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歷史小說首獎第一人
第一屆台灣歷史小說獎得獎作品《逐鹿之海》
這場戰役沒有勝利者,飢餓是最大的敵人!
為了糊一口飯吃,你願意付出甚麼代價?
巴代(小說家)
涂豐恩(「故事」網站創辦人)
陳耀昌(《福爾摩沙三族記》、《傀儡花》及《獅頭花》作者)
擊掌叫好,同聲推薦 (依姓氏筆畫排列)
在寫作道上,朱和之年輕而資深。他二○一○年先出版了《滄海月明》,讓我傾倒不已。然後二○○九~二○一○間,我們不約而同寫鄭成功,我寫了《福爾摩沙三族記》,他寫了《鄭森》。最近他又聚焦荷蘭時代的各族群觀點,寫了這本《逐鹿之海》。和之的文筆遠勝於我。對這位寫作互相勉勵的小兄弟,我當然要按「讚」!——陳耀昌
當歐洲與東亞的各種力量在十七世紀的臺灣交會碰撞,許多故事也於焉展開。《逐鹿之海》巧妙地調度多重視角,描繪那樣一個獨特的世界史時刻,是部極富野心的作品。——涂豐恩
是甚麼樣的力量,讓來自東西半球、地北天南的人們聚集在這一片小小的海灣裡彼此廝殺?誰的信仰和價值,才是上天眷顧的一方?
以三百六十度環場視角,逼真重現將近三百六十年前的熱蘭遮大戰。在荷蘭東印度公司、臺灣漢人移民、西拉雅族蕭壠社以及國姓爺鄭成功軍隊的價值衝突與生存競爭之間,追索人性亙古的欲求。
太多人在這塊土地上失去生命,最後換來甚麼?
他們想在這裡找尋甚麼?
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清晨,當濃霧被朝陽驅散,熱蘭遮城守望的哨兵詫異地看見海上出現了一片光禿禿的森林,仔細一瞧,那竟是無數戰船。多年來荷蘭人恐懼的噩夢終於成真,城內警鐘急響、人們奔走呼號:「國姓爺來了!」
多年來,荷蘭人始終提防著國姓爺對臺灣的野心,卻又無法抗拒與之接觸貿易。雙方彼此試探、爾虞我詐,最終無法避免一戰。而這場巨大的戰爭風暴,將來自東西半球、地北天南的各色人物捲入小小的台江內海周邊,彼此屠戮傾軋。
荷蘭商人、新教傳教士、瑞典貴族、日耳曼士兵、印尼僕傭,為了守護荷蘭東印度公司展開殊死奮戰;敬畏天地諸神的西拉雅頭目、篤信基督上帝的頭目之子,在戰火中走向敵對兩方;泉州海商、漳州地主,為了赤崁大地的開墾與兩岸通商利益爭鬥不休;福建水師、內陸將領,同處國姓爺的復國大纛之下卻彼此懷抱異心。
每個人都擁有不同的道德大義、宗教信仰、世俗利益與個人情感,促使他們在事件中採取不同行動,推動局勢發展也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在戰爭中承受巨大創傷,也都有所領悟。
這部小說以史詩般的視野描繪大局變遷、政商角力、人文風貌和壯闊的戰爭場面,呈現十七世紀臺灣不可思議的豐富景觀。並且刻劃戰爭中各種飢餓的樣態──鄭成功以小吃激勵軍隊士氣、荷蘭小兵為吃上一口肉而捨命冒險、流寓文人以忍飢彰顯志節、漢商爭奪田地、鄭軍極度缺糧不得不放棄攻擊四出屯墾……藉由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點出人類紛爭的根本原因,也呈現了這場驚心動魄變局的國際性、多元性、文明衝擊性,以及人們在危難中的掙扎與昇華。
