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時候讀莊子 完結篇

作者序
莊子的自由之路
──心能自主、身能鬆柔、情能自在，生得自由

莊子說要看清姑射山系的全貌，只要跟隨在有腳的人身後，前往這七座絕美之域，輕鬆就能遍覽山丘由起而伏的清麗稜線。只要有腳，一點不難。自乙未立秋（二○一五年）爾來的七年韶光，璧名將鍾情其間卅餘載的山徑步道，分三梯次，接引眾山友們一同踩踏、一齊分享。

於是，有腳的我追隨莊子，姑射山友追隨我。我們就一起，用緣督以為經的胴體、虛實分明的步伐，逍遙悠遊於其間。第一梯既往，第二梯復來。如此輕靈地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可愛山丘。

山丘緩緩，七年悄然。在七回經冬歷春裡，有幸與君緣遇同行。在第三梯次的遊山活動即將開展前，想與你，再次回望──這七年來，教人留連忘返的姑射山。
心鄉路穩宜頻到。留連，許因在此，找到心的家園。
忘返。永恆的心神魂魄，就此安住了。

＊ ＊ ＊

這回，我們馬拉松式一鼓作氣地溫覆踩踏。──先說前兩梯次走過的〈逍遙遊〉、〈齊物論〉、〈養生主〉、〈人間世〉、〈德充符〉等五座山區。


栽下心的種子，乘御江湖

〈逍遙遊〉山區的山丘一號是〈北冥有魚〉。我們的心都在前方，莊子卻要我們把心放回心上。你知道我在說些什麼，如果你還記得〈逍遙遊〉裏的〈北冥有魚〉。

〈堯讓天下〉，是〈逍遙遊〉山區的二號山丘。立丘眺望，遠遠。我們訝然於莊子筆下《莊》學典範許由，那完勝儒學代表人物聖王堯的萬丈輝光。

回想人間。總以為用盡一生燃起的火炬，就可以把身邊照亮。卻不知學會乘御己心、選擇凝定心神，生命才能潤澤一己、磅礡萬物；生命的能量才可能如日如月，懷抱更遼闊的宇宙，照見更遠的地方。

當我們走到〈逍遙遊〉山區〈大瓠之種〉三號山丘的山腳，想樹立屬於自己的──即將播下未來大樹種子的那一時刻，難道不必搞清楚：想要種的，究竟是什麼樹嗎？如果選擇的就是《莊子．逍遙遊》裏的大瓠之種，那麼，是因已然明白能乘載你我逍遙遊於江湖的大葫蘆不是沒用，而是天地間最有用的好物嗎？

你願意一起嗎？要不要從今天起，我們就好好栽培自己的「心」，讓生命之樹的收成像大葫蘆一樣，擁有能乘御江湖之力的安定空明──這顆外人未必看得到它閃亮亮，可一旦明亮起來，卻可以幫你穩妥駕御好人生的「心」。

＊ ＊ ＊

卸下福禍定見，修復心身

〈莫知所萌〉是〈齊物〉山區的二號丘陵。走著走著，不知遠處山嵐何時而起？丘小迴路仍轉，亦不知眼前迷霧何時將滅？

就像你總不知道倒楣的今天是從哪來的──總以為是因為災難、賤人從天而降，不曉得所有的災禍、惡人都只是會過去的風。

孽緣所以這麼長，是因為你強拉它（或他或她）駐留己心。風走多時，你卻選擇鎖住風暴在你小小的心房。放任你原本可以選擇清空、可以選擇遼闊的心，就這麼侷促地翻攪生波、朝暮動盪、層出不窮。然後因心動而氣亂血竭，於是形銷骨毀。

莊子定義這場名為「人生」的遊戲規則是這樣的，勝負取決於：測試身體墜落的時候，心情是不是可以穩住？世界崩壞的時候，心神是否能完好如初？


解開心身束縛，成藝達道
揮別陽光照進，迷霧散去的〈齊物論〉山區，遂走向〈養生主〉山區。走，一起沐浴長養生命之主的芬多精去。

〈生也有涯〉是〈養生主〉山區的一號丘陵。山丘無廟，想是姑射山主人素來不談生前、無論死後。

即便莊周肯定永世的生命，卻只以今生為視野，提出保養生命之首要：「緣督以為經」。揭開以身體訓練為「安心、安身、安家」的首要進路。

空山靈雨，雨最洗心。我們像是一起走著，又是獨自走著。就像在單位裡與同儕的關係，在處群的職場裡，所掌所司，一藝一道，猶自鍊劍孤獨。

踩踏〈庖丁解牛〉二號丘陵的光景，恍悟遊刃有餘的心靈、遊刃有餘的身體，與遊刃有餘的專業能力，都將在朝暮之間的經驗現象裏同步長成。如此一來，修心、鍊身與投入專業的年限，便在生命歷程中一併成就了。

