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愛人的肋骨（十週年紀念版）

〈愛情常態：餵養〉

初經過後
女孩都會有隻狗

前天，我的狗來了
是隻鬥犬
三條腿瘸坐在門外
我還來不及回神
此刻牠已經趴在我心上
聆聽我最可恥的願望

我嘗試想起菩薩的臉
這樣我才可以伸出手
摸摸牠空掉的第四條腿
叮嚀牠餓了往夜裡跑
把一個女孩的狗鬥垮
啣著回來
你千萬不要踐踏別人的草皮
如果踩壞了
不要自責
回來之後躲進我的心
你再慢慢把牠吐出來

咬牠一口
就拿我的心餵養牠的飢餓
咬爛我之前
你們可以繼續纏鬥
然後合養另一隻狗



〈烏鴉〉

他們把我生下來之後，我仍然
有些睏。我攤平了手
任細毛隨風飄散

走最遠的路回家，沿途
愈縮愈小

開門，他們以為
我又睡著了，只留下
一截黑色羽毛
他們後悔
生我下來

然而他們沒說
他們從不承認
在閃電的夜，我闖進門
昏昏欲睡
他們決定把我生下來
不讓我疲倦
他們教我舔舐自己的羽毛
累了，看別人家的小孩
踢踢腿，把陽光
踢斷

可是，我笑不出聲
看陽光死了，我就開始掉毛
我不忍心自己活下去
我不喜歡睜開眼
身體長成黑夜

父親啊，你說我軟弱
那是因為你不懂怎麼
不把我再一次
生出來



〈假面遊行〉

滾進遊行隊伍
我所有心願變得年輕

在這條喧囂翻騰的長路上
遇見舊識
一一卸下防備
說：日子久了
他們也有些想我

手心的汗
被我捏出一朵朵花
插到他們的耳後

當他們轉身走遠
我才低低地說：
原諒我不曾把自己
敞露在話裡
就當作多年來我一病不起

而明日走來
戴上空白的面具模仿
昨日的形跡
混入
遊行隊伍
與我義憤且憂傷地
手舞足蹈



〈再見，安哲羅普洛斯〉

掌心打開
樹木在長
樹的影子填滿
地上的凹痕

果實掉了
掉進凹痕，還是影子？

你打開掌心
彷彿在說
沙棘滿佈的天空下
所有的羽翼都是多餘
然而那些樹木在長

陰影與樹木將永遠
長過它們自己的一生
時間從不允諾的
都放進凹痕裡去了
當果實掉落
會把影子變甜



〈生活在巴黎〉

1、聖母院

我左邊的長椅
坐了一個鐵灰色的老人
他望著夕照慢慢把枯枝折彎
他不看聖母院一眼

我側躺在他右邊的長椅上
把尖塔看得愈來愈斜

我們都在枯枝下
等自己或別人的嫩芽
冒出來

2、羅丹美術館

大自然的剪裁有一種無心的完整
即便完整卻破碎沒有核心

我想躲開自然的風景
去看加萊市民的沉滯──

當服從無法穿越自己的命運
面對黑暗也顯露出深刻的求索
這樣艱鉅的訣別
消滅了眼前的一切自然

3、蒙馬特墓園

墓園裡的草木與烏鴉
環繞每一寸墓地
它們不懂得守候是什麼
卻無謂地守候著

如果有一種照看能帶來喜悅
或許是那樣的無謂顯露了無畏且無私
而當我察覺所有走遠的都已齊聚
腐敗一如聖潔未曾不朽
我沒有一首詩可以獻給楚浮

4、聖心堂的街頭畫家

為我們塑模
在目光環伺的最表面
不去過度解讀內裡的紋路和細節

如果解讀，如果承受
他們的筆尖或許無法輕顫出一道輪廓

有那麼一刻
我們與他們都錯覺可以獻出自己的真實
卻在微乎其微的下一刻
毅然地回返邊界之內

於是，一場騙局
一場騙局地
被日光的街頭默許

5、在市立劇場看《Victor》

走出了玻璃房間的男人走進水裡
走不出謾罵的時候他就走向無望的呢喃
他要說一種語言無人識透
識透一種瘋狂無人想像與經歷
他看著死了的東西還繼續撩動黑夜
他開始對黑夜陌生

6、龐畢度現代藝術美術館

什麼樣的尖峰比無限的尖峰更銳利？
當他們對凝視如此輕慢而積極於表現荒廢，那樣的時候

那樣的時候，我垂著頭走出美術館
看遠方的地平線無所顧忌地暈開
銳利的
也就不銳利了

7、巴黎鐵塔

我難以趨向一個封閉的符號
當我還找不到遷居進去的理由

所以我一直抗拒走近
只想與它維持著遙遠的距離
遙遠，是獨屬於我們之間的

但我在離開巴黎的前夕
趁夜走向了它
看著螻蟻般的人影
以向上攀爬的方式來圍捕它
也圍捕他們自己對於這座城市的遐想

如果我能再次趨向它
那是因為圍捕與擁抱趨向了彼此



〈愛情〉

要我們在黑暗的荒原上
投擲一顆最遙遠的球
把球撿回來的時候
留自己在遠方

〈愛情常態：餵養〉

初經過後
女孩都會有隻狗

前天，我的狗來了
是隻鬥犬
三條腿瘸坐在門外
我還來不及回神
此刻牠已經趴在我心上
聆聽我最可恥的願望

我嘗試想起菩薩的臉
這樣我才可以伸出手
摸摸牠空掉的第四條腿
叮嚀牠餓了往夜裡跑
把一個女孩的狗鬥垮
啣著回來
你千萬不要踐踏別人的草皮
如果踩壞了
不要自責
回來之後躲進我的心
你再慢慢把牠吐出來

