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條條大路通……?
有誰曾匍匐三載,目睹中國式高速公路的誕生記?它亮麗的光彩背後有哪些啼笑皆非,辛酸無語?
而這些底層中國人,為何難以踏上國家的通衢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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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驅車快速駛過一條條高速公路時,無人知道它曾經發生的、它幕後掩藏的種種不為人知的故事。為了弄清楚中國的高速公路到底如何築成,作者潛伏在沈從文故鄉某條高速公路的建築工地達三年之久,他終於覓到了答案,但這答案荒誕而慘烈,讓他百感交集……
在短短十幾年之內,一條條光鮮亮麗、風馳電掣的高速公路在中國廣袤土地上肆意擴展、無限延伸、編織成網,總里程已經達十萬公里,為全球之冠(美國接近九萬公里)。這種規模和速度是人類歷史上從未發生過的罕見奇景。對中國政府而言,這也是黨的偉大業績、燦爛的現代化榮光的證明。然而沒有人知道這些大路背後的意志、迷戀、邏輯、敘事和生命——在中國,這條「大路」既是問題的原點,竟也是答案本身。
是的, 這條中國式高速公路摧枯拉朽般地成長,與此同時,伴隨著各種頻繁發生的工安事件、抗爭、起義、上訪、黑幫介入、甚至是死亡:「媽的,修高速公路就跟打仗似的,動不動就搞死人。」
伴隨著產業鏈條上自上而下的層層盤剝和壓榨:「發大財的人是你們這些搞工程的人,你們吃肉,我跟著喝湯唄。」
伴隨著不同利益方之間的應酬和博弈:「此次衝突屬於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的人民內部矛盾,現在穩定壓倒一切,咱們私了吧。」
伴隨著建築品質的偷梁換柱和形形色色的公關:「據說那個電話是從北京打來的,他媽的真沒想到小小的十九標,竟然有這麼牛的關係!」
也伴隨著修路者背井離鄉的無奈、發生在底層的戀愛、性和娛樂:「可不是嘛,有句話這麼說的,『民工們去橋頭堡,項目部往市裡跑,領導們把二奶包』。」
更伴隨著山河、歷史和文化破壞殆盡:「這筆巨額的賠償金究竟出自何處?」他笑了笑,回答我說:「那還不是國家買單!」
並非所有人都能分享中國的高速增長。作者潛伏現場三年之久,與這些底層築路者共同呼吸,才悲哀地發現,中國的現代化榮光更多的是建築在這些底層人生之上的政績。大部分農民工隨著一條條路輾轉多地,他們卑微的夢想被無情地拋棄或被「大路」快速碾過,他們無力踏上國家的通衢大道。
事實上,當高速發展成為這個時代的主題,幾乎沒有人能置身其外:外來者與本地人,城裡人與鄉下人,勞心者與勞力者,權勢者和無權者,既得利益者和被侮辱被損害的人……他們雖然彼此對立,各走一邊,卻不得不共同向前。沒有人能和這條「大路」背道而馳,逃脫它定制的軌跡、方向和速度。
作者既是作家,也是紀錄片導演,他同時用筆和鏡頭原汁原味地記錄,翻開本書,濃厚飽滿的氣息就撲面而來。這部具有獨特風格的創意報導文本,某種意義上,也是Peter Hessler《尋路中國》的「高速公路版」或「電影紀實版」。
1、對席捲全球的發展現象的懷疑和反思。
用一條具有象徵意義的高速公路來呈現,書中的小人物足以讓人深思現代化進程中的大問題。
2、對中國式道路的檢討和批評。
它是一條中國式高速公路的誕生記,也是對中國式道路失控的速度和方向的沉思錄。
3、獨特的底層拍客視角。
本書呈現了百分百真實但卻似乎是超現實的荒誕語境,是最具中國味道、充滿濃厚底層氣息的文本。
4、作者的分裂和糾纏,個人情感的捲入和抽離。
當作者不是採用俯瞰視角而是匍匐於其中時,他自己的人生之路和他所記錄的大路之間,又發生了什麼樣的關係呢?