作者簡介:
朱和之
本名朱致賢,一九七五年生於台北。畢業於傳播科系而偏好文史。好音樂,不求甚解。
著有長篇歷史小說《鄭森》、《樂土》,歷史隨筆《滄海月明──找尋臺灣歷史幽光》,幽默小說《冥河忘川有限公司》,音樂人物傳記《指揮大師亨利‧梅哲》,編著有《杜撰的城堡──附中野史》等。兩度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以《逐鹿之海》獲第一屆台灣歷史小說獎佳作,以《樂土》榮獲二○一六華文文學星雲獎歷史小說首獎,為該獎創設六屆以來第一位首獎得主。
章節試閱
第八章 登陸
永曆十五年四月/西元一六六一年四月
陽曆四月三十日,農曆四月初二。清晨六點多,中士拉迪斯和士兵杜普瑞在阿姆斯特丹稜堡瞭望臺上值哨,天已大亮,但海上瀰漫著不尋常的濃霧,甚麼也看不見。
「呵─」拉迪斯肆無忌憚地打了一個巨大的呵欠,疲累地道:「再這樣下去,我都要瘋了。」
「你又在鬼扯甚麼?」杜普瑞懶得理他。
「你沒聽說嗎,最近實在發生太多詭異的事情了。」拉迪斯神祕兮兮地道,「昨天上午,有一個男人從前面港道裡露出水面三次,港務員派人打撈,卻沒發現有人淹死;下午在荷蘭地亞稜堡下面的海中,也有一個披著黃色長髮的人魚從水中連續冒出三次。」
「你親眼看見了嗎?還不都是聽別人說的,有些人就是喜歡故弄玄虛。」
「詭異的事件不是只有這一樁。十五日晚上十二點,密德堡稜堡的守備隊忽然全部同時從睡夢中驚醒,有的人抓起步槍點上火繩,有的人拔出刀劍,有的人拿著長矛,大家慌亂奔跑互相衝撞。可是沒人知道發生甚麼事情,掌旗官也說沒有下令戰鬥,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拉迪斯繪聲繪影地續道,「某天晚上城堡和市鎮間的空地刑場上傳出可怕的垂死低吟,另一晚空地上發出各種武器碰撞的噪音,好像幾萬人交戰似地,有人大著膽子探頭一看,竟是許多鬼魂在打仗!」
「你別說了。」杜普瑞聽得毛骨悚然,嫌惡地亂揮雙手,「這些都只是魔鬼顯示的幻覺,不要被迷惑了。」
「不是幻覺,而是預兆。」拉迪斯煞有介事地道:「Sic ludit in humanis divina Potentia rebus!」
「甚麼?」
「『神意難測,造化弄人』,這是拉丁諺語。」
「你甚麼時候會講他媽的拉丁語了?」
「這是我唯一會的一句。」拉迪斯得意洋洋地道,「當年離開阿姆斯特丹,有個同船的人看到垂淚塔時講了這句話,我就記住了。」
「可惜你沒讀書,否則就可以去當商務員,不用在這裡當兵。」杜普瑞懶懶地道。
拉迪斯認真道:「其實我覺得這些預兆是可以解釋的,譬如說昨天的人魚,有可能是國姓爺的手下潛水進港來調查。」
