈走去。剛才踩到玻璃的右腳一陣刺痛,他向前跌倒,雙手著地,忽然察覺靠近地板呼吸比較容易。以前不也在電視上看過,遇到飯店火災逃生姿勢要放低嗎!
孝史在走廊上匍匐前進。二樓似乎沒有其他客人,走廊只有孝史一個人。不過,他還是扯開嗓門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卻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任何動靜。
前往緊急出口這一段短短的距離,汗水不斷從孝史的額頭流過下巴滴落。煙霧燻得眼睛愈來愈痛。再七公尺、五公尺,孝史不時抬頭確認青白色的「緊急出口」,緩緩前進,內心非常想哭。用鼻子呼吸覺得空氣很燙,可是每次用嘴巴呼吸又會咳嗽。
再一公尺,來到「緊急出口」的指示燈旁了。孝史一鼓作氣站起,像是忘記右腳的疼痛,用力握住門把──
孝史大叫一聲,往後倒下。
門把簡直和熨斗一樣燙,手掌立刻一片血紅,接著,柔軟的部分泛白冒出水泡。
這樣沒辦法開門。門不會自動打開,憑人力也打不開,根本逃不出去。
此時,「緊急出口」蒼白的指示燈彷彿在同情孝史,閃爍兩、三次後熄滅。只剩另一側窗戶映出的鮮紅火焰照亮走廊。
「該死!」
孝史膝蓋不停顫抖,望向右側。這下完蛋了,門把那麼燙,外頭鐵定是一片火海。想必是垃圾場燒得不亦樂乎,火舌才會舔上門把。
明明只要穿過那扇門、那道牆,就能逃到安全的戶外,逃到二月底寒冷的夜色中,逃到能自由深呼吸的空氣中。
走廊瀰漫著灰色濃霧,刺痛孝史的雙眸,不一直眨眼會受不了。他爬離緊急出口,好不容易回到電梯附近。
這種情況下,搭電梯反倒危險,而且電梯也無法動彈。火紅的窗戶不必考慮,外面肯定是烈焰地獄。
怎麼會發生火災?起火點在哪裡?整幢飯店簡直猶如烤爐。
孝史拚命要自己保持冷靜。眼前剩兩條路可走,一是經由電梯旁的員工專用梯下樓,不然就是返回房間,打破窗戶,從二樓跳下去。幸虧客房沒裝自動鎖,還能回到二○二號房。
回房間吧!孝史當下決定。員工專用梯恐怕已變成煙囪,就算勉強下去,也不清楚一樓的狀況。
孝史毅然站起。此刻連趴在地上都難以呼吸,他打算通過電梯前方,一口氣衝進房間。透過濃煙,隱約可見二○二號房的門毫無變化,彷彿在向他保證,那是唯一安全的出口。
孝史走了兩步,恰恰來到電梯正前方。忽然間,一陣熱風橫掃過來,逼得他閉上眼。
他反射性地望去,只見電梯左右對開的門中央,出現一條火紅的線。電梯的門本來就關不緊,這幢飯店真的是沒一個地方蓋得像樣。
可是,那條縫有那麼大嗎?這陣熱風又是怎麼回事?
危險!
孝史不巧踏出受傷的右腳。要是右腳完好如初,能夠承受全身的重量,他會毫不猶豫地通過電梯前方。但是,受到熱氣折騰,加上右腳腳底傳來陣陣刺痛,他不禁一頓,重心移到左腳,卻踩不慎踩空,整個人向後退,離電梯反而更遠,最後跌坐在地上。
下一瞬間,電梯門突然飛了起來。
其中一邊的門扭曲成逆ㄑ字形,差點撞到天花板。那一瞬間發生的一切,完完整整映入孝史眼簾。破壞電梯門的爆風挾著火焰侵襲走廊,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音,衝上天花板。
孝史眼睜睜看著電梯門撞上二○二號房,封住房門入口。連接在電梯上的幾條電線,在瞬間爆風的帶動下飄然起舞,彷彿在跟孝史說再見。
全身虛脫的孝史只能坐在地上,凝望愈燒愈烈的火焰。沒受到那陣爆風的直接攻擊,還好端端活著,實在不可思議。
沒救了。
我就要死了──孝史心想。這不是放棄求生,而是像切斷一切的開關,所有機能停止,連恐懼都感覺不到。
孝史一吸氣,便灼傷喉嚨,感覺連鼻毛都燒焦。頭髮蜷縮,腦袋昏昏沉沉。奇怪的是,他一陣睏倦。要昏倒了嗎?如果真的像妹妹說的,在夢中死去也好。
永別了,再也見不到家人和朋友。做夢也沒想到會這樣死去,孝史一直以為,不管自身多麼乏善可陳,多麼不像樣,還是擁有未來。
可是,我就要葬身此地。命運真是殘酷啊。要是死在這裡,豈不是連為何發生火災都無法得知?
