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文學「爆炸時期」的重要代表作
祕魯版「危險心靈」:稱軍校新生為狗崽的《城市與狗》,刻畫50年代秘魯社會無法忘懷却也難以承擔的「狗臉的歲月」!一個高壓腐敗的體制下,最黑暗的境地,隱藏最深的人性純真。
諾貝爾文學獎呼聲不斷的秘魯作家尤薩,首部成名代表作,暴力程度最高、人性刻畫至深!
「這是一本帶給我最多驚喜的一本作品,而且因為這本書,
我才開始實現了從小懷抱著的夢想:有一天成為一名作家。」(摘自作者前言)
*拉丁美洲文學爆炸(Boom)時期開端四大里程碑重要小說之一!
*《城市與狗》獲西班牙Seix Barral出版公司舉辦的簡明圖書大獎、1963又獲西班牙文學批評獎、法國福明托文學獎!
*出版至今已被翻譯成超過三十種語言。
*國內作家、名家齊聲推薦:何致和、吳鈞堯、凌性傑、張淑英、陳小雀……
與馬奎斯齊名的拉丁美洲作家巴爾加斯.尤薩首部長篇小說《城市與狗》,此書1962年完成,甫出版立刻轟動了西班牙文壇,奠定他卓著的國際聲譽,旋即有超過20種語文的翻譯本在世界各地出版,但出版當時也被秘魯當局查禁,並將千餘冊的書萊昂西奧·普拉多軍事學校廣場(本書中的主要場景)當場焚毀。
《城市與狗》是作者根據自己少年時在軍校學習時的親身經歷寫成的。「城市」是指秘魯社會,「狗」是指軍校學員。作品中鋪陳的是1950年代,作者透過校長的角色塑造,明確指出無論城市的醜惡還是狗的凶殘,其根源都在社會制度、軍事獨裁與腐朽觀念等上。他認為「祕魯社會就是一座大監獄」「人是腐朽社會的犧牲品」,因其尖銳的批判,觸怒當局而被列為禁書,然而之後卻在西文文壇大放異彩,獲獎眾多。
這不只是一個破窗偷試題、捉刀寫情書、翻牆翹課、校園霸凌的故事,更呈現祕魯社會過去的腐敗現象如監獄一般宰割人性的一面……本書出版至今已被翻譯成超過三十種語言。一則永遠瘋狂的青春紀事!
內容簡介
尤薩以《城市與狗》這本書享譽國際文壇,此書中他展現了成熟、卓越的文學寫作技巧。他的文筆日益增進表現在極盡細膩的寫作風格裡,並且成為當代文壇的一位大師級作家。本書從出版至今已被翻譯成超過三十種語言。正是因為這部名作《城市與狗》,尤薩被視為拉美文學「爆炸時期」(el boom)的作家成員!「爆炸時期」是一種現象,此時期的特色是同一代的作家們陸續出版了他們第一本作品,同時拉美文學也首次打破了洲際的疆界散佈到全世界。
小說《城市與狗》不只抨擊萊昂西歐.普拉多軍校對年輕軍校生施加的暴行,且從男性職責和扭曲的軍事教育下所產生的後果,正面挑戰對男性的錯誤觀念!這位生於祕魯的作家尤薩作品裡總是少不了詼諧幽默,而《城市與狗》也被視為他所有作品裡暴力程度最高的一本!翻開這本傑出的小說,在軍校的暴政下熱情激昂的青春、如脫韁野馬般激起的憤怒和狂熱,寫下了由一連串情感堆積起、深刻的生命軌跡!
想要了解二十世紀下半世紀的拉丁美洲文學,巴爾加斯.尤薩於1962年出版的《城市與狗》(西班牙簡明圖書獎、文學批評獎得獎作品)更是一部基本而重要的入門作品!
作者簡介:
巴爾加斯.尤薩(Mario Vargas Llosa)
1936年生於秘魯的阿雷基帕市(Arequipa),他不僅是作家、詩人,有小說、劇本、散文隨筆、詩、文學評論、政論雜文等創作,也曾導演舞臺戲劇、電影和主持廣播電視節目及從政。與賈西亞.馬奎茲齊名的尤薩,近年來一直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小說作品主題大都描寫社會底層生活,顯現社會改革色彩,1989年前後曾多次來台訪問。他詭譎瑰奇的小說技法與豐富多樣而深刻的內容,為他帶來結構寫實主義大師的稱號。
尤薩的創作領域多元而豐富,曾獲許多國際大獎的肯定;不過他的文學作品真正開始受人矚目,則是在他出版《城市與狗》(La ciudad y los perros)之後,此書甫出版便遭禁,並被當局者公開焚毀,但卻讓他獲獎無數,包括1962年簡明圖書獎(Premio Biblioteca Breve)和1963年的西班牙文學批評獎(Premio de la Crítica)。1966年出版第二本長篇小說《青樓》(La casa verde),獲得該年度的文學批評獎及羅慕洛‧加列哥斯國際小說獎(Premio Internacional Rómulo Gallegos)等殊榮。另其劇本與長篇小說作品眾多,包括《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Pantaleón y las visitadoras)、《愛情萬歲》(La tía Julia y el escribidor)、《公羊的盛宴》(La fiesta del Chivo)等,2002年獲筆會╱納博可夫文學獎(Premio PEN/Nabokov)。曾在台出版以高更一生以及女權創始者為主角的小說《天堂在另一個街角》以及《給青年小說家的信》(聯經)。
