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華的新品種,新的戀人地誌
這些書信,
是她在生活裡不斷拋向情人的臨終之眼,
也是不斷地,自我幽微提問。
這些書信,
是她十年來對情愛懸念的總提問,
情愛沉淪至深,她已忘了怎麼說後悔。
這些書信,
是關於她飄忽的悲傷回憶,
是關於她的陳情書。
這些書信,
是綁住她難以飛翔的黃色絲帶,
是浸著關於愛與慾的死亡色澤。
這些書信,
是關於解凍的記憶,
散發腐朽腥羶潮濕,
彷如隔世的氣味。
作者簡介:
高歌吧,最後的波西米亞人!--關於鍾文音
影像時期--
二十幾歲就是兩部電影的劇照師,並短暫當過美術藝文記者兩年。
習畫時期
一九九五年,前往紐約習畫,在紐約淬鍊了自己。
得獎時期
一九九七自紐約回歸。從一九九七年至兩千年,連得十多個重要的文學大獎,從短篇小說、散文到旅行文學和傳記文學都涵蓋其中。
流浪時期
她不斷寫作且還長期放逐他鄉,至今旅行各國的大城市已經難以計數,她是喜歡安居的人,卻又喜歡移動。她最常被套上的符碼是:像波西米亞人、吉普賽女郎。
大量創作時期
作品就是她的「半自畫像」,自我的殘缺或敗德或美好,皆在作品裡逃無可逃。
第一本長篇小說《女島紀行》到書寫家族的《昨日重現》、台北女子異鄉愛情故事的《從今而後》,再到台北南方移民故事的《在河左岸》,一路狂燒,將漫漫家族史與愛情史流向筆墨的汪洋大海。2004年出版的《愛別離》,跳脫半自傳體例,把長篇小說的結構推向更複雜的他者漫漫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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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偷男阿單
我們姑且叫她C女士(雖然她在我心中是永遠的羅麗塔)
我觀察她多年,更且有一回還查電話簿打電話給她,之後每一次都選在颱風天打去她那靠河水的家,我想颱風天她在家。她的聲音總像是在睡覺似地慵懶,但你只要問她妳在睡覺啊,她馬上提高聲音佯裝說沒有啊。
她在我打過三、四通電話後,才會不耐地掛上電話(由此判斷她是個濫好人),我其實不要太多言語就能滿足我的窺淫癖,我只想隔著電話線聽到她的聲音,然後假想地中海的藍色海域裡走出一個濕淋淋的她。
很多時候我更趁著她不在家時打電話去,只為了聽聽她的聲音留言。(她有一次在報紙上寫道回家時常見到答錄機留言亮著燈,但卻是嘟嘟嘟的無語,她寫約是舊情人打來的吧,殊不知我讀了暗自發笑著。)
有一回我還騎摩托車到她的八里居所,從我住的木柵,越過千山萬水,從南到北,只為了在她的信箱親自放入我的信。她又以為是老情人寫給她的,這本情書集有段老情人的書信收錄,其實是我寫的。我們天真的女作家,凡事浪漫不假思索。但有時卻又極冷酷,我過了一段時間再打電話給她後,她一聽我喂一聲就掛了。我懷恨在心,我自非善良之輩,某次見她對某訪問的媒體說她將去巴黎三個月,我便偷偷闖入她家,一個讀者擅自暗地闖入一個作家的生活,我其實是驚嚇的。我見到我們的女作家連掃把畚箕都沒有,冰箱只冰著冰塊和幾根發黑的香蕉(她小說裡的女主角常過這樣的清冷生活),櫃上放著威士忌酒和紅酒,案上擺著幾幀照片,卻都沒有她的情人肖像。我實在很好奇她的閨房,我推門聞到香氣,大力聞著,幽香的花香,枕頭上擱著一只飛航用的眼罩和憂鬱藥片與安眠藥。啊!失眠的女作家,我想著她睡覺時可能全身一絲不掛卻唯臉上戴著眼罩時,我一想起這畫面就很色迷迷地發笑起來,且這一遐想讓我不禁在她的床上躺了一會兒才滿足離去。自此我好像身心通暢似的,以為我已經擁有了她的一切,包括她根本不知道我存在的愛。