作者簡介:
張贊波
生於70年代,湖南邵陽人。1998年湘潭大學中文系學士畢業,2005年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碩士畢業。創辦漸近線電影工作室,專事獨立紀錄電影創作。作品一貫關注中國高速發展下的個體尊嚴與生存境遇。
主要作品有紀錄長片《天降》(Falling From the Sky,2009),《戀曲》(A Song of Love, Maybe,2010),《有一種靜叫莊嚴》(The Interceptor from My Hometown,2011),《大路朝天》(The Road,正在後期製作中)等。作品曾參加過國際國內數十個電影節(展)並獲獎,是當下中國獨立紀錄片創作的中堅力量。本書是作者的第一部非虛構作品。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本書同題材電影提案已經獲得如下獎項。
1、東京FILMeX電影節的「最佳提案獎」。
2、上海電視節「優勝提案獎」。
3、2013第四屆CNEX華人紀錄片提案大會(CCDF-4)最佳提案獎
4、亞洲陽光紀錄片大會(ASD) 「特別推薦獎」。
5、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上,獲得BBC、國家地理頻道、丹麥公共電視等機構高度關注和好評。
6.《大路朝天》片花http://vimeo.com/75454577
名人推薦:
台灣紀錄片導演 / 沈可尚 、《看見台灣》導演、空中攝影師 / 齊柏林
台灣紀錄片導演 / 沈可尚 、齊柏林 感動推薦
在紀錄片拍攝的現場,我常有攝影機後的人是藉由拍攝他人以映照自己,像在照鏡子般的出神時刻。我喜歡這些時刻,往往一轉身,一離開就趕緊把這些時刻的所思所想轉成文字,雕塑如何繼續用攝影機書寫下去的方向感。幾年,幾部片下來,這些載滿當下的自我探索,變成一疊曡本子,再怎麼說,也要陪著下葬般地被珍惜著。我猜每一個紀錄片工作者,也都有那樣一疊疊不會公開,也不會離棄的本子,那樣磚磚瓦瓦築起自己究竟是誰的堡壘。
張贊波的文字卻顛覆了我對那疊本子的想像。它在攝影機前後的映照關係外,拉出一個揉合時間,感性,與深究的體裁,屬於可以完全獨立閱讀的文學象限。載滿作者的關照,作者的生活,與作者的宇宙。比紀錄片更紀錄片,或説觀者藉此窺視主題,可以得到比看紀錄片更大的自由。
那將是一條我們去同理國家在高速發展下,底層人民必將面臨失衡境遇,這個悲傷的題目時,可以更由衷,更深刻的大路。
----------------沈可尚
(沈可尚,台灣少數多領域的影像創作者,有多部紀錄片作品,2013年以《築巢人》獲得台北電影獎百萬首獎、最佳紀錄片、最佳剪輯以及香港華語紀錄片節短片組冠軍。2014年亦獲紐約電視節最佳人文關懷節目金獎,以及加拿大班芙電視節獎項;同時也入圍多項國際影視展獎項。)
《大路:高速中國裡的低速人生》紀錄著中國高速公路不斷被拓展延長的光鮮璀璨,也訴說著開山闢路的泥濘艱辛。它證明了中國發展的堅強意志,也對淪陷於工程之中的自然環境與歷史建築的深深隱憂。
張贊波導演聚焦於中國高速發展下被國家機器犧牲的個體尊嚴。
他是一位極佳的影像說書人,擁有紀錄片導演的細膩之眼,他的文字中潛藏著強大的原生動力,展露著最深厚的人文關懷。
在這本「中國公路紀錄片」中,忠實記錄著這條失速的軌跡。
而在台灣的我們,是否也看到了相似的隱憂?
