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多麼深沉的愛,
才能守住這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祕密……
榮獲多項文學獎!大膽剖析愛情真相的一鳴驚人處女作!法國法雅客讀者★★★★★好評!
當欲望和欺騙終於落幕,我必須將那些總是騷動我心的祕密全都釋放,
因為──愛應當延續,恨應當消逝,謊言應當被親吻,但真相不該被遺忘……
「安妮一直是我生命裡的一部分,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兩歲,只差幾天就滿兩歲。我們小時候住在同一座村子裡……」
在成堆慰問母親過世的郵件中,卡蜜兒注意到一封來自一位陌生男子的怪異信件。這封信既沒開頭招呼語,也未附自我介紹,只是兀自訴說有關「安妮」的種種往事。接下來的每個星期二,她都陸續收到這位男子的信。
男子自稱路易,他衷心傾慕的青梅竹馬安妮正在遠離兩人共有的平靜生活。因為她開始與剛搬入村中的貴族M夫人交好,而在夫人清冷的莊園裡,還有其丈夫保羅的身影。某天,夫人向安妮提出一個建議,沒想到安妮善意的回應,卻讓四個人的人生掀起前所未有的風暴……
卡蜜兒彷彿在信中看見自己某些身影,使她不由得期待起每個星期二的匿名信。直到有一天,她赫然發現──這些信似乎不只是些與她無關的愛情故事,而是正在逐步揭露一個與她密切相關的驚人真相……
作者簡介:
伊蓮.葛蕾米雍 Hélène Grémillon
一九七七年生於法國,曾經從事廣告、新聞、電影等行業,現為專職作家。她與知名歌手朱利安克雷住在巴黎,兩人育有一子。《星期二的匿名信》是她的第一部小說。
譯者簡介:
武忠森
輔仁大學法文碩士,國立台北商業技術學院兼任講師以及自由譯者。譯有:《遇見野兔的那一年》、《當我們一起跳海》、《諾言酒》、《背叛者之歌》、《經濟不說謊》等書。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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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作家倪采青、郝譽翔、深雪一致推崇
沒有人無辜,但每個人都無奈 【知名作家】密絲飄
這部小說,我看了三次,奇妙的是,三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第一次看的是附在Mail裡的電子檔。因為在螢幕上看,眼睛非常吃力,只覺得M夫人真是個神經病,這一切的麻煩都是她惹出來的。
第二次看的是編輯快遞來的紙本檔。每晚睡前看上個幾十頁,花了將近一個禮拜才看完。而這一回,我卻對M夫人充滿了同理心,覺得她才是最可憐的人。
因為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感想差異如此之大,所以又看了第三次,終於整合了我對M夫人看法的矛盾之處。我想,M夫人無疑是做錯了,但,那是她唯一能做的,如果她再也受不了什麼都不做、只憑命運或他人主宰她的話。
M夫人是個不孕的女人。
表面上看起來,她是個幸運的不幸者,雖然她不幸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但她的丈夫保羅非但不怪她,還陪伴她到鄉間靜養,而她的忘年之交安妮同情她、甚至主動提出願意當她的代理孕母,大家是如此善待她的不幸,她真應該為此感到感激涕零才是。
可是問題就在這裡:這些人到底做了什麼值得被感激的事?