譯者簡介:
曾永銳
輔仁大學西班牙語文學系碩士。從事口譯與筆譯工作,曾於台灣駐多明尼加工業服務團服外交替代役,現專事翻譯。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城市和狗變成象徵的符碼,成為洗濁滌清的明礬,卻也是無法切割的龍蛇混雜共同體……」(張淑英)
「以培育軍事人才為宗旨,並冠上為國捐軀的英雄名號,軍校文化卻是如此不堪。」(陳小雀)
「探討男性的成長與青春,一定少不了這些元素:性、暴力、告密、傷害、義氣、爭風吃醋……」(凌性傑)
導讀一 城市和狗的喧囂 ─ 夢醒時分回到所屬的地方
張淑英(台大外文系教授)
「秘魯」,它是一個源自部落酋長名字的國家;它是西班牙殖民時期總督府的所在地; 是征服者皮薩羅(Francisco Pizarro)出發尋找傳說的黃金城(黃金國,位於哥倫比亞國境)的中心基地;「秘魯」,它是印加文明的神秘遺址馬丘比丘的搖籃;它是〈老鷹之歌〉(“El cóndor pasa”)的故鄉。現代的「秘魯」,它是拉丁美洲原住民文學的源泉區。首都利馬,是殖民時期「諸王的城邦」,也是一九六○年代秘魯共產黨「光明陣線」游擊組織成立的戰場,是亞裔(日本藤森)擔任過總統的國家。
尤薩,拉丁美洲「爆炸時期」文學成名最早、最年輕的作家,如今七十三歲的他,自然是同時期作家群在文壇最活躍的人。他的作品,在現代的秘魯中一一檢驗祖國和新大陸被殖民蛻變的歷程,如何走到軍閥、獨裁、僵化的境地。他在秘魯成長的歲月,從南端的第二大城——故鄉阿雷基帕市到中部的首都利馬,延伸到北部的皮烏拉,都是臨近海洋相對發達的城市。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城市與狗》勾勒了以領導者為名的國家的輪廓,點描出秘魯中央山脈的分水嶺,那個馬丘比丘之巔兩側的景致,猶如詹納斯過去/未來對比的兩邊臉:一邊是海岸城市的喧囂和驚濤駭浪,一邊是後山人的沈寂悲苦和無語問蒼天。尤薩從自己的「狗臉的歲月」的軍校生活刻畫了城市(軍校)內外年輕人集體的焦慮、幻想、苦悶、情欲、激進、暴力、道德淪喪、英雄主義的虛假理想;從血氣方剛的匹夫之勇到往者已矣,來者可追的醒悟過程。他以成長歷練的城市之眼透視山後同胞遭鄙視的境遇,訴說僵化體制造成的悲劇。城市和狗變成象徵的符碼,成為洗濁滌清的明礬,卻也是無法切割的龍蛇混雜共同體,城市向前走,不能拋棄狗,牽引著秘魯和秘魯人/利馬人生命的跳躍與定格。
創作的元素中,以特定社群或集體身分成為主體敘述者,最顯著者莫過於學生和軍人。因此,這些作品也最能吸引相似族群的認同和勾勒共同的記憶。例如,《未央歌》裡描寫抗戰時期大學生的生活和理想;電影《春風化雨》(《死亡詩社》Dead Poets Society)裡描寫保守的高中寄宿學校,開明的老師如何帶領學生散灑他們的熱情狂狷,浸淫詩/劇的天地;《軍官與紳士》融合嚴苛冷酷的軍校和浪漫的愛情、剛柔並行的題材;或尤薩這部稱軍校新生為狗崽的《城市與狗》:顢頇的思維,腐化的道德觀,犧牲了無辜的性命。年輕只有一次,人不癡狂妄少年,然再回首不勝欷噓!
不同的時代,符號自然呈現不同的象徵意義。然而,一九六○年代秘魯的「城市與狗」也未嘗不可用二十一世紀的都會城市與流浪狗來看待。這個「城市」是秘魯、是利馬、是軍校萊昂西歐‧普拉多;是政府,是權力;「狗」是軍校生、是老生、是新兵、是人民、是階級制度裡屈居下位的人。小說裡「狗」是負面的形象,是卑微劣勢的族群,然字裡行間,除了狗崽學生,描述最多的就是瑪巴貝達這條時而惹人厭、卻又如影隨形的忠狗。牠是「各種狗混血生下的雜種狗,但是牠有一副純淨的心靈」。城裡城外兩種狗,時而人不如狗。萊昂西歐‧普拉多—— 這個以秘魯英勇烈士為名的軍校被嘲諷成動物園,猛獸稱王(有桀騖不馴的美洲豹和聽憑命令的狗崽;狗崽間猶鬧鬩牆,狗咬狗一嘴毛),但是軍校的任務卻是要把一群「狗崽」教育成「男子漢大丈夫」;軍校這個城市,是個食物鏈,弱肉強食(作怪的沒事,規矩的倒楣);城市外圍,是舞弊、嫖妓、幹架、抽煙、喝酒、宣洩在城市積壓的怨氣的地方。這個城市內外,像個撲朔迷離閃爍的霓虹燈,曖昧壓抑的情愛隱藏其中,分不出紅男綠女的真愛旅程。這個城市,是個階級權力環環制衡的鉗子,誰向權力說不,誰就走路(坎伯亞中尉)。