----------------齊柏林
(空中攝影師、第50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看見台灣》導演)
得獎紀錄:本書同題材電影提案已經獲得如下獎項。
1、東京FILMeX電影節的「最佳提案獎」。
2、上海電視節「優勝提案獎」。
3、2013第四屆CNEX華人紀錄片提案大會(CCDF-4)最佳提案獎
4、亞洲陽光紀錄片大會(ASD) 「特別推薦獎」。
5、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上,獲得BBC、國家地理頻道、丹麥公共電視等機構高度關注和好評。
6.《大路朝天》片花http://vimeo.com/75454577
名人推薦:台灣紀錄片導演 / 沈可尚 、《看見台灣》導演、空中攝影師 / 齊柏林
台灣紀錄片導演 / 沈可尚 、齊柏林 感動推薦
在紀錄片拍...
章節試閱
我想拍一部「公路片」
每次,我在行走途中,都會與一條條或寬廣或狹窄、或平坦或顛簸的公路相遇,並最終被它們運向遠方,抑或運回故土。中國有句老話,「要想富,先修路。」誠然,道路消弭了空間的阻隔,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促成了商品和景觀的交換,增添了生活的品質與速率、廣度和深度。這是道路所饋贈給我們的禮物。
但我不認為這就是一條道路的全部。就像在一條看似波瀾不驚的河流底層,既會有各種魚蝦和水草的生長,也會有暗流和漩渦的存在,在一條道路的背後,也一定會有一些我們看不見、想不到、陌生而未知的東西存在和生長著。同樣是在旅途中,坐在各種交通工具上,我也時不時與一些正在修建中的道路迎面相遇。它們或者置身窮鄉僻壤,或者靠近繁華都市,卻不約而同地展現了一條道路未加修飾的雛形:骯髒,雜亂,破碎,無序,原始,封閉……放眼望去,滿目泥土,遍地廢墟,一片塵埃;灰頭土臉的民工們正彎腰在上面敲敲打打;挖土機或壓路機在旁邊轟隆不息地作業。如果是夜晚,一盞掛在高處的高功率燈泡會像明亮耀眼的太陽一樣,照耀著這片白花花的工地,照耀著水泥灌地,塵埃升起,汗水滲出;將黑暗驅散的同時,又製造出新的人影幢幢。這樣的「人造風景」起先對於一位行走者和旁觀者來說,完全是一道獨特而陌生的景觀。這些建造道路的人,他們是誰?來自哪裡?又將隨著道路的延伸去往何方?這些道路,又是由誰掌控著它們生長的週期、軌道和方向?究竟連接著哪些此地和彼地?又會經過誰家的院落和墳塚?……這些問題,對於與它們匆匆擦肩而過的我們,始終是一個謎。
但並非所有人都想要一個謎底。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這樣的工地景觀大量繁衍,頻繁出現,與它相遇的人慢慢對此見怪不怪;再加之,巨大的生存壓力催促著每個人馬不停蹄地奔波在各自生活的軌道上,無暇旁顧;因此既不會停下來對他人的生活進行想像與凝視,更談不上對它的意義加以思考和探究。而我,這個有著大把無聊時光的行走者、記錄者,願意花上幾年時光去見證一條道路的從無到有、開天闢地,去紀錄這些和道路有關的人生之酸甜苦辣、悲歡離合。總之,在完成我的處女作《天降》後,我想再拍一部紀錄片,講述一些人和一條公路的故事,我覺得它將成為一部名符其實的中國式「公路片」。
人人都愛「橋頭堡」
好在沒過多久,隨著越來越多的外地修路民工來到中夥鋪村,這裡單調的娛樂生態很快就出現了顯著的改變——「橋頭堡」橫空出世。