報紙會怎麼報導?父親太平會怎麼想?會自責嗎?還是,會痛恨介紹這家老舊飯店的朋友?
地板好熱,屁股也好熱,全身沒有一個地方不熱。眼皮撐不住了。天花板是火的通道,再沒有任何退路,孝史閉上眼。
突然間,有人從背後抓住他的肩膀。
孝史以為是錯覺,沒睜開眼。原來被火紋身,會讓人產生這樣的錯覺。然而,那雙手不單單抓住孝史的肩膀,還用力搖晃。
「喂,振作一點!」
有人在他耳邊喊叫,音量大得像在怒吼。孝史擠出僅存的一絲力氣,勉強睜開眼。
那名中年男子就在他面前。
對方的嘴巴捂著濕毛巾,額頭和臉頰紅通通。身上穿的不是睡衣,而是整齊的襯衫和西裝。外套肩膀的部分、頭髮燒焦,雙眼充滿血絲,也是一片通紅。
──在這種情況下,我還看到那個大叔的幻影啊。
模糊的意識外,滑過男子的聲音:「振作一點,我馬上救你。明白嗎?有沒有聽見?」
聽是聽到了,但身體無法動彈。何況,他要怎麼救人?
「把手給我!」男子用力握住孝史的右肘。「抓住我的衣服,隨便抓哪裡都行。抓緊!打起精神!」
男子將孝史的胳臂拉近他的西裝下襬。模糊的視野中,紅腫的手指總算動了。
孝史抓住男子的西裝外套。快麻痺的指尖,依然辨別得出羊毛的觸感。
忽然,孝史的胳臂被用力一拉,身體往前移動。輕飄飄的,彷彿被抬起。要去哪裡?逃到哪邊?分明無處可逃了啊。
下一瞬間,一切消失,四周一片漆黑。
驟然剩下黑暗。
不是黑暗包圍住孝史,感覺是他一頭往黑暗裡栽。
周圍的熱氣消逝,而且是轉眼不見。但殘留在孝史肌膚上的熱氣,仍持續灼燒。頭皮發燙,臉頰刺痛。睡褲可能裂開,露出了小腿。好痛,是灼傷。對了,剛才右手抓住緊急出口門把,掌心也好痛。
原來死亡就是飛進這樣的黑暗中啊。不過,灼熱和疼痛卻一點都沒消失,甚至感覺得到破掉的睡衣袖子飄動,拍打著手腕……
為什麼袖子會飄動?
我在動,正在移動。風撫弄著灼傷刺痛的臉頰。
不,不是風。那不是空氣在流動。不是的,那只是身體輕飄飄地浮在空中,宛如微風吹撫。
我究竟在哪裡?
孝史想睜開眼,可是眼皮卻動也不動,簡直像黏住,不管怎麼努力都是徒然。
包圍身體的熱度逐漸減退。相對地,遍布各處的疼痛與灼熱愈來愈清晰,全是受傷的部位。不過,比想像中少。右掌和右肩,兩頰、額頭、小腿肚、指尖,還有腳底。右腳踩到玻璃的傷口發痛,仍在流血。感覺得到不適,感覺得到疼痛,這是活著的證明。我得救了嗎?
身體在半空中漂浮,右手似乎抓著什麼。有人交代絕不能放手,所以還抓著。是什麼呢?交代我不能放開什麼?對方又是誰?
