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生活十講」,其實就是「生活教育十講」,內容從新價值的建立,到認識自我,再到心靈生活的滋養要件,比如信仰、愛情、倫理、創造力,以及一個圓滿的社會為何不能缺少神話與文學。
這是一個富裕的時代,商業的富裕提供了物質上的滿足,我們很容易得到想要的東西,一雙鞋子、一件衣服,甚至一個人,拿錢就可以買到了。可是中間有一個東西,在容易購買、容易販賣的過程中,遺失掉了,這個遺失的部分恐怕就是台灣目前最大的難題。
小時候,我們會為了一本同班同學忘掉的筆記本,翻山越嶺渡過淡水河送去他家,那時候淡水河橋很少,我要繞很遠的路,從延平北路、迪化街,一直走到今天的大橋那一帶,然後走過大橋到三重,到同學家,現在那個記憶很深……
我的意思是說,「難」絕對是生命中幸福的開始,「容易」絕不是該慶幸的事。
我們應該是給孩子最好的音樂、最好的文學、最好的電影,讓他在裡面自然的薰陶。而這些,是不能考試的。
有自信的人,對於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是一種充滿而富足的感覺,他可能看到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東西,會覺得羨慕、敬佩,進而歡喜讚歎,但他回過頭來還是很安分的做自己。
信仰最有價值的力量就是實踐,在佛教經典中說「行深般若般羅蜜」,「行深」這兩個字就是強調實踐。單單成為一種知識沒有意義,反而會成為沉重的包衭,甚至是一種「知障」,因為有知識就會賣弄,會被知識牽絆,反而一個教育程度不高的人,生活在土地當中,很自然的就會有信仰,會認為「我知道的,我就要去做」。
作者簡介:
蔣勳
一九四七年生,福建長樂人。
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後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一九七六年返台。
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東海大學美術系主任。現任《聯合文學》社長。
著有生活論述《孤獨六講》(本書榮獲2008台北國際書展大獎、2007中國時報開卷好書獎十大好書、2007誠品年度top100暢銷書榜)。
藝術論述有《美的沉思》、《徐悲鴻》、《齊白石》、《破解米開朗基羅》、《天地有大美》、《美的覺醒》、《肉身覺醒》等;散文《島嶼獨白》、《歡喜讚嘆》、《大度.山》等;詩作《少年中國》、《母親》、《多情應笑我》、《祝福》、《眼前即是如畫的江山》、《來日方長》等;小說《新傳說》、《情不自禁》、《寫給Ly’sM》、《因為孤獨的緣故》、《祕密假期》等。
章節試閱
【愛與情】
其實,每一段愛情,我們都應該回過頭來問自己:我要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如果你選擇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要震撼整個社會的道德跟法律,你應該要很清楚結局。如果不知道,糊里糊塗的,在遭到責備時才滿懷怨悔,那我會覺得是這個人自己沒有想清楚。
愛情有絕對的內在本質,也有客觀的外在層面。內在的本質可以是一個最聖潔、最崇高的東西,但它的外在則受限於許多形式:法律、道德,包括所愛的對象都是外在的現象。所以當你個人選擇無怨無悔時,可能碰到的最大難題,就是對方退縮、改變了。
西漢卓文君在第一任丈夫過世新寡期間,在一個非常哀傷的狀態下,遇到了才華洋溢的司馬相如。司馬相如也非常喜歡卓文君,所以作了一首詩〈鳳求凰〉,「以琴心挑之」,就是彈琴唱給她聽,卓文君就被感動了。
在這裡就有一個難題:愛可不可以被替代?歷史上並沒有記載卓文君的前夫是什麼樣的人,他是不是也愛著卓文君,或卓文君是不是也愛他?可是在這個時候,在她守喪期間,她卻愛上了司馬相如,甚至跟他私奔。那她不是背叛前夫了嗎?