《城市與狗》,一九六二年贏得「簡明圖書獎」,可謂一鳴驚人。它是西班牙巴拉爾出版社(Seix Barral)力圖在書市振興拉丁美洲文學的得獎作,此舉使得小說本身也變成拉美文學史發展的拋磚石;像是啟動水庫洩洪的閘門,從此波濤洶湧,一瀉千里。一九六○年代開始,歐洲方興未艾的結構主義理論(相關的符號學、互文性、後設小說紛至沓來)也在尤薩這部作品出現端倪,後續作品如《青樓》(La casa verde)更見火候。單純以文學分析的結構主義而言,我們要側重《城市與狗》所代表的「意義」,從混亂的表象去揭露隱藏其中的結構,從當中許多不同人物的故事去解釋彼此的錯置或相對關係。小說中讀者不容易分辨說故事的人,泰半時候是第三人稱的全知敘述,忽地在一個巷弄轉彎,變成第一人稱的自述,接續又好似多人輪流接力說故事,那當兒彷彿讀者也可以參一腳。
說故事的人主要有三人:美洲豹,代表一個外在客觀的世界;蟒蛇波亞,則是著墨內心世界的表白,他的部分都是內心獨白居多,而且敘述的場景都在校外;詩人阿貝多,最鮮明的角色,軍校內外的生活,主客觀層面描寫的最深刻。《城市與狗》看似男人幫的陽剛小說,淡淡的情愛穿插其中。阿貝多(詩人)、黎卡多(奴隸)、美洲豹先後愛戀著德蕾莎。沒有青樓豔妓(如小說中的「金美足」)的激情蕩漾,沒有纏綿悱惻的誓言,沒有脈絡的談情說愛,雲淡風輕,謎樣的結局。
《城市與狗》是一個明顯二元對立的圖像:軍校長官和學生。每個人的綽號暗示了人物的人格特質:美洲豹、奴隸、詩人、捲毛、瘦子、老鼠、食人魚……。軍校的學生多來自不幸的家庭和貧困的郊區。在眾多軍官當中,從中尉到上校,只有坎伯亞中尉一個剛正不阿的角色。只消幾句對話,似乎便道盡凡夫俗子面對威權的無奈:「沒有什麼比政府更忘恩負義了。」「要讓軍方承認他們犯了錯誤比讓阿拉納同學起死回生還要更加困難。」如果山地人卡瓦或是奴隸黎卡多是萊昂西歐‧普拉多軍校的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或是下階層人物的必然厄運,那麼坎伯亞中尉代表的一股清流,也無法洗刷滿地氾濫的污泥。正如《春風化雨》裡學校為了掩飾學生自殺的醜聞,對學生施壓,要他指控教師,迫使教師辭職離校;而萊昂西歐‧普拉多軍校的上校,為求自保和軍校的聲譽,將坎伯亞流放,駐紮荒郊,不得陞遷。
美國學者胡德(Edward W. Hood)研究馬奎斯的眾多小說時,指出馬奎斯小說裡重複與自我互文的特色(小說的情節、角色、章節敘述重複或相互指涉),尤薩的作品一樣具有這些特點:《城市與狗》、《幼崽》、《龐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誰殺了莫雷洛》、《安地斯山歷險》等軍事題材小說,都有共通的角色、敘述技巧和情節。例如,坎伯亞中尉、李杜馬班長(《安地斯山歷險》)、龐達雷昂上尉有著類似的特質;莫雷洛和黎卡多有著相同的遭人暗殺的宿命。軍事和政治更是尤薩小說創作兩個環環相扣的主題。
一如小說家創作不斷深入耙梳,小說人物也該要回歸反思,城市與狗的喧囂過後,阿貝多、美洲豹、昔日軍校同儕,就像《軍官與紳士》動人的主題曲一樣,都要〈回到我們所屬的地方〉(Up Where We Belong),思索下一步的人生。
導讀二 《城市與狗》:秘魯社會的三點透視圖
陳小雀(淡江大學美洲所所長)
城市是空間,交錯著公共建設與私人建築,構成一張人文地圖。城市是時間,展演出集體歷史和個人故事,儼然一齣流動戲劇。或為生活作息的熙攘場域,或為身家性命的堡壘屏障,或為政治權力的競技舞台,或為金融財貨的交易中心,或為漫步遊蕩的逍遙場所,或為制約居民的圍城園囿,或為作奸犯科的幽暗角落;城市因群聚而偉大,也因居民而永恆,卻因欲望而成為惡之源,隨著時間巨輪的轉動,一幕又一幕的集體記憶在歷史洪流中匯集成城市風雲錄。
狗應是最古老的家畜之一,被稱為人類忠實的朋友,善盡守衛和媒介的職責,象徵智慧和美德。在非洲文明裡,狗甚至被視為神的使者,奉命將火苗賜予人類,使人類文明因火而一日千里。狗亦蘊藏負面意象,代表吵雜和不潔,並有陰沈與邪惡的形象,衍繹為墜落、淫穢、卑賤;因此,世界上許多文明不約而同以「狗」一字作為責備、或侮蔑他人的話語,例如中文的「狗苟」、「狗盜」、「狗仗人勢」等。
