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你的眼裡有蜂蜜

信：給二月

想為你寫一首詩
卻找不到什麼好的意象
船錨、大海、風和小鳥們
都太老套了

我身邊只有：牙刷牙膏
洗好和要洗的衣服、棉花棒和一隻貓
對了，你陪我去看過我的兔子
在河堤邊，我暗示你
我耽溺這樣的離別

櫻花大把大把的落下
像美麗的捕夢網
你的黑影撒下了麵包屑
讓我跟隨，終究只
是又回到童年

埋小兔子的位置，已經是漂亮的公園
彩色翹翹板扣起草皮
沒有亂糟糟的土壤
和來時腳印了

牠的小小心臟鑽出籠子，回到我身上
一起跳動
你相信嗎？哀愁
也可以變得如此清新


為你

為你發誓要寫一首詩
寫到星星變焦糖，掉進咖啡裡
詩還在外頭晃悠不進來

為你描摹你的微笑，然後
像卑微的畫師那樣獻給別人
要了點錢回來

為你被別人責怪，為什麼不愛我
插了滿頭的樹叢，渾身泥巴
走錯了戰場

疊上你，永遠變得透明
為你透明的老去，透明鳥、
透明火車、透明內褲，誠懇地
一路放逐記憶

為你在渡口樹一木牌
時間陪我等待
將一起錯過
你滄桑的臉龐


禁忌

走下公車的那一瞬間
也就想鬆開頭髮

想你是杳無星月的夜空
是曾對車窗呵氣的，遙遠的雲朵

是幾年前播種的玫瑰，玫瑰轉眼
死去而青草漫生

吉他弦一指一指地撥動窗簾
我又週期性地動搖

你沒有鬍鬚，也沒有骨架
只有我不能碰觸的靈魂

待頭髮拍上我肩膀，濕潤的催促
我黑色的歸途，想停下來說：

願我也是你手心
蓬鬆而不可即的存在


櫻樹

總有某些季節的櫻
是不能再引人注意的了
我在那看著它

看一支傘骨
如何旋起曾被眷顧的幻象
等候新苗戳穿……

殘存深桃紅的點畫吊掛著
像大批逗點散亂不再
有文章可作了

春天預備闔上眼瞼
大地烘熱了綠草，裡面
無數的手腳要脫蛹

什麼也沒說，只是
這樣想過

它不笑，沒有眼睛
不盼著什麼也不回頭
計較自己的上輩子

生命像一隻手隨時推
鞦韆盪向天空而
終結於一場無名大雨

歌謠吹得耳朵痛了
始終被垂掛了太多紗麗
人們的記憶……

枝枒在冷空氣裡延伸裂痕
數百種風的方向
根裡蜜一般地釀就
一次又一次的童顏老身

而不笑，不悟
不聚不近身的露珠
只呼出一口氣

風中的我
多想讓他也看見此刻
但他從來沉默
像把祕密埋進了樹根下
讓我重新開花


解謎

在年輕的時候
什麼話也不會說
只有一個人關進密室
刻些無解的謎題
受傷得很深
所以總抱著娃娃
來摀著傷口

長大以後
養了一隻貓咪。禮物似的
牠飛奔出幾道彩虹
睡倒成一朵雲
睜開眼看見我
眼珠子就像彈珠一樣滾動
牠任性，像高山那樣隆起
使我更加謙卑去撫平牠的曲線
用飛進銀河的力氣
護送牠航行

誰是誰的母親
誰是誰的衛星
牠是我的棉花小鑰匙
打開了密室
軟軟地攤在
已不見痂的傷口上
牠抬頭看我
做出喵的嘴形
給我也出了一道謎
而不再難解

信：給二月

想為你寫一首詩
卻找不到什麼好的意象
船錨、大海、風和小鳥們
都太老套了

我身邊只有：牙刷牙膏
洗好和要洗的衣服、棉花棒和一隻貓
對了，你陪我去看過我的兔子
在河堤邊，我暗示你
我耽溺這樣的離別

櫻花大把大把的落下
像美麗的捕夢網
你的黑影撒下了麵包屑
讓我跟隨，終究只
是又回到童年

埋小兔子的位置，已經是漂亮的公園
彩色翹翹板扣起草皮
沒有亂糟糟的土壤
和來時腳印了

牠的小小心臟鑽出籠子，回到我身上
一起跳動
你相信嗎？哀愁
也可以變得如此清新


為你

為你發誓要寫一...

另一個國度的詩集 ◎羅智成

純華的詩有一種迷人的孤獨。

這種孤獨喚醒了我年輕時讀詩的心情：很容易被觸動，又不捨得走出來；有些詩行你捧讀再三，仍覺得需要更長時間來細看、回味，或被相應的情緒收藏。

這種孤獨，主要來自她的書寫方式：率性、私密的語法、節制、片面的表達、出人意表的聯想和一些小小的、不起眼卻頑強的感傷。這讓她的作品顯得非常貼近自己；相對的也就比較遠離他人。

這種孤獨，也來自十分個人的主題，貫穿一年四季的「曠廢時日」，基本情境或生活內容，其實就是某種康復的過程，從一場傷及靈魂的情感重症中，一步一步，以溫柔、貼心的文字，把自己重新拼湊起來的過程。而詩既是療癒的藥方，也是記錄與表現的工具。

這種孤獨，更來自她特有的視角：瀰漫在字裡行間的，有意和無意的疏離。也許是大病初癒的「虛弱」，她的作品似乎受制於一種向內的舒緩節奏，自顧不暇或自我陷溺；這讓她跟不上，也不想跟上正在外頭進行的世界、進行的話題，一逕特寫著某些微型的情緒、一逕藉由童話般的語調安撫著這些情緒，一逕依偎於自家文字的庇護裡。