「如果是這樣,那國姓爺豈不就快來攻打了?」杜普瑞也打了一個呵欠,「這幾年關於國姓爺要來的傳聞實在太多,隨時都在備戰,都快把人逼瘋……天都亮了,怎麼還不換班啊?」
「霧開始散了。」拉迪斯靠在窗口望著海上,「那是甚麼?在北錨地那邊。」
杜普瑞拿起望遠鏡確認,但霧氣中用望遠鏡反而看不清楚,只見一團白影。他遂直接用雙眼眺望,果然看到薄霧裡隱約露出許多縱向的條紋,一時喃喃道:「看起來是很多樹幹,好像一座光禿禿的森林……」
「這下輪到你看見幻影了吧。」拉迪斯嗤之以鼻。
「不,那不是樹幹,是桅杆!」杜普瑞忽然發覺不對勁,驚呼道:「是很多船,數不清的戎克船,我的天啊,國姓爺的船隊來了!」他跳了起來,急忙敲響警鐘。
「狗屎!真的是敵人的船,我去向長官報告!」拉迪斯拔腿就跑,卻馬上跌了一跤,連滾帶爬地跑出瞭望臺,到下層城堡的長官宅邸報警。
揆一聞訊,只穿著襯衣就奔上瞭望臺,裴德爾和副長官歐特根等幾名高官也趕來了。這時濃霧已然散去,北錨地海面上密密麻麻都是船隻,不知有幾百艘,令人看得膽戰心驚。
「看來敵軍必有上萬人。」裴德爾毫不畏懼,甚且眼中放光,表情冷靜得可怕。
「該死的范德蘭!」歐特根咒罵道,「他不僅違反福爾摩沙評議會的決定將增援艦隊撤回巴達維亞,甚至還把有經驗的軍官一併帶走,害本地的戰力反而比增援之前少!結果他才走不久,國姓爺就來了。那個中國惡魔對福爾摩沙的情況真是掌握得一清二楚!」
揆一喝道:「現在說這些於事無補。我們備戰了一年,做過無數次演練,絕對可以守得住。敵船雖多,卻非從港道進入臺江不可,只要固守城堡,擊沉領頭的幾艘,後面多少軍隊都進不來;如果敵人在北邊的魍港或笨港登陸,就讓勇猛的福爾摩沙人去對付他們。」
裴德爾神態昂揚地道:「長官說的沒錯!范德蘭雖然總是胡說八道,但他有一件事情說對了─中國人都是沒用的娘兒們,人再多也贏不過充滿榮譽感又英勇的荷蘭人!」眾人聽了盡皆叫好,一時士氣大為激勵。
「有一艘敵人的舢舨開過來了!」拉迪斯忽然叫道。
眾人聞聲一看,那艘舢舨直向港道而來,甲板上沒有火砲,似無敵意。歐特根疑惑道:「他們要做甚麼?派人前來談判嗎?」舢舨駛到港道口,忽然拉起水中浮標將其繩索割斷。
「可惡,他們在割斷浮標,讓我們的大船無法循著正確水路入港。」揆一罵道,「他們怎麼會知道要做這種事情?一定是那個斌官在背後搞鬼。立刻開砲,別讓他們得逞!」
裴德爾從窗口探出頭去,對底下稜堡的守軍發令,士兵隨即開砲射擊。那艘舢舨俐落地將浮標盡數割斷,隨即轉頭離去。
揆一果斷地向歐特根疊聲發令:「叫領港員彼得斯出海通知格拉弗蘭號、赫克特號和瑪利亞號向岸邊靠近,準備作戰;前來城堡洽公的赤崁地方官瓦倫汀必須立刻回去普羅民遮堡壘防禦,並且帶去兩桶肉和一些米;叫南部政務員將所有荷蘭人及家屬迅速帶進城堡裡來;北區所有政務員帶領荷蘭人和家屬前往蕭壠。」
歐特根領命而去,揆一又對裴德爾和杜普瑞道:「市鎮裡的荷蘭人全部到市政廳報到,配發武器;麵包師盡可能地烤硬麵包,烤出多少就送多少進城,市街上所有倉庫裡的鹿肉也送進來;釋放監牢裡所有的荷蘭人,當過兵的就發配槍枝,其他人去各稜堡協助砲兵。」