《城市與狗》(La ciudad y los perros)是尤薩的首部長篇小說,也是名成之作,自一九六三年出版以來即陸續獲得數項國際文學大獎,並被迻譯為多國語言。尤薩藉「城市」與「狗」,諷喻秘魯的軍事獨裁和階級對峙。「城市」是首都利馬,亦指軍事學校、幫派組織、社會家庭…… 換言之,除了地理空間之外,尚可擴及團體行為模式,甚至個人內心世界;因此,在有形圍牆和無形藩籬的隔閡之下,裡/外界線益發壁壘分明。「狗」指的是受學長凌虐的軍校新生,是苟且偷生的社會邊緣人,是蟄伏冬眠在封閉社會中的可憐蟲,是不願、也無力反叛迂腐思想的膽小鬼;亦即,是宰制階層眼中的「奴才」、「畜生」。
尤薩曾入軍校就讀,目睹扭曲變形的軍事教育,《城市與狗》即源自這段親身經驗,以萊昂西歐.普拉多軍校五年一班的學生為主角,描寫這群生長在紛擾時代的孩子,各有不同的家庭問題,小小年紀即被送入軍校就讀。才進入軍校,便遭受四年級學長的「洗禮」,少不更事又血氣方剛,為了雪恥而組成「團體」,展開報復行動。待升上四年級後,除了欺凌三年級的新生外,又與五年級生惡鬥。好不容易熬到了五年級,在畢業前夕卻發生一連串意外。三年的軍校生活就在打架、鬥狠、逞凶、偷竊、聚賭、作弊中度過。小說揭露軍校齷齪內幕之際,也批判了秘魯腐敗的政治生態。以培育軍事人才為宗旨,並冠上為國捐軀的英雄名號,軍校文化卻是如此不堪,小說甫一出版便引起秘魯軍方的不滿,而於萊昂西歐.普拉多軍校焚書抗議,接著遭威權政府查禁,後來才解禁。
尤薩善於「連通管」(vasos comunicantes)的書寫技巧,在這首部小說即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給青年小說家的信》(Cartas a un joven novelista)中,尤薩對「連通管」如此定義:
在一個場景內,發生了兩件(甚至三件)不同的事情,以交叉方式敘述而來,互相感染,又在一定程度上互相修正。在此結構下,這些不同事件集結在一個連通管中,因而有交流互動的經驗,並在彼此之間建立了一種相互影響的關係……
《城市與狗》分為二部,各有八章,加上最後的尾聲,共計十七個篇章。情節由兩條平行主軸貫穿:一為第三人稱的「全知敘述者」,縷述人物角色和重大事件的來龍去脈;二為其中一名主角「波亞」的內心獨白,以「我」、或「我們」的敘事方式,巨細靡遺地描述三年軍校生活的風風雨雨。順著這兩條軸線,衍生出「奴隸」、阿貝多、「美洲豹」三個主要角色的童年憶往;其中,「美洲豹」的回憶亦藉第一人稱的「我」傾瀉而出,彷彿與「波亞」的內心獨白相互映照,拼湊出「美洲豹」入軍校前的模樣,與在軍校內的所作所為。此外,作者又巧妙安排了德蕾莎這個角色,串聯「奴隸」、阿貝多、「美洲豹」三人的過去、現在與未來,補敘關係脈絡,釐清前因後果,讓看似破碎的片斷情節,交會揉合為一完整故事。
簡言之,獨白與敘事,校內與校外,現在與往昔,現實與回憶,迥異情節交織交疊,不同時空並列並置,彼此通聯呼應,相互交流應答,重組出複雜的時代背景。
在建築製圖、或繪畫藝術上,三點透視(Three-point Perspective)被運用在表現構圖的高大與深遠;《城市與狗》那多層次、多角度、多視野的獨特敘事技巧,儼若小說的「三點透視圖」,呈現立體結構,反映出秘魯社會、政治與文化的全貌。所謂三點透視,是利用兩個消失點(全知的敘述者、波亞的獨白)來構築物件的立體度,再加上一個注視焦點(尾聲),使畫面(情節)產生方向的深度感和空間感。初次翻閱這部立體小說之際,或許容易暈眩於任意跳躍的時間漩渦裡,或者也會不自覺陷入眼花撩亂的敘事迷宮之間,然而,提升閱讀高度,往下俯瞰,那兩條平行軸線自然隨著視野而交叉匯合,小說的全貌也隨之浮現。
名人推薦:「城市和狗變成象徵的符碼,成為洗濁滌清的明礬,卻也是無法切割的龍蛇混雜共同體……」(張淑英)
「以培育軍事人才為宗旨,並冠上為國捐軀的英雄名號,軍校文化卻是如此不堪。」(陳小雀)
「探討男性的成長與青春,一定少不了這些元素:性、暴力、告密、傷害、義氣、爭風吃醋……」(凌性傑)
導讀一 城市和狗的喧囂 ─ 夢醒時分回到所屬的地方
張淑英(台大外文系教授)
「秘魯」,它是一個源自部落酋長名字的國家;它是西班牙殖民時期總督府的所在地; 是征服者皮薩羅(Francisco Pizarro)出發尋找傳說...
