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存在著絕不能目視的禁忌之物
若你非見不可,歡迎來百蛇堂冒險一遊。
巧手玩轉現實與虛構,
完美融合恐怖與推理真髓的混血作家
──三津田信三
挑戰想像的極限,刺激顫慄的臨界點,
最考驗讀者心理承受度的「作家三部曲」衝擊完結。
不該出世的怪談實錄,
一步步吞噬好奇心旺盛的人們!
異常崇拜蛇神的鄉下望族,
總在「百蛇堂」舉行繁複的喪葬儀式,
所有不能言說的祕密,都螫伏在一份怪談實錄《蛇棺葬》裡。
只要看過一眼,你就再也無法抽身……
【故事概要】
編輯兼作家三津田信三,經介紹認識一名出身地方望族的男子,
聽了一段圍繞詭異喪堂「百蛇堂」的回憶。
三十年前,男子的父親依循家族慣例,在密室狀態的「百蛇堂」裡為他的祖母送終,
卻離奇人間蒸發。三十年後,換成男子返回家鄉替後母送終,相同的經歷在他身上重演……
不料,這恐怖又迷人的故事,成為惡夢的開端。
收到整理成文字的書稿《蛇棺葬》後,三津田身邊狀況頻仍。
不僅同事遭神祕黑衣女子跟蹤,從此下落不明,兩個摯友也遇上無法解釋的異象。
於是,他決定與男子見面詳談。
沒想到,排除萬難踏進男子的住所,三津田才赫然察覺,
一切的源頭是早該埋葬地底深處的禁忌之物……
【本書特色】
1. 《蛇棺葬》是《百蛇堂》裡主角聽男子講述的完整故事。兩者可獨立閱讀,但搭配服用會更有樂趣。
2. 舞台為現代,加上彷彿矗立異界的「家」、巧妙穿插的民俗傳說與實際存在的人名,模糊了現實與虛構的界線,營造出迷人又恐怖的氛圍。
作者簡介:
三津田信三
Mitsuda Shinzo
在經過多年編輯工作後,2001年以「三津田信三」系列第一作《忌館-恐怖小說家的棲息之處》出道。
因為熱愛恐怖小說和電影與江戶川亂步的作品,他的「三津田信三」系列總是融合大量的相關雜學,及現實虛構混合的後設作風,廣受喜愛這類作品的讀者喜愛。
主要作品尚有「三津田信三」系列的《蛇棺葬》、《百蛇堂-怪談作家說的故事》,「刀城言耶」系列的《如無頭作祟之物》、「死相學偵探」系列等,是目前最受矚目橫跨推理小說和恐怖小說的第一線作家。
2010年以《如水魑沉沒之物》獲得第十屆本格推理大獎。
相關著作
《忌館-恐怖小說家的棲息之處》
《蛇棺葬》
譯者簡介:
王華懋
熱愛閱讀,嗜讀故事成癮,尤其喜愛推理小說與懸疑小說。現為專職譯者。
章節試閱
八
掛著龍巳家門牌的大門兩側,與二樓設有蟲籠窗 的町家相鄰。蟲籠窗的格欄是直條狀,如今在京都也難得一見。
從狹窄的門面來看,眼前這道大門的內部,或許附屬於左右某一家的房屋。然而,觀察兩鄰,我發現門牌是完全不同的姓氏,表示龍巳家僅限於此一大門裡的空間。町家的特徵雖是門面狹窄,但似乎有些窄過頭。不過,就是這樣的房屋構造吧。
我望著門的四周,卻找不到門鈴,所以客氣地敲門。現下還不到三更半夜,敲大力點應該沒關係,但這裡的氛圍顯然不允許。我敲一會兒門,毫無應答。依町家獨特的深長構造,再拚命敲正門,屋內也聽不見。
我猶豫著伸出手,打開便門。只有大人一半高的便門,無聲無息地消失到另一側,冒出漆黑的方形入口。
