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佛徒應注意的四項】
丙子正月開學日在南普陀寺佛教養正院講
養正院從開辦到現在,已是一年多了。外面的名譽很好,這因為由瑞金法師主辦,又得各位法師熱心愛護,所以能有這樣的成績。
我這次到廈門,得來這裡參觀,心裡非常歡喜。各方面的布置都很完美,就是地上也掃得乾乾淨淨的,這樣,在別的地方,很不容易看到。
我在泉州草庵大病的時候,承諸位寫一封信來,各人都簽了名,慰問我的病狀;並且又承諸位念佛七天,代我懺悔,還有像這樣別的事,都使我感激萬分!
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到鼓浪嶼日光岩去方便閉關了。時期大約頗長久,怕不能時時會到,所以特地發心來和諸位談談。
今天所要和諸位談的,共有四項:一是惜福,二是習勞,三是持戒,四是自尊,都是青年佛徒應該注意的。
一、惜福
「惜」是愛惜,「福」是福氣。就是我們縱有福氣,也要加以愛惜,切不可把它浪費。諸位要曉得:末法時代,人的福氣是很微薄的:若不愛惜,將這很薄的福享盡了,就要受莫大的痛苦,古人所說「樂極生悲」,就是這意思啊!我記得從前小孩子的時候,我父親請人寫了一副大對聯,是清朝劉文定公的句子,高高地掛在大廳的抱柱上,上聯是「惜食,惜衣,非為惜財緣惜福」。我的哥哥時常教我念這句子,我念熟了,以後凡是臨到穿衣或是飲食的當兒,我都十分注意,就是一粒米飯,也不敢隨意糟掉;而且我母親也常常教我,身上所穿的衣服當時時小心,不可損壞或污染。這因為母親和哥哥怕我不愛惜衣食,損失福報以致短命而死,所以常常這樣叮囑著。
諸位可曉得,我五歲的時候,父親就不在世了!七歲我練習寫字,拿整張的紙瞎寫;一點不知愛惜,我母親看到,就正顏厲色地說:「孩子!你要知道呀!你父親在世時,莫說這樣大的整張的紙不肯糟蹋,就連寸把長的紙條,也不肯隨便丟掉哩!」母親這話,也是惜福的意思啊!
我因為有這樣的家庭教育,深深地印在腦裡,後來年紀大了,也沒一時不愛惜衣食;就是出家以後,一直到現在,也還保守著這樣的習慣。諸位請看我腳上穿的一雙黃鞋子,還是一九二○年在杭州時候,一位打念佛七的出家人送給我的。又諸位有空,可以到我房間裡來看看,我的棉被面子,還是出家以前所用的;又有一把洋傘,也是一九一一年買的。這些東西,即使有破爛的地方,請人用針線縫縫,仍舊同新的一樣了。簡直可盡我形壽受用著哩!不過,我所穿的小衫褲和羅漢草鞋一類的東西,卻須五、六年一換,除此以外,一切衣物,大都是在家時候或是初出家時候製的。
從前常有人送我好的衣服或別的珍貴之物,但我大半都轉送別人。因為我知道我的福薄,好的東西是沒有膽量受用的。又如吃東西,只生病時候吃一些好的,除此以外,從不敢隨便亂買好的東西吃。
惜福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主張,就是淨土宗大德印光老法師也是這樣,有人送他白木耳等補品,他自己總不願意吃,轉送到觀宗寺去供養諦閒法師。別人問他:「法師!你為什麼不吃好的補品?」他說:「我福氣很薄,不堪消受。」
他老人家--印光法師,性情剛直,平常對人只問理之當不當,情面是不顧的。前幾年有一位皈依弟子,是鼓浪嶼有名的居士,去看望他,和他一道吃飯,這位居士先吃好,老法師見他碗裡剩落了一兩粒米飯;於是就很不客氣地大聲呵斥道:「你有多大福氣,可以這樣隨便糟蹋飯粒!你得把它吃光!」
諸位!以上所說的話,句句都要牢記!要曉得:我們即使有十分福氣,也只好享受三分,所餘的可以留到以後去享受。諸位或者能發大心,願以我的福氣,佈施一切眾生,共同享受,那更好了。
二、習勞
「習」是練習,「勞」是勞動。現在講講習勞的事情:
諸位請看看自己的身體,上有兩手,下有兩腳,這原為勞動而生的。若不將他運用習勞,不但有負兩手兩腳,就是對於身體也一定有害無益的。換句話說:若常常勞動,身體必定康健。而且我們要曉得:勞動原是人類本分上的事,不惟我們尋常出家人要練習勞動,即使到了佛的地位,也要常常勞動才行,現在我且講講佛的勞動的故事。