章節試閱
《城市與狗》 第一章
1
「四點。」美洲豹說。
光線透過汙穢的玻璃粒子透射出來,幾張臉孔在搖曳的燈火下顯得模糊。除了波菲里歐•卡瓦,眾人的危機已經解除。骰子開出三點和一點後靜止不動,潔白的骰子和髒汙的地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四點。」美洲豹又重複一遍。「是誰在那兒﹖」
「是我,」卡瓦小聲地回答:「我剛說四點。」
「快一點!」美洲豹催促著,「你曉得,左邊第二個。」
卡瓦感覺到一股寒意。營房的盡頭無窗的廁所隔著一扇薄木門,自立於營房之外。往年,冬天只能從破窗和隙縫溜進軍校宿舍,但是今年的冬風特別凜冽,校舍中幾乎無一處能倖免於它的肆虐。夜裡寒風滲透進廁所裡,吹散了白天累積的惡臭,也將暖和的氣息一掃而空。卡瓦生長於山區,早就習慣了寒冬,是恐懼讓他的全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結束了,我可以去睡了吧?」波亞的一張小臉上掛著一對惺忪的睡眼,他有著龐大的身軀和洪亮的嗓音,頂著一頭油膩、毛撣般的亂髮。他嘴巴微張,下唇還殘留著一絲菸草。美洲豹回過頭看著他。
波亞說:「我一點要站夜哨,想先去睡一會。」
美洲豹回說:「去睡吧,我五點會叫你們起來。」
波亞和「捲毛」走出門,其中一人跨越門檻時被絆了一下,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別再回來,你會把我吵醒。」美洲豹用命令的口吻對波亞說:「不要耽擱太久,快十二點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換衣服。」波亞臉上的表情如同往常難以捉摸,他看起來有些疲憊。
他們走出廁所,營房內一片漆黑。卡瓦不需倚靠眼睛光憑記憶,就能將兩根床柱間的長方型空間摸得一清二楚。現在他感到莫名的平靜,但馬上又被四周的酣聲和竊竊私語聲打斷。他走到離門口一公尺的右邊第二張床,下鋪是他的床位。就在他伸手進衣櫥摸索長褲、卡其襯衫和軍靴的同時,他感覺到睡在上鋪的巴亞諾呼吸吐在他臉上,還聞得到菸草味。黑暗中瞧見那黑人兩排白亮大顆的牙齒,讓他想到某種囓齒動物。他悄悄、慢慢地脫去藍色法蘭絨睡衣並著裝,將一件毛料軍大衣捎在肩上,然後小心翼翼地不讓軍靴發出聲音,踩著緩慢的腳步走到美洲豹的床前;美洲豹的床位於營房的另一端廁所旁。
「『美洲豹』。」
「嗯,拿去吧。」
卡瓦伸手接下兩件冰冷的物件,其中一件摸起來觸感粗糙;他將手電筒握在手中,銼刀則放入軍大衣的口袋。
「輪到誰站衛兵?」卡瓦問。
「『詩人』和我。」
「輪到你?」
「『奴隸』替我站哨。」
「那其他班誰站哨?」
「你怕了嗎?」
卡瓦沒有回答。他踮著腳尖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小心打開其中一個門閂,但還是無法避免發出聲響。
「有小偷!」漆黑中有人大叫:「衛兵,殺了他!」
卡瓦聽不出那是誰的聲音,他向外張望。營房和一大片草地的中間是一座集合場,集合場上微弱的燈光照射在空無一人的中庭。濃霧中五年級生的三棟水泥宿舍間蔓延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卡瓦的背部緊靠著水泥牆,有好一會兒,他一動也不動腦中一片空白。美洲豹現在置身事外,而他只能靠自己了。他真羨慕那些正在熟睡的軍校生、士官,和在運動場另一頭的哨站裡睡死了的衛兵。他知道,如果再不行動,恐懼會麻痺他的身心。算了一下距離,穿過中庭和集合場,藉著空地上的陰影掩護下繞過餐廳、辦公室和軍官的寢室,然後橫越過另一個小的水泥中庭,一路通到教室大樓,危機就可以解除了,因為衛兵巡邏不會走到那裡;任務完成後,再回到自己的寢室。他的腦中一片混亂,只想將心中的雜念擺一邊不要胡思亂想,機械化地完成任務。以往他整日渾渾噩噩墨守陳規地過日子,但是今晚過後一切都會不同。此刻他的思緒異常地清晰。
他並沒有穿過水泥中庭,而是繞道沿著五年級生宿舍貼著蜿蜒的牆壁前進。到達了另一頭,他焦慮地看著前方,球場看起來像一片無止境的祕境,對稱樹立的路燈周圍凝聚了濃厚霧氣。在燈光照明所及範圍之外,他隱約看見那片綠草覆蓋的空地。當天氣不冷的時候,衛兵們習慣躺在那睡覺或小聲聊天。他確信今晚衛兵們一定是躲在某間廁所裡聚賭。他加快腳步躲藏在營房的陰影中避免在燈光下暴露行蹤。軍校位於懸崖的末端,海浪拍打在懸崖上發出巨響正好蓋過了腳步聲。經過軍官宿舍時,他不禁打了個哆嗦,並加快腳步穿越過球場消失在漆黑的空地中。此時,一雙螢火蟲般明亮、溫和、羞澀的眼睛正在一公尺外盯著他,才剛克服的恐懼,突如其來又重重地擊在他身上。他遲疑了一下,是一隻羊駝。「滾開!」