裴德爾和杜普瑞都陸續出去傳令,敵軍來襲的消息已然傳遍整座城堡,從瞭望臺往下望,一片兵荒馬亂,人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般焦躁來去。
拉迪斯又緊張又亢奮,心下暗道:是我第一個發現敵船的,這應該記上一功,至少長官會誇獎我兩句吧。他耳邊猛然有人一吼,嚇得回過神來,卻是揆一正在斥罵:「還不快去傳令!」拉迪斯這才發覺自己楞然間沒聽到命令,頓時慌了手腳。揆一往他臀上狠狠一踹,臭罵道:「懦夫!敵人還沒上岸就嚇得靈魂出竅了!我說所有在熱蘭遮市鎮上的中國人都必須待在家裡,把十名架必沙帶來拘禁在上層城堡裡,中國人的舢舨全都沒收!」
●
農曆三月二十三日正午,天時霽靜,南風已發,鄭成功下令大軍舟師自金門料羅啟航,前往臺灣。
東征將士總數二萬,但因船隻有限,分為二程渡海。首程由鄭成功親率馬信、吳豪、陳澤等十鎮共一萬二千人先行進發,另外六鎮八千人則在金門等候船隻返回載運。
隔天各船齊到澎湖,然而海風異常寂靜,只好暫時分駐各嶼。二十七日風勢驟起,卻是當頭狂風,大軍開拔後寸步難行,隨即被吹回。接著幾日,海上狂風暴雨,巨浪滔天,竟發生數年少有的大颱風。
到了三十日一早,鄭成功驚覺大軍乏糧,急召戶都事楊英到澎湖三十六嶼搜取糧食。晚間楊英回來稟道:「各島並無田園可種稻米,只有蕃薯、大麥、黍稷之類,用升斗零星湊集,也僅解來百餘石,還不夠大軍一餐之用。」
鄭成功詢問何斌:「你說臺灣數日可到,糧米不竭,因此大軍並未攜帶行糧。不意阻風於此,令將士們挨餓受凍。若得順風,真可以立時抵達臺灣嗎?」
「順風時,從澎湖往臺灣確實只要一晚上就到了。」何斌自來膽大妄為,但這時上萬大軍成敗就憑自己一句話,也不免有些忐忑。「不過有件事得請藩主留心,小的所測鹿耳門水道,潮漲時水深一丈四、五尺,潮退時不及一丈。我軍大船放舵時深達丈餘,必定得趁著初二大潮通過,否則就有可能擱淺。」
鄭成功聞言,隨即召來管中軍船的侍衛鎮陳廣及蔡翼,命道:「傳我帥令,今晚開駕!」二人互看一眼,當即跪稟道:「藩主,風雨正大,請等候歇止再開駕吧。」鄭成功聽著外面天地呼嘯、奔浪澎湃崩響、艙板上雨擊如箭,腳下也劇烈搖晃不止,心知確實不是行船的時候,卻仍不甘心地問何斌:「此去水路如何?這天氣裡能行船嗎?」
何斌道:「澎湖古稱平湖,港內一向波平如鏡,往東則有黑水溝,最是湍急危險。如果澎湖都已經顛簸成這樣,黑水溝更是過不去的。」鄭成功聽了,只好萬般無奈地作罷。
然而隔天風颱卻未曾稍弱,整日裡潑風倒雨,掀濤作浪。兵士們又餓又累,身上溼冷難當,紛紛叫苦連天。
當晚深夜亥時,鄭成功親上甲板觀察風勢,雖仍狂暴,但風向已然回南,以他多年心得,不久定當歇止。眼看再不出發,勢必錯過初二大潮,於是召來陳廣及蔡翼道:「冰堅可渡,天意有在。上天若要我平定臺灣,今晚開駕後自然風平浪靜。不然,大隊官兵豈能困在荒島上受餓?傳令一更後開駕!」