這裡面是有矛盾的,不只是說她震撼了舊的社會倫理價值,跟一個男人私奔,同時也包括卓文君是不是相信有所謂永恆、不朽的愛情?如果她相信的話,那她自己本身就很矛盾,因為在她遇上司馬相如之後,就背叛了與前夫的愛情。
後來司馬相如也變心了,卓文君寫了很有名的一首詩〈白頭吟〉,說夫妻情分如溝水東西流時,她除了悲傷還是悲傷,但既然司馬相如有二心,她也只好做個了斷。其中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道盡古今中外男女對愛情的最大渴望。
而這種被遺棄的心情,在班婕妤的〈秋扇賦〉中有更貼切的描寫。她把自己比喻成秋天的扇子;夏天很熱時,扇子不離手,但是到了秋天,不用扇子了,就把它丟在一旁,所以說「秋扇見捐」。我想我們社會裡,不管女性男性都有過這樣的憂傷。
在這個時候,我個人覺得應該要重新考慮自己愛情的聖潔性與崇高性,愛情的本體是在我,或是對象?如果是在我,那麼在我的生命裡面,愛情已經完成了,我所得到的歡悅、圓滿的部分,都將隨著我的一生永遠不會褪色,至於結局是什麼,我不太在意。
常常會有朋友或是學生來找我,訴說他們因為戀愛而哭泣、哀傷,覺得活不下去,我就會問他們:「你覺得你跟這個人在一起,曾經快樂過嗎?」有時候他們生氣到極點時,會說:「我從來沒有快樂過。」我就會提醒他:「你是不是說謊了?你會不會沒有注意到?因為你如果沒有快樂過,現在就不會這麼難過。」
我想,在很多時刻,我們需要被提醒,也要常常提醒自己,就是我所愛的這個人,他真的愛過我,對我善良,疼愛過我,難道要因為一些小失誤,或者他離開我了,我就要開始憎恨他、報復他,讓他從百分之百的好,變成百分之百的壞?
很多人會在愛情結束時產生憎恨,是因為他覺得愛情的誓言是永遠不會改變的,談戀愛時說的海枯石爛,就應該是要到海枯石爛才能變心,真的是這樣嗎?
我們回到古代的婚姻倫理,回到法律允許一個男人可以同時娶好幾個妻子的時候,法律可以規定他要把愛平均分給不同的妻子嗎?還是他也會有特別寵愛,特別不寵愛的?這就是說,愛的表達本來就是在一種習慣和形式當中。就像現在一夫一妻的制度被建立起來了,我們也習慣用這個制度去思考愛情,可是我們要知道,人永遠不是制度。
千萬不要覺得有一紙婚約就能保障愛情,只有愛情能保障愛情。
婚姻是法律,它可以保障一夫一妻制,如果有一方沒有履行,另一方可以告他,可以要求他賠償,法律可以判他有罪。可是你沒辦法以法律要脅另一方愛你。
婚姻與愛情不同,法律對愛情是無效的。可是我們常常把它們混淆了。
沙特和西蒙波娃這兩個法國哲學家是一生的伴侶,可是他們不要結婚,他們不要法律的那張紙。他們對自己的愛情很有信心,所以不需要婚姻那張紙來保護。
愛情選擇常兩難
談論愛情這個主題,我常要很小心,因為我自己對於愛情有不同的角度和形式,也比較不會從世俗的層面去考量,但我想大部分的讀者,還是比較接受世俗的觀念,譬如說到了某個年齡就要結婚,結婚是要昭告諸親友,得到法律的保障,婚後雙方都不可以有外遇,這就是愛情最圓滿最順利的結局。
我不是說這樣不好,也不是要鼓勵任何一個人去學習沙特和西蒙波娃,事實上他們是在做一種實驗,實驗人性有沒有可能不要靠法律的保障,靠人真正內在的吸引力去維持關係。譬如說兩個人願意住在一起,不是因為法律,也不是道德的約束,而是因為愛。
但他們的愛是很複雜的。因為這兩個人都是法國社會裡有名的哲學家,所以社交圈很廣,他們各自有很多同性的、異性的朋友,當然也會碰到被其他人吸引的時候。譬如說沙特去美國開會時,就曾經碰到同樣也是很有才華的人互相吸引,這時候他可能就忘了在家的西蒙波娃。同樣的,當沙特不在家的時候,西蒙波娃也會因為召開文學會議,遇到吸引她的男人。
沙特和西蒙波娃有個共同的約定,任何事情絕不隱瞞,所以如果真的發生了外遇,他們就會告訴對方。他們兩個不斷的在實驗,如果聽到對方外遇,會不會忌妒?會不會很傷心?會不會憤怒?怎麼樣通過這些忌妒、憤怒、傷心,然後更確定彼此的選擇。
愛情的選擇常常是兩難的,愛誰多愛誰少,那個比重很輕微,我的意思是,不可能有全部愛或全部不愛這麼絕對的事。如果不是兩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如果我全部愛這個人或全部不愛這個人,結局很簡單,大家都知道應該怎麼做,又何必要吵架?