如同窺探憑空冒出的未知洞窟,我隔著便門覷向內側,但什麼都看不到。
我躊躇一會兒,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行李袋放進去,再從上半身起、右腳、左腳,幾乎是爬著鑽進去。
我反手關上門站起,眼前是一條細長的黑暗。外面昏暗,門裡更是貨真價實的黑暗,所以,我並非實際看到一條延伸的細長黑暗,只是按町家的構造,好像看得見這樣的情景。左右隱約有股壓迫感,我戰戰兢兢地伸手,一下就摸到牆壁。依觸感判斷,我知道是竹子牆。牆壁與牆壁之間大概不到一公尺,即所謂的半間長。此處果然是細長黑暗的出發點。
不曉得是幾公尺遠的前方,透著幽微的燈光。看來,這條等同院中小徑的細長漆黑道路,直通到那裡。
我摸索著提起腳邊的行李袋,慢慢順鋪石板的狹長通道走去。
叩、叩、叩,腳步聲伴隨奇妙的回音傳進耳中。遙遠前方的石板地上反射出模糊的燈光,似乎灑過水。這是個照不到太陽的空間,就算是白天灑的水,也不會完全乾掉吧。鞋聲那麼古怪,就是此一緣故嗎?我默默思忖。
無論怎麼前進,就是沒辦法靠近燈光。我幾乎陷入錯覺,彷彿我走多遠,細長的黑暗就偷偷伸長多遠。回頭望去,淨是一片看不清的黑暗,難以確定與門口的距離。我像罹患幽閉恐懼症,感覺被關在這奇妙的空間。
即使如此,我仍努力一步步前進,終於看見黑路的終點,接近出口。
石板路結束後,出現鋪石礫的前院。仰頭一看,被切割成長方形的夜空擴展著一片烏雲,像要覆蓋住這塊小小的空間,此處毫無疑問是中庭。宛若接續石板路,踏腳石在眼前畫出微妙的曲線,延伸而出。正面是透出燈光的窗戶,我沿踏腳石右彎,來到龍巳家的玄關。
我原要說午安,改口道:
「晚安。」
然後,我輕敲玄關的玻璃門。
很快地,寂寥的氣息流過狹窄而奇妙的空間。
「晚安。」
我稍微提高音量,更用力地敲門。
這裡毫無疑問是京都市內,且是市區,然而我動輒就會忘記。話雖如此,也不像造訪鄉間透天厝。儘管位在市區,卻好似只有我身處的空間與世隔絕;唯有此處透著幽微的燈光,其實街上一片漆黑;雖然有住家,但除了我,或許根本沒半個人──種種感覺浮現又消失。
「……」
玻璃門上倒映出人影。
到底是何時出現的?
我沒注意到任何動靜……
「抱歉,在夜裡打擾。我是東京D出版社的三津田,請問龍巳先生在家嗎?」
我詢問玻璃門後的影子。別說是回答,影子一動也不動。
只是杵在那兒。
明明已十二月中旬,我卻不知何時大汗涔涔。
我會不會跑到什麼不得了的地方?心頭頓時一陣後悔。
隔著一道玻璃門,有股惡意排山倒海撲來。不久,門的另一頭恐怕就會傳來「嘶……哈……嘶……哈……」的噁心喘息。
「非逃不可」的念頭,及「掉得掉嗎」的疑慮交錯。儘管腦袋很清楚,得在影子活動前做好防備,身體卻毫無反應。我僵立在玄關前。
「來了……」
左邊傳來細微的話聲,解開我的束縛。
「什麼事?」
話聲逐漸靠近。
不久,玄關倒映出影子──剛才那道影子不知何時已消失。
「哪位?」
玻璃門打開,穿著和服的龍巳現身。
或許仍無法擺脫震驚,我默默低頭行禮。
「啊!三津田先生……」
那是打心底驚訝的表情。他沒收到我的信嗎?
