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小說家大衛.吉爾摩身上的真實故事。以下是關於他兒子的罪狀——
一、把作業塞到房間裡能藏的每個地方,還騙爸媽說他全部都寫完了。
二、在小學的牆上噴漆塗鴉,被警察抓走。
三、蹺課逃學,學校一天到晚打電話到家裡找人。
四、做過兩份電話行銷的工作,事後都證實為詐騙集團。
五、自己和女朋友分手,又一天到晚哭喪著臉說:「我忘不了她!」
六、經常抽菸、偶爾酗酒、吸食古柯鹼。
七、自組了一個名為「腐化的鄉愁」的饒舌樂團,歌詞全是有關於生長在貧民窟、注射海洛英、搶劫商店、販賣槍枝、爸爸是毒販、媽媽是流鶯……等之類的事情。
八、憤世嫉俗、不可一世,眼看就要走向每一個父母親,都不希望自己孩子走上的錯誤道路……
他卻只對兒子說:「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每週陪我看三部電影。」就解決了這一切?
李安在獲頒金球獎最佳導演的獎項時曾說:「一部好的電影,改變一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
這本關於一對原先彼此疏離的父子,因為每週三次的電影聚會,不但改善了彼此的關係,也改變了一位十五歲叛逆少年正急速下墜之人生的書籍,正是最佳實例!
而作者所描述的經典場景或明星軼事精彩萬分、引人入勝,不但充分反映出其對電影的熱愛和熟稔,更會讓人在閱讀過程中深受感動,忍不住想把書中提及的電影一一翻出來重看、補看。
對所有無可救藥的影痴來說,這樣的老爸夫復何求!
想像一下,如果你必須和自己的父親,一起看以下這些電影——
一、《四百擊》:法國新浪潮電影代表、黑白片。兩個都令人擔心會很沉悶的形容詞。
二、《美國舞孃》:不少影評人都會同意的,影史上最爛的一部電影。
三、《第六感追緝令》:女主角身材火辣,不斷說著充滿性挑逗意味的對白。
四、《最後任務》:在影片的前七分鐘裡,就說了三百四十二次的髒話。
五、《大法師》:不管是自己還是老爸看到一半忽然失聲尖叫,都很尷尬。
六、《火山:探討麥爾坎.勞瑞之生與死》:真的很難找到也看過這部片的人討論觀影心得。
七、《第凡內早餐》:萬一被心儀的女生知道自己看了這部電影,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八、《麻雀變鳳凰》:就算看完後真的喜歡得要命,還是會有點羞於啟齒。
九、《教父》:只要不小心發表了一句批評的言論,就可能被會痛打一頓。
那再想像一下,如果可以用休學當做交換條件呢?是否就有點誘人了?
十五歲的傑西,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上述的那些電影,他們全都看過、討論過,還把這一週三次的電影聚會,稱做「父子影痴俱樂部」。
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就是這些電影,這些藉由電影才得以自在共處的時光,永遠地,改變了他們父子倆的人生……
作者簡介:
大衛.吉爾摩(David Gilmour)
一九四九年生於加拿大,為加拿大著名的小說家與藝術評論家,曾於多倫多電影節擔任編輯主任長達四年,並在CBC頻道擔任專業影評人的工作,評論過超過三百部電影。
曾在完成一本書之前,先寫了十七次的草稿,才終於寫成自己滿意的狀態,充分展露出其在寫作上,嚴謹、認真和斟酌的工夫。總能以流暢好讀的文字,舉重若輕地道盡有關小人物的喜怒哀樂,一九九九年出版的小說《Lost Between Houses》一上市就攀上銷售冠軍,二○○一年的《Sparrow Nights》更被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及環球郵報評論為年度最佳的小說作品之一。二○○五年出版的《A Perfect Night to Go to China》一書,則為吉爾摩拿下加拿大最重要的文學獎「加拿大總督文學獎」的肯定。