「橋頭堡」這三個字,是我來到中夥鋪後最頻繁聽到的一個詞彙。我清楚地記得,我第一次聽到它時,正拎著攝像機在工地上溜達,一群民工正在埋頭搬運著石塊。當我走過去,他們都好奇地停下來,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我——這是工地上經常上演的一幕,一個拎著攝像機的外來者永遠讓民工們充滿了好奇心——就像我永遠對一群正在埋頭勞作的民工充滿好奇心一樣。我朝他們微笑地點了點頭,拿著攝像機,拍攝著他們。
一個民工突然指了指我的攝像機,笑著說,「你應該拿這個東西去橋頭堡拍拍。」他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迷彩服,衣服的暗色花紋幾乎被泥巴和塵土遮蓋不見了。但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非常燦爛。
「什麼?」我沒聽明白。
「你應該去橋頭堡拍攝一下,那樣才精彩。」他重複了他的話,臉上的笑容更增添了一層神祕,「我們沒有什麼好拍的,我們都是土包子。」其他民工一陣哄堂大笑。他們幾乎笑得前仰後翻,站在泥地裡直不起腰來。
「橋頭堡是哪裡?」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這個「橋頭堡」一定不是個平凡的地方。
「橋頭堡你都不知道啊,你還當記者?」那個穿迷彩服的民工笑得更加燦爛,顯然,他將我當做記者了。「就在那座橋旁邊啊,你應該去採訪採訪。」他指了指龍門溪的方向。
「就你這個鬼不正經,莫嬲別個囉,人家還是個毛頭小伙子呢。」一個年紀大的人出來打圓場,他呵斥著大家,「快幹活快幹活,要不又要下雨了!」民工們又是一陣大笑,停止了對我的圍觀和調侃,重新開始手中的工作,不再搭理我。
我回到項目部,當我問一個施工員橋頭堡是個什麼地方時,也引起他一陣大笑。「橋頭堡啊,就是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地方。」他雙手圍攏,比劃了一個燈籠的姿勢,「怎麼了,你也想去體驗一下生活嗎?」
我馬上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我在工地上被那個穿迷彩服的民工調侃時,就大致猜到了橋頭堡是何方神聖。因為在底層民間,能突然引起大家那麼濃厚的興趣和歡樂的事情,很可能就是和「那話兒」有關。
「一般來說,只要我們去哪裡修路,哪裡馬上就會開這種店。」施工員繼續笑著說,「這也沒什麼,畢竟這麼多民工常年在外,離家分居,有這個需求嘛。哪裡有需求就哪裡有市場囉。」
我找到了橋頭堡,就在省道跨過龍門溪的大橋之南側橋頭。它並非像「堡壘」一樣封閉,而是一棟普通的兩層民居,緊挨著旁邊一棟修路民工租住的宿舍樓。它的外牆髒兮兮的,沒有掛任何的招牌,但長廊裡並排掛起了四盞嶄新的紅色大燈籠,即便是在白天,都亮著燈光,顯得鮮紅璀璨,瞬間就賦予了這棟房子與眾不同的氣質。最打眼的,是它大門敞開,而堂屋裡,一把有著俗氣花紋的長沙發上,橫七豎八地躺靠著好幾個女子,穿著暴露、身材健碩,年紀似乎都不算太輕,看起來都有三十多歲。除了臉上的妝化得稍微濃豔點外,看起來和別的農家女人沒有什麼不同。
我剛在大門口停留一會,門內就有人注意到了我,起先是一位白衣女子,她慌慌張張地從斜躺著的沙發上坐直起來,瞪著怔怔的大眼睛看著我,臉上露出緊張而訝異的神情。旁邊的其他幾位女子也一陣騷動,紛紛從沙發上爬起來,齊刷刷地看著我。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尷尬和內疚。我知道問題一定出在我手上拎著的那台攝像機上——我有一個去哪裡都帶著它的習慣,她們一定將它看成是具有曝光威力的權力工具,而將我當成了一個突然而至的電視台新聞記者——就像我碰到過的535醫院的病人親屬所想的那樣。為了避免打擾她們的悠閒生活,我趕緊拐進了橋頭堡旁邊的民居裡。