沒有。
嚴格來說,沒有。
弱者之所以厭惡被同情,有絕大部分的原因是,弱者並沒有因為他人的同情而覺得好過一些,或獲得任何實質的好處。當然,很多事情外人除了付出同情之外並無能為力,可是這對弱者來說,卻是一種剝削和嘲諷,因為有人藉由「同情」自己的不幸,而晉升到好人的高度。
而我在想,就是這樣的同情鑿穿了M夫人最後一絲理智,外人看M夫人要求安妮和她丈夫生個孩子時,大概很難想像她是吃錯了什麼藥才會提出這種離譜的要求,可是我想,M夫人在一開始其實並不是真心的──如果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安妮懷孕,她就不會提出只要安妮和丈夫發生一次關係,能不能受孕就看運氣的要求──她只是要安妮證明那份同情不是偽善,她在對安妮、甚至對她的丈夫疾呼:「如果妳們不肯為我這麼做,就不要假裝妳們多同情我」。
正如同M夫人的本意並不是要安妮當她的代理孕母一樣,安妮和保羅戀愛的本意也不是為了要傷害誰,而路易更不是為了害安妮孤立無援才隱瞞那封告白信……。因為故事是採倒敘法,所以在閱讀之時,對人生「早知如此」的憾恨也就感受特別深,憾的是我們並非先知,恨的是我們並非罪人,要不我們也不會因此而感到痛楚。
我覺得這是一本追尋真相的小說──不是身世的真相,而是愛的真相。有時候真相不是你做了什麼、而是你為什麼這樣做,那些潛藏在歇斯底里之下的決定、與傷人行為背後的「本意」,才是真相之所以殘忍的原因,因為它揭露了每件事的情有可原、痛陳了每個人的身不由己。當事情朝我們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能讓人在一團混亂裡依舊感受到希望的唯一方法,就是用力去相信,傷害他人從來都不是我們的本意。原來在渴求愛的道路上,沒有誰比誰無辜,但每個人都一樣無助。
以及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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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無辜,但每個人都無奈 【知名作家】密絲飄
這部小說,我看了三次,奇妙的是,三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第一次看的是附在Mail裡的電子檔。因為在螢幕上看,眼睛非常吃力,只覺得M夫人真是個神經病,這一切的麻煩都是她惹出來的。
第二次看的是編輯快遞來的紙本檔。每晚睡前看上個幾十頁,花了將近一個禮拜才看完。而這一回,我卻對M夫人充滿了同理心,覺得她才是最可憐的人。
因為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感想差異如此之大,所以又看了第...
章節試閱
1
巴黎,一九七五年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一封很長的匿名信。這可是件大事,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收到過很多信件。我的信箱裡往往只是一些告訴我「海水很溫暖」以及「雪景很美」的訊息。我不常開啟信箱,通常是一週一次,在我等信且處於憂鬱的那週則會開啟兩次,就像是等電話,就像是我那一成不變的地鐵行程,就像是閉上雙眼數到十然後再睜開,我期待著來信能夠撼動我的人生。
後來,我母親過世。於是,我稱心如意了——想要撼動人生,很難有比死去母親更好的方法。
我以前從來沒有讀過慰問信函。父親過世的時候,我母親沒讓我讀這些令人哀傷的信函。她只讓我看了贈勳通知。我還記得那場糟糕透頂的儀式,當時我剛滿十三歲又三天:一名高大的男士和我握手,他對我微笑,但我當下感覺那是皮笑肉不笑,他的嘴巴歪斜,而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情況更糟。