譯者簡介:
景翔
工科畢業,服役後曾從事電腦程式設計工作,後轉入新聞界,退休後延續自民國五十一年開始的翻譯工作,經手文類廣泛,用心與誠懇則始終如一。曾於華視頻道的《華視電影院》節目主持電影播放完畢後的影評單元,是許多愛電影的五、六年級生重要的回憶。
重要譯作有:《瘋子、教授、大字典》、《梭羅日記》、《午夜情挑》、《中性》、《越戰獵鹿人》、《猶大之窗》、《最後的精靈》、《毛巾頭》、《惡搞研習營》、《慾海有情天》、《海柏利昂2》、《順流而下》……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推薦序〕
摻合了生活的新影評
文/藍祖蔚
十年一世代,每個世代各有不同的流行和文化趣味,你要如何向比你年輕三到四個世代的孩子,一起分享美麗、共同歡呼?這不但是作家大衛.吉爾摩曾經思考過的議題,亦是多數成人面對孩子難免有過的困惑。
父親帶著我去看《第七號情報員》時,面對烏蘇拉.安德絲穿著白色三點式泳衣亮相時,我清楚感受到父親的焦慮(讓才七歲的孩子看見豔情挑逗的女性胴體,合宜嗎?);多年後,我同樣帶著七歲的孩子看《異形》,見到孩子畏縮在我懷裡,遮著雙眼等待異形從人的胸口跳蹦出來的驚悚畫面時,我同樣有著做父親的焦慮:此時讓孩子看這些電影合宜嗎?
什麼時候、看什麼樣的電影才算合宜呢?這個問題後來在進了大學任教,開了「電影賞析」課程,面對年紀至少比我年輕三十歲的學生時,才有進一步的思考與認知。
我不曾忘記,放映《2001:太空漫遊》時,不到二十分鐘,全班同學已然睡去大半的課堂經驗。唯一清醒的時刻,可能只有片頭九大行星連成一線,在太陽光中甦醒過來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序曲」和太空船在空中遨遊的「藍色多瑙河」音樂片段。
我不曾忘記,放映《夢幻騎士》後,走廊上傳來同學們學著男主角彼得.奧圖的唱腔高歌起:「Dulcinea, Dulcinea!」雖然我真正想讓同學們擁抱的是「The Impossible Dream」的熱情。
要論影史上的地位,《2001:太空漫遊》比《夢幻騎士》高上不知凡幾,實際上的觀賞反應,卻可能相反,通俗到幾近簡陋的《夢幻騎士》因為比《2001:太空漫遊》多了讓人容易親近與接受的浪漫與俗豔,共鳴因而多了。
我不曾忘記,同學們看完《單車失竊記》後,眼眶溼紅地討論起在人群中看著父親被人揪著打的受傷眼神;那黑白的老電影、單音軌的拉丁語,絲毫不影響年輕人對該片的喜好。
我亦不曾忘記,《熱情如火》最後一幕引爆的滿堂笑聲。那是男扮女裝的傑克.李蒙開著遊艇逃避了黑道追殺之後,想要以自己會抽菸等理由婉拒富商Joe Brown的求婚,Joe Brown卻絲毫不為所動,傑克.李蒙最後只能憤而摘下假髮,大聲說出:「我是男的。」Joe Brown卻不以為異地回答說:「沒有人是完美的。」
《熱情如火》和《單車失竊記》都是經典黑白片,色澤不是問題,趣味才更重要。《熱情如火》屬於操弄性別倒錯的情境喜劇,比利.懷德的編導技藝,編織出一個將錯就錯的連環機遇戰,搭配瑪麗蓮.夢露無邪糖嗲的神韻和凹凸有致的惹火身材,電影的逗笑喜樂效果,已臻化境。而站在二次大戰後義大利廢墟中的《單車失竊記》則是全然不同的素樸情境,那台腳踏車是Enzo Staiola養家活口的最後工具,一旦被偷,肯定生計無著、妻小挨餓,山窮水境的絕望壓力,讓臨時起意的偷車記,凝聚了觀眾焦急的同情和關注,物質的價值和生存的壓力,悄悄穿越了時空,繼續感動著不同世代的觀眾。