我們常常會看到一些緋聞案,一個男子身邊有三個女性,或是一個女性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我想,他們之間都不是全愛或全部不愛的問題,也不是因為愛了這個人,就不愛那個人。愛情是很複雜的,裡面有很多微妙的東西,連當事人都不容易搞清楚,只有從一個非常寬容的角度,你才能夠了解到在這樣的事件當中,每一個人是如何在努力調整自己,使自己進步,增加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比重。
沙特和西蒙波娃都已經過世了,他們一直到老死都住在一起,所以被歌頌成為二十世紀偉大的愛情。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他們繼續活下去,會不會發生某些意外?會不會遇到一個人,讓他們決定放棄對方?
這種愛情的形式是讓自己每一天都在面臨挑戰,當然很艱難,所以我不鼓勵任何一個人去學他們,但同時我也要提醒,千萬不要認為婚姻那一張紙就有用。
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婚姻可不可能繼續保有愛的持續性?因為我看到一些朋友本來很愛讀書、很上進、很在意自己形象,結了婚之後卻開始發胖……我不知道該用什麼字去形容,我的意思是婚姻好像讓兩個人開始自我放棄了。
我真的覺得,當你開始每天睡覺十二個小時,不上進、不讀書,然後發胖、不在意自己的衣著時,你就是不愛對方了。因為你已經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吸引對方,不怕對方覺得你是不好的。
我相信我可以跟一個人在一起二十年,他都是新鮮的、迷人的,而且我也會自然而然的覺得,在他面前我不可以太差,我不會讓自己發胖,讓自己講話言不及義。我想如果因為跟一個人結婚而變得庸俗,或是對方變得庸俗,我真的會覺得厭煩。
我的意思是,千萬不要讓婚姻變成戀愛的句點,它應該是可以延續的。
很多人會說,好像古代的相親比較好,因為結婚那天就是戀愛的開始,彼此是互相吸引的。而我們現在的戀愛形式,是戀愛談到快膩了,就說結婚吧,然後就真的走進墳墓,把愛情葬送了,最後維繫兩人關係的常常是孩子。對於女性而言,至少孩子還有很大的吸引力,她可以把對孩子的愛取代了對丈夫的愛。可是那個男子就很寂寞了。有時候我會很同情這些男子,他們在不知不覺中被孩子替代了,而且女性對孩子的愛是很強的,有一些女性甚至是完全在孩子的愛裡得到滿足,根本不在意丈夫會不會回來。
給對方海闊天空的自由
愛情的問題真的很複雜,如果要下一個結論,我想,真正的愛是智慧。
一張法律見證、雙方蓋了章的婚約是一種限制,兩個人一起發誓說海枯石爛也是一種限制,但是這兩種限制都不是真正的限制,因為在現實中,有人背叛了婚約,有人背叛了誓言。真正能限制愛情的方法,就是徹底拿掉限制,讓對方海闊天空,而你,相信自己本身就具有強大的吸引力量,你的愛,你的才華,你的寬容,都是讓對方離不開的原因,甚至你故意讓他出去,他都不想跑,這真的需要智慧。
我今天不只是在講男性與女性的關係,父母對子女也是如此。我聽到很多爸爸媽媽說:「為什麼我的孩子老是不回家?」我不敢告訴他,他的孩子常常打電話給我,要到我家來。我想在這裡面是有問題的,他為什麼不回家?因為他回家只會受到限制,他是不被了解、不能溝通的,他在家裡感到痛苦,所以逃掉了。如果不能改善這個部分,讓家對孩子產生吸引力,那他永遠都不想回家。
我常常覺得,愛應該給對方海闊天空的自由,然後讓他願意回來、喜歡回來。你要把愛人當做鴿子,每天放他出去飛,等著他回來,絕對不是當做狗,在脖子上加項圈、加繩子,時時刻刻拉在手上,怕他跑掉。而愛情的本體是自己,自己永遠不應該放棄自己,你要相信自己是美的、是智慧的、是上進的、是有道德的、是有包容力的。如此一來,別人會離開你嗎?
不會的,趕都趕不走的。
愛的平衡
在一些關於愛情的抽象論述中,我們絕對不會反對「專情」這件事情,我們最常歌頌的也是專情,一種「專一」和「專心」,愛一個人至死不渝,當我們對一個人這麼說的時候,當然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甚至是生生世世,像「七世夫妻」的故事,海枯石爛,還要結來生緣的。
可是,所謂的「專一」、「專心」要如何解釋?每個人在他不同的成長過程中,都會有不同的領悟吧。就像你在春天時,到陽明山上走一走,繁花盛開,你凝視著其中一朵,這一刻是不是專一、專心?而當下一刻,你的視線轉移到天上飄浮的白雲,這一刻又是不是專一、專心?