他對牠怒吼,羊駝卻不為所動。「這隻畜生都不用睡覺,也不用吃東西,牠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卡瓦拋下羊駝走開。兩年半前,他為了完成學業而來到利馬,當他見到這種山區特產的動物大剌剌地在萊昂西歐•普拉多軍校潮濕灰暗的圍牆內散步,著實讓他嚇了一跳。是誰把羊駝帶來軍校?又是從安地斯山脈的哪個地方帶來?軍校裡的學生總喜歡把牠當作打賭的標靶,儘管石頭砸在身上,羊駝既不閃躲也看不出牠的情緒,只是慢慢地走開。卡瓦心裡想:「牠就像那些印地安人一樣。」他爬上了通往教室的樓梯。那裡除了板凳、課桌、風和影子之外沒半個人影,現在他可以不用擔心鞋子發出聲音了。
他邁開腳步走到最上層的走廊然後停下來,沿著手電筒微弱的光線找到了窗戶。「左邊第二個。」他想起美洲豹的話。果然,左邊第二扇窗戶的玻璃有些鬆動,他的手心在冒汗,另一隻手拿著銼刀將窗框四周的油灰刮開,小心翼翼地將玻璃卸下來放在地板上。他伸手在木質窗框上摸索找到了栓子將窗戶打開。進入裡面之後,他用手電筒將每個角落都照了個清楚。房間裡油印機旁桌上擺著三疊紙張,他讀著紙張上的文字:「五年級段考化學科考卷,作答時間:四十分鐘」。考卷是下午剛印好的,上面的油墨都還油亮著。儘管根本不了解題目在說些什麼,他還是迅速地將它們抄寫在筆記本上。抄完題目他關掉手電筒轉身爬上窗戶,往下跳的同時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玻璃在他腳下裂成了碎片。「糟糕!」他心裡暗叫不好,害怕地蹲坐在地上。然而他並沒有如預期般聽到騷動聲和軍官開槍的子彈聲,只有他自己充滿恐懼斷斷續續的呼吸聲。他忘了打開手電筒,過了兩秒之後才將瓷磚地板上的碎玻璃收齊,放進毛料軍大衣的口袋裡。回程中並沒有特別提高警覺,他只想趕快回到寢室鑽進被窩,然後闔上眼睛。在空地將玻璃丟棄時,他被碎片刮傷了手。回到營房在門口停下時他感到疲憊不堪,這時一個黑影出現在他眼前。
「搞定了嗎?」美洲豹問。
「搞定了。」
「我們去廁所。」
美洲豹走在前頭,用雙手將廁所的門推開走了進去。在昏暗的光線下,卡瓦發現美洲豹光著腳丫,一雙乳白色的大腳留著骯髒的長指甲,味道不怎麼好聞。
「我剛才打破一片玻璃,」他將說話聲壓低。
美洲豹的雙手像一對白影,迅速地抓住卡瓦軍大衣的翻領。美洲豹捲曲的睫毛下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他看,他在原地顫抖不敢把眼神往下移。
「山地人,」美洲豹喃喃自語:「你最好像個山地人一樣乾淨俐落,如果我們被逮到,我發誓……」
通常卡瓦大衣的翻領是扣上的,他將雙手按在美洲豹的手上,試圖將它們從自己身上撥開。
「放開!」美洲豹說,卡瓦感覺到對方的口水如雨水般落在自己臉上。「『山地人』!」
卡瓦將手拿開。
「中庭裡沒別人,」他咕噥著:「我沒被別人瞧見。」
美洲豹放開他,輕咬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背。
「『美洲豹』,我沒那麼倒楣被發現,」卡瓦小聲地說:「如果被逮到,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美洲豹上下打量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這個沒種的山地人。看看你,你都嚇得尿褲子啦!」
他已經忘了在新瑪達雷納市坐落於薩拉維利大道上那棟房子,從初次抵達利馬那晚起他就一直住在那裡。那次旅途十八個小時的車程裡,沿途經過了一連串廢棄的村莊、沙地、小河谷,有時經過海岸、棉花田,然後又回到村莊和沙地。他的臉蛋緊貼在窗戶上,內心情緒激動:「我就要見到利馬了。」母親不時地將他拉到身邊,輕輕地喊著他的小名:「利奇,小利奇。」「她為什麼哭呢?」他心裡納悶著。時間分秒地流逝,其他乘客不是沉睡在夢鄉裡就是在閱讀書報,司機愉快地小聲哼著同一首曲子的副歌。
小利奇熬過了清晨、午後和傍晚,目光始終注視著同一個方向。他期待抵達首都的那一刻,能看見城裡的燈火如一排火炬般,在地平線上瞬間點燃。疲倦的睡意讓他的肩膀鬆懈下來,他的意識漸漸模糊緊咬著牙不斷重複地說著:「我不能睡著,我不能睡著……」突然間,有人溫柔地將他搖醒。「醒一醒,利奇,我們到了。」他的頭垂在肩膀上,發現自己正依偎在母親的衣裙裡,感覺有點冷。兩片熟悉的唇吻上他的嘴;他想起自己在睡夢中變成了一隻小貓。車速開始慢了下來,朦朧中他看見了樓房、街燈、路樹和一條比齊葛拉由市主要街道還要長的大道。他等了一會兒,發現其他乘客都已經下車了,此時司機哼曲的歌聲已不像先前那麼充滿熱情。「將來會是怎麼樣呢?」他心裡想著。他又再度感到強烈的不安,就像三天前,為了不讓雅德莉娜姨媽聽見,母親把他拉到一旁對他說:「我之前是騙你的,其實你父親還活著。他剛從一段非常遙遠的旅途回來,正在利馬等著我們。」「我們到了。」他母親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到薩拉維利大道對嗎?」司機邊唱歌邊問道。「是的,請在三十八號停車。」她回答。小利奇闔上眼皮假裝睡著,母親親了他一下。「她為什麼要親我的嘴唇呢?」他心裡想著,右手牢牢地抓緊座椅。車子兜了好幾圈終於停了下來。他雙眼緊閉緊緊地依偎在母親的懷裡。一個聲音喊道:「貝翠絲!」母親的身體突然間緊繃了起來。有人打開了車門。他感覺到自己失去了倚靠被騰空舉起,然後被放在地上。他睜開眼睛,母親和那個男人正在擁吻。司機的歌聲停了下來,整條街空蕩蕩地鴉雀無聲。小利奇盯著眼前這對男女數著數字計時。母親放開那個男人回過頭對他說:「利奇,他是你爸爸。親親他。」陌生男子的手臂再度將他高高舉起。男人不斷地叫著他的名字,一張成熟的臉孔貼近他,乾癟的嘴唇用力地親在他的臉頰上,令他渾身僵硬。