但是這些現象都不足以解除我的上課焦慮:要選什麼樣的經典作品給學生看,孩子才不會睡著?要如何導覽,才能讓學生看得津津有味,願意熱烈討論呢?依照電影編年教起,從紀錄片、黑白片、默片開始放起,年輕人可能很快就索然乏味,懶得再來上這門學分數不足以影響畢業的選修課。與其先讓大家看經典卻緩慢的《大都會》或《波坦金戰艦》,不如換成《重裝任務》或《鐵面無私》,再來對照那幾段重拍的經典場面。同樣地,挑揀《殉情記》、《Romeo + Juliet》或《莎翁情史》,都絕對比義大利導演Renato Castellani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來得討喜,而且討論的層面會更寬廣,當然,如果再花一點心思和力氣,拿起莎士比亞的原文,對照每個版本的電影,比較一下不同世代的人們如何解讀和重建羅密歐狂戀茱麗葉的舞會經典橋段,就有更多的香氣四溢了。
大衛.吉爾摩在電視上製作主持過介紹藝術的節目,也是電視新聞雜誌節目「The Journal」的專業影評人,對世界電影涉獵極多,在自傳體的《父子影痴俱樂部》一書中,細述了他同意讓十五歲的孩子休學一年,條件是要陪著他一起看電影;他面對的,同樣是挑什麼樣的片子孩子才想看(不會想睡)?看過之後才想討論(有共鳴)的難題。
父子同看三年的電影成了他和孩子的親子對話歲月。有趣的是他揀選電影的方式,以及對孩子解說電影的切入角度,並且極其聰敏地選用了這樣新的溝通方式,來書寫電影短評。是的,《父子影痴俱樂部》不只是一部親子成長回憶錄,更是夾議夾敘的新影評。
電影史的名詞和知識,對年輕人而言往往是遙遠又無趣的負擔。作者必須在一百字之內完成他的選片推薦(才能吸引兒子),看完電影之後,再用最多三個問題的方式提示電影的精髓和趣味(才沒有浪費這段時光),對我而言。作者的簡報和提示才是本書最精彩的「電影簡史」。至於發生在他們父子周遭的生活點滴,則如同每部電影之間穿插的生命短片,串聯、也呼應著電影片的主題。
電影可以一個人看,也可以父子(或父女/母子/母女)一起看。片單是重要的,導覽是必要的,討論是勉強不來的。《父子影痴俱樂部》提供的是一種擁抱電影的方式,作者的簡評,亦讓人能夠享受畫龍點睛的趣味,充分達到電影和文字相輔相成的意外效果。
〔推薦序〕
用電影陪孩子度過成長的情緒風暴期
文/李偉文
這是一本溫暖而令人感動的書,對我而言,更是心有戚戚焉。不過,我不像作者那麼倒楣與悽慘,我的女兒也不像作者的孩子那麼叛逆,甚至逃學、嗑藥。我和作者一樣的部分,是每星期至少陪孩子看三部電影,更幸運的是,我從孩子小學四年級起就有這個習慣,孩子現在已經國三了,至今仍然持續著。
當然,我們可能無法像作者一樣,對電影有那麼專業的知識,可以講出許多和電影有關的掌故和拍攝製作的幕後故事,但是我們一定比孩子擁有更多的人生歷練,會有許多的經驗想告訴他們,若是在看電影時,趁機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和價值觀,那絕對是最自然的時機,往往也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對於一個逐漸想獨立、想脫離家長的束縛、愈來愈叛逆的青少年而言,父母親正經八百的訓話,不僅無效,通常還會造成反效果,這時候如果能夠善加利用居家生活中最自然的休閒方式,也就是挑部適當的影片,和孩子一起坐下來專心地看,然後再於觀影後的感動氛圍中,分享父母自己的情緒或和影片可以呼應的真實故事,也許不必講太多—就像作者所示範的—在三言兩語之間,就可以達到超乎預期的效果。
而且,更棒的是,和孩子一起專心共享電影的次數多了之後,親子之間的親密感和信任度通常也會順勢增加,孩子在看完電影後,便會說一些他平常不會向父母講的心事。因為電影演的雖然是別人的故事,但是能夠引起孩子共鳴的部分,其實就代表了他們當下正在關心或憂慮的事,身為家長也可以從孩子透露的蛛絲馬跡中,獲得一些訊息,以便適時地提供協助。正如同作者在書裡所書寫的,那三年和兒子共同看電影消磨彼此生命中最苦悶、難熬、前路茫茫的時光,同樣也是從一部部的電影中,以「別人的情節」做為引子,共同就青春期的叛逆、愛情的無可捉摸、才華的表現形式、人生意義的終極追索……等話題,做了深度的討論,除了改善了父子之間原先疏離的關係,也同時讓他們朝自己的內心挖掘,面對無可預測的未來,有了更清楚的方向。
