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尋找我們的氣味教育
說起香水，或許，你會想起Patrick Süskind筆下的主角，如何為了世界上最完美的香味，而追殺一個又一個的美女；又可能，你會想起Marilyn Monroe與Chanel No. 5；而我，就會想起某一隻牌子的香水，讓我多麼害怕遇到、聞到，因為這香氣所代表的一個人，以及一段不敢觸碰的過去。然而，當我們四人聚首說香水，香水的魔力竟又慢慢的「去魅」，彷彿沒有剩下多少浪漫，而隨即而來的關鍵字竟是「差異」、「符號」、「性別」、「教育」，而我們的討論更是從「異味」開始。
氣味的聲音
「一切由止汗劑開始，大學的時候，外國同學用，所以我就認識了」，當要耀輝先說說關於香味的記憶，他第一時間想起不是別的，而是止汗劑，「我不用止汗劑的，而如果你自己從來都不用止汗劑，旁人也不用的話，你就不會覺得自己的味道是有問題的，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的味道。用止汗劑是為了neutralize自己，讓自己和旁人的味道一樣。」
Anthony 第一次用止汗劑時，是當他發現自己身上有了一種汗味的時候。「這是一種『自我意識』，這汗味是超越正常的臭味，所以我就用止汗劑。後來，就對所有氣味都有好高要求。再後來，我更會把自己對味道的標準，加到其他人身上。例如，我有些朋友能接受其他人有一點汗味，但這樣的味道，我是不接受的。」對此，John亦為這個「正常了」（normalized）的味道加上一個意義，就是「衛生」， John說：「我家有美國背景，在美國，每個踏入青春期的人都會用止汗劑的，這不單單是一種香味，而是一種個人衛生的意識。而香水，就是一種打扮。我兩樣都用。」而我，我忘記了怎樣開始用止汗劑，但很記得，我的香水啟蒙是突如其來的：有一天，我的伴侶送了我人生第一瓶香水，還說：「送你，用香水吧，像一個成年男人。」當時的我，欣然接受，現在想起，她或許是說我的氣味幼稚，而氣味又是如何可以成熟起來呢？
關於這個「異味」的概念，有一個有趣的思考，就是一般的「異」，只是代表一種差異、不同，但當「異」配上「味」，彷彿就只有「臭」，沒有另類，沒有少數品味，更沒有新的可能，只有「臭」。原來，我們對於味道的差異極有偏好，而這偏好又會造成對「人」本身的認同差別，正如耀輝所說，「氣味會產生一種『不同』，所以就產生『分別』，而這些『不同』會產生『奇異』。當你聞到別人身上有味道，是因為覺得別人身上的味道『差』。例如，有異味的人是『勞動』的人，甚至是那些不夠『現代化』的人，不夠『現代』去用某些產品。在這個社會，味道很容易就會變成一種人與人的分別，階級、種族、地方的分別，然後變成一種歧視。例如：內地人對香港人；南方人對北方人」。
又因為氣味所造成的差別，培養出Anthony對氣味的嚴謹與敏感，「我小時候是和弟弟同一個房間的，所以如果有臭味的話，我就會分得出是誰發出的。我的爸媽分辨不出我們兄弟身上的味道有何不同，他們覺得我們是一樣味道的。但是我不喜歡別人把我和別人的味道混為一談。」Anthony對於香氣的重視，甚至讓我想起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貴族，愛香氣如命，沒一樣東西不澆香水，連騾子、紙幣也要噴上不同的香水。「我的家會用香薰，我回家就要點燃它。我會在家中不同的地方，放不同味道的香薰，廁所、客廳、睡房都有不同的香味。如果我不好好管理好味道，我會覺得很不自在的。」
對此，耀輝的反應是：「這反映出Anthony的家庭環境是比較『寧靜』的，所以能夠細心地分出各種味道。」而我的疑問是：哪裡的氣味是比較「嘈吵」的呢？
「味道是看不見，摸不到的和聽不見的，所以我們不知道要怎樣去形容它。我只能以聲音作為比喻，說出Anthony的味道環境是『寧靜』的」，耀輝憶起他童年時的味道環境，「就會用『嘈』來形容，因為我的家有好多人，而且附近有垃圾房、公用廁所、水房等等，有很多味道。我估計，正正因為我生活的味道環境是『嘈雜』的，所以我不像Anthony一樣有這種對味道的敏感和訓練。我對味道是很不敏感的。但另一方面，我比較不怕味道上的『嘈』。所以，當你們說不用止汗劑會很臭，我就會覺得你們還沒有嘗試過真正的臭，我試過有些臭是會『攻眼』的。」