他同樣忘了那個晚上發生的其他事情:充滿敵意的床上冰冷的床單;揮之不去的孤寂讓他試圖用雙眼從黑暗中找出任何東西、任何一點光芒,並從他的靈魂中拔出像根釘子般反覆地折磨他的苦惱。記得雅德莉娜姨媽有次告訴他:「每當黑夜來臨,塞丘拉沙漠中的狐狸就會像惡魔般地吠叫,你知道為什麼嗎?是為了打破令人發寒的寂靜。」當時他很想大聲吶喊,好讓這個死氣沉沉的房間冒出一些生氣。接著他起身,半裸著身體,光著腳,「如果他們突然進來發現我站在這裡……」想到這,他羞愧窘困地開始發抖;他走向門前把頭貼在門板上,什麼也沒聽見,又回到床上,雙手摀住嘴巴開始啜泣。當陽光照射進房間,街上人聲鼎沸時,他依然睜著雙眼,用耳朵警覺地監聽著周圍的聲音。過了許久,他聽到了一陣談話的聲音。他們講話很小聲,只聽得見雜亂、無法分辨的耳語聲。之後,他聽到了嘻笑聲和活動聲。他感覺到開門聲、腳步聲,有人走進來。一雙熟悉的手幫他把被子拉到頸部位置,一道溫暖的呼吸從他的臉頰掠過。他睜開眼睛,母親正對著他微笑。「早安,」她溫柔地向他打招呼,「你不親一下你的母親嗎?」「不要!」他說。
「我可以去跟她說給我二十塊,我知道她會眼眶含著淚水然後給我四十或五十塊;同樣地,我也可以對他說:我原諒你對我媽所作的一切,只要你多給我一些零用錢,你就可以繼續去尋花問柳了。」阿貝多的口中念念有詞,幾個月前母親送給他的羊毛圍巾、身上的軍大衣和頭上戴著拉到耳根的軍帽讓他得以抵擋寒氣。他的身體已經很習慣背負步槍,這時候對步槍的重量幾乎沒感覺。「我去告訴她,如果不接受我們又能得到什麼?還是讓他每個月給我們寄張支票吧,直到他為自己的罪過懺悔然後回到家裡。
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會哭著說,我們應該像主耶穌基督那樣,心甘情願地背負著十字架。不論要花多久時間等待,一直到他們和解。最後,我明天還是拿不到那二十塊。」按照規定,衛兵應該巡視各自年級的中庭和集合場,卡瓦背對營區,倚靠著軍校正門褪色的高欄行走。透過像斑馬背脊參差交錯的縫隙,他望見了柵欄底下蜿蜒的柏油路和懸崖邊緣,聽見海浪拍打的聲音。霧不濃厚的時候,憑著銳利的目光最遠可以看得到拉本達海水浴場像道防波堤般橫臥在海中;另外一頭,可以看見他的家鄉米拉佛雷區,整個區的燈火像一面扇子遮住遠處的海灣。負責值班的軍官每兩個小時會向巡邏衛兵查哨。一點的時候軍官將會發現衛兵在自己的崗位上,而阿貝多腦中正在想著星期六外出的計畫。「大約十幾個傢伙作夢會想著那部影片,夢到很多穿著小短褲、露大腿、露肚皮的美女。他們要我代筆寫信,卻沒半個人先付錢,而且明天就要考試了我哪有時間寫這些東西。我還得花錢向『美洲豹』買化學科考試題目。除非我幫巴亞諾寫信讓他在考試的時候給我打暗號,但是黑人實在不值得信任。他們要我幫忙寫信,所有的人卻早在禮拜三就已經在『小珍珠商店』和賭場把錢花得精光了,這個時候誰還有閒錢付給我。我可以幫那些被禁假的人弄到香菸,然後用寫信、寫小說的方式來抵償二十塊香菸錢,隨便他們想要我寫什麼。
如果能在餐廳、教室或廁所裡找到掉了的皮夾,我就有二十塊了。我可以現在潛入其中一棟宿舍,打開所有衣櫃搜括二十塊錢,或著從每個衣櫃裡拿五十分錢,這樣比較不會引起注意,而且只需打開四十個衣櫥不會吵醒任何人;或著我可以去找一位士官長或中尉跟他說:請借我二十塊,我已經是個男人了,我也想去『金美足』那快活一下。是誰給我在那邊鬼叫……」
阿貝多停頓了一下,聽出那是離他崗位有一段距離的一個衛兵。他再次聽到那聲音,這一次更大聲。「那位同學是怎麼了?」他感到心神不寧,抬起頭向警衛室望去,看見坐在板凳上的幾名衛兵,以及拔劍出鞘指向濃霧和暗夜的英雄銅像。他彷彿已經在懲處名單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驚慌地吞了一口口水,心裡撲通撲通地跳。他看到了瓦里納中尉距離不到五公尺,雙手扠腰站在他和銅像中間。
「你在這裡做什麼?」
中尉向他走過來。阿貝多看見,應該說,他隱約看到,中尉肩膀後方英雄銅像底座上的汙點;或著那應該是他自己的幻想,因為警衛室裡的燈光從遠處照射過來有點昏暗。更何況,守衛的士兵今天可能已經刷洗過銅像底座了。
「嗯?」中尉正站在他面前,對他說:「有什麼事嗎?」
阿貝多一動也不動,右手固定在軍便帽上,緊繃著身上每條神經。阿貝多不發一語,眼前這輪廓模糊的男人同樣靜止不動,依然將手扠在腰上。
