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里蘭州，貝塞斯達
九月八日
晚上九點三十七分
茱莉亞．默瑞．華特思是個沒耐心的人。打開歡迎加入第五縱隊的卡片後，不到五分鐘，就有個手拿披薩盒的男人來敲門，盒子上貼著同款式的信封。
麥斯會帶妳來見我。走到後院，翻過籬笆，麥斯會在對街接妳。一個人來。——JMW。
披薩盒是空的——沒錯，康納在遞給我之前檢查過了──但停在門外的車輛上頭有著瓦倫嘉披薩的小招牌。看來第五縱隊做過功課了，因為這不是瓦倫嘉披薩第一次在這個時段出現在這棟房子前。只是他們派來的人不像外送員——我猜他就是麥斯吧——比較像美式足球的線衛或夜店門口的守衛。
「她不能一個人去。」康納告訴他。
麥斯的眼睛一副要噴出來的樣子。他搶過康納手中的批薩盒，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筆，在卡片背面寫上歪斜的「有人監聽！！！」，接著把盒子塞給我，朝廚房和後院的方向看一眼，彷彿我們已經說定了。
才沒有。我搶走他的筆寫下：「還是不會自己去。」
崔伊看了看仍坐在沙發上的凱薩琳，再看看康納。他們都點了頭，崔伊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後指著我。
麥斯爆怒地靠近我兩步，從他的表情來看，如果不是康納和崔伊同時朝他走去的話，他八成想把我扛在肩上帶走。其實我有點希望他們沒動，這個人的態度需要好好修理一下，被矮他半截的小女生撂倒，應該能稍微達到矯正效果。
而且他顯然沒有善用大腦。茱莉亞給我的指示是從後門出去，如果有人在監視這棟房子，看到外送員扛著人走回車上，對方還一路掙扎，一定會起疑心。
達芙妮一定也察覺有異，再度吠了起來，凱薩琳一放開項圈，牠便立刻站到我身邊低吼。
麥斯搖搖頭，一副我們不可理喻的樣子，接著把手伸進口袋找東西。達芙妮再度低吼。
「拉好妳家的狗好嗎？我要打電話回店裡，確認妳的訂單。」
我蹲下來一隻手抱著達芙妮。牠稍微放鬆下來，但仍緊盯著他不放。
我們耐心等待，終於，他對著電話說：「他們說點了兩個，不是一個。」
麥斯一面聽對方說話，一面看著我們四個——加上達芙妮的話就是五個。「不行，我覺得不好……好吧……對啊。」
他把手機塞回口袋。「是兩個，我馬上再送來。」
康納說：「當然沒問題，但我們會拿到贈品吧？因為是你們搞錯了訂單。」
麥斯翻了個白眼。「我會問問老闆。」他盯著我良久，又朝著廚房後門看了一眼，接著就離開了。
我和崔伊照著紙條上的指示從後門溜出去。翻過圍牆，穿過鄰居的柏樹籬笆，接著就看到停在路邊的瓦倫嘉披薩的外送車。
麥斯又在講電話了，一面從敞開的車窗盯著我們。
披薩外送車是臺紅色破車。前後座之間有片隔板，我猜原本應該是計程車。我們上車後，麥斯轉過頭來看我們。「好，你可以坐車一起來，不過到時候只有她能進去，你在車上等。安全問題。」
「免談。」崔伊開門準備下車。
「慢著、慢著，」麥斯邊舉起手，「等一下。」
最後我們達成協議。麥斯收走我們的手機和我的背包。崔伊可以一起走進大樓，但我跟華特斯小姐見面時，他不能進入辦公室。我不太喜歡這個方案，但只要還有時越鑰匙，萬一有麻煩，我就能跳回去找人幫忙。
車窗隔熱膜的顏色很深，幾乎看不到外面。崔伊說他認為顏色這麼深的隔熱膜不合法，麥斯只是咕噥一聲。我知道幾分鐘前經過了環狀公路，但還是無法確定位所在位置。二十分鐘的車程可能開到華盛頓特區、北維吉尼亞，也可能還在馬里蘭州。
我們在一排不起眼的房屋前停了下來，接著踏上不起眼的人行道，走向一扇不起眼的門，門邊沒有門牌號碼。
從客廳的狀況看來，有人住在這裡。茶几上有成堆的紙張、信封，一本電腦使用說明書和幾本偵探小說。崔伊在沙發上坐下，旁邊躺著一本珍娜．伊凡諾維奇 的小說。麥斯陪我走進一間小小的辦公室，準備見領導第五縱隊的人，這個滲透賽勒斯的叛軍，可能了阻止外公所謀劃的全球災難一絲成功的機會。
∞
「希望妳別介意，」話才說出口，我就巴不得吞回去。就過去的經驗來看，這種開場白反而會讓人立刻進入防備狀態。「不過我又不認識妳，這一切說不定全都是掃羅設下的局。在確定之前，我不可能把鑰匙跟其他東西交出去。」