腦袋一片混亂,意識愈來愈迷濛。好睏,快睡著了。
意識倏然中斷……
孝史昏過去,時間觀念隨之消失。他跌進內心深處的黑暗。
接著,繼續墜落,身體不停下沉。孝史赫然驚醒,聽到破空而過的風聲,指尖似乎觸摸到戶外冰冷的空氣。
往下、往下、往下,身體不斷往下掉。破裂的睡衣隨風拍打,真的是劈啪作響。強風打在臉上,讓人張不開眼。
往下。
突然間,伴隨噗通一聲悶響,孝史摔落地面。
右肩著地。實在太過疼痛,呼吸甚至暫時停止。
他本能地蜷起身,沒撞到頭。在痛苦消退前,維持相同的姿勢,不動也不睜眼,縮成一團。空白的意識中,漆黑浪潮緩緩沖上來,包圍孝史。
這次很快退潮。從頭到腳尖,孝史彷彿能清楚聽到徐緩的退潮聲。
心中的現實感又回來了。
孝史沒睜眼,繼續躺著。真想一直躺下去。保持這種狀態,就會有人來救我吧。
他換成俯臥的姿勢,半副身軀平貼地面。十分寒冷,像貼在冰上。灼傷的臉頰和額頭好舒服。張開手,右掌貼在地上,疼痛瞬間遠離。
雖然正值二月,柏油路竟然這麼冰冷,觸感還這麼柔軟。
好冷。寒氣包圍全身,有冰涼的東西紛紛掉落。
孝史試著眨眼,卻睜不太開。睫毛燒焦黏住了。
想移動身體,卻忍不住發出呻吟。眼睛深處彷彿天旋地轉,湧起一股反胃的感覺。於是孝史放棄,再度趴倒。
半晌後,孝史又試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身體,以較不疼痛的左手撐住地面,提起膝蓋。完成一連串動作後,總算能側坐,他舉起右手搓搓臉。
終於能睜開眼。
首先映入視野的,是雪白到發光的地面。他就癱坐在地。
每一次眨眼,模糊的視野就愈來愈清晰。但地面還是一樣白,包裹身體的寒氣害他幾乎凍僵。落在頭頂、額前、臉頰上,一點一點冰涼的感觸未曾消失。
這不是錯覺,他沒發瘋。
孝史抬頭仰望,只見無數發亮的白色碎片,從灰色占據的夜空飄落。
是雪,下雪了。
5
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孝史目瞪口呆地仰望上空。大片大片的雪不停飄落,是他從沒見過的景象。地上積著雪,有些像山一樣圓鼓鼓,應該是樹叢吧。
孝史查覺背後有人,驚詫回頭。還沒看清任何東西前,一雙手伸來,抓住他睡衣一角,將他拖到一個大雪堆後方。
孝史正要大叫,背後又伸出一隻手摀住他的嘴。一道壓低的聲音在他耳畔說:「不要出聲。」
孝史不禁屏住呼吸。
此時,頭頂上方一亮,傳來卡嗒卡嗒聲,似乎有人開窗。
「剛才那是什麼?」一道男聲問。
驚嚇之餘,孝史差點又尖叫。背後那雙手像是料到他的反應,用力壓住他。
先前有人要我別出聲,是怕這個男的發現嗎?可是,為什麼?明明應該求救啊。好不容易逃出發生火災的飯店,幹嘛躲躲藏藏?
「大概是貓從屋頂跳下去吧。」這次換成女聲回答。嬌滴滴的語氣,音調偏高。
「看樣子,又是一場大雪。」
男子語畢,傳來關窗聲。燈依然亮著。這段期間,一股力量架住孝史。
不久後──可能有五分鐘吧,燈光熄滅。約莫經過十秒,架住孝史的手總算鬆開。
孝史察覺背後的人在移動。那名中年男子──對,就是他,注視著孝史。
「你不要緊吧?」對方悄聲問。
他的臉燻黑,衣服處處是燒焦的痕跡,不過,傷勢似乎不怎麼嚴重,就是鼻頭有點發紅,眉毛燒焦而已。
「全身骨頭好像快散了。」
男子刻意壓低話聲,孝史自然跟著降低音量。看到男子嚴肅的表情和態度,他覺得最好這麼做。
「我們是跳窗逃出來的吧?」
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他方法。
「你拉著我,打破某扇窗,帶我跳下來,對不對?雖然不曉得你是怎麼辦到的……是到離電梯比較遠的房間,像是二○四號房那邊的窗戶跳下來的嗎?」
男子凝視著孝史,沒有回答。雪花紛紛黏在他眉毛燒焦的地方,慢慢染成一片白。若在平常,看到這模樣可能會爆笑,此刻孝史卻笑不出來。
這種氣氛太詭異了。而且,為什麼完全聽不到消防車的警笛聲,也沒看見救護車?甚至沒有湊熱鬧圍觀的人。
別的不說,起火的平河町第一飯店在哪裡?