而這一切真正向彼此坦承的父子對話,恐怕都是在沒有電影這一層「緩衝」的幫忙下,所無法完成的。
這本《父子影痴俱樂部》介紹了許多電影,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們從作者誠實的描述中,感受到每個身為父母親的人,共同的心情。而隨著作者跌宕起伏的遭遇,我們在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所無可避免的焦慮,似乎也得到撫慰和理解。
名人推薦:〔推薦序〕
摻合了生活的新影評
文/藍祖蔚
十年一世代,每個世代各有不同的流行和文化趣味,你要如何向比你年輕三到四個世代的孩子,一起分享美麗、共同歡呼?這不但是作家大衛.吉爾摩曾經思考過的議題,亦是多數成人面對孩子難免有過的困惑。
父親帶著我去看《第七號情報員》時,面對烏蘇拉.安德絲穿著白色三點式泳衣亮相時,我清楚感受到父親的焦慮(讓才七歲的孩子看見豔情挑逗的女性胴體,合宜嗎?);多年後,我同樣帶著七歲的孩子看《異形》,見到孩子畏縮在我懷裡,遮著雙眼等待異形從人的胸口跳蹦出來的驚悚畫...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我對教育只知道一點:人類最大也最重要的難處,在於如何帶大,並教育孩子們。」——蒙田(1533-1592)
那天我在等紅燈的時候,看到我兒子從一家電影院走出來,和他新交的女朋友在一起。她用手指抓住他大衣的袖口,對著他的耳朵講悄悄話,我沒看到他們看的是哪部電影—一棵開滿了花的樹擋住了電影院前的雨篷—但是我發現自己湧起一股近乎痛楚的懷念之情,想起過去那三年裡,他和我,就我們兩個人,看電影、在門廊上談天……那段神奇的時間是一個做父親的,很少能在一個青少年的生活中擁有的。我現在不像從前那樣常見到他(這也是應該的),但那時候真是一段美極了的時光。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那都是個幸運的轉機。
我在十多歲的時候,相信有一個壞孩子輟學之後會去的地方。那地方在世界的邊緣之外,像是大象的墓地,只不過這地方滿是小孩子的纖細白骨。我確定這就是為什麼時至今日,我還會經常做惡夢,夢到準備考物理,愈來愈擔心地一頁又一頁翻著教科書—向量和拋物線—的原因,因為這些東西我以前從來沒看過!
三十五年後,我兒子的成績在九年級時開始不穩,到了十年級時則完全垮掉,讓我經驗到雙倍的恐慌。首先是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其次則是我自己心裡對「學業」這件事的心魔。於是我和前妻交換了住處(「他需要和一個男人住在一起,」她說)。我搬進她的房子,她則搬進我小小的、無法容納一個整天在家,身高六呎四的大腳青少年的小閣樓。我私下以為,我們交換住處的主要原因,其實只是這樣一來—就可以由我,而不是她—來做孩子的功課。
可是那並沒有用。對我每天晚上那句「功課就這麼些?」的問話,我的兒子傑西總是開心地回一句「是啊!」到了那年暑假他到他母親那裡去住一個禮拜的時候,我發現有一百件各式各樣的作業塞在他臥室裡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換言之,學校讓他成了一個騙子和小滑頭。
於是我們把他送進一家私立學校,展開了在某些早晨,會接到一位為難的祕書打電話來問我們:「他人在哪裡?」的日子。雖然可能才下午,我那手長腳長的兒子就已經自動現身在門廊前,但關於他到底去了哪裡的問題,很遺憾地不管答案是去了郊區某大賣場的饒舌歌比賽,或是其他沒那麼好的地方,總之都不會是學校。我們痛罵他,他很規矩地道歉、安分個幾天,然後同樣的情形又來一遍。