「對於這樣一件英勇事跡所造成的死亡,實在令人感到無限惋惜。小姐,您的父親實在是一位英勇的人。」
「您面對這場戰爭所造成的每一位孤兒,都是說這相同的一句話嗎?您認為引以為傲的感覺能夠驅散他們內心的傷悲嗎?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沒有絲毫悲傷。再說,我父親也不是一位英勇的人。就算是他每天狂飲下肚的大量酒精,也無法幫助他成為英勇之人。所以,就請當作您是搞錯對象,以後別再提這件事了。」
「儘管您會感到訝異,維爾納小姐,我還是得重申,我所說的人確實是維爾納中士,也就是您的父親。是他自願上陣衝鋒開路,當時戰場上到處佈滿地雷,而他也很清楚這一點。不管您是否同意,您的父親確實非常出色,而您也應該接受這枚勳章。」
「我父親一點也不『出色』,他只是個愚蠢高大的歪嘴傢伙,他是自殺身亡的,您得將這事告訴我母親。我不希望只有我知道這事實。我希望能夠和我母親以及皮耶爾討論這事。一個父親的自殺,不能夠被當成祕密。」
我經常會編出一些對話,來講述我心裡想的事情,這麼做為時已晚,但是能夠舒緩我的心情。事實上,我沒有出席這場為了紀念越戰陣亡士兵而舉辦的追思會,而且,除了在我的腦海裡之外,其實我只在別處說過一次父親是自殺的,那是某個週六在廚房裡,我對母親說的。
每週六,是吃炸薯條的日子,我總會幫母親削馬鈴薯皮。更早之前,則是父親在幫忙。他喜歡削皮,而我喜歡在一旁看著他做。他在削皮的時候不會比他不削皮的時候更多話,但至少還是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一些讓人聽了開心的話。卡蜜兒,妳很清楚,我很愛妳。我總是在他每一個削皮動作之間,問著相同的問題,每次都會得到相同的回答:卡蜜兒,妳很清楚,我很愛妳。
但是在那個週六,當我削著馬鈴薯皮的時候,我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媽,妳很清楚,爸爸是自殺的,對不對?爸爸是自殺的。」炸鍋於是掉落地面,並且砸破地磚,而鍋裡的油則潑灑了母親僵直雙腿之間的地面。我像是發狂一般清理地板,但接下來數日,地板仍持續黏腳,同時繼續讓我的話迴盪在我們的耳際:「媽,妳很清楚,爸爸是自殺的,對不對?爸爸是自殺的。」為了不再聽到這聲響,皮耶爾和我只能高聲交談,此舉也有可能是為了掩蓋母親的靜默,因為她從那個週六之後,便幾乎不再說話了。
到了今天,廚房裡那塊地磚仍是破的,我上週帶一對夫婦去看母親的房子的時候,不由得擔心了一會兒。倘若這對夫婦真的買下房子,未來,每次他們看著地上這道裂縫,肯定會對前任屋主的漫不經心感到痛心,而這塊地磚將會是首要的整修工程,他們一定會非常開心做了這件事,至少這塊破地磚讓他們的整修工程有了意義,我這實話實說還真是恐怖。一定得要讓他們買下房子,是他們或是別人都好,我不在乎,但得要有人買下。我不想要這棟房子,皮耶爾也不想要,一個只要有一丁點回憶就會讓人想到逝者的地方,絕對不會是一個可以讓人輕鬆生活的地方。
媽媽從為爸爸舉行的受勳儀式會場回到家裡之後,讓我看了一下勳章。她對我說贈勳的人長得一副歪嘴模樣,她試著模仿那表情,並且試著發笑。自從父親過世,她只會做這件事:嘗試。然後,她將勳章拿給我,並且緊緊握住我的雙手,同時對我說她馬上回來,接著她便開始哭泣,這件事她倒是非常熟練。她的淚水滴落在我的手上,但我突然抽回雙手,因為我很難忍受在自己身上感覺到母親的悲傷。
在拆閱頭幾封慰問信的同時,我滴落到手上的淚水也讓我想起了母親的淚水,於是我任憑淚水滑落,看看我所深愛的母親的淚水最終滑落何處。我很清楚這些慰問信要對我說些什麼,不外乎我的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子,這樣一個珍貴之人的逝去實在是可怕,再沒有什麼比這樣的喪事更令人悲慟等等,我完全不需要讀信就可以猜到內容。於是,每一天晚上,我會將所有信件分成兩大疊:右邊的,是信封上有寄件人姓名的;左邊的,是信封上沒有寄件人姓名的,而我只會拆開左邊那疊信封,並且直接看簽名,以便知道是誰寫信給我,我又該向誰道謝。最終,我並沒有向很多人道謝,也沒有人為此耿耿於懷。死亡能夠接納所有禮貌性的保持距離。