「請問……」
孝史思索著該怎麼問下去。男子不發一語,朝剛才窗戶開關、傳出人聲的方向,揚了起肥短的下巴。
孝史隨著他的指示望去。在灰雲密布的夜空下,片片雪花織成的簾幕後方,浮現一座黑色建築物的身影。
那是一幢雙層建築,半圓的拱型玄關亮著一盞黃色小燈。幾扇格得很密的細長窗戶,只有二樓最遠的一端還亮著燈。
孝史移動視線,掃過建築外觀。混亂的腦袋仍處於驚嚇中,卻保有對這幢建築的記憶。雖然印象模糊,但確實似曾相識。
那是一幢洋館,這年頭在東京十分少見,感覺像是博物館或銀行的總行。占地不算大,不過中央有一座三角形屋頂的鐘塔。而且,這種紅磚外牆……
任憑雪不停掉落、堆積在髮上,男子平靜開口:「飯店的電梯旁,掛著這房子的照片。你沒注意到嗎?」
孝史差點發出驚呼。
對啊,他看過那張照片。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慎重其事地加裝相框,旁邊寫著一大串說明。
「上面應該寫著『蒲生邸』。」男子緩緩接著道。
蒲生邸。沒錯,那張照片和陸軍大將蒲生憲之的獨照掛在一起。孝史記得那名軍人的長相。眼前這幢洋館,確實是他的家、他的房子。
孝史看著男子。兩人渾身是雪,臉色蒼白,嘴唇也是慘白。
「但……那是……」
「那張照片是昭和二十三年(一九四八)拍攝的。」
「對啊,所以你說錯了。那張照片上,寫的是『舊蒲生邸』。」
抬頭看了看建築物,孝史總算露出一絲笑容。
「我知道了。這是你說的蒲生邸的新版,後來重建的吧?這是在平河町第一飯店的哪一邊?我完全沒注意到。」
男子垂下目光。孝史發現,他的嘴角隱約浮現笑意。如果這個笑容有味道,一定非常非常苦澀。
「我講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男子緩緩搖頭,臉上笑意並未消失,但看來不是在取笑孝史。
「不是你講的話奇怪,而是對你來說,事實變得很奇怪罷了。」
「什麼意思?」
男子望向房子的窗戶,彷彿在觀察什麼動靜,接著道:「說來話長。這裡太冷,又是前庭,可能會被攔住問話。穿過建築物,一旁就是後院。那邊有間柴房,我們去休息一下吧。」
男子檢視孝史的全身般,仔細看了看他。
「你需要一些禦寒衣物,傷口也必須處理。先過去再說。」
男子準備站起,孝史拉住他的衣袖:「請等等,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躲在柴房?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向外求救吧。火災那麼嚴重,應該來了不少救護車和消防車,我想去醫院。」
「可是,你覺得有救護車或消防車前來的跡象嗎?」
男子冷冷丟出一句,孝史頓時語塞。
「一定是搞錯了……」
「還有,這些雪呢?」男子舉起手,承接大片雪花。「短短幾個小時,雪就下成這樣?」
「那是睡著沒注意到而已,下雪又沒有聲音。」
男子嘆一口氣,露出苦笑:「那麼,平河町第一飯店在哪裡?你看得到嗎?你說的對,那樣嚴重的火災,一定會冒出大量濃煙,天空也會映出火光。找一找,應該很快就能發現飯店在哪個方位。是在哪邊呢?」
用不著男子挖苦,孝史早就感到不對勁。
他彷彿落入一場大騙局。像在一堆象棋裡,混進一枚西洋棋,唯獨他不懂規則,搞不清狀況。
「到處……都看不到飯店。」
孝史不情願地承認。感覺十分恐怖。
「我們在哪裡?請告訴我。你把我從那家飯店帶到什麼地方?」
準備站起的男子再度坐下。可能是認為不解釋清楚,孝史就不肯移動吧。
「我再說一次。那張照片,是在昭和二十三年,蒲生邸拆除前拍攝的。」
「嗯,我聽見了。昭和二十三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還沒出生。」孝史嚥下一大口口水。「昭和二十三年的建築,為什麼會在這裡?」
男子盯著孝史的雙眼回答:「因為我們在昭和二十三年前。」
像是為了封住孝史的嘴,不讓他反駁「怎麼可能」,男子緊接著道:「除此之外,沒辦法從那場大火逃生。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不過,這是事實。」
「什麼事實?」
男子依舊看著孝史,輕輕吸一口氣,吐出白色氣息,說:「我們穿越時光了。」
穿越時光?
面對說不出話的孝史,男子神情有些內疚。
「我,是時光的旅人。」
第一章 那一夜
4
下意識的警告。
這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真的如字面所說,從意識之下來的嗎?遍布皮膚表面的那些敏感感應元接收到的訊息,透過複雜的神經預備線路,穿過平時緊閉的大門傳遞到心臟──最後抵達大腦。於是,紅色警示燈開始閃爍,危險、危險、危險!
但是,這些警告並非言語,也不是聲音。把孝史從熟睡中喚醒的,並不是噪音。在床上突然睜眼醒來時,房裡靜悄悄的,沒半點聲響。
向右側躺,微微弓身,維持一、兩秒醒來的狀態後,孝史詫異得睜大眼。明明不是在作夢,怎麼會突然驚醒?
孝史一向睡得很沉。一旦睡著,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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