這裡租住著新龍門溪大橋的挖樁隊民工,和老何的民工隊一樣,他們也是我的主要拍攝目標。直到我和熟悉的民工們隨意地聊著天,或拍攝著他們的日常生活時,我才逐漸擺脫窘迫。但我仍能感受到來自橋頭堡裡的關注目光,虛驚一場的她們站在大門口,對著我指指點點,彼此還竊竊私語,臉上的緊張逐漸被好奇和興奮所替代。隨著後來我多次經過她們門前,她們徹底地解除了對我的警惕,開始對我露出友好而嫵媚的微笑,甚至還有人在沙發上對著我熱情地招手,好像將我當成了她們的老鄰居或老相好。此時,在她們的眼裡,我手裡的攝像機已經沒有了任何威脅力,也許,它就跟一個農夫手裡拿著的鋤頭或鐮刀差不多。
挖樁隊的領班老何,在很多省份的建築工地待過,算是見多識廣。他對橋頭堡司空見慣,「這種現象全國各地都有,不足為奇,現在的社會風氣比較開放了嘛。」但說起裡面那些女人時,他卻隱隱流露出略帶遺憾和不屑的口氣:「那些女的年紀太大了,不像我們重慶,十五六歲、十七八歲的乖妹兒多得是。」
「你要是下次去我們重慶,我可以帶你去找幾個乖妹兒耍耍,那可不是你們湖南這種水平。」在他的口裡,叫「乖妹兒」的這種東西聽起來像某種土特產,和他之前一再提及的「小三峽」和「大昌古鎮」彷彿是同一類充滿誘惑的東西。
「橋頭堡」這個名字的來源已經無從考證。總之,大家都心知肚明地叫它「橋頭堡」,這個應運而生的場所很快成了修路民工們新的娛樂點,它似乎使平凡乏味的生活瞬間有了起色。它一度成為了單身壯年民工的最愛。他們幾乎常年在外打工,一般老婆都不在身邊,性的需求只能靠自己想方設法去解決。
在橋頭沒有出現這座「堡壘」之前,民工們通常聚集在宿舍裡一起看A片。有一次,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推門而入,黑漆漆的工棚裡,一台二十一英寸的電視機發著黯淡的螢光。一個日本女優正在激情中,呻吟聲回蕩在小小的空間裡——這樣的光碟在鎮上的音像店裡花上十塊錢就能買到一張——五六個光著膀子的民工正屏息凝神,一齊盯著電視螢幕。看見我,他們嚇了一跳,接著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事,你們慢慢看。」為了不打擾他們,我禮貌地退出了工棚。我知道在看這玩意兒的時候,如果有個外人突然現身其中,那絕對會掃了他們的興致,會讓他們覺得很不自在。
而手機的普及,也使得色情無遠弗屆。有一次,我和一個陝西民工互留電話號碼,無意中發現他手機桌面竟然是一個裸體美女。
「啊,你的屏幕很火爆!」 我說。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將手機收了回去。他四十多歲,看起來很憨厚。這款手機是國產的「山寨機」,笨重,金光閃閃,乍一看像塊金磚——在工地上,民工們用的幾乎都是山寨機,但有些外形和LOGO卻足以亂真。一款叫做NCKIA的山寨機,它的C接口得很緊,乍一看和NOKIA一模一樣;而一款叫做CPPO的手機,看起來和OPPO沒什麼不同。即便是iPhone蘋果手機,也有高仿真的山寨款,對,它正是項目部孟總手裡的那部。它從外形到系統都和真正的蘋果機一模一樣,但價格只到蘋果機的四五分之一。而更低級一點的山寨蘋果機,它的字母標識是iPnone4,雖然比iPhone4少了一筆,但它卻給了你一隻完整的蘋果——沒有被咬過的那個小缺口,這讓人看了啞然一笑。
當我和陝西民工說話的時候,旁邊一個年輕的民工爽朗地說,「這張不算什麼,他的手機裡還多著呢。」
「是嗎?」我說。
「是的,我給你看看,有圖片也有視頻。」年輕民工搶過來手機,快速地按著鍵,打開了一個文檔。很快,一個裸體的大波妹出現在屏幕上,她挑逗地伸出舌頭,用火辣的眼神看著我們說:雅蠛蝶!