所謂佛,就是釋迦牟尼佛。在平常人想起來,佛在世時,總以為同現在的方丈和尚一樣,有衣缽師、侍者師常常侍候著,佛自己不必做什麼;但是不然,有一天,佛看到地下不很清潔,自己就拿起掃帚來掃地,許多大弟子見了,也過來幫掃,不一時,把地掃得十分清潔。佛看了歡喜,隨即到講堂裡去說法,說道:「若人掃地,能得五種功德……」
又有一個時候,佛和阿難出外遊行,在路上碰到一個喝醉了酒的弟子,已醉得不省人事了;佛就命阿難抬腳,自己抬頭,一直抬到井邊,用桶吸水,叫阿難把他洗濯乾淨。
有一天,佛看到門前木頭做的橫楣壞了,自己動手去修補。
有一次,一個弟子生了病,沒有人照應,佛就問他說:「你生了病,為什麼沒人照應你?」那弟子說:「從前人家有病,我不曾發心去照應他;現在我有病,所以人家也不來照應我了。」佛聽了這話,就說:「人家不來照應你,就由我來照應你吧!」
就將那病弟子大小便種種污穢,洗濯得乾乾淨淨;並且還將他的床鋪,理得清清楚楚,然後扶他上床。由此可見,佛是怎樣的習勞了。佛決不像現在的人,凡事都要人家服勞,自己坐著享福。這些事實,出於經律,並不是憑空說說的。
現在我再說兩樁事情,給大家聽聽:彌陀經中載著的一位大弟子--阿樓陀,他雙目失明,不能料理自己,佛就替他裁衣服,還叫別的弟子一道幫著做。
有一次,佛看到一位老年比丘眼睛花了,要穿針縫衣,無奈眼睛看不清楚,嘴裡叫著:「誰能替我穿針呀!」
佛聽了立刻答應說:「我來替你穿。」
以上所舉的例,都足證明佛是常常勞動的。我盼望諸位,也當以佛為模範,凡事自己動手去做,不可依賴別人。
三、持戒
「持戒」二字的意義,我想諸位總是明白的吧!我們不說修到菩薩或佛的地位,就是想來生再做人,最低的限度,也要能持五戒。可惜現在受戒的人雖多,只是掛個名而已,切切實實能持戒的卻很少。要知道:受戒之後,若不持戒,所犯的罪,比不受戒的人要加倍的大,所以我時常勸人不要隨便受戒。至於現在一般傳戒的情形,看了真痛心,我實在說也不忍說了!我想最好還是隨自己的力量去受戒,萬不可敷衍門面,自尋苦惱。
戒中最重要的,不用說是殺、盜、淫、妄,此外還有飲酒、食肉,也易惹人譏嫌。至於吃煙,在律中雖無明文,但在我國習慣上,也很容易受人譏嫌的,總以不吃為是。
四、自尊
「尊」是尊重,「自尊」就是自己尊重自己,可是人都喜歡人家尊重我,而不知我自己尊重自己;不知道要想人家尊重自己,必須從我自己尊重自己做起。怎樣尊重自己呢?就是自己時時想著:我當做一個偉大的人,做一個了不起的人。比如我們想做一位清淨的高僧吧,就拿高僧傳來讀,看他們怎樣行,我也怎樣行,所謂:「彼既丈夫我亦爾。」又比方我想將來做一位大菩薩,那麼,就當依經中所載的菩薩行,隨力行去。這就是自尊。但自尊與貢高不同;貢高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的胡亂行為;自尊是自己增進自己的德業,其中並沒有一絲一毫看不起人的意思的。
諸位萬萬不可以為自己是一個小孩子,是一個小和尚,一切不妨隨便些,也不可說我是一個平常的出家人,哪裡敢希望做高僧、做大菩薩。凡事全在自己做去,能有高尚的志向,沒有做不到的。
諸位如果作這樣想:我是不敢希望做高僧、做大菩薩的,那做事就隨隨便便,甚至自暴自棄,走到墮落的路上去了,那不是很危險的麼?諸位應當知道:年紀雖然小,志氣卻不可不高啊!
我還有一句話,要向大家說,我們現在依佛出家,所處的地位是非常尊貴的,就以剃髮、披袈裟的形式而論,也是人天師表,國王和諸天人來禮拜,我們都可端坐而受。你們知道這道理麼?自今以後,就當尊重自己,萬萬不可隨便了。
以上四項,是出家人最當注意的,別的我也不多說了。我不久就要閉關,不能和諸位時常在一塊兒談話,這是很抱歉的。但我還想在關內講講律,每星期約講三、四次,諸位碰到例假,不妨來聽聽!今天得和諸位見面,我非常高興。我只希望諸位把我所講的四項,牢記在心,作為永久的紀念!時間講得很久了,費諸位的神,抱歉!抱歉!