其實我們是在很多的分心的片段中專心的,每一個片段的剎那是專心,從一個片段到另一個片段,還是專心,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要界定「專心」、「分心」是很困難的。如果舉的例子是花和白雲,很多人都可以接受,但如果是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呢?
很多事物在自然當中,我們可以把它講得很美,就像老莊思想所描述的自然。但如果是人就不一樣了。我常跟朋友聊,花在開,開得那麼美,香氣四溢,她的目的只有一個:招蜂引蝶。我們說,花努力的綻放出美麗的姿態,吸引昆蟲來採蜜,完成花粉的交配,讓生命可以擴大和延長,我們會覺得美極了,但其實就是一種生殖的行為。如果是一個女性或是男性,很努力的把自己弄得很美,去招蜂引蝶,我們卻會覺得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美,而且不道德。至少當我們用「招蜂引蝶」這句成語來形容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帶著貶意的。
我喜歡把人的事情放到自然規則裡去看,你會有一種更大的寬容。
我相信人在漫長的進化過程當中,雖然已經稱自己是萬物之靈了,但身上植物、動物的部分仍然還在,如果能常常把人的問題,推到老莊的世界、自然的世界,今天我愛的兩個人,如果是杜鵑花或雲的話,也許是一種轉換的智慧吧。
【新價值】
知識分子的風範
其實過去的知識分子是有一種叫做「風範」的東西,就是他們對於人的定位,是非常清楚的。
雖然現在講起來簡直就像在講天寶遺事,這些老先生很多都過世了。他們經歷整個近代史這麼一個大變遷時代,鍛鍊出一種知識分子很特殊的「風範」。風範聽起來很抽象,我自己的觀察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基本上就是他們從小讀古書,不管是中國的或是日本的,受到東方文明非常優秀的訓練,使他們對於人性有一種道德上的相信。
我們讀古書,如《莊子》、《老子》、《論語》、《中庸》、《孟子》,基本上都是在談人的定位,很少是技術、知識上的東西。所以過去的知識分子在「人文」這個部分,基礎深厚。後來他們也開始讀西方經典,讀到十九世紀時一些人文主義很強的作品如《戰爭與和平》,接著又經歷了一個新的社會革命,譬如說五四運動,或者後來更晚一點的中日戰爭,他們在這裡面歷練很多。所以當他們到台灣塵埃落定時,我想他們身上真的有一種成熟,是後代的知識分子無法超越的。
戰後穩定下來了,他們把對人的關懷轉化成對教育的理想和熱情,幾乎是當成宗教一樣的投入。我一九七六年從巴黎回來時,認識了俞大綱老師,他那時候在館前路有一間辦公室,每個禮拜三早上在那裡讀唐詩,讀李商隱、讀李鶴。在座的一批人就是後來創辦漢聲雜誌社的吳美雲、黃永松,還有雲門舞集的林懷民、吳素君、鄭淑姬,雅音小集的郭小莊、我、奚淞。我們這一批人在那邊上課,也不是為了考試,也不是為了什麼,就是每個禮拜有一天去見俞老師覺得很快樂。
在那邊,我常常會提出跟俞老師不一樣的想法,別的人會覺得很不禮貌,可是俞老師跟我很好,我會覺得,其實他就是對人文的相信。所以在俞老師過世的葬禮上,我們這一批人特別會覺得身上有一種負擔,我們要繼承俞老師所構成的東西,就是文化,並且把它傳承下去。
以人為本的教育
然而,現在我們要傳承這樣的風範是比較艱難的。整個社會物化的速度越來越快,範圍越來越廣,很少人能逃過物化的影響。教育也越來越無能為力,尤其又卡在一個考試升學制度,如果沒有辦法對抗這個制度,就沒有辦法去扭轉孩子的觀念。
很少人會有勇氣去對抗這個制度,你怎麼敢對一個高中生說:你不要考試,不要升學,你現在正是最敏感的年紀,應該去畫畫、去讀小說。
我不敢講這個話,因為要面對的是巨大的壓力,他的父母、他的學校、他的同學、整個社會的價值觀,這個時候要談人性、談文化的根本,真的非常困難。
俞老師教我們時,我們的學業大都完成了,所以在那邊上課時,我們有一種自在,這也是我為什麼辭掉大學的工作,寧可去教一些社會人士,因為他們沒有考試的壓力,我可以暢所欲言。今天連在大學都很難,後面還有一個研究所入學考試。我剛開始在大學教書時,還沒有那麼多人想考研究所,學生很好教,但是現在,幾乎每個人一進大學就在想研究所,連選課都會注意這一個老師是不是研究所的老師?凡事以考試為導向,升學為目標,若教育體制從小學到大學都是如此,他們會願意談人性、談藝術、談文化嗎?
