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距離八百年《上》

第一章

「他是我的。」
這句話隨著一張杜仁裸身入睡的照片，一同傳到莫麗的LINE訊息裡。
莫麗放大照片，看著照片裡自己的丈夫杜仁。
是外遇對象的示威嗎？杜仁是在何時外遇的呢？用杜仁的手機發了這張照片，他就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莫麗深吸一口氣，揉著抽痛的太陽穴，有片刻的時間想假裝這張照片不存在。她已經連續工作十二個小時了，傳LINE的人可以暫時饒過她嗎？
她喝了一口茶，放緩呼吸，足足過了三分鐘之後，才撥電話給杜仁。
「喂？」過了一會兒，杜仁接起電話，聲音正是好夢方酣時才會有的低黏。
「你在睡覺嗎？」她問。
「嗯。」
「我過去找你。」
「現在？」杜仁的聲音瞬間清醒起來。
「不方便嗎？」如果她剛才對於他的外遇還有任何懷疑的話，現在也已經完全肯定了。
「沒有。我沖個澡，妳十分鐘後再過來。」
「好。」莫麗掛斷電話，看著「謹園」度假村內南洋風格的裝潢，卻沒有任何放鬆的心情。
十分鐘前，她還窩在二樓陽臺的帆布躺椅間，深深地感動於雜誌社此次員工旅遊所住的「謹園」，實在太適合她這種該放假可又不想花力氣的人。
那時的她，手拿一杯晚安茶，看著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及明月的倒影，覺得眼前景象如果再配上一襲Chanel新裝，根本就可以直接當成雜誌內頁廣告。
結果，不過才悠閒了幾分鐘，她的世界就已經開始天搖地動……
「妳瘋了嗎？這時候該想的是杜仁的外遇。」莫麗喃喃自語地說。
她和杜仁結婚十年，沒有孩子的他們都很習慣這種各自忙於事業的情況。
她是女性時尚雜誌《Ｆ》的主編，杜仁則是該社的攝影師，兩人平素工作上就有交集，而他們兩人公事公辦的態度，還曾經讓公司同事票選為最不像夫妻的夫妻。
這回，有著富豪後花園之稱的「謹園」度假村跟他們雜誌社合作一個企劃案，並且慷慨地提供了超低入住價格，所以雜誌社才有法子搭飛機入住這種每晚至少要價一萬二以上的度假村。
她一忙起來，向來就會睡得不好，杜仁又有一大早或半夜起來拍攝的癖好，所以他決定分房而睡，同事們還為他的體貼嘖嘖稱奇過，誰能想到原來分房而睡是陰謀，不是體貼。
難怪杜仁這陣子似乎比較注重打扮，還難得地搽起了她送的男士護膚保養品。
如果他真的外遇了，她該怎麼處理？有潔癖的她還有法子跟他同床共枕嗎？
莫麗打開衣櫥，拿出黑色羊毛大披肩披上，決定把外遇的事交給杜仁處理，畢竟他們生活中的大小事，多半都是她在費心，而且這場外遇是他惹出來的麻煩。
婚姻走到這麼漠然的地步，她該說什麼？說工作耗費了她的全副心神，讓她沒力氣去經營婚姻？
很多事，從來都不由人的。就像大學四年都在戲劇社，最愛演女丑的她，又怎麼會想到自己竟變成了一個精明幹練的主編呢？
莫麗推門而出，走在被路燈照得瑩亮的湖邊白石小徑上。
「……想到莫麗下個月就要被人踢下主編的位置，我連作夢都會笑！」
由遠而近的聲音，讓莫麗臉上表情一怔。
雜誌社的小女生不知道說人壞話應該要壓低聲音嗎？莫麗不想跟她們打照面，一個閃身，把自己隱身到陰暗角落裡。
「叫莫麗去死吧，整天只會叫我們多看多聽多學習，以為大家都跟她一樣不用社交、不用陪老公，時間很多可以加班到十二點喔？她被人FIRE，爽啦。」
她們真的以為她會因為大股東Leo空降他女兒來當主編，就心平氣和地摸摸鼻子走人？莫麗雙臂交握在胸前，無聲地冷笑著。
《Ｆ》雜誌的財神爺——第一和第二廣告主都已經決定下期的廣告宣傳費要跟著她莫麗了，她之後只須等著Leo來跪求她回籠，而這就是她莫麗長久以來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所累積的實力。
等到這些只要被退稿就會臭著一張臉的小女生日後被裁員時，她們就會知道她有多神了。