打開衣櫥,像是闖進一片黑森林。沒有任何其他顏色懸掛其中,只有黑夜的黑,那黑卻像是手電筒照亮了我的眼睛,我偷了些神祕的黑色氣息將之儲存心裡。
三個月後,我見到她出書,書寫她的家族史小說。其中她對記者哀怨地提到旅行過久,家裡遭小偷了,被偷了好幾十萬元。(我當時見了心想,見鬼,妳的家哪有什麼可以偷的,我確實偷了妳沒帶走的一個低畫素數位相機,裡面有很多張關於妳的照片,也許以後我可以自告奮勇地替妳寫回憶錄,還有誰比我更瞭解妳呢。我偷看了妳的情書也偷了妳心愛的幾本書和幾張無價的照片。)她對記者說她感到被小偷光臨的閨房很噁心,想到被陌生小偷(以鞋印看是男偷兒)摸過的所有衣物都覺得髒,光是洗衣服就洗了一個禮拜。我聽到髒字感到一種無名火的憤怒,但旋即一想,才諒解一個女人被闖入的厭惡心情。
我的女作家啊,如果妳知道是個仰慕的男偷兒闖入,心情會不會好過一點?
C女士年輕時很異國情調,命宮有陀羅星的多戀情在外。(後來不巧聽C女士在某電台聊天時說起她知道自己命盤被某讀者暗自偷算過後,從此都亂留出生年月日,不想自己被窺視且搞不好還被下蠱做法。)而其實就是我不知其命盤,我也可以光靠面相或其人其事來斷定人,何況當對象還是我的仰慕者時,我看她就像在看我自己一樣熟悉。
打從C女士少女青春時代許多人對她母親斷言妳這女孩是留不住身邊的,她會跑得很遠很遠。她會嫁給外國佬,她母親想到那些毛長深眼(伊聽說深目珠無情)時就特別感到害怕,於是把她的女兒看管得更緊,更緊,一直給她披上道德外衣。而這女孩卻相反地愈走愈遠,意執脫掉層層的外衣。
當時她年紀輕在鄉下常沒事聽著離家的哥哥留下的英文唱片,她當時的名言自以為是「享受你的每個分秒剎那」。(Enjoy your every singal moment.)
她懷抱著生命一定要布萊特(Bright),(要布萊特就是要明亮,可惜那時候生命裡布萊特也還沒現身。)而她的生命其實是非常的囚籠(John "Cage"),請原諒我如此意解她,因為C女士的生命河水多曲道,水流湍急。
就我作為一個長期的讀者的粗淺觀察是這失落情書的C女士,陷入了被感情支解成碎片的生活經年,愛情劊子手是情人更是她自己,毀去羅麗塔的不是甜心老爹(Sugar Daddy ),更是願意接受誘惑不捨愛慾的自己。
台灣流行寫美容書,我其實暗自裡以為C女士很適合寫毀容書。
她的感情就是一部毀容史。感情催發了原本讀高中看起來像國中生、讀大學像高中生、出社會像大學生的她快速老去。(根據當時她在某雜誌接受採訪的說詞)愛情就是她的時間催化劑,難怪她會寫《情人的城市》這本書,和她心儀的法國女作家莒哈絲對話,莒哈絲毀於酒精,十八歲就老了。C女士說,她一出生就老了。
誰叫她的「心」長成這個樣子。她看見自己踩在流血的祭壇,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這麼失去信心過,她看見化為碎片的自己熔在火海裡逐漸冰冷老去。
她曾書寫這樣的歲月感嘆,每個曾經是羅麗塔的女人,最後都得在歲月時間的面前俯首稱降,且加入考古(男)隊所要考察的遺址。
曾經年輕的羅麗塔害怕太早來到的智力構成一種對男人的威脅與自我否定(男人不愛,女人就失了自信,即使再有智力),現在已在考古隊登記註冊的她害怕的再也不是智力,而是美麗。
以前,當她還是羅麗塔時,她的情人是不斷以長她十二倍數之齡跳躍而上而老的男人。中途,她的情人和她之齡相差不大,甚至開起前後期同學會來。往後,她的情人將以不斷小她十二倍數而下而輕的男人為時間座標。
時間演化了女人的皺褶與情人祕密檔案。
但空間在哪裡?