氣味作為符號經濟
如果說，我們對於氣味的喜好、偏執，都與我們的家庭有關，大概也是一種可信的說法。在跨文化家庭長大的John 便說，「關於味道，我是屬於family-centered的，我（的氣味觀）是受家人教育和影響的。爸爸教我如何用古龍水，要用得少一點；而香水，我哥對我的影響最大，他推介我用什麼香水，我就會用那種香水。」而在一個家中會拜神上香、父母上下班都會汗流浹背的家庭長大的我，就發現，我對香水的重視，或多或少，反映了我對原來的家庭背景或某種階段想製造距離感的慾望，彷彿我的香味，能夠讓我脫離某種背負在身上的符號一般，讓我感覺脫離我的老家。當然，有時用多了，又會被學院的秘書小姐取笑，「Louis, I can smell you。」
說起童年與香味，Anthony說，他從小就高度懷疑所謂男女氣味之別，「我自小就跟媽媽去美容，媽媽會叫我用有香味的洗髮水與bodylotion。我是在這些香味文化下長大的，而其他味道我就不接受。例如，男人用古龍水，大家覺得男性就應該是這種味道，但我覺得這種味道很臭，我傾向女性化的味道。」當然，性別化的氣味，還是有時間上的演化，就如John Erni說：「以前，40、50年代，男人用的古龍水很男性化（masculine）。男女用的香水味道分野真的很大。現在的香水相對地是中性化了很多。如果現在的人用濃的古龍水就會被說老土。」
究竟，怎麼叫作男性化，又或女性化的香水氣味呢？「真的很難形容，但我們可能可以用香水的成份去分辨吧，女性的香水就會用花，男性香水就會用木材、植物根部。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男女符號上的不同。」耀輝說。「氣味本身是沒有價值的，但被附加了很多符號，尤其香水的味道是看不到的。味道很難去被賦予意義，所以要更加的符號化（extra-symbolization）。好似廣告商會加很多符號給它，例如，美女、俊男。」
正如John說：「香水本身就是一種符號經濟（symbolic economy）」。但如果氣味的構成是一種符號經濟的概念，為什麼我們對於氣味的培養，又總是來自於我們的家庭、成長呢？原因，可能「簡單」非常，就是我們欠了一種對於氣味的教育——家庭以外的氣味教育。John續說：「我們的smell economy是underdeveloped的。我們一般不會教、不會談論氣味這個問題，讓人覺得氣味是primitive的。我們形容味道的時候，就只會說女的香，男的臭。沒有一個更可靠的understanding。」
「在我們的成長中，在味道上的教育是很少的。」耀輝補充說：「社會會教我們如何讀、如何看、如何做。沒有人教我們如何去聞別人，所以如果有人走過來聞我們的身體，我們會覺得他是野獸。我覺得華人有種文化讓我們更少關注味道，就是華人很少擁吻。外國人打招呼會擁吻，身體會靠得很近，所以會更關注自己身上的味道。但華人不會親近大家，所以不會關注自己身上的味道。在大部份情況下，社會不容許我們有這種行為，所以我們更沒有聞別人的機會。」
從異味說起，談及成長、性別、符號、教育，最後又回到我們四個的個人身上，我們怎樣挑選香水的呢？首先是John，「有時候，我以為自己想買一種味道，但有時也是想買一個環境和自我形象。我不能清晰地告訴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而用香水，我會看場合，運動，舞會等等。」Anthony呢？「我有一套準則的，好似我去舞會不會用CK，我會用偏濃一點的，偏男性化的香水，其實我不喜歡的，但我要尊重場合，好像去舞會不能穿T-shirt去一樣。」那麼，耀輝又如何？「我對這個沒有很強烈的感覺。我用香水是很隨意的，不是按場合分，我是看當刻的心情，感覺想用哪一種就哪一種。」而我，對香水的選擇好專一，從某一刻開始，我就一直用著同一款香水，再沒有買其他的，甚至沒有再挑選其他。從香水而來的，是香氣，或許，也是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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