「也不想想她已經四十二歲了，當真以為自己跟國外的安娜溫圖一樣厲害喔？我看是一樣刻薄。真不知道杜仁哥怎麼會跟莫麗那種女人結婚……我們給他介紹小三，讓莫麗哭到死……叫小珊出來，去勾引杜仁哥，她就愛年長男人……」
「妳醉了喔。剛不是才打電話去，小珊在洗澡啦……」
不用妳們費心，杜仁已經找好小三了。況且，四十二歲的女人可能要遇到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才會哭到死。
莫麗雙臂交握在胸前，只希望她們快點離開。
「小米，走路幹麼一直歪？是想跳湖喔，離那座湖遠一點啦。早上那個當地導遊不是說有什麼科學家來研究過，說它擁有不尋常氣場，是座能穿越時空的『蟲洞』，湖邊經常有人失蹤，也經常冒出一些神智不清的外地人……」
導遊說的是當地民間傳說，不是NASA認證。妳們是看連續劇看壞腦子了？最好穿越是有那麼容易，不然電影「星際效應」幹麼花那麼多錢拍片來告訴妳穿越有多困難。
莫麗翻了個白眼，慶幸她們在發出一陣足以開出噪音罰單的尖聲亂笑後，已經漸漸走遠，否則她真的會忍不住站出來教訓她們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啊。
莫麗半探出頭，確定她們已經不見人影之後，才緩緩踏上湖邊小徑。
好吧，也許是她太憤世嫉俗了。她們才二十多歲，有的是青春和時間，可以有很多想做的事及很多的抱怨，可四十二歲的她已經走過了那段時期。
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颳過，讓莫麗裹緊披肩，她抬頭看向湖面——
湖面中央正波濤洶湧，波浪翻滾的轟隆聲從湖底竄出，就連空氣間也開始瀰漫著一層淡白水霧。
莫麗用手撫著臂上的雞皮疙瘩，只覺得眼前的一切詭異非常。
她開始小跑步，決定能離那座湖有多遠就多遠！雖然說穿越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誰知道湖裡有沒有水怪之類的東西啊。
「莫小姐。」
莫麗一聽身後還有旁人在，立刻鬆了口氣，停下腳步。
「你好。」她轉頭露出笑容，一方手帕旋即摀住她的口鼻。
莫麗瞪大眼，掙扎著想推開對方，想看清楚歹徒的長相，卻失去了力氣。
「……」莫麗閉上眼，意識渙散，再也沒法子開口。
她隱約知道自己被人拖到了湖邊，半邊身子都浸入湖中，可她連冷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人在她腰間綁上了某樣東西。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感覺到腰間的重物正拖著她沈沈往下，而她被捲入一個漩渦，不停地旋轉、不停地旋轉、不停地旋轉……
★★★

她要去報警！
莫麗在恢復意識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種謀殺案一定要快點處理，絕不能讓歹徒逍遙法外。
然後，她還要去處理杜仁的事……
頭好痛。莫麗皺著眉，用了點力氣才有法子睜開眼——
見鬼了！
眼前這些高花几、四柱床，還有只會出現在古代的盆架、鏡架，以及穿著古裝長褙子的女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該不會是「穿越」了吧？莫麗倒抽了一口氣。
但她神智很正常，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會覺得自己穿越了，說她到了陰曹地府還比較有可能吧。
莫麗狠狠捏了手臂一下，還沒感到痛，就先被嚇到了。
媽啊，這隻雞爪又是誰的？
她瞪著那隻只能稱為皮包骨的手，一時之間無法言語。是夢，一定是夢！
「夫人醒了。」春花衝到床邊，紅著眼眶看著她。
秋娘走過來，臉色凝重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回之後，唇角往下一癟，哼道：「昏迷了七天，也該醒了。」
「夫人……」夏菊站在一旁，哭得只能張開嘴巴呼吸。