一更後船隊絡繹開出,風雨少平,但波浪未息,各船俱被拋擲上下,不時鑽擊入水,驚險殊甚。直到三更後,好不容易雲收雨散,天氣明朗,終於能夠順風駕駛。
四月初二黎明,海上泛起大霧,咫尺不辨。何斌乘哨船隨時探看水色,見海水由深碧轉為淡黑,又變為淡藍,已經出了黑水溝。最後海水轉白,那就是靠近岸邊了,於是打出信號,引導鄭成功坐駕中軍船緩緩在北線尾外停泊下椗,各船也魚貫絡繹而至。
卯時霧散,天地大明,鄭軍將士一齊擁上甲板,眺望著晨曦中的臺灣島。只見海面金光閃耀,燦爛非凡。近處沙洲羅列,猶如一隻隻巨鯨拱背匍匐水中,十分可愛。隔著臺江,遠方蔥蘢蒼翠,果然一片大好曠野。將士們紛紛高聲歡呼:「臺灣到了,臺灣到了!」
鄭成功心中激動,暗道:天不亡我大明,特教洪荒之中留此山川,以續國朝一線命脈!一時憶起鄭芝龍,又想:父親年少時在臺灣起事,與結義兄弟十餘人連寨練兵,以一海濱匹夫橫掃東南,終成國家支柱。我今率大軍來此寶地,必能做出更大一番事業。
這時何斌湊上前道:「今日辰時大潮,請藩主預備開駕。」
鄭成功一點頭,向陳廣及蔡翼揮手示意準備。但在船隊開航之前,他還事先安排有一番做作─古來大軍出戰,常以各種祲兆預卜吉凶,實際上是假借鬼神之力以激發士氣。來臺之前,軍中口耳相傳,都說港道有火砲扼守,而鹿耳門淤淺不能通航,兵士們為此膽寒。故而鄭成功要在開駕前禱天,以顯神蹟。
於是鄭成功命人設置香案,吉服冠帶,朗聲祝禱─
成功受先帝眷顧重恩,委以征伐。奈寸土未得,孤島危居!今而移師東征,假此塊地,暫借安身,俾得重整甲兵,恢復中興。若果天命有在,而成功妄想,即時發起狂風怒濤,全軍覆沒。苟將來尚有一線之脈,望皇天垂憐、列祖默祐,助我潮水,俾鷁首所向,可直入無礙,庶三軍從容登岸。
禱罷命何斌用竹篙測探深淺,何斌驚訝地報道:「藩主洪福!今日固然是大潮,然而潮水又比往常加漲。」
「加漲有多少?」
「加漲有丈餘!」何斌手舞足蹈,「小的在臺灣多年,從未見過潮水加漲這麼多,真是天意!」鄭成功聞言大喜,中軍船上歡聲雷動,隔船呼喊傳遞消息,外圈船隻如漣漪般一波波歡呼起來,都說老天相助。
何斌奔至鄭成功身前,低聲道:「小的沒有造假,今日潮水果真比一般大潮加漲。」鄭成功不置可否,何斌又道:「想來是颱風將潮水激得更高了。」鄭成功連連點頭:「如此說來,也算得天數。」
馬信過來請示:「紅夷有兩座城堡,一在鯤鯓島上的大員,夷長揆一就住在裡面;另一座則在臺江對岸的赤崁。我軍應先攻打何處,請藩主示下。」
鄭成功事前和何斌仔細討論過臺灣形勢,對照眼前景物,已有腹案:「紅夷以為我軍必從大員港道裡過,兵士、火砲都布置在此,加上城垣堅固,一時不易強攻;官兵未帶口糧,自然以徵糧為當務之急。赤崁多田園,城小易攻,又疏於防備,應當以此為先。待攻下赤崁後,大員便只是一座海上孤城,取之易如反掌。」
鄭成功在港外留下宣毅前鎮陳澤及左、右虎衛共四千人駐紮鹿耳門,提防荷蘭夾板船,並守北線尾;另遣小隊南下打狗港和三老爺宮溪之間,別作牽制;中軍大隊則全數自鹿耳門進入臺江,往赤崁上岸。