他是個本性很好的孩子,很自豪,常常不計後果,只為了做自己感興趣的事。偏偏某些他感興趣的事,後果真的都還滿嚴重。比方說他的成績單總是令人沮喪,只有同學的評語是好的。大家都喜歡他,各式各樣的人,甚至包括因為他在以前就讀的小學牆上塗鴉(懷疑的鄰居認出了他)而逮捕他的警員。那個警員在送他回家的時候還對他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放棄犯罪的生活,因為你可以有其他更好的發展。」
還記得,有天下午我幫他補習拉丁文的時候,發現他沒有筆記,沒有課本,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了幾個和羅馬執政官有關的句子,是他該翻譯的。我記得當時他低垂著頭,坐在廚房桌子的另一邊,一個男孩子長了張曬不黑的白臉,一張什麼情緒都表露無遺的臉。那天是禮拜天,青少年最恨的日子—週末已經過去了,功課還沒做,整個城市灰灰的,像是陰天的大海。街上的樹葉濕濕的;而禮拜一在霧中漸漸逼近。
過了一陣子,我說:「你的筆記呢?」
「我留在學校裡了。」
他很擅用語言,了解其中的邏輯,聽覺像演員一樣敏銳,這對他來說應該十分容易,可是看他把課本前前後後翻來翻去的樣子,就曉得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東西在哪裡。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沒把筆記帶回來,這樣書該怎麼念?」
他聽出我聲音裡有不耐煩的語氣,所以很緊張,而他的緊張又讓我覺得更不快。他怕我,而我最不想的就是讓他怕我。我始終不知道這本來就是父子之間的問題,還是因為我這個人脾氣不好和祖傳的不耐煩性格,造成了他的焦慮。「算了,」我說:「反正我喜歡拉丁文,應該不會有問題。」
「真的?」他急切地問道(只要不再談他沒帶的筆記,什麼都好)。我看著他寫了一陣,他給香菸燻黃的手指捲在筆上,寫出一堆難看的字。
「到底怎麼樣才能抓一個薩賓女人帶走啊?爸?」他問我。
我等下再告訴你。」
過了一下。「『盔』這個字是動詞嗎?」他說。
事情一路這樣下去,午後的影子鋪滿了廚房地上的磁磚。鉛筆尖在塑膠桌面上彈起。漸漸地,我開始注意到房間裡有一絲嗡嗡的聲音。那是從哪裡來的?從他那裡嗎?可是那是什麼呢?我雙眼盯在他身上。那是一種煩悶的感覺,不錯,而且很純粹,不容懷疑,透明得幾近可以確定和我們正在進行的作業無關。而因為某種奇妙的原因,在那幾秒鐘之內,我發現自己對於他的煩悶,感同身受得有如這些都發生在我自己的體內。
哦,我終於了解,原來這就是他上學時努力忍受的感覺,在對抗這件事上,你是不可能贏的。然後突然之間—就像打破窗子的聲音一樣清楚明白—我了解到我們已經在這場對學校的戰役中敗北了。
在同一瞬間我也知道—打心底裡知道—我會因為這些事情而失去他,知道有一天他會在桌子對面站起來對我吼:「我的筆記在哪裡?我告訴你我的筆記在哪裡。我塞進我的屁眼裡去了。要是你他媽的再不放過我的話,我就會把它也塞進你的屁眼裡。」然後他就此一走了之,用力甩上門,事情就此了結。
「傑西,」我輕柔地說。他知道我在盯著他看,而這讓他很不安,好像他馬上「又會」惹上麻煩。而他的動作,前前後後不停地翻找課本,就是他逃避的方式。
「傑西,把筆放下。停一下下,拜託。」
「怎麼了?」他說。我忽然覺得他太蒼白了。抽菸使他的活力都給濾出去了。
我說:「我要你幫我個忙。我要你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去上學。」
「爸,筆記在我的——」
「不要管筆記的事。我要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想繼續上學。」
「為什麼?」
我覺得自己心跳加快,血全部湧到頭上。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我說:「因為要是你不想去的話,也沒關係。」