莫麗看著她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知道春花、夏菊是陪嫁丫鬟、秋娘則是管事娘子。她明明不認識這些人啊。
「妳……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秋娘問。
莫麗搖頭。
「算了，妳休息吧，也沒指望妳記得是我救了妳。」秋娘唇角上揚了一點，轉身就往外走。「我去稟報老爺，說五姑娘醒了。」
「要改叫夫人。」春花小聲說。
「還要妳提醒嗎？誰不知道『夫人』在嫁過來的第一天就投湖了。」秋娘回頭瞪了人一眼。
莫麗皺起眉，直勾勾地看著秋娘。
秋娘別開眼，身子一扭，便走出房門。
莫麗看著秋娘的背影，還是沒有半點真實感；穿越如果這麼容易，連續劇幹麼演、小說幹麼寫？
莫麗抱著雙臂，全身起了陣陣雞皮疙瘩，努力地回想她在現代被扔進湖裡之後的一切，但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夫人，妳還好嗎？」春花小聲問道。
莫麗深呼吸幾次，告訴自己鎮定的第一步，就是弄清楚她現在是誰？
「麻煩給我鏡子。」莫麗說。
莫麗一聽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又乾又扁還氣若游絲，心下先是一沈。
「夫人，鏡子。」春花立刻遞過一個手掌大小的銅雕圓鏡。
莫麗抓著鏡子一瞧——
她整個人往後一彈，腦袋喀地一聲撞到身後牆壁。
春花和夏菊連忙上前扶起她。「夫人！」
「夫人落水已有七日，面貌稍有憔悴也是有的。」春花說。
「不。」莫麗搖頭。
「她」的面貌不是「憔悴」二字可以解決的問題！
莫麗瞪著鏡裡的人，很確定眼前的一切，是她在落水昏迷間所編織出來的一場惡夢！而她在夢中加入了落水前聽到的穿越、蟲洞等資訊，所以把自己幻想成了古代女人。
但她怎麼會給自己編了這樣一個和她審美觀大相逕庭的角色？
想她身為時尚雜誌主編，五官雖只是清麗，但個人風格強烈，上相的瓜子臉蛋極優雅，睫毛一刷、口紅一塗，穿上白襯衫加牛仔褲，髮間架著墨鏡，渾身法國女人的風情，走在路上都有極高回頭率及被街拍的自信啊。
可現在——
鏡子裡的女人瘦到雙頰凹陷，淡到幾乎快沒有的淺眉、單眼皮，外加兩片毫無血色還發紫的薄唇，除了樣子看起來年輕之外，這張臉不用化妝就可以去拍鬼片，半夜照鏡子就該在上頭打十八限啊。
莫麗瞇起眼，試圖在這張臉龐上找出優點。
氣色灰白黯淡，但皮膚應該算是水嫩，柔滑細緻得毫無半點瑕疵，睫毛也算長，再補點眼線便能讓眼睛有神，只是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審美觀如何……
莫麗當然知道如果她真的穿越了，現在根本不是探討美醜的時機，但她實在不認為自己穿越了，她只覺得她在夢中清醒成這樣簡直應該寫成小說。
「我美嗎？」莫麗問春花。
春花愣住了，看向夏菊，好一會兒之後，才對她說：「夫人很好，對我們也很好。」
「對，夫人好，比秋娘好。」夏菊說。
嗯，這麼顧左右而言他的說法，代表「她」長得很安全。
莫麗躺回床上，身體的疲憊與病痛也在同時一湧而上。
她摀著胸口，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她莫麗果然不是一般人，就連一場夢都能夢得這麼真實。
她蜷著身子，痛苦地低咳著。
「大夫怎麼還沒來？」春花急得直跺腳。
「我去看。」夏菊立刻往外走。
「夫人，您喝口水潤潤喉。」春花倒了杯水，扶她起身喝了一口。
正要推門而出的夏菊，正好撞見了秋娘。
秋娘推開夏菊，快步而入，朗聲說道：「胡管事已經差人去請大夫了。老爺有一批買賣要出遠門，交代妳好好休息。」
莫麗看著秋娘神態傲慢，腦海中也不期然閃過一些秋娘對著「她」頤指氣使、破口大罵等等一些比「她」還千金大小姐的舉動，當下決定好好管上一管。
「妳說話小聲點。」莫麗看著秋娘說道。
秋娘倏地瞪向她。
莫麗眼神毫不閃躲地迎向她。「老爺還說了什麼？」
「老爺還要帳房送來十個金元寶和一盒老蔘給妳壓驚。」秋娘瞪著她說道。
「待會兒金元寶和老蔘如果沒送來，記得去拿回來。」就算是在夢中，也要習慣為自己打算，這才是現代女性風範。