分撥已定,鄭成功擊掌三下為號,中軍船上跟著放砲三聲,擂響金鼓,升起七星大旗,傳令出發。馬信乘平底沙船做先鋒首船,由何斌在斗頭上按圖指點迂迴,另有哨船於前方點篙照應。鄭成功自己也下舢舨,排在第八位入港。於是眾船轉舵揚帆,首尾相銜地忽而轉北、忽而回東,一線長蛇般在鹿耳門港道裡游繞,後隊五號鳥船、四號海滄船、三號趕繒船等大船陸續駛入,連中軍極大者也迴旋無礙,蔚為奇觀。
臺江水域廣闊,浩瀚之勢不異大海,令人胸襟一爽。然而底下水路不深,近岸處更緩緩抬升為一片淺灘。船隊停在禾寮港外,改用舢舨接駁,許多迫不及待的兵士們更直接涉水而行。荷蘭人不曾料到敵船會從鹿耳門長驅直入,並未在此布置守軍,因此大軍得以從容登岸。何斌的契子吳邁已號召上千名漢人前來迎接,拉著牛車下淺灘載運軍械輜重。一個時辰之後,岸上便已集結數千兵士及上百馬匹。
鄭成功一踏上陸地,便召來何斌詢問:「糧食何在?」
何斌道:「赤崁市街上有幾座糧倉,但恐怕守將放火燒毀,請藩主先派兵奪取,大軍再列陣前去。」鄭成功遂命戶都事楊英和五軍戎政楊朝棟持令箭督責援勦後鎮張志,率該鎮九百人急往赤崁市街護糧。
●
早上十點,土地測量師兼赤崁副地方官菲利浦 '梅正在普羅民遮城南邊的中國人醫院 ,監工督責泥水匠建造醫院大門。
他的爪哇黑人奴僕亞當斯忽然指著遠方:「主人你看,熱蘭遮城堡上升起了戰旗。」
「是長官閣下要離開城堡到赤崁來嗎,但怎會升起戰旗?真是奇怪。」梅覺得不大對勁,「走,回普羅民遮市街上去看看。」
兩人才到市街口,就看到人們滿街亂走,嚷嚷著:「國姓爺來了!國姓爺來了!」梅大吃一驚,抓著一人詢問:「怎麼可能,國姓爺是怎麼通過港道的?」那人並未停步,只匆匆丟下一句:「國姓爺率領數百艘戎克船,從鹿耳門水道進來了。」
梅趕緊從市街東端的鷲嶺高地張望,只見臺江上布滿戎克船,一時無法計數,叫人難以置信。
地方官瓦倫汀從熱蘭遮城堡趕回,匆匆下了幾個安排防務的指示後,命令所有婦女和孩童到普羅民遮堡壘前面集合。他站在堡壘的胸牆邊上宣布:「所有婦女和孩童即刻搭乘舢舨,到熱蘭遮城堡中避難,我會派出士兵護航。即刻行動!」
「不─!」一名婦人高聲尖叫,「我不要和丈夫分開!」另外幾個婦人跟著歇斯底里地反對,孩子們從沒看過這樣緊迫的場面,紛紛大哭起來。男人們有的附和,有的勸說,有的則是出於恐懼,全都狂叫怒吼成一團,根本聽不見別人在說甚麼。
梅早已預見這個安排,和妻子安塔收拾好衣物和細軟,準備讓安塔到城堡裡去。但四周秩序大亂,推擠不堪,想去碼頭的人都動彈不得。
這時一名士兵騎馬從北邊馳入,一面喊著:「讓開,傳遞軍情!」他馳到堡壘前,對著胸牆上的瓦倫汀報道:「敵人前鋒一千人已沿著海岸而來,快要抵達了!」眾人聞訊一陣騷動,有些好不容易擠往港邊的,又拚命想擠回來。
那士兵又道:「敵人主力全副武裝,士氣高昂地從新港大路旁的蘇楊農園越過高地,擊鼓吹笛行軍而來。他們有數不完的絲質旗幟,頭盔閃閃發亮,拿著長柄大刀,迅速沿著道路經過哈根納森林,在公司庭園的小溪後面紮營&&」他一口氣不斷地講到這裡,吞了口唾沫才說出最後一句,「他們總共搭起上千個白色的帳棚,簡直望不見盡頭。」