「啊,我喜歡,我拍一下!」我端起攝像機,裝作要拍攝的樣子。兩個民工看著我的反應哈哈大笑。
「這個你不要拍,拍了你的片子就是限制級的了!以後就不能在中央電視台播出了。」年輕的民工打趣地提醒我。看來他對電影審查和CCTV的瞭解程度還不錯。
中年民工露出了他憨厚的笑,撓了撓腦袋說,「沒辦法,我們老婆不在身邊,就只好過過乾癮囉。」
「小機機」拍客的底層生活
立場、主題、身份這些宏大的東西,雖然是「張贊波」要盡力掩藏的東西,然而在工地和鄉村底層,某種層面上,「張贊」這個身份也被「張贊波」扮演得非常成功。隨著「張贊」跟大家相處得越來越熟絡,大家對他的好奇,慢慢地從拍攝方面,轉移到了行業「潛規則」等八卦問題上。
「嗨,張贊,你潛規則過女演員沒有?」有一天,王司機意味深長地問我。
「哪有?我是拍紀錄片的,沒有女演員。」
「那以後你拍劇情片了你就可以潛規則了吧。」王司機很開心地說,「這在你們圈子裡應該很普遍吧。」
「不知道,我不混圈子。」
「別不好意思囉,哪個圈子都有潛規則的。」王司機表現出了他非同凡響的見識,「你們電影圈有電影圈的潛規則,我們工程圈也有我們工程圈的潛規則。這其實很正常。」我只好默認。他總有一些讓你無法辯駁的觀點,如果繼續爭論下去,會讓你很難脫身。相比之下,其他職工的問題就比較好對付。
「你覺得范冰冰這個人到底怎麼樣?」一位職工突然問我。
「不知道,不熟。」我回答他。
「我看網路上說她跟很多人有一腿,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不清楚。」我力求簡潔地回答,希望儘快結束這個無聊的八卦問題。
「你不是拍電影的嗎,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呢?」他很失望地走開了。
有時候,他們也會問起我拍完紀錄片後的播出問題。
「你這個片子以後在哪個台播出呢?」合約科的一位女職工問我。
「現在還不知道,要做好後再說。」我只能塘塞著她。
「能不能上中央台啊,要是能上中央一套就好了!」她臉上煥發出難以掩飾的期待。
「我也希望上中央台呢。」我感到暗暗好笑。「那你拍了我的鏡頭沒有?你可要給我拍幾個鏡頭啊,到時在中央台播出了要通知我們看!」女職工興奮地說。
我只好在心裡暗暗地說了聲抱歉。我知道,我的片子不可能上央視,就像爛白菜湯不可能出現在人民大會堂的國宴中一樣。
不光是項目部的職工,民工們也總會有意無意地拿電視台的標準衡量我。有一次,我去山坳上一個土方隊拍攝,有位五十歲左右的民工看見我走來,指著我的攝像機一臉壞笑地說,「你這個小機機好小哦。」
「什麼?」我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你這個小機機,這麼小。」他有點不屑地地用手比劃了一下我的佳能小高清攝像機的長度,「人家電視台的機機比你的大多了!」他展開手臂,誇張地比劃了一個「大機機」的尺寸。「我看中央電視台採訪的時候,他們的攝像機都好大,湖南衛視的也很大。你的怎麼這麼小?」
「哦,這玩意兒不在乎大小的,要看它的功能。」我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乾脆順著他的意思開著玩笑,「那些看起來很大的,關鍵時刻往往不行。」民工們聽了我的話後,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然而讓人笑不起來的是,「張贊」的「小機機」偶爾被誤認為「功能強大」。貧窮而老實巴交的貴爹,七十多歲,很多年前喪偶,因為地陷災害,他的老房子塌了,只能獨自住在廢棄的小學教室裡。牆壁上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字已經被煙熏得黑黑的。