我所收到由路易寄來的第一封信,就混在左邊的信件堆裡。在我拆開之前,那信封便引起了我的注意,比起別封信,這個信封特別厚,也特別重,完全不像只是一封簡短的慰問信。
那是一封手寫的信件,有好多頁,上頭沒有署名。
2
安妮一直是我生命裡的一部分,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兩歲,只差幾天就滿兩歲。我們小時候住在同一座村子裡:N村。我總是不需刻意就能和她相遇,不管是上學、散步或是望彌撒。
望彌撒,那是個恐怖的時刻,總是千篇一律,而我總應當要卡在父母之間,如常地承受這千篇一律的經過。我們在教堂裡面所佔據的位置往往也反應出我們的個性:最溫順的人就可以和同儕坐在一起,最不聽話的人就坐在父母的身邊。在這張由全村人透過默契共同認可的望彌撒座位圖裡,安妮是個特例,可憐的女孩,她是獨生女,我說她「可憐」,因為她總是在抱怨個不停。她出生的時候,雙親已經有點年紀了,而她的出生,對兩個老人家而言真是一個奇蹟,以至於在日常生活裡,他們沒有一天不說「咱們三人」,就這樣,他們連一點機會都不願放過,而安妮則惋惜著沒有機會聽見「咱們四人」、「咱們五人」、「咱們六人」等說法。每一次的望彌撒都讓她對於這樣的狀況感到更加難受:她坐在長凳上總感到孤單。
至於我,儘管我今日認為無聊是想像力最好的沃土,在當時,我卻認為望彌撒是造成無聊最主要的來源。在當時,我絕對想不到自己會發生什麼事。直到那個週日。
序曲才一開始,我就感到非常不舒服。我覺得一切都失去了平衡,包括祭壇、管風琴、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
「別再這樣呼吸,路易,大家只聽見你的呼吸聲!」
母親的指責,加上一直未見稍減的不適感,喚醒了長久蟄居在我內心的一句話,一句我父親曾經在某個夜裡對她低聲訴說的話:「封丹神父已經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父親是個醫生,熟知宣佈一個人死訊的各種說法。他輪流使用著這些辭彙,在我母親的耳邊低語著。但就和所有的孩童一樣,我也善於偷聽大人們的竊竊私語,並且聽到了這所有的說法:「闔上他的雨傘」、「死在他的鞋裡」、「歸還靈魂」、「死得安詳」。我很喜歡最後那個說法,我想像那樣的死亡比較沒有痛苦。
我是否正在逐步死去?
總之,在真正死去之前,沒有人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
倘若,我的下一口氣就是我的最後一口氣,那怎麼辦?因為害怕,我屏住呼吸,然後轉頭望著聖洛克的塑像,並祈求著;既然聖洛克曾經治癒過許多痲瘋病人,一定也能夠治好我。
下一個週日,說什麼我也不去望彌撒,我非常確信,這一次死亡絕不會輕易放過我。但是等到我又回到每週和家人往常佔據的長凳上時,再也感受不到先前體驗過的那種不舒服了。相反地,一股恬適的感覺襲上了我的心頭,我很開心能重新尋回屬於這座教堂的獨特木頭氣味,一切又回到原先的模樣。我的目光找回了焦點,這焦點就落在安妮身上,她的一頭秀髮映著她的模樣。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我前一週所經歷的可怕恐慌,原來是她的缺席所引起的。想來,她一定是在家裡躺著休息,前額還敷著一條毛巾以便舒緩痙攣,或者她是在家裡作畫,以免受到過於粗魯之動作的干擾。安妮很容易有嚴重的氣喘發作,這讓大家都非常羨慕她,因為如此一來,她便免去了很多惱人的外務。她那仍然偶爾帶有輕咳動作的身影,讓我的周遭都充滿了她的一舉一動以及一顰一笑。她開口唱起了詩歌,她不是個天性爽朗之人,所以見到她在管風琴聲響起時上半身隨之活動起來,總是讓我感到訝異。我那時還不知道,歌唱就和歡笑一樣,可以讓人完全投入情感,甚至是投入憂傷。