「不好意思……我怎樣都想見龍巳先生一面,便擅自找上門。」
「……」
他會把我趕回去嗎?我暗自擔心。
龍巳驚訝未平地盯著我一會兒,分不出是嘆息還是喘息地吁口氣,說:
「請進來吧。」
聽起來像是已有覺悟,也像死心認命。
我在狹窄的玄關脫掉鞋子,穿過延伸至左邊的一小段走廊。
走廊左側第一道紙門,從位置來看,便是窗戶透出光亮的房間,約四張半榻榻米大,裡面可能點著小燈泡。右側有個小廚房,進去一個人就擠滿了。
途中,右側有座上二樓的階梯,同時走廊的寬度縮小一半。左邊是類似儲藏室的成排木板門,再過去就是裡面房間的紙門。
「地方很亂,請包涵。」
在龍巳催促下,我踏進裡面的和室,順從地坐下。
一直隱隱約約的感覺,在看到這間房時變成確信。
「恕我冒昧,這個家原本是不是茶室?」
龍巳有些佩服地應道:
「虧您看得出。這是隔壁的上代當家隱居時蓋的茶室,兼隱居房之用。」
難怪會有竹牆和鋪石板的小徑。小徑上灑水,及突然冒出的前庭,種種精巧的格局透著藝道的風雅。
「隱居的老爺早過世,而隔壁家也不再做生意,便租給我。噯,我只求有地方睡,這樣的大小已足夠,所以就住了下來。」
聽說外面的四張半榻榻米大房間也是茶室。這裡約六張榻榻米大,是依茶會人數決定使用哪邊嗎?真正是風雅的極致,我不禁感嘆。於是,龍巳告訴我更驚人的事:
「應該是依人數來使用,不過這是書院風,外面是草庵風的茶室。」
我重新觀察室內,包括地板上的黑漆壁龕框等擺設,皆沉穩大度,確實是書院風格。
「我不嗜茶道,連難得的地爐,也只是拿來方便冬天燒熱水。」
龍巳語帶自嘲,我內心微訝。不過,我馬上想起他祖母舉行的茶會,心想難怪。
「可是,房裡有這種玩意,也挺不錯。」
龍巳像要甩開厭惡的回憶,往掛在爐上的鐵瓶加水邊說道。
其實,進房後,我就是一眼看到地爐,才確信這裡是茶室。
「樓梯底下曾有扇可往來鄰家的門,現下已封閉。唔,算是理想的隱居之處吧。」
確實如此。三餐和日常所需全在主屋解決,其餘時間就關在這裡。雖然小巧,也有獨立的廚房,需要時也可自炊。不經連通主屋的門口,而從正面大門旁的便門出入,循小徑前來,便會沉浸在別墅或祕密基地的氣氛。多麼奢侈的空間啊。
龍巳和我聊著這棟雅緻的日本房舍。在東京見面時,除了原稿,龍巳幾乎沒提到其他話題。不曉得是對這話題感興趣,還是待在住慣的地方較從容,他健談得令人吃驚。
我們於是暢談約莫三十分鐘。
忽然,背後的紙門打開。
「歡迎。」
我急忙回頭。一個和服打扮的年輕女子三指拼攏,跪坐行禮。
接著,她抬起頭。那是冷豔中帶著嫵媚的美麗臉龐,甚至讓我聯想到「京都美人」一詞。
眉毛雖細,但形狀分明。雙眸細長,彷彿光靠眼神就能訴說千言萬語。鼻梁不高卻直挺,嘴唇小巧,泛著高雅的朱紅,還有如輕柔積雪般的白皙肌膚……
先前我感受到茶室的好,對龍巳讚不絕口,內心仍覺得做為上了年紀的男子住處,無論好壞,總難掩寂寥。然而,這樣的氛圍因女子的登場霎時改變。
單單剪下眼前這幕情景,她的豔麗風情,甚至會讓人錯覺身在祇園 高級日式餐廳的包廂。
「她是……小女。」龍巳僵硬地介紹。
雖然是女兒──不,正因是女兒嗎?我能理解龍巳的慌張。
「抱、抱歉,夜、夜裡打擾。我是東京出版社的人,承蒙令尊關照。」
「辛苦了。」女兒再次行禮。
「沒什麼像樣的……」
她從紙門後端出放著威士忌、酒杯與下酒菜的托盆,走進和室。
兩個男人盡情聊著古怪話題的熱烈氣氛,瞬間充滿詭異的緊張感。
「我想或許會想兌熱水,所以沒準備冰塊。」
她不是特別對龍巳或我說,兀自往杯中倒入威士忌。
「嗯……」
龍巳發出也不像應和的聲音,眩目似地看著女兒。