「什麼事沒關係?」
就說吧,說出來。
「如果你不想再上學,就不一定要去。」
他清了下嗓子。「你會讓我休學?」
「如果你想的話。不過,拜託,花個幾天的時間去想清楚,這可是個重——」
他站了起來。他激動興奮的時候總是會站起身來,長手長腳沒法靜止不動。他把身子由桌上俯了過來,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好像怕被別人聽到。「我不需要幾天的時間。」
「還是想一想吧。我堅持。」
那天夜裡,我先喝了兩罐酒壯膽,再打電話到我的小閣樓(在一間老糖果工廠裡)去找他媽媽,把這件事告訴她。她是一個窈窕可愛的女演員,也是我所認得的人當中最親切的女人。她是個「不像女演員」的女演員—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話—但卻是個最糟糕的編劇,因為還不到幾秒鐘,她已經預想到自己的兒子流落在洛杉磯街頭,住在一個硬紙箱裡的畫面。
「你覺得事情變成這樣是因為他自信心不足嗎?」瑪琪問道。
「不是,」我說:「我想事情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他討厭上學。」
「只有哪裡不對勁的人才會討厭上學。」
「我以前也討厭上學。」我說。
「也許他就是從你那裡遺傳到的。」我們在這件事上又談了一陣,最後她哭了起來,而我口若懸河高談闊論。想來連切.格瓦拉也會佩服。
「那他得去找份工作。」瑪琪說。
「你覺得用一件他討厭的事去取代另外一件他討厭的事有什麼道理嗎?」
「那他要做些什麼?」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半夜裡,我醒了過來,我的太太蒂娜在我旁邊動了動。我下床走到窗前,月亮低得出奇地掛在空中,像迷了路正等著被叫回家去。要是我錯了該怎麼辨?我想著。如果我只是拿我兒子來耍帥,結果讓他毀了自己的一生該怎麼辦?
沒錯,我是這麼想的。他一定得做點什麼。可是做什麼呢?有什麼我可以讓他做而不會又是上學那一套的事呢?他不看書,也討厭運動。他喜歡做些什麼?他喜歡看電影。我也一樣。事實上,在我三十多歲的時候,還給一個電視節目做了幾年的影評。我們在這方面可以做點什麼呢?
三天之後,他到一個桌上有雪白桌布和沉重銀製餐具的法式餐廳「樂土餐坊」,和我共進晚餐。他在餐廳對面等我,坐在一道石頭欄杆上抽菸。他向來不喜歡一個人在餐廳裡,那會讓他很不自在,自以為所有的人都把他看做是一個沒有朋友的輸家。
我抱了抱他,感覺到他年輕身體裡的力量和活力。「我們叫個酒,再好好談談。」
我們走進店裡,握手如儀,這種成人之間的禮儀讓他很得意,甚至還和酒保拿「華頓一家」[4] 裡的小約翰開了玩笑。我們有點心不在焉地默默等著侍者過來,也等著開啟那重大的話題。在那之前,我們沒有別的可談。我讓他點酒。
「Corbiére, 謝謝,」他輕輕地說:「是法國南部的,對吧?」
「對。」
「有點俗吧。」
「正是。」
「Corbiére,謝謝。」這是對女侍說的,還帶著微笑,像是在耍猴戲。可是我還是很開心。天底下有哪個父母不喜歡看見自己孩子的笑容呢?
我們等酒送來。「你來品一下。」我說。他聞了聞軟木塞,把杯裡的酒笨拙地搖晃了一下,有點像貓從陌生的碟子裡舔牛奶喝似地,啜飲了一小口。「我說不出好壞。」他說。他的直覺在最後一刻棄他而去。
「你可以的,」我說:「放輕鬆就好了。如果你覺得不好,就退掉。」
「我有點緊張。」
「聞一下,你就知道了。第一印象永遠是對的。」
他又聞了一聞。
「把鼻子伸進去。」我說。
「不錯。」他說。
女侍聞了一下瓶口說:「能再見到你真好,傑西。你爸常常來呢。」
我們四下看了看餐廳裡。那對由伊托比科克來的老夫婦在那裡。是位牙醫和他的太太。他們的兒子剛在波士頓一所大學裡拿到商學方面的學位。他們揮手招呼,我們揮手回應。萬一我錯了的話怎麼辦?