絕大部分的人都只要望上一眼,就可以愛上一個人,但是我卻被愛情玩弄了。安妮闖入我生命時,人並不在現場。那年我十二歲,安妮比我小兩歲,只差幾天就整整小我兩歲。
我開始像個孩子那樣愛她,也就是說在眾人面前如此表現。我從沒想過要和她獨處,那時我還不到談心的年紀。我是為愛而愛,而不是為了被愛。僅僅是從安妮的面前經過,就足以讓我感到開心。我會搶走她的絲帶,讓她追著我跑,然後從我手中一把搶回絲帶,隨後又毅然轉身離去。再沒有什麼能夠比一名生氣的小女孩更加無情。而首先讓我聯想起商店裡頭的洋娃娃的,正就是這些她笨拙地戴在頭髮上的絲帶。
我母親在村子裡開設一家縫紉材料行。放學後,我們兩個會一起回到材料行裡,我去找我母親,而安妮則和她的母親會合,她母親可以說有一半的人生都在材料行裡度過,而這一半的人生是她不動手縫紉的時光。有一天,安妮從洋娃娃的架下走過時,我突然被二者的相似程度震懾。除了頭上的絲帶,她臉上也帶著相同嬌弱而慘白的面容。年幼的我於是一時推理心大起,我發現到自己除了她的頸部、臉部以及她從未伸向我的手腳之外,我沒看過她其他部位的皮膚。完完全全就和那些個陶瓷娃娃一模一樣!我穿過父親診所候診室的時候,安妮有時候也會在那兒。她總是獨自前來就診,她個兒小小的,一個人坐在黑色座椅中央。氣喘幾乎讓她的臉都變形了,此時的她看起來和陶瓷娃娃一點也不相似,只有因為陣咳引起的緋紅臉頰還能讓人稍稍有所聯想。但想當然耳,父親後來也不曾告訴過我,說安妮的身體其實像是布娃娃。即便我問他,他也只是以「職業機密」來回應我,同時輕敲我的頭,然後又去輕敲母親的屁股,因為母親正對他微笑著,而那微笑卻讓我尷尬不已。
所有的相似都是互為關聯的,陶瓷娃娃讓我想起安妮,於是我將它們一個個都偷偷帶走。可是一躲進房間裡,我又赫然發現這些娃娃的頭髮不是太鬈就是太直,而且眼睛又太圓、太綠,同時也沒有安妮的長睫毛,每次安妮在想事情的時候,就會伸起食指撥高自己的睫毛。和人一樣,這些洋娃娃都不是被製作來要和誰相像的,但我還是怪罪這些洋娃娃如此不像安妮。於是,我來到池塘邊,將每一個洋娃娃的腳部都繫在一顆石頭上,然後看著它們毫無阻礙地沉入水裡,腦中還在想著希望下一個拿到的洋娃娃會更加像安妮。
池塘非常深,只有少數角落可以讓人下水而不會有危險。
這一年,在世界的核心裡,有我和安妮。在我們的四周,發生了許多事,但我完全不在乎。在德國,希特勒當上了帝國首相以及納粹黨的頭目,那是唯一的政黨。布萊希特和愛因斯坦都在達浩集中營逐步擴建期間逃離德國。還是孩子的我,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不受到這段歷史影響。
3
我仔細讀著這封信,必須不斷跳回到前方,將字字句句從頭完整再讀一次。自從母親過世,我再也不能專心於自己所閱讀的東西,以前我只需要一個晚上就讀完的手稿,現在需要花上好幾天。
這一定是搞錯了,我不認識什麼路易,也不認識哪個安妮。我又翻出信封,上頭的確寫的是我的姓名以及住址。一定是寄給和我同名同姓的人,那個路易一定會發現自己搞錯了。我不再瞎猜,並繼續拆完其他信件,這一次,真的全都是安慰信。
梅荷洛太太真的是位盡職的門房,她並沒有被這一波波的信件搞得暈頭轉向,還留了一張小紙條給我,表示若有需要,我千萬別遲疑,她一直都會在。