「啊啊!」
女兒接著要把鐵瓶的熱水倒進杯子時,龍巳驚叫一聲。
「……」
女兒納悶地偏著頭。
「噢……鐵瓶裡剛加水,所以……」
「哎呀,這樣啊。」
女兒從鐵瓶飄向龍巳的眼神,帶著一股令人發顫的嬌娜。要是被那種眼神注視……
「接、接下來,爸自、自己弄就好……」
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龍巳似乎也害羞了,我感到有點好笑。
「那麻煩了。」
女兒向我行個禮,離開和室,在紙門另一頭重新跪坐道:
「沒什麼好招待的,請慢聊。」
我急忙回禮,紙門便無聲無息地關上。
「令嬡真是個美人胚子。」
拜訪作者家時,如果對方有小孩,大部分的編輯都會奉承「令公子好可愛」、「有個這麼出色的孩子,實在教人羨慕」。噯,就算與公事無關,也會客套幾句吧,但我不太擅長。不過,此刻我的稱讚是肺腑之言。
「哦……」
然而,龍巳卻是因女兒走掉,大鬆口氣的模樣。他究竟有沒有聽見我的話,實在令人懷疑。
從電話中的應答聽來,我以為這個家的女人性情陰沉無比,沒想到與想像截然不同。我大概是無意識地猜想,性格內向等於容貌陰鬱吧。實際見面,陰鬱的印象頓時煙消霧散。沒有年輕女孩的活潑,反倒散發端莊的氣質,且兼具清純與冷豔。而那種冷豔又莫名嫵媚,真正美得教人渾身酥麻。
我想多認識她,可是不好突然追根究柢地打探,於是盤算著從母親,也就是從龍巳的太太問起。這麼說來,我根本不清楚龍巳的家庭狀況。今天才第二次見面,應該不算不自然,不過,知悉龍巳的身世後,總覺得這種問題不好啟齒。
此時,我忽然想起龍巳的稿子中提到的美倭子。文中描述美倭子和龍巳的後母長得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如此一想,他女兒的美貌,完全就是能面般的美。難道她是龍巳和美倭子的孩子?
尋思著這些事時,龍巳專注地觀察鐵瓶裡的熱水。不一會兒,水開了,龍巳將熱水注入威士忌酒杯,以調酒棒攪拌後遞給我。
「我就不客氣了。」
我們靜靜乾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原本是茶室的空間裡,只聽得到啜飲熱威士忌的聲響。
我暗忖著差不多該談原稿的事了。由於這前身為茶室的住居,及美得令人屏息的龍巳女兒,開頭就讓話題走偏,但總比劈頭提起原稿要好吧。從這層意義來說,可說在切入重點前,我們適當地閒聊一會兒。龍巳也曉得我的目的,再不提原稿的事,或許會顯得不自然。
儘管這麼想,真要開口時,卻不知怎麼啟齒。具體上,該說什麼、如何提問才管用,我已搞不清楚。
可是,一直想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之先提原稿就對了。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時──
「您認為人的死期是能預知的嗎?」龍巳低問。
「這個嘛,誰曉得呢。」
這問題來得太突然,我不痛不癢地回答。
「我有個大學朋友,曾在大公司的人事部任職。」
龍巳偶爾將酒杯遞到唇邊,訥訥地說了起來。
「那種大公司員工很多,也有不少人因病或意外過世。
由於工作的關係,經常去探望生病缺勤的員工,他說:『後來只要看上一眼,我就知道誰死期已近。』
那樣的人,氣質會變得非常清新。擺脫人類一切營生,甚至散發出神聖的氣息。
實際上,也不是看得到什麼,他形容道:『面對那種人,我就會感覺某種東西從他們的身體嘶~嘶~地跑出來』。」
從身體跑出來的,是生命能源之類嗎?