咬牠一口
就拿我的心餵養牠的飢餓
咬爛我之前
你們可以繼續纏鬥
然後合養另一隻狗



〈烏鴉〉

他們把我生下來之後，我仍然
有些睏。我攤平...

【自序】
◆存在的，影射了不存在的

我到日本學舞踏的時候，常坐在大野一雄的排練場，看著他心愛的白色木椅還在，而他已經死了。白色木椅沉靜地坐在地板上，旁邊斜倚著一幀照片：枯老的大野一雄坐在這張白椅子深處，目光別過席間的觀眾，他被死亡攫獲的身體朝向空無一人的劇院上方，面對高熱四散的燈束他敞開顫抖的雙臂，像弦月懷擁星光。

彷彿他在探索一切啞默的存在，以肉體去召喚那隱蔽的真實，一如「詩」，懷擁那些從尋常景物中掙扎出來的什麼，不因為到達物質性的邊界不再有空間而停止。

所有影射了不存在之物的存在──我延續它們，成為它們，就像疲於仰頭的時候，我把自己捲起來，頭頂著陰道口，摩擦幾下。然後恢復人形，回到頭顱無處可去的姿勢，等上方偶然開口，我可以一字不漏地，覆誦多次。直到那些字捲我起來。我終於有了去處。

我想跟里爾克一樣，將詞語的初始含義還給詞語，將初始的詞語價值還給事物。

【自序】
◆存在的，影射了不存在的

我到日本學舞踏的時候，常坐在大野一雄的排練場，看著他心愛的白色木椅還在，而他已經死了。白色木椅沉靜地坐在地板上，旁邊斜倚著一幀照片：枯老的大野一雄坐在這張白椅子深處，目光別過席間的觀眾，他被死亡攫獲的身體朝向空無一人的劇院上方，面對高熱四散的燈束他敞開顫抖的雙臂，像弦月懷擁星光。

彷彿他在探索一切啞默的存在，以肉體去召喚那隱蔽的真實，一如「詩」，懷擁那些從尋常景物中掙扎出來的什麼，不因為到達物質性的邊界不再有空間而停止。

所有影射了不存在之物的存在──我...

前言╱交換愛人的肋骨

◆我是我的萬丈深淵
烏鴉
年夜
複製人
他方
拖行──寫給獄中的邱和順
鎖
三姊妹
我們的卑微向我們施咒如許
假面遊行
回家
清晨六點零三
岸上
殘響

◆深淵和天空之間，一座梯子浮現
一年之初
三月的獅子
沒跟他洗澡過
夏至
你笑得毀滅像海
誓
一日將盡
噎
血污
情傷
無邊
愛情常態：失誤
愛情常態：恆生
愛情常態：餵養

◆向上爬一步，我就掉回深淵一次
火的肋骨──寫給Frida Kahlo
祈雨──寫給羅伯．布烈松《少女慕雪德》
昨日──寫給狄倫．湯瑪斯
裸露──寫給Antony Hegarty
空地邊緣──莒哈絲《廣島之戀》
劫後──寫給麥可．漢內克《狼族》
無聲墜落──寫給伊納利圖《最後的美麗》
再見，安哲羅普洛斯
大野一雄的靜物
庇護──寫給維克多．艾里斯《蜂巢的幽靈》
死亡之母──寫給席勒

◆有人叫出我的名字，驅散了深淵和天空
現在，沒有事情發生
鏽與骨
擁抱與殺戮
生活在巴黎
生活在布拉格
生活在柏格曼的法羅島
生活在里斯本
生活在馬祖
野
爬過
川
擁抱
刀
臨崖
愛情
石頭夢
一千年前

後記╱存在的，影射了不存在的
新版後記1╱我追獵那些追獵我的
新版後記2╱動搖它們直到它們發出新的鳴叫

前言╱交換愛人的肋骨

◆我是我的萬丈深淵
烏鴉
年夜
複製人
他方
拖行──寫給獄中的邱和順
鎖
三姊妹
我們的卑微向我們施咒如許
假面遊行
回家
清晨六點零三
岸上
殘響

◆深淵和天空之間，一座梯子浮現
一年之初
三月的獅子
沒跟他洗澡過
夏至
你笑得毀滅像海
誓
一日將盡
噎
血污
情傷
無邊
愛情常態：失誤
愛情常態：恆生
愛情常態：餵養

◆向上爬一步，我就掉回深淵一次
火的肋骨──寫給Frida Kahlo
祈雨──寫給羅伯．布烈松《少女慕雪德》
昨日──寫給狄倫．湯瑪斯
裸露──寫給Anton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