我一定會想念梅荷洛太太,比想念我的公寓還要想念。我的新公寓會比較大間,但門房肯定不會比較和藹可親。我又不想搬家了,我不想動,只是待在床上,在這間我不到一個禮拜前開始無法繼續忍受的小套房裡。我不知道該去哪兒找到力量來搬到新住處展開新生活,但是我沒得選擇,我需要多一個房間。而且不管說什麼都太遲了,約已經簽了,人家訂金也付了,三個月之後,就會有另外一個人住進來這裡,取代我的位置,而我則會住到新居,取代另外一個人的位置,而那個人又會去取代另外……以此類推。在電話裡,搬家工人對我說,這是真的,倘若循線一個一個追蹤下去,最後一定又追回到自己的身上。我掛上了電話,我一點也不在乎最後又追回到我身上,我所想要的是,讓一切最後追到我母親身上。我媽若知道我搬家,一定會非常高興,她不喜歡這間公寓,以前只來過一次。我從來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就是這樣,有時候比較極端。
我還是得要通知梅荷洛太太我要搬家的事,同時還要謝謝她給我留的紙條。
「別客氣,這沒什麼。」
一切都逃不過門房的法眼。她真的感到非常惋惜,並且邀請我進入屋內坐一會兒,看看我是否有什麼想說的。我是沒有什麼話想說,但我還是進入屋內待了一下子。平常,我們都是隔著小窗對話,從來沒有進到屋子裡頭。就算我當下不知道那是個嚴肅的時刻,這一個簡單的邀請也足以讓我明白這一點。在隨手拉上我們後方的簾幕之後,她一面關掉電視機,一面向我致歉。
「每次只要我一打開這扇該死的小窗,來來往往的人就會一直朝我家探頭探腦。這也不能怪他們。我不認為他們是真的好奇,但總是讓人感到不舒服。但只要電視機開著,他們幾乎不會再看我。幸好,有影像就足以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不然,我一定沒辦法忍受電視機的聲音整天在我耳邊轟隆作響。」
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她也立刻察覺到了。
「對不起,我不是在說您。您沒有干擾到我。」
呼!警報解除。
「您和他們不同。您有近視眼。」
我簡直瞪大了眼。
「您怎麼知道?」
「我會知道,那是因為有近視眼的人,目光都比較特別。有近視眼的人在看您的時候,都會比較專注。因為他們的眼睛不會被別的東西分心。」
我幾乎嚇呆了。我感覺自己像是個被所有人指指點點的殘障人士。我的近視眼有這麼明顯嗎?梅荷洛太太爆出笑聲,說:「開玩笑的啦!我是騙您的。是您自己跟我說您有近視眼的。您還記得嗎?有一天,我告訴您關於我手指的事情,您就跟我說那有點像您的雙眼。『人生,總是得向身體的任性低頭。』您就是這樣說的。我當時覺得您的解釋實在嚇人,而所有嚇人的話,我都會牢牢記在心裡。人家所說的話,以及是對誰說的,都得要記住,以免有一天這些話會轉過來針對你……」
她上半身朝著我靠過來,要替我端杯咖啡,但是就在此時,她的手抖得非常厲害,而熱騰騰的咖啡就翻倒在我的肩上。我朝著被燙到的地方不斷吹氣,試圖迅速降溫,但更是為了避免注視梅荷洛太太,因為我非常不好意思見證了她虛弱的一面。
在成為門房之前,梅荷洛太太本來也是這棟大樓的承租住戶。她只比我晚沒多久住進這裡,大概兩、三個月吧,我想。她的鋼琴聲總是傳遍每一層樓,但是從沒有人抱怨,她每個學生都非常優秀,而這每一堂鋼琴課也從未變成折磨。相反地,這種持續不斷的演奏讓人感到相當舒服。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鋼琴響起的機會越來越少,我還以為是她的學生一個個都結婚去了,結了婚的人往往就不再學琴了。然後,鋼琴就再也沒有響起過了。有一天,梅荷洛太太為我打開了門房的小窗子。她告訴我,是因為急性關節風溼症。替她看過診的每個醫生都說這的確有點早,但偶爾還是會發生,特別是發生在職業鋼琴音樂家身上,由於他們時時刻刻要讓手指關節保持運作,所以手指關節疲乏得也特別快。醫生們不知道症狀何時會完全出現,但梅荷洛太太最終會失去對手指的控制以及靈活度,但是她也不必過於擔心,她的雙手還是足以應付日常生活所需,像是吃飯、洗澡、梳頭、做家事,但是她將再也無法靠她的雙手討生活,至少是無法完全展現她先前所能夠達到的靈巧程度。在數週之內,她將會失去對雙手的珍貴控制力,而這是她花了多少年的努力才取得的成果。
