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刻文學生活誌 5月號/2016 第153期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歲月如歌
副總編輯丁名慶

初識楊澤，恰恰是《人生不值得活的》出版那年（1997），近二十年時光卻沒機緣聽他哼唱過一句歌，製作專輯期間，他竟公開聲稱，自己很會唱（「文學圈除瘂公之外說不定就是我了」）！！笑語一時間雖無憑據，但聽過他暖厚磁性嗓音的老友們，當印象深刻，亦不難推敲他很可能真是有練過的。而且最近他頻頻在不同場合推薦或談起的，森進一、姚蘇蓉、Sammy Davis Jr.、Bob Dylan、林良樂……曲風歌詞皆遍歷風塵星霜，真不負他城市偵探、浪蕩子之名！！
重尋他提及的老歌，夜深人靜獨自聆聽時（但那些歌明明多流轉於酒場歌場，唱給眾自傷自嘲寂寞人浪蕩子聽，推促彼此更相濡以沫，心有靈犀……），便更深刻感受，他（聽的歌帶領他）走過什麼樣的至苦亦是至樂的年代呀，須藉著詩亦經由歌，方能真正一抒胸臆，滿滿的愛與挫折，只能無所懼地上下求索，並誠實地面對。
詩人楊澤一直很愛講故事也極愛聽故事，充滿豐沛好奇心，更樂於採集人們對生活、自我認識的真實感受。在傾聽和傾訴交換過程中，「用我的瞬間／交換你的瞬間」，雖然總是意態從容，但與談者皆能感覺他腦中巨型資料庫正高速運轉，連結其他故事或者理論，甚至多工處理，創造能自圓其說但又可繼續延展、尋求印證的新發現。
許多年前，他曾提過最想做的工作之一，就是「談人」，「讓我做你的DJ」；或催生更多談人。那亦近於一種生活狀態，或與人、與世界的關係。另一方面，他寫得極少（對外發表），也寫得極多（就算爬山坐車吃路邊攤逛書店，有空檔他都能記筆記）；他更是台北的文化圈頗負盛名的愛書藏書人之一。說、聽、寫、讀，以及生活自身，乃至前幾年尚未除役的編者身分，於他無非時間的累積，龐大、深刻卻輕盈，或許於他都能找到一種富音樂性的存檔方式？而時間，也如楊照於楊澤詩集的注腳：「永遠的疑惑，也是最迷人的遊戲」。在生活、愛或者詩的時間中，楊澤皆是雄辯者，亦是精深的玩家；當然，他也是在玩中雄辯，在雄辯中嬉戲。
回到唱歌。依楊澤的說法，他應該是自己那一輩文學人當中的K歌之王。而面對文字，他其實更接近在祕密錄音室中（一人分飾錄音師、發片歌手兩角），細細琢磨歌者的音質、咬字、力道、腔調，器樂搭配，乃至於呼吸，乃至於情感、視野格局以及胸襟。猶似修行般日日重複相同動作的練習，打掃，行走，吃喝睡覺，揮劍，讀書，歌唱……一遍一遍，以目光、齒舌撿拾字符，輕讀默誦，在腦海裡重組為旋律；一遍一遍，像演練給愛人最顫動心室的一縷吐息，卻要裝作若無其事；也像將細瓷拋磨出極致輝光，務求一體成型的絕妙印象……

幸運的話，生命有時或許還能覓得一支歌得以注記。本月小說，成英姝〈寫給你的歌〉是一支在風中撕碎的戀歌；特別推薦，陳建仲、陳以恩兩篇小說，一是平凡女性的寂苦求愛哀曲，一是少年心事的無調之調；此回並有何致和、楊隸亞帶來封存於琥珀色青春時光裡的歌之哀愁。
歲月如歌，歌（與詩）亦如歲月。唱起了。唱罷了。重唱起。又唱罷。迴環層疊，或共鳴或干擾。有些歌，唱在來日之前，或被拋諸其後。誰唱呢，唱著誰；誰聽見，聽見誰？本期另有余光中、張錯兩位教授分別藉著譯詩，照片與信文，為讀者召喚幾乎湮沒於時間裡的歷史與名字；憑依瓦歷斯‧諾幹的記憶牽曳，我們得以重識雅邁‧苔木的動人影像作品與深情小詩。
歲月果真可吟唱，二十年後浮出鉛字水面的楊澤，唱詞字面上情感裡處處皆帶著含蓄的悲聲；但似遠又近地……誰都不可能忘記他老射手爽朗瀟灑的笑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