成藝之日，也是達道之時。

〈養生主〉山區三號丘陵〈惡乎介也〉與前述一號丘陵〈生也有涯〉，二者正好分別埋藏道家武林秘笈裡理想身體圖像的合璧。

當我們致力於生活化《莊》學的身體修鍊，於站立行走之際，都將重心虛實分明地落於單腳，如此一來，便使「緣督以為經」豎起脊梁的工夫，因了下半身的參與，而更趨完整。

當你在〈養生主〉山區四號丘陵〈澤雉十步〉裡野炊，頗不容易地在野地裡生火、培養一己在濕潤的芳香中烹調炊爨的能力，而倍感艱難時──你是否想過：逃回方方的城鎮、走進方形盒般的社區、打開也是方形的微波爐泡起依然方形的方便麵，許是藉由也是方形的手機叫外賣，乾脆重返那一直住在方形框架中的宅宅時光？

還是山靈的呼喚留住你了，你真作出這樣的選擇──在日子裏求道，在道中度日。一旦選擇過這樣的日子，再多的框架便再也框列、範限不了你。因為即便你看似活在體制之內、框架之中，但你的心、身、技藝，只要你願意，卻是日日都能走向無法框列範限的造境與自由。


心定安住亂世，穿越烽煙

〈人間世〉山區一號丘陵〈顏回請行〉中石刻的仿真故事，供山行的我們思考：如何應對「不見己過」的暴人、暴君。

五號丘陵以之為名的〈南伯子綦〉，正是我們從《莊子》內七篇（〈人間世〉與〈齊物論〉）得見其由求道到體道過程的典範人物，他糾正我們對吉祥與否的認定，以及選擇專業的偏執。

當「心靈」成為此生志業，那麼生活、工作中的逆境與不順，便都是可供強化心力、擴寬心地的鍊金石。回首來時，若心境蒙此得以飛昇，那麼教眾人以為不祥的際遇，實則已然成為生命中難能可貴的大祥之物了。

昔人已乘黃鶴去。──可是來過〈人間世〉山區的六號丘陵，丘陵並因此以之為名的人物〈支離疏者〉，並非人中黃鶴。他叫支離疏，一個了無顏值、身體且支離變形的人。

但你是否想過，這麼個身體支離變形、了無顏值的人，就算日子過得再好，也很難遭忌；因為不遭人忌，便更容易照顧好自己，使能活到天予的歲數。
保有內心平和德性之人，一樣不易引人側目。於是也容易照顧好自己，逍遙天年。

＊ ＊ ＊

愛很深心很定，情才無傷

行步到〈德充符〉山區的最後一個山丘，登山口的標誌寫著〈所謂無情〉。山區的山色奇美，教人不禁想與所愛同遊。那麼，莊子關於用情的座右銘，怎麼會是「無情」呢？走在如情路婉轉的山路上，此去一程，正提供我們思量莊周「所謂無情」究竟何指的時空。

因緣有時，天命有時，情愛的長短深淺聚散，從來難測。多情厚愛之人求而能得者，唯有「無情」──無傷己（「不以好惡內傷其身」）之情而已。愛而無傷如何可能？既然付出越多，愛得越深，那就在愛上之前、愛上之後，更加深愛一己心身成慣習，時時刻刻、朝朝暮暮、累月經年都能將──對自我心情體況、精神氣血之愛，進行到底。有了這般「恆物大情」，用情自然容易深而淡然、愛而無傷。
情丘小，路不長，像極了愛情在一生中能被捧在心上的時光。
原來該要定的是，有愛，無傷。

我在〈德充符〉山區最高的山稜線遠眺、仰望，不知是霧太重，還是心未空明，多時，仍未見得，何處〈大宗師〉？

＊ ＊ ＊

什麼樣的約定，叫做永恆

到了〈大宗師〉區的〈真人至知〉弄。

當我們不再一味追逐《莊子・養生主》所揭露的，教人可能因不知適可而止的追求而疲累致死的知識類型，而覺知該讓知識的服務對象返躬自身──原來如何保養心身，安好活完此生（「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才是知識之海饒富滋味、可堪追尋的究極（「知之盛」、「至知」）。