「長官,我想向您請教一件事,」阿貝多說。(我就跟他說我的胃痛得要命,我想要一顆阿司匹靈之類的藥物;或是我媽病得很嚴重;或著他們把那隻羊駝宰了;或著我可以求他……)「我的意思是我需要心理諮商。」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有個問題。」阿貝多口氣僵硬地說。(就騙他說我爸是個將軍、海軍少將或是陸軍元帥,並告訴他要是我每被記過一次就會害他晚一年升遷,我還可以跟他說……)「這是件私事。」他猶豫了一下,決定撒個謊:「我要說的是,上校有次曾經說過我們可以向自己的長官諮詢一些私人問題。」
「報上姓名和部隊」中尉把手從腰部放下來,看起來更虛弱、矮小。他向前跨了一步,阿貝多低頭近距離看見上尉不悅的表情、了無生氣的一對青蛙眼,和一張故作嚴峻姿態,卻只流露出可悲的圓臉,當他用抽籤決定懲罰時就是這個表情。他發明了這個方式決定誰該被禁假:「班長,叫所有號碼是三和三的倍數再加上六的人出列!」
「五年級第一班,阿貝多•費南德茲。」
「有什麼事說吧!」中尉說:「有屁快放。」
「我覺得我生病了,長官。我是指我的腦袋不是身體。每天晚上我都會作噩夢。」阿貝多垂下眼皮,說話不疾不徐,一副恭敬卑微的模樣,他不加思索地向對方解釋,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結起一張蜘蛛網、將眼前這隻迷惘的青蛙困在他的迷宮裡。「長官,我作了可怕的夢。有時候我夢到殺人或是夢到被人面獸身的怪物追殺。我被嚇醒全身發抖冒冷汗。中尉,我向您發誓,我作了好可怕的夢。」
中尉仔細地端詳軍校生的臉,阿貝多發現青蛙眼又活了過來,疑心和詫異點燃了對方瞳孔中原本快熄滅了的火苗。(他可能會笑、可能會哭、可能會大吼大叫,說不定還會跑掉。)瓦里納中尉檢視完畢,猛然地向後跨一步吼道:
「真不像話!我又不是神父。去找你爸或你媽作你的心理諮商吧!」
「報告中尉,我並不是想給您找麻煩。」阿貝多結結巴巴地說。
「喂!這個執勤臂章是怎麼回事?」中尉把臉和瞪大的眼睛靠過來。「您正在執勤嗎?」
「是的,中尉。」
「您不知道除非死亡不能擅離職守嗎?」
「是的,中尉。」
「什麼心理諮商,你真是個智障!」阿貝多屏住呼吸,猙獰的表情從瓦里納中尉的臉上消失,現在他笑得合不攏嘴,眼睛拉成一直線,額頭上冒出了幾條笑紋。「真他媽的,你這個智障。你應該感謝我沒把你登記下來,還不快回營房執勤。」
「是,中尉。」
《城市與狗》 第一章 1「四點。」美洲豹說。光線透過汙穢的玻璃粒子透射出來,幾張臉孔在搖曳的燈火下顯得模糊。除了波菲里歐•卡瓦,眾人的危機已經解除。骰子開出三點和一點後靜止不動,潔白的骰子和髒汙的地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四點。」美洲豹又重複一遍。「是誰在那兒﹖」「是我,」卡瓦小聲地回答:「我剛說四點。」「快一點!」美洲豹催促著,「你曉得,左邊第二個。」卡瓦感覺到一股寒意。營房的盡頭無窗的廁所隔著一扇薄木門,自立於營房之外。往年,冬天只能從破窗和隙縫溜進軍校宿舍,但是今年的冬風特別凜冽,校舍中幾乎無一...
作者序
1958年秋天我在馬德里位於雷提洛公園正對面的黃麻酒館開始創作《城市與狗》,並且在1961年於巴黎的一間閣樓完成這本小說。
小說故事裡的人物一部分靈感來自於我的童年記憶,例如阿貝多、「美洲豹」、山地人卡瓦、「奴隸」、萊昂西歐.普拉多軍校裡的學生,以及米拉佛雷「快活區」以及拉貝拉和卡耀的鄰居;到了青少年時期我閱讀許多關於冒險故事的書籍,並且認同沙特作家社會責任的理念,我大量閱讀馬爾羅的小說並且極度崇拜那些屬於「失落的一代」的美國作家,尤其崇拜福克納。我集合以上種種素材,再加上一點想像力、一點年輕人的幻想、和福婁拜式寫作技巧,拼湊出了我的第一本小說。
這本書小說的手稿在出版社之間幾經轉手,最後感謝我的朋友法國西班牙文語言學家克勞德.古馮(Claude Couffon)穿針引線,將這本書送到了巴塞隆納巴拉爾出版(Editorial Seix Barral)的負責人卡洛斯.巴拉爾(Carlos Barral)手中。巴拉爾先生讓這本書成為「簡明圖書獎」(Premio Biblioteca Breve)的得獎作品,因而使得這本書能夠倖免於佛朗哥當局的審查,他不但為這本書大力宣傳還將它翻譯成多種語言發行。這是一本帶給我最多驚喜的一本作品,而且因為這本書我才開始實現了從小懷抱著的夢想:有一天成為一名作家。
1958年秋天我在馬德里位於雷提洛公園正對面的黃麻酒館開始創作《城市與狗》,並且在1961年於巴黎的一間閣樓完成這本小說。
小說故事裡的人物一部分靈感來自於我的童年記憶,例如阿貝多、「美洲豹」、山地人卡瓦、「奴隸」、萊昂西歐.普拉多軍校裡的學生,以及米拉佛雷「快活區」以及拉貝拉和卡耀的鄰居;到了青少年時期我閱讀許多關於冒險故事的書籍,並且認同沙特作家社會責任的理念,我大量閱讀馬爾羅的小說並且極度崇拜那些屬於「失落的一代」的美國作家,尤其崇拜福克納。我集合以上種種素材,再加上一點想像力、一點年輕人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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