除了床,不斷隨著慾血涕淚漂流的床還是今生唯一的空間嗎?
如果是,她看見她自己的死的姿態了。
翻身即逝,東方某詩人說。
逝,也可解死亡。
我仿其語言來書寫她,這是很恰如其分的。雖然很自作多情,但世間何物不多是起於自作多情。
中途情書猶躺在抽屜 發著死水般的閃亮
我有幸成為C女士情書的第一個讀者,自那回偷闖入她的房子發抖哆嗦地讀著她的情書至今,時光又過了幾年。這幾年,她身心皆低調,好像不再需要認識人與這個世界了。她的情書增添,而我依然忠實在旁。我們的女作家自我誠實解剖的感情世界成為某類型讀者的另類慰藉,這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種日行一善,我靠這樣的慰藉如露水光臨我乾涸的身心多年,我藉由觀望她而成為和她一體。她不知道她已經成為我時間大廈的生命夾層多年多時了(時間大廈的生命夾層,我的寫作文字風格也愈來愈和她一體無分了)。
然我觀望她仰慕她卻不想成為她。(雖然我曾經寫過信給她,告訴她晚年若無依,有個老叟將陪伴她到死,但我想這樣的語言她是不相信的,她渴望恆久卻又怕黏膩,我想她應該把情書揉捏一團丟到垃圾桶了,由此書沒有收錄這樣的段落可知。而我將把給她的這些部分情書印在她的情書之前,這是一個讀者對她的最高敬意。)
C女士自我塌陷在孤獨之井由來已久。殘渣過時未清,累結在愛情的血管暗道,我在暗處偷偷凝視她蒐集她注視她多年,發現她的祕辛。撿到情書後更印證了我對C女士的看法:她走在人生中途,中途回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本以為可以著店),於是不免眺望起糾葛在往事情網的一些值得記錄的戀人芳名錄。
她在人生的中途
她在人生的中途,寫作的中途,感情的中途,如ENIGMA「謎」樂團的徘徊不定。她近來多時陷入小說寫作的困頓,並對一切感到困頓欲死,這時她給自己出版其他文類的藉口。她其實困頓的是感情,感情蜘蛛網依然是破了又織織了又破,她無法凝聚心緒,遂給自己寫作暫時晃蕩與放假。她打開塵封抽屜,起出底層發黃信箋,欲冀解讀時光碎片與感情密碼。
她在人生的中途,年齡的中途,身體的中途,命運的中途,恍如中陰生,一切剛好都處在中途的中途。就這樣地,在寫小說的難產難熬時間裡,她擲筆撕紙,宛如瘋子又開始囈語。夜裡她的中途情人鬼影幢幢在她的床枕露臉,那些只開花不結果的情人們,在中途裡各自轉彎的情人們,如不感光的黑,黑是因光線不存還是黑感應不了光線?她一再問自己,為何無法輕盈?為何她的心長成一種誰也不想碰觸的脆弱玻璃模樣,空洞處處的玻璃,一口氣就可以吹破了表面,她為何長成接枝不良的不結果品種?