我不經意想到,龍巳和他女兒講的都不是關西腔。
「我聽到的,是酒家小姐告訴我的事……」
一回神,我已開口,有種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說什麼的感覺。
「那是我還在京都的公司時,聽去過好幾次的酒家小姐說的。」
話語兀自脫口而出。
「酒家女中,不少人看得到那類東西。她有個朋友,看得出誰將不久人世。說是知道,也並非『你幾時會死』之類的預言,而是看得到臉。
每天接待客人,有時客人的面前會浮現完全不同的人臉。幾天後,一定會聽到那個客人的死訊。倘若在本人前方看到另一張臉,她就知道『啊,這個人快死了』,卻不能告知對方,只得保持沉默。她常抱怨精神壓力非常大。
某晚,她走在店旁的小巷裡,一個像上班族的男人迎面而來。就算離得頗遠,也能在男人前方清楚看到別張臉。她覺得很討厭,緩緩別開臉。擦身而過時,她不小心看到男人的面前,浮現比過去任何一張臉都清晰、笑得無比邪惡的年輕女人臉……
她從沒見過那麼恐怖的臉,病了好一陣子。」
我一口氣講完。怎會聊起這種事?我內心納悶,卻無法克制。
龍巳傾身向前,問道:
「那個人看到的臉究竟是什麼?」
「如果當成怪談,就是那些過世的人都遭那些臉的幽靈附身,遭到作祟吧……」
「作祟者不一定會把自己的臉顯現在對方面前吧……我認為是人的死期,以臉這種具體的形式呈現出來。」
「死期……」
「這樣的說法有些奇怪,唔,或許該形容為一種死相吧。」
「原來如此,意即臉孔本身並無太大意義嗎?」
「嗯……純粹是我的感覺,做不出任何解釋。而且這麼想,或許會比較安慰。」
「若是因自己造的孽,遭到作祟身亡,的確是罪有應得。可是,莫名受池魚之殃就太慘了。」
我半開玩笑地說,龍巳卻意外嚴肅:
「死亡的現象只有一種,但死亡的方式不是形形色色嗎?一想到人不全是死於肉體或精神上的原因……」
龍巳是指自身的體驗嗎?想到這裡,我心生一股焦慮,得快點把話題轉往原稿。
「聽說三津田先生的老家在奈良……」
「是的。」
我邊應聲,邊訝異他又說起什麼來了?
「當時我是小學生,所以是很久以前的事。私鐵K沿線的G地方有幢知名的鬼屋。」
「咦?這傳聞我那時也聽過。」
我非常吃驚,但龍巳沒怎麼理會,繼續道:
「這樣啊。雖然用不著再跟三津田先生解釋,不過G那塊土地,是所謂的新興住宅區,許多居民通勤到大阪或京都工作。說是新興住宅區,也是我小時候的稱呼,現在約莫擴大到離車站相當遠的地方了吧。
G地曾有棟關西相當知名的鬼屋。我會用過去式,是不曉得現今的情況。總之,住戶接二連三搬走,不知不覺變成沒人住的空屋。
有一次,四個小學生相約前往那棟屋子探險。雖然聽過鬼屋的傳聞,可是愈怕愈想看吧,他們出於好奇,決定去瞧瞧。
起初大夥戰戰兢兢,在屋裡晃蕩一下,膽子漸漸變大,便進入每一間房探看。
然而,一踏進客廳,領頭的人便發出『噫』地慘叫聲,剩下三人也跟著進去,當場僵住。客廳裡棄置一張滿是灰塵的桌子,上面擺有四杯熱騰騰的咖啡。四人動彈不得,僵在原地時,電話突然鈴鈴鈴地響起。
就像被鈴聲觸動,四個人拔腿逃出那幢屋子。我聽到的是這樣的傳聞。」
我知道的內容也差不多。提到私鐵K沿線的新興住宅區G,只有一個地方。大概是同一幢屋子吧。
我的朋友中沒人敢進去,但很多都知道那個地方。聽兩、三個人描述,外觀是幢漂亮的普通人家。這是關西的小學生之間流傳的傳說嗎?