更且說這樣的「真知」，只有面對一切順逆之境都無絲毫忤逆之心、能泰然處之，並且氣息已然深達腳踵與大地相通的「真人」，才能真正覺知。

我非真人，無怪半百生命裡好多後來的知「道」，總教人恍悟原先的自己，並不明白、更未知「道」。所幸有體道者莊子（「真人」）留下的「真知」偕行左右。

接著來到〈大宗師〉區的〈真卓恆物〉樂遊園了。

極目國際視野與歷史縱深，你是否也曾在窮盡目光後，捫心自問：什麼是人? 人之所以為人？

莊子為我們找出「恆物」立下「大情」，明白永恆心神靈魂的強化提升才是真正重要、不會丟失的，於是能不執著、陷溺於繁華過眼、轉瞬即逝的人事物。能擁有這般格局弘闊的情感，乃因不忘人生最該「自事其心」，於是把人間世拿來當鍊心並健身房，錘鍊並不斷提升具永恆意義的精神生命。

〈真卓恆物〉讓我們明白：滾滾紅塵中沒有你要定的人事物，只有你要定的心靈與心情。你知道就算失去一切，心神靈魂也永遠不會失去。

我們在〈大宗師〉區的〈道可得學〉巷了。

是啊，在星斗與星斗之間我們仰望，不如學習走著。延續有真人而後有真知的思路，我們必須求道於體道者。

接著，我們一起走進〈大宗師〉區的〈死生一體〉里。
然後自問：我認識自己嗎？
除了生後死前的我，還有自己嗎？

〈死生一體〉帶著你我感受《莊子》的生命情調，倘如莊子所言這鏡中之我，其實是永恆的心神靈魂於死生流轉間暫時借住的形軀──當我活著，面對此世的我，是我；當我死去，失去此世之身的我，仍然是我。這麼一來，很難說是先有生命才有死亡，還是其實是死亡開啟了下一段的新生。

因此你會珍惜活著，也會珍惜死亡（「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會珍惜活著的時光，在生命中盡分盡心盡力，珍惜還擁有形體能被大地承載的每天，並珍惜日日承載著含括自己的眾生活著的大地，也會珍愛死亡──視死亡為理所當然的歸宿，就像旅程的最後一天。

如果死亡是人一生中最大的失去，一旦認定「死」、「生」是未曾斷裂的整體，便可減消對死亡的惶恐與悲傷。面對人、我的生命正經歷著由生入死的最大變化，也就不會驚擾以對。你的心愈發能夠乘御遭逢的災難和逆境，能安於每一次的推移，順隨一切變化，再沒有承受不住的悲傷與狂喜。終於能教飽受刑難的心身逐漸回歸到自然本真的樣態，回到那沒有憂鬱、不會失眠、容易開懷，回到嬰兒初訪人間時的無憂笑意與睡顏，進而發揮天予的心身潛質，進入與天合一的空明美好之境。

接著我們來到〈大宗師〉區專司補救黥面、劓鼻的〈息黥補劓〉街。

價值觀，是生活與生命的北極星。它高懸在那兒，終其一生，你便朝它走去。我們的生命就據此羅列著最重要、次重要和不那麼重要的事，可有時在世俗價值裡、甚至於在一個文化的主流思想（如儒學）裡，真是把本末輕重、先後次第給弄擰、搞亂了。莊子只是回過頭來提醒我們，什麼才是生命中最核心的價值？
生而為人，你可以選擇活在既定框架裡，向外追逐、有待於外，只追求外在的形貌、身分、財富、功業、名聲、權位，並用外在的形貌、身分、地位等來評判、要求他人，放任一己因此而疲憊不堪、沒了自由。

被紋花的臉、割去的鼻子，還能補救回來嗎？不一定，端看你的決心。
當你願意選擇掙脫成見，走出框架，沒有被五花大綁的你，肯定是更輕鬆逍遙自由的。從此把外逐的眼、耳，轉而向內、收視返聽，沿著莊子「自事其心」的幽徑，日不見增，月見所長，自能復育一方風光明媚、無限靜好的桃花源。就在巷側過車的市井之中。

〈大宗師〉區的〈大通坐忘〉里，陽光很暖，風很輕。行經此者，無不陶然。人間少有的安適啊！

有一種進步，不是加法的進步，而是減法的進步；不是外逐，而是內返。不是學、經歷越來越高、越來越豐富，不是財富、位階、名聲、權勢的累積，也非是家族的枝繁葉茂。目的不在外面的高遠枝頭，而是樹立自身。──也曾在意、計較的利名外物，而今是否淡然了？也曾掛心的恩怨情仇，後來是否釋懷了？曾經苦惱的謗誹霸凌，現下是否能待之如一陣雨聲？雨不停，心也靜。最後，也能無執於鏡花水月的此身。心似朝陽，身如雲輕。世事只留兩可的會心。