茱莉亞．默瑞．華特斯稍微把頭往後仰後，接著眼神筆直地看著我。她的長相讓我想起她的母親，雖然膚色稍微深一點，臉頰也比較圓潤，不過她們有著相同的深藍雙眼。雖然我只在一開始她感謝我幫助她父母活著離開喬治亞州時，瞥見了她一閃而逝的笑容，但是那個笑容好像也跟她母親一模一樣。她的年紀比當時的德莉婭至少大了四十歲，不過可以想見她年輕時也跟她母親一樣美豔。
可是，她的語氣和態度卻是百分之百的阿貝．華特斯，至少此時此刻是如此。因為我不但再度質疑她的指令，這次還當著她的面直言不諱地說。
不是我好戰，只是真的累了，也完全不懂為何不能等到白天再來開會。不到三小時前，我才在一九三八年的喬治亞州，看著阿貝、德莉婭和基南從瑪莎家的倉庫爬出來，帶著我打算取得的時越鑰匙坐上賽門的車。讓我睡幾個小時再來和他們的女兒大小聲，應該不算太過分的要求吧。再說，對老太太大吼的感覺很糟，但她實在不可理喻。
「妳知道我們大可直接搶走我們想要的東西吧？」茱莉亞說，「如果我跟賽勒斯弟兄是一伙的，就更有可——」
「掃羅，」我從牙縫擠出這幾個字。光是這十五分鐘裡，她就說了不下五次「賽勒斯弟兄」，已經到了惱人的境界了。「那個人的名字是掃羅．蘭登，根本就沒有賽勒斯弟兄這個人。」
茱莉亞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沒錯，但想從內部推翻一個龐大又多疑的組織——例如賽勒斯國際組織——就要學會小心謹慎。最好學習用不會害死自己的方式稱呼地位最高的瘋子。妳知道吧，那些人不在乎殺人滅口，尤其是對方握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卻拒絕交出來的時候，他們可不會好聲好氣地徵詢。」
我也不會說茱莉亞的徵詢方式是好聲好氣，那比較像命令我把所有東西都交給第五縱隊，包括至今收集到的徽章、資訊、從六橋採集的樣本等等。
「好吧，」我說，「妳高興叫他什麼都可以。沒錯，我知道妳確實大可衝進來強行把東西帶走，就像掃羅的人馬那樣。但別忘了，我們也會反抗，萬一傷了我們之中的任何人，我和你們合作的可能性就再見了。」
我講話時小心翼翼地盯著茱莉亞，因為這番話其實只是虛張聲勢。第五縱隊說不定就像掃羅一樣，已經擁有一小批時空旅人戰力。說不定他們只差我們收集的那些鑰匙和資訊，就能夠自行阻止汰選計畫了。
但茱莉亞的眼神告訴我並非如此。從這些人的態度來看，若不是需要我的協助，他們早就如她所言地動手搶了。我能想到的唯一一項我提供的協助，就是使用時越鑰匙。
只要我開始說話，茱莉亞的食指和中指就會敲著無聲的穩定節奏，好像在等我繼續說下去，於是我繼續說道：「除非妳已經都處理好了？基南——」
我一提到基南，茱莉亞便露出古怪的表情，但她沒有打斷我。
「基南，」我說，「他相信賽勒斯教手上的鑰匙是從妳父母的時代、也就是未來取得的，是當天沒有考察行程的歷史學家手中的鑰匙。我們還是以這為前提在行動吧？」
她點點頭，手指還是敲個不停。桌上有一卷膠帶，我必須克制自己，才不會起身把她的手指黏在椅子上。
我決定刻意盯著她的手指，直到她停下來。然後我才開口問：「那妳需要我幫忙拿回鑰匙嗎？」
「這樣事情會……容易許多。」她承認。
「好吧，想要我合作，就要聽我的。」
「那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時間想清楚，決定先講得含糊一點。「首先，由我決定團隊成員。我必須召集我認識、信任的人。」
「我們早就處理好了。妳的檔案裡提到哈維．提森和那個姓辛格頓的女孩。」
「什麼檔案？誰給妳那種資訊的？」
「我父母。大部分是我母親給的，因為我發現需要妳才能結束這一切。」
我回想在瑪莎家的那晚，阿貝說我們需要盟友。雖然有可能，但我還是不記得自己提過提森。可是夏萊恩？我怎麼會提到她的事？
「我還是不清楚辛格頓女孩對團隊的價值何在，」茱莉亞說，彷彿她能讀到我的心思，「但提森和那個年輕人確實十分有貢獻。」
好……這下就說得通了。她說的「年輕人」想必是基南，因為他知道提森和夏萊恩。
「還有誰？」茱莉亞問道，「還有誰會讓妳覺得安心又自在啊？」
她的語氣讓人火大，但我決定不管她。「凱薩琳、康納、崔伊、我爸媽……」
「為什麼？妳媽根本就不知道這一切。」
「沒錯，她還不知道，但我馬上就會改變現況了。」
「凱特，不行，」她邊說邊把背靠在椅子上，「我能理解妳擔心她的安全。但我們在普魯登絲和黛博拉身邊都妥善安排了護衛。妳母親安全無虞，再說，我們的計劃高度機密，讓妳在這種私事浪費時間，實在是太冒險了。」