不,這無關緊要,重點是原稿。得討論原稿才行……
「熱騰騰的四杯咖啡的部分,莫名真實。」
「是啊……」
我附和著,感覺兩人身處的房裡逐漸充塞隱形的古怪氣息。
「這比喻或許有些誇張,不過,那就像三島由紀夫指出的『炭籠打轉』吧。」
炭籠打轉──柳田國男在《遠野物語》中提到,佐佐木喜善的曾祖母逝世的夜晚,祖母和母親為防止火熄滅,坐在炕爐邊顧火時,後門傳來腳步聲。轉頭一看,應該已歿的曾祖母走來,經過兩人身邊離去。此時,擺在近處的炭籠被曾祖母的和服衣襬掃到,團團打起轉。
「忽足音自後門來,有人至,一看,為過世老女。平生佝腰,將曳地衣襬呈三角縫綴於衣前模樣,皆如生前,衣物條紋亦為所悉。不待驚訝,老女經二女所坐爐旁而去,衣襬觸炭籠,炭籠圓狀,故轉動不絕。」
換句話說,是感受到這段「炭籠圓狀,故轉動不絕」的真實。
可是,龍巳為何一直聊著怪談?難道是故意的?他不願讓我提起原稿,所以在轉移話題嗎?
後來,龍巳又講了好一會兒怪談。我努力試著插話,一旦出聲,卻不知為何也是怪談。再怎麼喜歡怪談,這種狀況未免太異常。雖然要論異常,不單我異常……
起初,我以為龍巳是想閃躲原稿的話題,漸漸感到不僅止於此。雖然我是當事人之一,但我們彷彿著了魔,一心一意談論著怪談的光景,仍教人毛骨悚然。同時,這也帶來近似恍惚的感覺。儘管告訴自己,我並未完全忘記原稿,然而,恐怕我已徹底沉浸在這種恍惚中。
「話說回來……」
這是第幾杯兌熱水酒?龍巳遞出酒杯接著道。
「或許是愚蠢的問題,不過,截至目前,您覺得最恐怖的故事是什麼?」
的確,這是個愚問。畢竟人類所有的情感中,再沒有像恐懼這般個人差異懸殊的。
龍巳應當也明白這一點,仍想詢問。這麼一來,除了那個故事,別無選擇。
「若只能擇一,我會毫不猶豫地選出這個故事。我不認為所有人都會感到恐怖,可是,這個故事引發我前所未見的戰慄。」
我喝一口有些太燙的酒,在腦中稍微整理情節後,娓娓道來。因為這個故事裡有不少數字。
「英國威爾斯北方的麥奈海峽,一六六四年十二月五日有艘船沉沒。那是一艘載著八十一人的客輪,只有一人生還。
約莫一百年後,一七八五年,同樣是十二月五日,在同一地點,一艘載著六十人的客輪沉沒,僅一人獲救。
接著,七十五年後,一八六○年,一樣是十二月五日,相同的地點,一艘載著二十五人的客輪沉沒──依然只有一人得救。
從年代來看,也可知這三人是完全不同的人。
然而,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同名同姓。三人都叫『休‧威廉斯』。」
我述說著,雙臂爬滿雞皮疙瘩。
「至於最恐怖的部分,在於這個故事拒絕巧合之外的任何解釋。幽靈確實可怕,不過,仍能將異象解釋成是幽靈引起。雖然牽涉幽靈是否真實存在的問題,也不曉得幽靈的真面目,最少幽靈還可拿來說明異象。如果這不是幽靈,而是莫名其妙的怪物般的存在,就更駭人了。因為我們有『幽靈是人死後變成』的共通認識(先不計較正確與否),莫名其妙的怪物卻什麼解釋都沒有,所以比幽靈可怕。只要能夠接受怪物的存在,例如吸血鬼或狼人,異象本身的恐怖便會減弱。吸血鬼和狼人儘管可怕,但跟幽靈一樣,能用來解釋異象的肇因。然而,這個故事沒辦法歸咎於幽靈、怪物,或其他事物。地點、日期、沉船的種類、僅有一人獲救的事實、生還者的名字──種種細節,三次都如出一轍,只能解釋為巧合。我最害怕的是……」
大概是沉迷於述說,我沒及時發現龍巳的樣子不太對勁。
他全身僵住,卻散發出莫名渙散的氛圍,呆呆凝視著爐上的鐵瓶。
「龍巳先生……」
我低頭想注視他的雙眼,並試著出聲叫喚,但他仍處於恍神的狀態。
「怎麼了……您還好嗎?」
我伸出右手,剛要觸摸他的肩膀……
「同名同姓……」
他喃喃低語。
「同名同姓哪裡有問題嗎……?」
…………
「龍巳先生……」