「呃,」我說:「你考慮過我們上次談的事了嗎?」
我看得出他想站起來,可是他不能那樣做。他四下看了看,好像因為這樣的限制而十分苦惱。然後把他蒼白的臉湊到我面前,好像在洩露一個祕密似地。「說老實話,」他輕聲說道:「我再也不想回到學校了。」
我的胃裡一陣翻攪。「那,好吧。」
他望著我,說不出話來。他在等著「交換條件」中的「條件」出現。
我說:「不過,還是有一件事要先說清楚。你不必去工作,不必付房租。你可以每天睡到五點鐘。但是不許嗑藥吸毒,只要碰任何一種毒品,這件事就作罷。」
「好的。」他說。
「不過,」我說:「還有一件事。」(我覺得自己像《神探可倫坡》裡的那個警探。)
「什麼?」他說。
「我要你每個禮拜和我一起看三部電影。由我來選片。那是你唯一要受的教育。」
「你在開玩笑吧。」他想了一下後說。
我一點也沒有浪費時間。第二天下午,我讓他坐在客廳的藍色長沙發上,他坐在左邊,我坐在右邊,拉上了窗簾,一起看楚浮的《四百擊》。我覺得這是一個看歐洲藝術電影的好機會,因為我知道在他懂得怎麼欣賞之前,這類電影會讓他覺得很悶。這就像在一般文法上去學變化一樣。
楚浮,我說(我希望能盡量把前言說得簡短),是從後門進到製作電影這一行的。他是個高中中輟生(和傑西一樣),逃避兵役,當過小偷,可是他熱愛電影,從小就常偷溜進當時在戰後的巴黎到處都有的電影院裡。
到他二十歲那年,有一位很有同情心的編輯給了楚浮一份撰寫影評的工作—由此讓他在六年之後拍了他的第一部電影。《四百擊》(法文原名直譯的意思是「播種你的野燕麥」)是一部自傳體的作品,檢視了楚浮困擾的早年浪漫時光。
為了要找一個演員來扮演青少年時期的自己,這位二十七歲的新手導演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則廣告,一兩個禮拜之後,一個由法國中部某所寄宿學校跑出來,一路搭便車到了巴黎的黑髮男孩,前來應徵安東尼那個角色。
他的名字叫尚—皮耶.雷歐。(這時候我已經吸引了傑西的注意)我提到除了在一個心理醫師診療室裡的那場戲之外,那部電影拍攝時全部沒有收音—都是事後配音的—因為楚浮沒有錢買錄音設備。我要傑西注意那場很有名的戲,就是整班學生在行經巴黎做戶外教學時,全體在他們老師後面消失了蹤影。我也輕輕點到那個了不起的一刻,就是小男孩安東尼和一位女心理醫師談話的戲。
「注意看她問到他和性有關的問題時,他露出的笑臉。」我說:「要記得,當時沒有劇本,完全是即興演出。」
我及時發現自己說起話來,開始像一名討厭的中學老師,於是趕緊再聚焦回螢光幕上。我們一口氣看完安東尼由少年感化院裡逃出來的那一長段戲;他跑過田野、經過農舍、穿過蘋果園,最後來到耀眼的大海邊。看來好似他從來沒見過海洋,那樣浩瀚!就像是伸展到無限的遠處。他由一排木頭梯階下去,走過沙灘,到了可以碰到海浪的地方。他微微退後,兩眼望著鏡頭;畫面凝住;電影到此告終。
過了一下之後,我說:「你覺得怎麼樣?」
「有點無趣。」
我力圖補救:「你有沒有看出安東尼和你的相似之處?」
他想了一秒鐘說:「沒有。」
我說:「你認為在影片最後,也就是最後一個鏡頭,他臉上為什麼會有那樣奇怪的表情?」
「我不知道。」
「他看起來怎麼樣?」
「他看起來很擔心吧。」傑西說。
「他擔心什麼?」
「我不知道。」
我說:「看看他的處境。他由少年感化院和家裡逃出來。他自由了。」
「也許他擔心的是現在他該做什麼。」
我說:「你這話的意思是?」
「也許他是在說:『好了,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可是接下來呢?』」
「好吧,讓我再問你一次。」我說:「你有沒有看到他和你的處境之間,有什麼共同的地方?」
他咧嘴笑道:「你是說我現在既然不必去上學了,那我要做些什麼嗎?」