因此，雖然這是我最近最驚豔的作品，但要推薦《看見你的眼裡有蜂蜜》，和推薦其它作品卻有很大的不同：她的風格帶著較多素人的誠實，缺乏剪裁、流於散文化、和詩創作主流的對話或交集不多，找不到太多讓論者安心的、熟悉的表達與線索。像一座孤立的島嶼，自得其樂（與悲）於偏僻的海洋。

也是這種孤獨之感，讓她的作品十分與眾不同；我一方面共鳴於某種稀有美感意識的親近，一方面又好像在閱讀一本另一個國度的詩集；在彼，每個不同的心情就是一個不同的文明，甚至看待貓的方式也是：

　誰是誰的母親
　誰是誰的衛星
　牠是我的棉花小鑰匙
　打開了密室
　軟軟地攤在
　已不見痂的傷口上
　（節錄自〈解謎〉）

　只是，貓也會怕
　牠們常迷失在呼喚裡
　要過好一陣子，好久好久
　才會全身癱軟，背對你
　來接收愛
　（節錄自〈睡前〉）

我一直覺得，現階段的現代詩，最迷人的地方在於：它仍保有無限的可能性，每個人對它都可以有許多不同的想像與表達；詩，其實可以有很多寫法。

純華的寫法，跟她開始接觸詩時的當下感受有絕對的關係。而在最易感的時辰認識到詩，是非常幸運的事。只有在那樣的時刻，你可以充分領略到詩巨大、懾人的能量，並在未來寫作的每個時刻，渴望重現那樣的能量、尋找那樣的能量。我甚至猜想純華所感受到的能量，應該帶有神秘的甜味與芳香，而那種特有的甜蜜與芳香，展現出只有最私密的詩才具有的，舔舐傷口的神奇療效。

在此，我想節録一段早先在周夢蝶詩獎評審中，閱讀她的作品的一些感想：「『周夢蝶詩獎』有沒有不同於其他詩獎的詩美學期待？如果有，我想，應該是我們可以從他的作品中萃取出來的，某種澹然的詩觀、細微的體悟與玄想的深趣吧？這本編排略顕零亂的《看見你的眼裡有蜂蜜》，相較其他許多入圍作品，沒有華麗的意象、沒有引人入勝的布局、沒有充滿巧思的書寫策略，甚至也缺乏鏗鏘有力的節奏，以致於一開始讀它時，有種無從下手也不容易進入的感覺。
但是，隨著越來越密集的，令人驚喜的詩行，你終於掌握到作者那與眾不同的思維或觀看方式，就像詩一樣率性卻又自成條理的，某種樸素的、沉得住氣的書寫態度……在字裡行間，作者一逕低著頭，在荒涼的礦場中翻找、敲撬著閃爍異質光芒的意義，與準意義……這些精闢自得的雋句、警語，是在生活細節的反省與感受當中領悟出來的洞見或靈視。它不會形成壯闊的啟發，而像是點滴在心頭，許久才漸漸淡去的感喟與感動……」

另一個國度的詩集 ◎羅智成

純華的詩有一種迷人的孤獨。

這種孤獨喚醒了我年輕時讀詩的心情：很容易被觸動，又不捨得走出來；有些詩行你捧讀再三，仍覺得需要更長時間來細看、回味，或被相應的情緒收藏。

這種孤獨，主要來自她的書寫方式：率性、私密的語法、節制、片面的表達、出人意表的聯想和一些小小的、不起眼卻頑強的感傷。這讓她的作品顯得非常貼近自己；相對的也就比較遠離他人。

這種孤獨，也來自十分個人的主題，貫穿一年四季的「曠廢時日」，基本情境或生活內容，其實就是某種康復的過程，從一場傷及靈魂的情感...

另一個國度的詩集 ◎羅智成

春──
她的聲音
及一切半開的花朵
01信：給二月 02為你 03禁忌 04櫻樹 05解謎 06乃馨 07約會 08睡前
09吾月 10人神 11種子 12缺陷 13雲 14粉與藍 15母親


夏──
蚌的羅列
我和我的護衛隊
16囂靜 17七月 18海島遊 19藥與安眠之歌 20抵抗 21洞 22變形 23夏夢
24貓奴 25腳踏車的盡頭 26看海 27看病 28相屬 29錯愛 30女教師


秋──
昨日殼蛻
曇花與紅夕陽
31照相 32舅媽 33我舅 34考生 35意念 36瘖 37藏身 38向我 39雀冷
40刮痧 41長大 42謊言 43虛無


冬──
遠處銀鉤
拖住我的夢境
44如果 45噤聲十行 46銀色高跟鞋 47死貓 48不可逆 49渡 50散步 51師生
52師大 53斷念 54山洞 55劍簇 56入冬 57諾


跋──情采與屍身　◎卓純華

另一個國度的詩集 ◎羅智成

春──
她的聲音
及一切半開的花朵
01信：給二月 02為你 03禁忌 04櫻樹 05解謎 06乃馨 07約會 08睡前
09吾月 10人神 11種子 12缺陷 13雲 14粉與藍 15母親


夏──
蚌的羅列
我和我的護衛隊
16囂靜 17七月 18海島遊 19藥與安眠之歌 20抵抗 21洞 22變形 23夏夢
24貓奴 25腳踏車的盡頭 26看海 27看病 28相屬 29錯愛 30女教師


秋──
昨日殼蛻
曇花與紅夕陽
31照相 32舅媽 33我舅 34考生 35意念 36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