…………
「龍巳先生!」
「……」
龍巳宛若從假寐中驚醒,渾身一顫,終於抬起頭。
「啊……抱、抱歉。」
「還好嗎?是不是不舒服?」
「呃,不……我有點出神……」
「同名同姓的部分,讓您想起什麼嗎?」
龍巳的表情略微僵硬。
「只、只是我多心罷了,應該是記錯。」
我根本不懂他所指為何。或許他曾歷經不想告訴我的遭遇,所以我沒追問。
先前毫不停歇地談天彷彿是假的,六張榻榻米大的茶室陷入一片寂靜。
龍巳不再恍惚,卻一樣心有懸念,仍不太對勁。
至於我,不曉得是不是說累了,疲勞一湧而上,身體頗為倦怠,甚至忘記為何待在此處。精神上的疲勞遠勝肉體,慢慢滲透到腦袋的每一角落。
即使如此,我還是忘不掉那份原稿。注意到時,我的嘴巴擅自打開:
「龍巳先生至今碰過最恐怖的體驗是什麼?」
或許無意識中,我想誘導龍巳重提原稿的內容,好憶起當初的目的,並解決這個問題,才會脫口而出。
不過,即使我真是打這種算盤,龍巳的回答也完全異於我的預期……
「據他說……」
龍巳的眼神再次變得空洞。
「據他說,我……」
見龍巳就要繼續說下去,所以我問:
「咦?對不起,『他』是哪位?」
龍巳非常訝異,像是我怎會不曉得共同的老友、怎會問起剛說明過的人是誰。
「就是我方才提到的大學朋友,曾在大公司人事部任職,看得出別人死期的……」
我一陣頭暈目眩。
因為我突然有種感覺,龍巳講完那個人的事後,我接著說的部分──在客人的面前看到另一張臉的酒家女故事,直到我前一秒談及的自船難生還的同名同姓男子故事,今晚聊的一切都遭一筆勾銷。
然而,怎麼可能……
「您還好嗎……?」
龍巳擔心地問。
立場顛倒。
到底哪邊才是格子牆內?我思忖著。哪邊是內側,哪邊是外側?經常出現在我惡夢中的格子牆,就是在暗示此事嗎?
「請問……」
不可能有那麼荒唐的情況,我想要確定,卻不知如何開口。
此時……我感受到視線。
急忙回頭,身後的紙門悄然無聲地關上,彷彿送威士忌來的龍巳女兒剛離開……
怎麼……可能……
我端正坐姿,只見龍巳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要再來一杯嗎?」
我反射性地遞出酒杯,接下他調的熱水兌威士忌。
再來一杯──這是第二杯嗎?
再來一杯──龍巳女兒離開房間前,我不可能已喝光第一杯。
不,她不是早就離開房間?之後,龍巳幫我調兌熱水酒,提起他人事部的朋友,接著便發瘋似地不停聊怪談……
「他說:『你……怪怪的,不尋常。』」
不理會混亂的我,龍巳繼續道。
「於是,我問他:『難道你知道我的死期?』」
我太過混亂,不禁頭痛起來。然而,龍巳的話卻不容分說地灌進我耳裡。
「我請求道:『如果看出來,不要客氣,告訴我吧。』」
「……」
我沒附和,直盯著龍巳。
「不料,他告訴我……」
龍巳目不轉睛地回看我。
「『不,我不是看出你的死期……我覺得你已經死了。』」
「……」
「他一臉同情地說:『感覺你老早就死了。』」
八
掛著龍巳家門牌的大門兩側,與二樓設有蟲籠窗 的町家相鄰。蟲籠窗的格欄是直條狀,如今在京都也難得一見。
從狹窄的門面來看,眼前這道大門的內部,或許附屬於左右某一家的房屋。然而,觀察兩鄰,我發現門牌是完全不同的姓氏,表示龍巳家僅限於此一大門裡的空間。町家的特徵雖是門面狹窄,但似乎有些窄過頭。不過,就是這樣的房屋構造吧。
我望著門的四周,卻找不到門鈴,所以客氣地敲門。現下還不到三更半夜,敲大力點應該沒關係,但這裡的氛圍顯然不允許。我敲一會兒門,毫無應答。依町家獨特的深長構造,再拚命敲正門,屋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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