她厭蔑自己甚比情人,排除自身的美,且鄙視自我特性,她看見自己在愛情的無能,一座雜亂無章的荒蕪花園雖然姿態仍然高昂可貴,但她知道這麼多年下來她確實如此地耗損著自己,荊棘已多過花瓣,一如酒精以泡沫吞吐在她的細胞核裡,閃光的死水是她的心的具體畫面。
逝去的歡樂像腐朽的百合香氣,不堪聞睹,唯文字的奢華瀰漫存在。
她這雙手摸過油漆,摸過顏料,摸過顯影劑,摸過化學劑……她深切知道作蝕刻畫前,得先刻畫銅版,並讓銅版腐蝕,接著美麗的疼痛到來。
她是蝕刻版,情人是那壓紙機。最後吐出了蝕刻畫,一張張以文字寫成的情書蝕刻畫。她熱愛蝕刻畫的過程,那種雕琢,那種如巴洛克的想像,那種腐蝕,侵蝕,接著高壓,機器滾筒將蝕刻銅版和紙張密切壓合滾燙而過。
吐出一張張以疼痛寫成的情書,是為慾血情書。
她的這雙手摸過筆,摸過電腦,摸過身體,一具具如等待捐獻器官猶仍溫熱的軀體,等待她的撫摸。
啊,LAMANT,LOVER,她在此時此刻所吸入的是冷涼如露水的空氣,一旦回憶就是一種宣判:宣判戀情已如木乃伊。
看守愛情著魔藍色警戒區域的烏鴉嚴重失了職,使她自己成為自我島內的放逐者,情人國度的亞當們都沈睡在她者身旁,她的世界太過黑暗,她指出天空是紅色的,別人以為她在發囈語。
她的心理視覺佈滿奇怪顏色與奇怪物件,就像她的餐桌躺的是一具具的人肉,她的床卻躺著法國麵包;她的衣櫥放著不同氣味的刮鬍水刮鬍刀片,她的餐盤放著彩色潤滑緊度恰合的保險套;她屋裡的所有情人送的燈泡都不亮、她的攝影暗房卻老是燈暗不了……
她的一切都在錯誤裡失衡了起來,在人生的中途,在近視與老花眼的中途(而其實她的視力十分良好,瞳孔依然明亮,但心理距離使得她嚴重失焦),她傾斜的姿態日益嚴重,她驚嚇自己愈發長成了年輕時的母親模樣……
所幸,這一切的傾斜,災情尚未蔓延至書桌區塊,趁傾斜的災情還在控制中,她將正確且姿態無誤的將情書從抽屜裡取出,並將那些不礙眼不會無法公開的和顏悅色情書與所有有情眾生相會。
偷覷她這一切的人是一直住在她體內的小女孩羅麗塔,羅麗塔對邁入中途的她的情書全數翻攪了一回又一回。
羅麗塔當然比處在人生中途的她勇猛,於是公開情書就成了這小女孩的任性之舉了。
邁入人生中途的她想,她已經加入考古隊了,羅麗塔還留在原地留戀這一切,她是無可奈何地只能旁觀。
她希望可以把一切公開的罪全丟給那個在體內不斷作祟的小妖精靈羅麗塔。
而毋庸置疑,沈重的悲哀色彩瀰漫在情書裡,宛如野蠻似的一種原始性奢華。那些中途情人們的中途情書比肉身還頑強地存在著,有的則因時移失落,有的是根本沒有遞交至收信人手裡即在中途消失……
愛恨功德會,戀人芳名錄
愛情需索一種熟悉的靠近但又需索永遠得不到的神祕,愛情需要看似偶然又要刻意累積的成全。可憐的C女士,她不知道如何拿捏這個距離,不是太近就是太遠,不是全有就是全無。
導致了C女士的愛情像是疊床架屋,她的愛情重疊著他人的愛情,自知或後知,使得她一再地縮短愛情的保效期,並屢屢提醒自己要有志氣,同時她還常得深呼吸對外佯裝微笑。
我透過各種八卦管道與長年對她的追蹤及蒐集簡報,故擅自替C女士打撈愛情汪洋的屍體,替她一一細數不同時期的各式各樣中途情人:
國中教國文課的班導師與生物老師雙A、一直想當詩人的高中隔壁班學長B、一直想拍電影卻跑去做生意的大學男人C、大學指導教授D、尼泊爾唐卡年輕繪師E、喜歡打電動玩具對一切陌生事物亢奮的導演F、紐約蘇活區不得志畫家G、總是與體制格格不入的媒體副總H,南非自然生態導覽員I、連鎖飯店總經理J、台北某醫師K、畫家L、攝影裝置藝術家M、自稱工人美術家的工藝家N、夜晚總是癲狂起來酩酊抓著人說話竟夜的遊唱者O、紐約猶太裔建築師P、巴黎蒙馬特街頭畫家Q、挪威獨立電影製片人R、好萊塢富商S、有肝病胃病卻又不斷酗酒的女子T、上海某出版業者U、義大利托斯卡尼雕塑家V、某大學教授W、古董商X、八卦雜誌攝影小狗仔Y、改行當保險經理的Z……不斷赴戰地採訪見過上千具屍體的記者a、伊斯坦堡皇宮美術導覽員b、倫敦廣告公司企畫c、島嶼詩人e……
二十四個字母不夠用得再次重複的中途情人名單,換成英文小寫再來一次的愛情亡靈,不斷地一站過一站地對她呼喊。他們是兩個雙魚男三個天蠍男兩個天秤男一個獅子男兩個射手男一個牡羊男四個巨蟹男一個魔羯男,一個巨蟹女一個天秤女兩個獅子女……一個水瓶父,一個天蠍母……啊,她全都愛他們,她亦邪亦善,她亦美亦醜,她既香且臭……她想忘又忘不了,她濫情如島嶼梅雨,一場梅雨可以成為淹沒一座村莊的海嘯。
她漸漸歸納出耽美的天秤男愛少女羅麗塔,愛家又不忠誠的巨蟹男常愛上考古隊女隊員,射手男愛智慧女,雙魚男喜新又戀舊……如此一說,偷窺此情書者就可歸類她是在哪個年紀遇到哪一類男人了。如果走到人生中途才遇到喜歡羅麗塔類型的天秤男那就是對她際遇的一種戲弄了。
被際遇戲弄,何其多啊。常常一個不起眼的眼神或是不經意的動作,卻也悄悄地撒下了命運之網,這網周遍其生活,關係著她往後對於情慾的感受與完成。
但時間會替她撤去纏縛的命運之網。
她那多刺受虐遺痕過深的島嶼太難讓任何一艘船航行靠岸,何況她遇到的常常是搖搖擺擺破破爛爛的大船小船,再加上自身暗礁處處,誠是兩敗不俱傷才怪。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醒悟屬於她的地圖是沒有固定的島嶼,漂流的島與浮動的床是她感情的真相。
像是必然脫鉤的兩輛列車午夜交會而過,情人依然在各自的島嶼,被各自的淚水環抱,在夢中把愛情躺成一個貓的樣態:狀似安逸卻是騷動不安。
她在散落的千萬情書裡企圖尋找一些可資品鑑的珍珠,然後把珍珠串起。串起的珍珠排列成LOVe HaTE,八字沒有真言,八個無意義單音符號,組合成有意義的「愛」與「恨」,「愛」與「恨」,人皆熟悉又不熟悉。
生命交會過的情人們可供記憶再次憑弔的也僅剩零星。她看見她的男人都在離開她後卻複製著她曾有過的痛,或者才想起他們自己的痛楚。
無意義又有意義的情書,發生在中途,在中途發光,她在她的人生中途再度眺望起這片遙遠的海洋,她看見她生命裡的肉身情愛皆將走向腐朽的同時,時間之洋卻依然婆娑著情慾。曾經慾的草率指向了情的輕忽,現在是情的重量又拉回了慾的渴望,如此周而復始,她從小女孩成為大女人,又從大女人成為小女孩……
愛是心苦,索價高昂。
虛就是實,實就是虛。
我又再次擬C女士最擅長的四字句經文式寫法為其擅自代序之結尾(她不知我以高額買通了出版社總編輯,只求得多年對其感情可以見到陽光)。我想她定然不會生氣新書偷渡了陌生人的序,(我們的序文不都是出版社花錢請對於作者可能也是陌生人所寫的嗎,所差只是我是個無名小卒罷了。)
序從來都是多餘的,當序還是出自一個撿到情書的讀者所寫時,恐怕很多人會跳過吧。
但我要高喊愛情無價,我對C女士的愛情也無價。
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為C女士,我們也都在人生的中途,前後不著村不著店地孤獨著。
因為孤獨,所以我們寫情書。
因為要讓情感透透氣,所以我們寫情書。