「我的腰一直很疼,我懷疑自己有腎結石。」有一天,他摸著自己的腰跟我說。
「那你應該去醫院看看,最好照個片。」我建議他。
「你這個東西能照嗎?」他指了指我手中的攝像機,期待地說。
「什麼?」我沒聽懂。
他又重複了一遍,「你能用你手裡的這個東西給我照個片嗎?」
這時,我才明白,他將我的攝像機當做是X光照片機了。我搖了搖頭,心酸地關了機。那一刻,我真希望手中的攝像機可以識別病痛,甚至治病療人,而強過用它拍攝這些沒用的紀錄片——它們不能給鏡頭後的人們帶去半點幫助,更別說去改變我們均置身其中的那個結石般堅硬的世界。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二0一三年六月的最後一天,一列由皮卡車和廂式大卡車組成的車隊停在十四標項目部門前,車廂上滿滿當當地混裝著各種雜物家什——床、桌椅、鋪蓋、鍋碗瓢盆、文件櫃、電腦、空調和保險櫃;還有一輛加長的大卡車,裡面裝著從實驗室裡吊出來的笨頭笨腦的儀器設備。屋子裡已經空空蕩蕩,只狼藉地散落一地廢棄的物什……
顯然,離別的時刻已經到來。幾個施工員和測量員收拾好各自的行囊,將不安地東聞西嗅的黑皮甩在身後,擁擠地坐進卡車駕駛室內,他們皮膚黝黑的臉龐上表情平靜,既看不到興奮,也看不到失落——他們對這樣的搬離早已見怪不怪。隨著一聲略顯低沉的汽笛響起,他們朝站在大門口的房東吳老闆和我禮貌地揮了揮手,車隊朝著背離中夥鋪村的方向慢慢而去。一些規劃中的新道路正在遠方等待著這些職業築路者。如同「中夥鋪」這個古老村落名字所隱含的意義一樣,這裡只是他們漫長職業生涯和人生旅途中的一個小小驛站,爲了未來的新行程和新目標,他們揮手告別了在這裡度過的三年多時光。
在攝像機的鏡頭裡,我目睹了他們越駛越遠——實話說,如果僅從別離的場面來看,他們一點都不像號稱訓練有素、戰鬥有方的「路橋部隊」,而更像一支「雄獅馬戲團」那樣遊走四方的草台班子。如果不說,誰也看不出就是經他們之手,一條現代化標準的通衢大道已經在山嶺間大功告成。至此,這條溆懷高速公路的主體工程基本完工,預計在年底可以通車——這次「預計」總算沒有再落空,在半年後,它終於如期通車了。
三年裡,有些東西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幾天前,國務院新聞辦宣佈,截止到六月二十日,全國高速公路總里程數已經達到九點六萬公里,光是二0一二年,就新增高速公路通車里程數一點一萬公里。趕上美國,躍居全球第一已經指日可待。而湖南省仍然是全國高速公路建設的領先者,通車總里程達到近四千公里,省內高速公路網基本形成。
此外,漵懷高速公路的工程建設權和收費經營權,也被出售給一家叫做「現代投資」的公司,出售價十二點二四億元。「現代投資」是湖南省交通系統內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它高調宣稱這是該公司「成功完成一次戰略性收購」,並預計將在二0一六年收回投資成本。
這則刊發在各類財經媒體上的熱門財經訊息,對這條公路的建設者而言,除了意味著「後台老闆」再次發生變化外,並沒有帶來其它任何實質性的不同。他們照樣在工地上揮汗如雨,照樣擔心自己的安危,照樣憂慮著自己的血汗薪酬會不會被再次拖欠和盤扣。「收購」、「轉手」、「戰略」、「股權」、「紅利」……這些炫目的字眼,只是屬於「高富帥」們的財富遊戲。對於出身草根、見識貧乏的「屌絲」們(包括鏡頭後的我)來說,這樣的遊戲模糊而又遙遠。如同那句中國諺語「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所昭示的一樣:在命運的朝天大路上,我們永遠只能各走一邊。