春花和夏菊對看了一眼——五姑娘總在生病，從來不管這些事的。
「沒想到夫人清醒後，倒是轉性子了。」秋娘冷笑道。
「妳也知道我是夫人？還以為妳才是。」莫麗冷笑得更大聲。
秋娘臉色一沈，轉身走人。
秋娘不過是個管事娘子，就算慣於欺主，也不該這麼明目張膽。莫麗蹙了下眉，決定暫時先按捺下脾氣，因為在夢中發脾氣，實在太無聊！
「我昏迷的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事嗎？」在夢中既然還無其他事要處理，那就乾脆問清楚一點。
春花和夏菊對看了一眼，卻沒人開口。
莫麗臉色一沈。「實話實說。」
「嘉王送來的那個妾室柳芸兒，帶著兩個管事娘子開始管別院的事情了。」夏菊說。
嘉王又是誰？莫麗揉了下鬢邊，覺得頭開始昏沈了。
「所以，老爺現在共有妻妾幾名？」莫麗問道。
春花和夏菊又互望一眼，夫人先前從沒問過關於老爺或是他的妻妾半點事情，就連嬤嬤想跟她說新婚之夜的事，她也只是嫌髒，別過頭不想多聽。
「說實話。」莫麗眼神一斂，主管的威儀便自然而然地出現。
「除了夫人之外，還有四名妾室。」夏菊說。
莫麗鎮定地點頭，這如果不是夢才有鬼。
因為杜仁外遇，所以她才會在夢中把自己安排成力抗諸小妾的正室夫人。果然，她真是連夢中都不得閒的勞碌命啊。
「夫人，您別擔心這些，好好休養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春花說。
「是。」夏菊在一旁用力點頭。
莫麗看著這兩個樣貌沒有秋娘好看，可看她的眼神卻是頗為關心的婢女，心裡不無幾分感動。
現代的她公私分明、事必躬親，最後卻落得被同事奚落、排擠的下場；夢中的她有真心人陪在她身邊，真好。
莫麗招手讓她們過來，雙手分別握住她們兩人。「謝謝妳們，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春花和夏菊啞口無言，全都愣住了。
春花睜大著眼，而夏菊的眼眶甚至隱隱含淚。
「夫人，我們照顧妳是應該的……妳、不要這樣……」春花聲音顫抖地說。
「對……夫人太好了……我們會怕妳是迴光返……」
春花一把摀住夏菊的嘴。
「我知道夏菊沒有惡意。」莫麗忍住一陣昏眩，笑著緊握了下她們的手，繼續發揮她的演技，用她大學戲劇社甚少嘗試的溫情路線對她們說：「妳們沒聽說過人瀕死之後，性格會大變嗎？我現在決定要重新做人，和前塵往事乾杯了，所以妳們也要好好適應現在的我，把我照顧好，我不會虧待妳們的。」
莫麗和春花四目交接，夏菊則是怔怔地看著春花。
莫麗笑看著春花一本正經的表情，還想說點什麼，可體力已到極限，整個人已經在搖晃。
「我累了。」莫麗鬆開手，緩緩往床上一躺。
是啊，做人就不該勉強，作夢更不需要硬撐，累了就要睡，醒了她就要回到現實叫警察抓歹徒、找杜仁談小三、和僱主談工作規劃……
天，她真的累了。
春花、夏菊見她閉上眼，連忙上前替她拽整被子、調好枕頭。
莫麗一動也不動，意識已然漸漸飄開，只依稀聽見春花說道：「妳叫秋娘快點催大夫過來，夫人真的病得很嚴重。」
莫麗勾了下唇角，很想跟春花說，她沒病，一切不過是一場擬真的夢境而已，但她的意識已經不由她，拉著她沈入無邊無際的黑夢之間……

第一章

「他是我的。」
這句話隨著一張杜仁裸身入睡的照片，一同傳到莫麗的LINE訊息裡。
莫麗放大照片，看著照片裡自己的丈夫杜仁。
是外遇對象的示威嗎？杜仁是在何時外遇的呢？用杜仁的手機發了這張照片，他就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莫麗深吸一口氣，揉著抽痛的太陽穴，有片刻的時間想假裝這張照片不存在。她已經連續工作十二個小時了，傳LINE的人可以暫時饒過她嗎？
她喝了一口茶，放緩呼吸，足足過了三分鐘之後，才撥電話給杜仁。
「喂？」過了一會兒，杜仁接起電話，聲音正是好夢方酣時才會有的低黏。
「你在睡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