可是,有一天他會發現他需要這些東西。我有一個學生就是如此,畢業後在畫廊工作,畫廊需要很多專業知識,他才發覺自己美術史沒有學好,所以花很貴的學費重新回來上我的課。他繞了一大圈,還是回來了。
我想,在體制不變的狀況下,我拉著學生來談人性、談美學,是沒有意義的。可是我會等著,等一個他們願意聽我說話的時機。
我也不會鼓勵學生去對抗制度。雖然我自己是這麼做的,我在初中就從體制中出走了,高中聯考也沒有考取,但我不覺得自己現在是失敗的。
只是我也要誠實的說,這麼做很危險,因為孩子要面對非常巨大的價值壓力,很可能會崩潰、變壞、扭曲,真的要非常小心。我自己在教書的過程中,若是很確信要帶這麼一個所謂「叛逆」的孩子時,我會長期跟他保持聯繫,讓他這條路走得更穩,讓他更有信心。這才是教育真正應該要做的事。老師一定要是人師,也永遠要以人為本;教育本身就是人的關心。
當然,在體制內做最大的爭取與改革,不能只靠老師,我想就算俞大綱先生在這個時代,他們也會是很安靜的。其實俞老師的時代,對他來講已經是一個憂傷的時代了,可是,他是在一個非常優雅的文人家庭長大,他的哥哥俞大維、俞大紱,妹妹俞大綵,也都是一等一的院士。前國防部長俞大維雖然是世界有名的彈道學專家,可是你聽他談起古學,也是非常精采。這種家庭真的不得了,就是因為家教嚴,國學基礎好,又學習到非常好的西學,而能成就他們的風範。
俞大綱對我說,他爸爸媽媽喜歡看戲,經常帶他一起看戲、講戲,他就變成戲劇專家了。他的教育是在日常生活中耳濡目染的,從來不是拿著書本上課,所以你聽他講李商隱,一首一首講,不需要看書,因為從小爸爸就是跟他一面吟詩,一面唱戲,把李商隱講完了。
我想,一個好的人文教育,還是要扎根在生活的土壤裡的吧。
歐洲的精英分子不少也是這樣出來的。法國當代作家尤瑟娜(Marguerite Yourcenar),她是貴族出身,從來沒有進過學校,但是她在一個很人文的環境中成長,從小父親就帶她看書、鼓勵她寫作。當然,現代家庭恐怕很難不把孩子送進學校在家教育。可是重要的是,教育不能夠只求量,不求質,學校不是製造商,讓學生一批一批得到文憑畢業就好了,還是要關心人的問題。即便是在這麼一個物化的體制中,學校老師受限於許多的政策,至少要抱持著一種想法:能夠關心幾個就幾個,做到自己的最大能耐。
傾聽孩子的心事
教育不是在教書,事實上這是一份救人的工作。
當我讓孩子畫了自畫像,聽他們講述自己的故事而痛哭流涕的時候,我真的覺得這是一份救人的工作。你沒有辦法想像他們內心裡會有這麼多的事情,這麼的嚴重,因為他們講出來了,因為他們哭了,他不會走錯路。
有的孩子告訴我,只要能不回家,他一定不要回家。這句話如果讓他的父母聽見了,一定會嚇一跳。
事實上,這群孩子的父母正好是在台灣經濟起飛的那一代,當他們在努力創造經濟奇蹟時,對於孩子卻疏忽了關懷。所以這些孩子不是為反叛而反叛,他們是在反叛某一種程度的冷漠與疏離。
很多父母與教師真的忽略了一件事,他們所教育對象不是一個物品,是一個人。你的任何舉動,都可能在孩子的一生產生極大的影響。你的一點點關心,也會改變孩子的一生。就像那次自畫像的活動結束後,學生們抱頭痛哭,我走過去揉揉他們的肩膀,我相信他們會感受到。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的社會會忙成這樣子?沒有時間停下來傾聽孩子的心事,沒有時間揉揉孩子的肩膀。
最讓我驚訝的一次是我在大學擔任系主任的時候,一個女學生不見了,一個星期都沒有來上課,我打電話給她媽媽,她說:「我生意好忙耶,我把小孩交到你們學校,就是你們要負責,你們還要問我?」
我聽了真的嚇一大跳。
我的父母不是這樣的父母,他們是不必等學校老師通知,就常常跟學校保持聯絡的。所以我不懂現在的父母,為什麼七天不見孩子,還能忙著做生意?