因為要被後來者看見情路之執著之坑疤,於是以一種自我無情的揭露,來撥開屬於生命的時光的情愛的殘酷內裡,C女士遂絕無僅有的出版了這樣的情書,在一切都困頓的中途。
基於這樣的理解,我但願C女士明白我的用心和我對她的愛啊。
讀者重擬致C女士的不存在情書
我,一個無名小卒,和世間所有男女一樣,為人性食衣住行和性慾擾人等基本面困頓忙碌且憂愁,我有良好而安全的工作,我是普世男人中的普世代表。
但我喜歡C女士卻不可說是普世價值,我想喜歡她的人性格或長相大都有點怪異。當然我不是野獸派,她當然也不是失眠公主。相反地,她是得反覆凝視的女人,用普世眼光看會錯失她。而我在這一點美學品味上,喜愛她是我人生裡最不普世價值的品味代表,她是我生活裡唯一的亂象,她讓我在美學品味上成為一種奇花異草。
而我太過正常的貧瘠生活花園裡需要植栽新的奇花異草,如C這樣難以歸類美或不美的奇特魔女。沒有年齡感的女人,她遊走邊界,她常坐在椅子上,河邊旁,瞇著目光凝視灰色的天空,然後大口聞著天使行過所佈下的潮濕氣息,那些潮濕氣息最後籠罩在她的床枕,她的墨水她的紙頁。
我熟讀她的書,有一句話連她自己可能都忘了:「我濡濕的翅膀無法在細縫狹小的鐵窗駐足太久,我不忍端視這世界劇烈的改變,我只能飛離,飛向我的愛!」
我要以文字飛向她了,我的C,雖然她不知我是誰,但她不知道我是誰讓我有種處在黑暗中的快感。
我正襟危坐地在夜晚,重擬被C女士毀掉我寫給她的情書。
我藉著不存在來擬存在。
所不同的是,過去那些收信者是她,總有個郵差可以為我送達她的地址,現在這些重擬的情書,送達的地址是每個她所不認識的讀者,我把給她的信公開了,我成為每個他者,在各種顏色的角落空間讀著我寫給她的情書,這樣一想,我就有了一種在黑暗中躲藏的快感,C女士將永遠也不知道我是誰的黑暗快感。
文字再度被重擬的筆端留下蛛絲馬跡的感情線索,文字復活,感情卻常被復活推得更輕更清,更遙更遠。
也許讀情書是另外一種無形的感情折磨,但我想她是深切知道,每個人都該讀情書,情書是一種生活硬化的柔軟劑,讓你遙想起你也曾有過的青春或者愛戀或者傷慟或者歡愉。
C女士家的河床廣闊,而我的床卻極小,在極小極小的床躺著,作著愛她的小小的夢,躲在被窩裡寫著極微小微小的情書。這時,午夜的愛人都在夢裡迴光返照了,夢裡的情書紙頁發著黯淡的光。唯其因為世界黑暗,所以情書發光。
發光的情書,只在黑暗,黑暗的午夜,黑暗照亮了夜。
只因情人凝視情人,只因情人複製情人,所以情書才發光。
看我怎麼從讀者成為作者,看我怎麼複製妳(實則我超越妳,妳新舊伏根盤雜糾纏,不若我之於妳的純粹)。
啊,我的C!我的愛!(邪惡的我,很想把妳的姓,從C改成B啊!)
偷男阿單我們姑且叫她C女士(雖然她在我心中是永遠的羅麗塔)我觀察她多年,更且有一回還查電話簿打電話給她,之後每一次都選在颱風天打去她那靠河水的家,我想颱風天她在家。她的聲音總像是在睡覺似地慵懶,但你只要問她妳在睡覺啊,她馬上提高聲音佯裝說沒有啊。她在我打過三、四通電話後,才會不耐地掛上電話(由此判斷她是個濫好人),我其實不要太多言語就能滿足我的窺淫癖,我只想隔著電話線聽到她的聲音,然後假想地中海的藍色海域裡走出一個濕淋淋的她。很多時候我更趁著她不在家時打電話去,只為了聽聽她的聲音留言。(她有一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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