現場頓時陷入恐慌,眾人抱頭尖叫、喃喃自語、手足無措,無頭蒼蠅似地亂成一團。
「上帝啊,請賜給我們力量!」瓦倫汀高聲一呼,眾人便稍稍冷靜下來,他環視現場,懇切地道:「我請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要向神祈求幫助,求神賜予我們力量,祝福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將敵人趕走!」話一說完,立即有人跪下來虔誠地祝禱。
瓦倫汀召來一位探訪傳道帶領眾人禱告,他說一句,眾人跟著念一句:「上帝,請與我站在同一邊。在信仰安慰裡,保衛我們。神的命令必定有理由,因為神不會指示無用的命令。即便壏要求我流血,壏擁有這權利,我向壏不斷祈禱,對壏抱持著希望&&」
祈禱還未結束,又有一騎闖入,高聲急報:「敵人從營區分成數隊,向普羅民遮市街接近!一路直往鎮上而來,一路繞過市街往南邊的中國人醫院包抄。」
眾人再次炸鍋似地陷於慌亂,瓦倫汀命所有人立刻進入堡壘。幾乎在大門關上的同時,國姓爺的一千名前鋒就張著飛揚的旌旗抵達堡壘前面。瓦倫汀下令開槍發砲,將敵人逼退到小丘後方。
這時有幾艘張掛三色親王旗的舢舨駛近岸邊,載著兩百名熱蘭遮城堡的火槍手前來增援。國姓爺的士兵隨即沿著海岸上前攻擊,射出漫天箭雨使舢舨無法靠岸,最後只有六十名火槍手勉強踏過泥灘衝入城中。
之後雙方僵持不下,國姓爺軍阻於砲火無法逼近,荷軍也不能出來。
一名漢人士兵受傷倒臥在堡壘下面,同伴無法救援,他卻不肯投降,不斷地向城上射箭。即使守兵一槍又一槍地擊中他,仍然拉弓不已,持續射了十九箭之多。眼看他身受重創,射出的箭只能軟弱歪斜地掉在堡壘前,守兵實在不忍再開槍。梅的奴僕亞當斯回射一箭命中他的臀部,那鄭軍士兵才翻身滾到一旁,艱難地匍匐爬走。
晚間瓦倫汀派出六十人到市街上放火燒毀存糧,火勢延燒了四分之一的房子。堡壘上的守兵就著火光向敵方猛烈開槍,射倒了好幾個敵兵,其中幾人顯然受了重傷,卻哼也不哼一聲,渾若無事。國姓爺軍很快地將荷兵逼退,撲滅火勢並且奪取存糧。
梅在胸牆上望著逐漸黯淡下去的火光,忍不住問亞當斯:「你還記得白天射中的那個敵兵嗎?」
「記得。」
「你覺得他怎麼樣。」
「他真是個勇敢的戰士。」亞當斯衷心佩服。
梅低聲嘆道:「如果國姓爺的士兵都這麼勇敢,這絕對將會是一場苦戰。」
第八章 登陸
永曆十五年四月/西元一六六一年四月
陽曆四月三十日,農曆四月初二。清晨六點多,中士拉迪斯和士兵杜普瑞在阿姆斯特丹稜堡瞭望臺上值哨,天已大亮,但海上瀰漫著不尋常的濃霧,甚麼也看不見。
「呵─」拉迪斯肆無忌憚地打了一個巨大的呵欠,疲累地道:「再這樣下去,我都要瘋了。」
「你又在鬼扯甚麼?」杜普瑞懶得理他。
「你沒聽說嗎,最近實在發生太多詭異的事情了。」拉迪斯神祕兮兮地道,「昨天上午,有一個男人從前面港道裡露出水面三次,港務員派人打撈,卻沒發現有人淹死;下午在荷蘭地亞稜堡下面的海中,也有一...