三年裡,在我的鏡頭中,中夥鋪的山巒、河流、田野和村莊的形態也有了巨大改變:一條新生的道路將它們紛紛打碎、切割,然後又將它們和外部的陌生空間緊密勾連、整合。暮色中,留守村莊的老人和孩子們——有時候還有家禽家畜——紛紛穿過門前新修的橋樑或涵洞,回到今非昔比的家園。老人們臉上的皺紋在加深,比三年前我初次遇見他們時更加衰老。
在三年多的拍攝中,我積累了近三百個小時的拍攝素材,但這肯定只是我見證和親歷的一小部分。時光一直轉瞬即逝,世界永遠紛繁複雜,遠非一台攝像機就可以窮盡;更別說那些遠在攝像機之外的世界。
當「發展」成為這個時代的永恆主題,那是一條更漫長、更寬廣、更有力的道路。沒有人能置身其外:外來者與本地人,城裡人與鄉下人,勞心者與勞力者,富貴者和貧寒者,權勢者和無權者,既得利益者和被侮辱被損害的人……他們雖然彼此對立,各走一邊,卻不得不共同向前。沒有人能和這條大路背道而馳,逃脫它制定的軌跡、方向和速度。滾滾向前的,是永不停息的時光和宿命。
我想拍一部「公路片」
每次,我在行走途中,都會與一條條或寬廣或狹窄、或平坦或顛簸的公路相遇,並最終被它們運向遠方,抑或運回故土。中國有句老話,「要想富,先修路。」誠然,道路消弭了空間的阻隔,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促成了商品和景觀的交換,增添了生活的品質與速率、廣度和深度。這是道路所饋贈給我們的禮物。
但我不認為這就是一條道路的全部。就像在一條看似波瀾不驚的河流底層,既會有各種魚蝦和水草的生長,也會有暗流和漩渦的存在,在一條道路的背後,也一定會有一些我們看不見、想不到、陌生而未知的東西存在和...
目錄
第一章:中夥鋪
我想拍一部「公路片」
路上的風景
道路上的古老村莊
項目部
第二章:留雲寺
一座讓路的古寺
「神」愛世人
無能為力的神祇
俗世、神界與黨
第三章:老何與老姜
重慶來的挖樁人
老何一家的壞運氣
「杯酒釋恩仇」
本地幫和外地幫
壞運氣輪到了老姜
第四章:中國式博弈
工地上演「黑幫電影」
中國式博弈
難以癒合的傷口
第五章:紅歌與娛樂
一場異彩紛呈的紅歌大賽
牌局和馬戲
人人都愛「橋頭堡」
第六章:老曾與老朱
被遺忘的老兵
沒有硝煙的戰場
「彎道超車」新時代
「公安老朱」和母狗小白
第七章:中國式關係
袁科長的一天
歐婆婆家的飛來「橫」石
「速度之戀」
「工程關係學」
冤家亦朋友
第八章:被改變的村莊
「和諧拆遷」
水源保衛戰
祖先的亡靈與神樹
第九章:我的角色
「你是站在什麼立場的?」
「小機機」拍客的底層生活
分裂與糾結的紀錄人生
第十章:巫山與巫溪
迎來送往的道路
民工老何的新人生
民工老姜的舊生活
古董商老何的荊棘路
迷失在嶄新的古鎮
尾聲: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後記
第一章:中夥鋪
我想拍一部「公路片」
路上的風景
道路上的古老村莊
項目部
第二章:留雲寺
一座讓路的古寺
「神」愛世人
無能為力的神祇
俗世、神界與黨
第三章:老何與老姜
重慶來的挖樁人
老何一家的壞運氣
「杯酒釋恩仇」
本地幫和外地幫
壞運氣輪到了老姜
第四章:中國式博弈
工地上演「黑幫電影」
中國式博弈
難以癒合的傷口
第五章:紅歌與娛樂
一場異彩紛呈的紅歌大賽
牌局和馬戲
人人都愛「橋頭堡」
第六章:老曾與老朱
被遺忘的老兵
沒有硝煙的戰場
「彎道超車」新時代
「公安老朱」和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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