這消息讓她完全嚇壞了。她以後該怎麼賺錢呢?教鋼琴的學費是她唯一的收入,她沒有積蓄,也沒有人可以依靠,就算要回家鄉也沒辦法。她早就沒了父母,也沒有孩子。
後來她得知這棟大樓的門房要離職了,其實早在好幾週以前,人家就已經開始不斷對她說她的年齡和專長資格都不符合需求。但她還是決定向業主提出她的求職履歷,而業主也同意聘雇她了。於是,她和鋼琴分道揚鑣了。她評估之後,覺得一股會讓她衣食無著的熱情實在過於礙手礙腳,所以她必須懂得放棄這股熱情,才能夠讓另外一股新的熱情誕生。何不鑽研占星呢?這和她新的門房職業挺配的,二者都需要老練的長舌婦來擔綱。而這應該能夠讓她預知自己的笨手笨腳。要是她知道自己今天應該會打翻咖啡,她就怎樣也不會端咖啡給我了。她對我微笑著。
「您不能夠穿著一件髒成這樣的毛衣去上班啊!您上樓回家去換另外一件,這件我幫您拿去送洗,今晚應該就可以洗好了。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您別麻煩了。這樣子沒事的。」
「我堅持。」
而我就是無法堅持,所以只好上樓回到家裡。她不可能會知道我的衣櫃裡已經沒有任何乾淨的毛衣了,更確切地說,我的衣櫃裡已經空無一物,我所有的衣物都扔在地上,而我總是毫不在意地走在衣物上面。「跟老爸一樣,」只要我感覺腳下有布料,就會一再重複說著:「撿起來,撿起來,拜託妳,妳總是只撿爸爸的衣服,也幫我撿嘛!」但母親並未幫我撿起來。我抓起了一件上頭只有菸味的上衣,我真的應該戒菸了。
梅荷洛太太在窗後對我道別。看著窗簾擺動的同時,我心想,家族裡頭最後一位活著的成員絕對不會收到任何慰問信。因為這一切經過,我完全忘記告訴她我要搬家的事,但至少我們也沒有提到老媽。就可憐程度而言,梅荷洛太太看起來並沒有比我更加自在,也好。
晚間,回家時,我很訝異發現信箱裡頭沒有信件,慰問信件已經不再寄來了。真可悲,老媽。但是在打開公寓大門的同時,一股乾淨的氣味攫住了我的喉部,一切都整理過了,比如我連續數日來提不起勁清洗的碗盤,另外我的衣物也都洗好而且熨好,我的床單也更換過了。從客廳門縫,我看見光線斷斷續續透出。說不定是老媽的白幽靈,從我一走進屋子就開始在對我微笑。
原來是電視機開著,轉成靜音模式。梅荷洛太太來過。我的毛衣很顯眼地就掛在衣櫃手把上,她還幫我把所有信件放在桌上。一時之間,我的內心又是失望又是感激,若非我的注意力被其中一封信件所吸引,眼淚一定會不聽使喚落下,那是這一整疊信件中最大也最厚實的信件。我拆開信封,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他,路易繼續敘述上次沒有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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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一九七五年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一封很長的匿名信。這可是件大事,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收到過很多信件。我的信箱裡往往只是一些告訴我「海水很溫暖」以及「雪景很美」的訊息。我不常開啟信箱,通常是一週一次,在我等信且處於憂鬱的那週則會開啟兩次,就像是等電話,就像是我那一成不變的地鐵行程,就像是閉上雙眼數到十然後再睜開,我期待著來信能夠撼動我的人生。
後來,我母親過世。於是,我稱心如意了——想要撼動人生,很難有比死去母親更好的方法。
我以前從來沒有讀過慰問信函。父親過世的時候,我母親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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