「正是。」
「我不知道。」
「呃……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那個孩子看起來很擔心的緣故,因為他也不知道。」我說。
過了一陣子後,他說:「我上學的時候,擔心成績不好,擔心會惹上麻煩,現在我不上學了,我擔心的是說不定我會毀了自己的人生。」
「很好。」我說。
「哪裡好?」
「哪裡好?那就表示你不會就此得過且過、走向一個差勁的人生啊。」
「不過我還是希望我能不再擔心。你會擔心嗎?」
我發現自己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氣。「會呀。」
「所以不管你幹得有多好,也永遠不會不再擔心什麼囉?」
「問題在於你擔心的『性質』。」我說:「我現在擔心的事比以前快樂多了。」
他瞪著窗外說:「擔心這些事只會讓我想抽根菸,然後再去擔心得肺癌的事。」
第二天我給他當飯後點心的是莎朗.史東主演的《第六感追緝令》。我再次為這部電影先做了一點介紹,沒什麼太花俏的。簡單的經驗法則是:只談最基本的架構。如果他想要知道更多的話,他自己會問。
我說:「保羅.范赫文,荷蘭導演;在歐洲拍了幾部賣座電影後,來到好萊塢。了不起的視覺震撼、精緻的燈光。拍了幾部極佳的作品,超級暴力,但很有看頭。其中最好的一部是《機器戰警》。」(我開始聽起來有點像是摩斯電碼的發報機,可是我不想讓他失去興趣)
我繼續說道:「可惜他也拍過一部有史以來最爛的電影,一部裝腔作勢的俗片經典,叫做《美國舞孃》。」
我們開始看片。一名茶色皮膚的金髮女子用一根冰鑿刺死了正和她進行交歡的男子。很棒的開場戲。看了十五分鐘之後,就很難不想到《第六感追緝令》其實不單單是在講一些很低俗的人,這片根本就是一群低俗的人拍的。裡面充斥著邋遢學生們對毒品和女同志等「頹廢行為」的迷戀。但那還是一部相當有看頭的電影,全片散發著一股讓人深有同感的懼意,這點你也不得不承認,好像隨時都會有重要或是很惡劣的事情發生,哪怕並沒有發生也一樣。
還有片中的對白。我向傑西提到,編劇喬.艾斯特豪斯以前當過記者,拿了三百萬美元的編劇費寫出這種東西來:
警探:你和他這樣約會,已經多久了?
莎朗.史東:我沒和他約會,我只和他打砲。
警探:他死了你很難過嗎?
莎朗.史東:是呀,我很喜歡和他打砲。
傑西兩眼緊盯著螢幕。他也許很欣賞《四百擊》,可是這電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能不能暫停一下?」他說,然後衝到廁所去小便。我在長沙發上聽到馬桶坐板掀開的聲音,然後一陣水響,好像有匹馬站在那裡似地。「天哪!傑西,把門關上!」(只能說我們今天真是學到了各式各樣的東西)砰!門關上了。然後他匆匆趕回來,穿著襪子的腳重重踩在地板上,拎著褲腰,跳回到長沙發上。「爸,你不得不承認,這真是部偉大的電影。」
第一章
「我對教育只知道一點:人類最大也最重要的難處,在於如何帶大,並教育孩子們。」——蒙田(1533-1592)
那天我在等紅燈的時候,看到我兒子從一家電影院走出來,和他新交的女朋友在一起。她用手指抓住他大衣的袖口,對著他的耳朵講悄悄話,我沒看到他們看的是哪部電影—一棵開滿了花的樹擋住了電影院前的雨篷—但是我發現自己湧起一股近乎痛楚的懷念之情,想起過去那三年裡,他和我,就我們兩個人,看電影、在門廊上談天……那段神奇的時間是一個做父親的,很少能在一個青少年的生活中擁有的。我現在不像從前那樣常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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