我搖了搖頭，態度堅決。「不，我媽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必須是由我開口。不是我不相信妳派遣的護衛，」這句話不完全真心，畢竟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她的部下，「只是在她回家之前，我都沒辦法想其他的事情。我天亮就會出發，凱薩琳也同意——」
「凱薩琳的意見不能列入考量！」茱莉亞停下來深呼吸。她再次開口時，語氣仍然堅決，但友善了許多。「就我所知，她病得太嚴重，無法做出合理的決定。老實說，就她和賽勒斯弟兄過去的關係來看，我不認為她善於做出正確的決定。不過，撇開這件事不談，不顧女兒的安全，這可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呢。」
茱莉亞不意外，我倒是很意外。康納一說普魯登絲和我媽週四可能會出現的地點後，我就打算叫出倫敦的穩定點，準備立刻跳過去。凱薩琳說服我冷靜下來，提醒我好好休息，帶著思緒清晰的腦袋過去。但她也查到了我媽下榻飯店附近的穩定點以及跳過去的最佳時機。我們才正要討論細節，麥斯就來敲門了。
我知道凱薩琳病了，而且沒錯，她現在的決定不太可靠。就凱薩琳跟掃羅過去的關係來看，不得不說我可能也會和茱莉亞一樣有所保留。但聽到眼前這個女人、這個陌生人輕描淡寫地數落凱薩琳，讓我渾身不舒服。
「這就得提條件二了，」我說，「妳不能決定誰的意見才重要。凱薩琳犧牲了大半輩子，想要彌補掃羅製造的災難。」
「我也是。」
「有可能，」我承認，「但講到和我有關的決定時，凱薩琳擁有妳沒有的優勢。她了解我，她懂要是我擔心我媽的話，我就沒辦法達成任何要求。所以這裡結束後，我要回家睡覺，然後去倫敦。普魯登絲和我媽——」
「好好好，」茱莉亞邊說邊揮手，「我知道，她們後天會住進萬豪家居飯店，四樓兩個相鄰的房間。我說過了，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連私下的交談都是。老實說，我還可以告訴妳，她們會待上三天，然後——」
「為什麼要吵這個？」我提高音量說，「為什麼這會是個問題？我只要使用鑰匙就好了。如果時間緊迫，看到我媽安全無恙後，我就會跳回現在這個小時，如果妳堅持，我會跳回這一分一秒。」
「凱特，跳過去不是問題。我們擔心的是妳在倫敦做了或說了什麼話，會讓賽勒斯教的人起疑心。賽勒斯也在監視普魯登絲。其實常有人和普魯登絲一起行動，就是為了監視她、向賽門和賽勒斯回報她的行蹤。她……」茱莉亞低下頭，整理面前的紙張，「這麼說吧，普魯登絲陷得太深，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耍了。」
我正想問對方是誰，但馬上靈光一閃。「基南？不對，他不是掃羅的人，也不是普魯登絲的人。她陷得太深的那部分沒說錯，不過基南是我們陣營的人。他只是從普魯登絲和掃羅那裡取得情報而已。」
茱莉亞朝我一笑，一付高高在上的樣子。「我父親說過妳可能會那麼想。但妳錯了。曾經有段時間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效忠哪一方，但現在我們知道他跟賽勒斯狼狽為奸。凱特，他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的人。」
我的嘴巴忽然變得很乾，難以呼吸，彷彿有隻大手緊捏著我的肺，有好幾秒我完全無法回應，最後才啞著嗓子說：「我不信。」
「抱歉，但是真的。普魯登絲製造的小內鬨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本來跟她同一陣線的人，不是成為第五縱隊的一份子，就是回到賽勒斯國際組織底下。有些人則始終如一，一直效忠賽勒斯弟——」她吐了一口氣，「——掃羅。我敢說基南．鄧恩就是這種人。」
「妳錯了。我認識基南，我知道他效忠哪一方。」
茱莉亞朝我勉強一笑。「凱特，世事無常。這世界上唯一不變的事實應該就是『世事無常』了吧。」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