【我在西湖出家的經過】
杭州這個地方實堪稱為佛地,因為寺廟之多約有兩千餘所,可想見杭州佛法之盛了!
最近《越風》社要出關於《西湖》的增刊,由黃居士來函,要我做一篇《西湖與佛教之因緣》。我覺得這個題目的範圍太廣泛了,而且又無參考書在手,於短期間內是不能做成的。所以,現在就將我從前在西湖居住時,把那些值得追味的幾件事情來說一說,也算是紀念我出家的經過。
我第一次到杭州是光緒二十八年(西元一九○二年)七月(按:本篇所記的年月皆依舊曆)。在杭州住了約一個月光景,但是並沒有到寺院裡去過。只記得有一次到涌金門外去吃過一回茶,同時也就把西湖的風景稍微看了一下。
第二次到杭州是民國元年的七月。這回到杭州倒住得很久,一直住了近十年,可以說是很久的了。我的住處在錢塘門內,離西湖很近,只兩里路光景。在錢塘門外,靠西湖邊有一所小茶館名景春園。我常常一個人出門,獨自到景春園的樓上去吃茶。
民國初年,西湖的情形完全與現在兩樣──那時候還有城牆及很多柳樹,都是很好看的。除了春秋兩季的香會之外,西湖邊的人總是很少;而錢塘門外更是冷靜了。
在景春園樓下,有許多茶客都是那些搖船抬轎的勞動者居多;而在樓上吃茶的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所以,我常常一個人在上面吃茶,同時還憑欄看著西湖的風景。
在茶館的附近,就是那有名的大寺院──昭慶寺了。我吃茶之後,也常常順便到那裡去看一看。
民國二年夏天,我曾在西湖的廣化寺裡住了好幾天。但是住的地方卻不在出家人的範圍之內,是在該寺的旁邊,有一所叫做痘神祠的樓上。
痘神祠是廣化寺專門為著要給那些在家的客人住的。我住在裡面的時候,有時也曾到出家人所住的地方去看看,心裡卻感覺很有意思呢!
記得那時我亦常常坐船到湖心亭去吃茶。
曾有一次,學校裡有一位名人來演講,我和夏丏尊居士卻出門躲避,到湖心亭上去吃茶呢!當時夏丏尊對我說:「像我們這種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我聽到這句話,就覺得很有意思。這可以說是我後來出家的一個遠因了。
到了民國五年的夏天,我因為看到日本雜誌中有說及關於斷食可以治療各種疾病,當時我就起了一種好奇心,想來斷食一下。因為我那時患有神經衰弱症,若實行斷食後,或者可以痊癒亦未可知。要行斷食時,需於寒冷的季候方宜。所以,我便預定十一月來作斷食的時間。
至於斷食的地點需先考慮一下,似覺總要有個很幽靜的地方才好。當時我就和西泠印社的葉品三君來商量,結果他說在西湖附近的虎跑寺可作為斷食的地點。我就問他:「既要到虎跑寺去,總要有人來介紹才對。究竟要請誰呢?」他說:「有一位丁輔之是虎跑的大護法,可以請他去說一說。」於是他便寫信請丁輔之代為介紹了。
因為從前的虎跑不像現在這樣熱鬧,而是遊客很少,且十分冷靜的地方啊。若用來作為我斷食的地點,可以說是最相宜的了。
到了十一月,我還不曾親自到過。於是我便託人到虎跑寺那邊去走一趟,看看在哪一間房裡住好。回來後,他說在方丈樓下的地方倒很幽靜的。因為那邊的房子很多,且平常時候都是關著,客人是不能走進去的;而在方丈樓上,則只有一位出家人住著,此外並沒有什麼人居住。
等到十一月底,我到了虎跑寺,就住在方丈樓下的那間屋子裡。我住進去以後,常看見一位出家人在我的窗前經過(即是住在樓上的那一位)。我看到他卻十分的歡喜呢!因此,就時常和他談話;同時,他也拿佛經來給我看。
我以前從五歲時,即時常和出家人見面,時常看見出家人到我的家裡念經及拜懺。於十二、三歲時,也曾學了放焰口。可是並沒有和有道德的出家人住在一起;同時,也不知道寺院中的內容是怎樣的,以及出家人的生活又是如何。
這回到虎跑去住,看到他們那種生活,卻很歡喜而且羡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