作者序
後記
二○一五年四月,我辭掉編輯工作,全心投入《逐鹿之海》的書寫。手上沒甚麼存款,也不考慮退路,開筆後以一百二十八天完成二十八萬字的初稿,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往後大概也很難再有這樣狂飆式的寫作經驗。
臺灣歷史上最令我著迷的是十七世紀時期,由於第一次全球化的國際競逐,這座島嶼成為東西方與南島文明交會之處,從信史之初就站在世界舞臺上。在《滄海月明──找尋臺灣歷史幽光》寫作期間,我走訪荷蘭、長崎、平戶、泉州、金廈、澎湖和臺南等地,圍繞著這個主題進行考察。站在那些天各一方的碼頭上所看見的風景,疊合成一幅無比壯闊的圖像。
於此同時,我也看到大時代中許多細微的身影:在阿姆斯特丹的蒙特班斯塔下,集合向東印度出發的水手們像嬰兒一樣哭起來。泉州的老廟裡,準備橫渡黑水溝的人們求取一包香灰帶在身上,虔敬祈禱神明保佑。西拉雅人在充滿生命力的祭典上痛哭,訴說祖先艱辛。而受到復國大義號召的士兵,每日與飢餓和疾病搏鬥,打著一場又一場不明所以的戰爭。他們在這座島上激盪出的火花如此璀璨,讓我想為這個時代寫一部小說,尤其是為這些被遺忘在歷史洪流中的人們書寫。
因此我嘗試用全景式的寫法,透過四大陣營十餘個主要人物,讓不同的道德使命、宗教信仰、世俗利益與個人情感彼此碰撞,交織出鄭荷政權交替這個重大歷史事件的立體形貌,也表現人們在這座島上奮力求生時的掙扎、勇氣與昇華。
這本書是我對十七世紀臺灣追尋的小小總結,也是邁向下一個寫作階段的起點,對我來說擁有非常特殊的意義。
感謝新臺灣和平基金會舉辦的臺灣歷史小說獎對本書之肯定;感謝印刻出版社總編輯初安民老師和副總編輯江一鯉小姐,一路以來對我的諸多鼓勵與支持,還有健瑜在編輯上的用心;也感謝讀者朋友們的閱讀和回饋,讓我有持續書寫下去的動力。
後記
二○一五年四月,我辭掉編輯工作,全心投入《逐鹿之海》的書寫。手上沒甚麼存款,也不考慮退路,開筆後以一百二十八天完成二十八萬字的初稿,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往後大概也很難再有這樣狂飆式的寫作經驗。
臺灣歷史上最令我著迷的是十七世紀時期,由於第一次全球化的國際競逐,這座島嶼成為東西方與南島文明交會之處,從信史之初就站在世界舞臺上。在《滄海月明──找尋臺灣歷史幽光》寫作期間,我走訪荷蘭、長崎、平戶、泉州、金廈、澎湖和臺南等地,圍繞著這個主題進行考察。站在那些天各一方的碼頭上所看見的風景,疊...
目錄
主要人物關係圖
熱蘭遮城堡和市鎮地圖
臺江周邊村社地圖
鄭荷第一波交戰地圖
【第一部】
第一章 暴風
第二章 凶案
第三章 夜祭
第四章 通航
【第二部】
第五章 困局
第六章 戰雲
第七章 東征
【第三部】
第八章 登陸
第九章 攻城
第十章 飢餓
第十一章 援軍
第十二章 終局
後記
附錄
主要人物關係圖
熱蘭遮城堡和市鎮地圖
臺江周邊村社地圖
鄭荷第一波交戰地圖
【第一部】
第一章 暴風
第二章 凶案
第三章 夜祭
第四章 通航
【第二部】
第五章 困局
第六章 戰雲
第七章 東征
【第三部】
第八章 登陸
第九章 攻城
第十章 飢餓
第十一章 援軍
第十二章 終局
後記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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