〈大宗師〉區的〈霖雨十日〉亭。
霖雨十日，我們一起在霖雨十日亭裡小歇。
同於凡間處處，長亭連短亭。

人生可以選擇在無止的貧病苦痛中，不貧窮自己的心志、不病苦自己的心情不傷痛自己的心。反而不辜負大雨滂沱、連日不已的機緣，守護好生命中無人能剝奪你、干預你、阻止你──堅持用心守護，那唯一矢志保有、且永恆都能注意疼惜的空明靜好之心。
接連不斷的雨，等著凡人如你我；也等著已乘御風雨無數的，一代宗師。

＊ ＊ ＊

終結人間刀光劍影，以心之式、以水之式

走過〈應帝王〉區的〈明王之治〉里，方知：冀求天下太平與生命太平，都需要從「心」治理、從「心」開始。心靈靜定之餘，體內之氣且能與天地清和之氣相通、合一，遨遊於不斷提升靈魂境界的廣闊無垠之域中。

〈應帝王〉區的里弄巷陌間，有一個〈神巫四見壺子〉的大型競技場。行腳至此，我們看到一場千載難逢的比試。

為何說是千載難逢呢？想像中《老》、《莊》的體道者該都是「不爭」的。而這裡《莊》學的體道者壺子，竟破例與神巫季咸交手達四回之多，這自然並非壺子老師猶存好強爭勝之心，而是基於對門人列子的深情厚誼，眼看其即將迷途，才難得破例的吧！

競技的背後，仍延續著之前走過〈逍遙遊〉、〈齊物論〉、〈養生主〉、〈人間世〉、〈德充符〉、〈大宗師〉各山林、里巷，莊子一路帶領我們正視、自問的課題──什麼是最重要的知識？《莊子》之徒的必修課為何？何謂體道者（「真人」）？體道者會呈現怎樣的生命境界──能不能以《莊子》內七篇常言及的「心」與「氣」來說明？

壺子對手神巫季咸，教列子目眩神迷的是：無論年、月、日都精準無誤的超強預知能力。列子神往神巫的預知能力，彷彿以為一個人若能預知未來，就等同提前掌控了一己之未來。事實上，當學《莊》者視死生存亡、禍福壽夭皆為可供錘鍊心神的際遇，則對於生命中每一道當下的試題，一位好的老師，又怎會在考前洩題告知？那又何需預知？

最後一站，我們一起來到〈應帝王〉區的〈渾沌鑿竅〉大草坪。算公園嗎？不知道，就乾乾淨淨一塊超大草坪。像極一張還未開眼、還未描畫五官的仰天容顏。

在走訪姑射山的旅程中，我們多半靜默地體會山行所得，並將靜默中的美好，深植己心。不禁反思日常如此多話、多看、多聽、多累的必要。如果無言就能解語，如果眉目就能傳情。而即使說再多話，很多時候仍難以將心意傳達；且因學會聽話，才聽懂太多反倒傷透己心的話。　　


姑射山氤氳的生命能量
生活的背後是一種哲學，哲學的關照是一種生活。
真心希望能讓您以最輕鬆簡易的方式，潛遊於莊子深情記下，授予你我在亂世風雨中、艱難處境裡，依然能心身安適、情深不滯、愛而無傷的良方。
正是時候，讀莊子。
莊子，從心開始。
這是一趟愛養之旅。遊心、養身、學愛。
疫情烽火裡，莊子抵萬金。如何在喧囂塵世裡澹定心神，學會從傳世經典中複製幸福。不會因為世界停擺，你就停擺；不會因為環境惡劣，隨之惡劣。當人間烽火、瘟疫蔓延，世界傷亂、止步不前，更需專注於內在自我的自主、自在、真自由，朝暮成長、勇邁直前。遊心、學愛與愛養此身，在最艱難的處境中，心靈、身體、情愛的修為，仍持續前行。

作者序
莊子的自由之路
──心能自主、身能鬆柔、情能自在，生得自由

莊子說要看清姑射山系的全貌，只要跟隨在有腳的人身後，前往這七座絕美之域，輕鬆就能遍覽山丘由起而伏的清麗稜線。只要有腳，一點不難。自乙未立秋（二○一五年）爾來的七年韶光，璧名將鍾情其間卅餘載的山徑步道，分三梯次，接引眾山友們一同踩踏、一齊分享。

於是，有腳的我追隨莊子，姑射山友追隨我。我們就一起，用緣督以為經的胴體、虛實分明的步伐，逍遙悠遊於其間。第一梯既往，第二梯復來。如此輕靈地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可愛山丘。

山丘緩緩，七年悄然。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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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莊子的自由之路——心能自主、身能鬆柔、情能自在，生得自由

〈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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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卓恆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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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黥補劓
大通坐忘
霖雨十日

〈應帝王〉
明王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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