我們今天面對一個長期以來不被注意、忽略的課題,這個「果」已經顯現在報紙上那些怵目驚心的事件中了。我們衝得太快,沒有辦法一下子剎車,但可以慢慢的、一點一滴的去做,讓物質的東西少一點,讓心靈的空間大一點。
【新官學】
這是一個富裕的時代,商業的富裕提供了物質上的滿足,我們很容易得到想要的東西,一雙鞋子、一件衣服,甚至一個人,拿錢就可以買到了。可是中間有一個東西,在容易購買、容易販賣的過程中,遺失掉了,這個遺失的部分恐怕就是台灣目前最大的難題。
小時候,我們會為了一本同班同學忘掉的筆記本,翻山越嶺渡過淡水河送去他家,那時候淡水河橋很少,我要繞很遠的路,從延平北路、迪化街,一直走到今天的大橋那一帶,然後走過大橋到三重,到同學家,現在那個記憶很深……
我的意思是說,「難」絕對是生命中幸福的開始,「容易」絕不是該慶幸的事。
我的學生說他們要找人上床真的好容易,可是我覺得他們的愛好短淺,我好高興我那個年代這件事是難的,所以會有渴望、有盼望、有期待,所以到最後有珍惜。
我家裡有很多破鞋子,朋友來看說,這個起碼已經十年沒有穿了吧,我說對,他說那還不丟掉。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丟不掉,我覺得真的是很難解釋,因為它裡面有記憶,它不只是一個物質。這些鞋跟我的腳已經發生了一種每天一起走路,走過長長一段過去的關係;同樣的,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雖然他的身體在衰老,可是你會知道他衰老的每一個細節,所以你不會輕易離開。我常常聽到學生跟我講他們的苦悶之後,我一方面悲憫,另外一方面對自己有好大的慶幸,慶幸我沒有活在他們的時代裡。我知道他們的苦惱在哪裡,可是我真的也無法為他們解答,我只能告訴他們,可不可能多一點盼望、多一點期待、多一點珍惜?
可是所有的物質、關係都真的太容易了,叫他怎麼珍惜?他知道永遠還有機會要很多其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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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朋友對我說,好羨慕你演講的時候可以輕輕鬆鬆就把唐詩宋詞背出來,我說你不要羨慕我,那是小時候被爸爸懲罰,做錯一件事,就罰背一首詩,是這樣背出來的。可是,我當時所受的管教,對現在的人來說是不好的教育,現在的孩子一不能體罰,二不能強迫背誦,要用理解的方式。所以可能在他記憶力最好的年齡,沒有去記一些東西,長大之後,就沒有文學的庫存。我的意思是說,所有的東西都是一體兩面,有正面有負面,有優點有缺點,我們常在改革的過程中,把過去所依循的負面缺點放大,不思考正面優點,等改革過來以後,又只看到新制度的正面,沒有看到負面,因而變成另一個更大的問題,直到下一次的改革。
我們實在需要更多的思考。
【愛與情】 其實,每一段愛情,我們都應該回過頭來問自己:我要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如果你選擇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要震撼整個社會的道德跟法律,你應該要很清楚結局。如果不知道,糊里糊塗的,在遭到責備時才滿懷怨悔,那我會覺得是這個人自己沒有想清楚。 愛情有絕對的內在本質,也有客觀的外在層面。內在的本質可以是一個最聖潔、最崇高的東西,但它的外在則受限於許多形式:法律、道德,包括所愛的對象都是外在的現象。所以當你個人選擇無怨無悔時,可能碰到的最大難題,就是對方退縮、改變了。 西漢卓文君在第一任丈夫過...
目錄
第一講新價值第二講新官學第三講新倫理第四講新信仰第五講談物化第六講愛與情第七講情與慾第八講創造力第九講文學力第十講新食代
第一講新價值第二講新官學第三講新倫理第四講新信仰第五講談物化第六講愛與情第七講情與慾第八講創造力第九講文學力第十講新食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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