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福斯特曾這麼形容:「唯獨他的作品激蕩著悠揚的歌聲,洋溢著詩歌的氣息。是我們這一代最偉大的富於想像力的小說家。」
他以內斂的筆法刻劃社會下層的生離死別,描述日常生活中永無休止的心靈抗爭,作品瀰漫著一股憂鬱的情調,然而世人關注的焦點,卻囿於大膽且露骨的用字,讓他感嘆:「三百年內無人能懂我的作品!」他生前,本人與作品皆屢遭口誅筆伐,除了被評為「情色作家」外,作品甚至被各國列入禁書之列!
他是D.H.勞倫斯,二十世紀文學史上的叛逆者,最受爭議的作家。
《密愛》一書結集勞倫斯1907至1917年間的短篇小說。所選文章皆依據他原始手稿加以整理,更收錄同一個作品的不同修改版。在本書中,勞倫斯描繪出一群平凡人的喜怒哀樂,隱藏在幸福生活下的諸多無奈,讓人得以一窺一代文學大師,不斷挑戰自己,試煉文學純度的歷程。
★20世紀世界文學史上最具爭議作家,短篇小說手稿原作首次問世!
★名作家、東華大學英創所教授 郭強生 專文導讀
作者簡介:
D.H‧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 )
英國作家、詩人。生於英國諾丁漢郡,父親是酗酒粗暴的煤礦工人,母親出身中產階級家庭。由於父母兩人的文化教育差異,因此婚姻關係非常惡劣,這樣的成長背景卻提供勞倫斯日後寫作的素材,對他的創作產生深遠影響。
1902年,勞倫斯原本擔任工廠職員,因患上肺炎而被解雇,於是開始接受教師職業培訓,並於1908年畢業於諾丁漢大學學院師範班。在教書期間,所寫的詩作引起《英國評論》編輯注意,而後在雜誌上發表短篇小說〈菊花香〉開始受到矚目。於是倫敦的出版商開始向勞倫斯約稿,開啟了他的作家生涯。
1912年,勞倫斯愛上已婚之婦弗麗達,偕同她私奔至德國結婚。當時,英德是交戰國,夫婦倆始終生活在官方的監視下,生活非常困苦。戰爭後,勞倫斯偕同妻子開始四處旅行。他們的足跡遍布法國、義大利、斯里蘭卡、澳大利亞、美國和墨西哥,期間僅短暫回國兩次。由於勞倫斯夢想建立烏托邦式的社區,最後在美國新墨西哥州買下一座牧場,命名為勞倫斯莊園。在新墨西哥居住幾年後,卻又因肺炎復發而不得不回到歐洲,並開始撰寫《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除了小說外,勞倫斯也涉獵詩歌、戲劇、散文、遊記、書信,而創作則跨越寫實主義與現代主義。他的小說中,最著名的包括《兒子與情人》、《虹》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小說特點除了故事發生的地點都在他的故鄉,另一特點是毫不隱諱地描繪情感和性愛,這在他所處的年代實屬非常罕見。《虹》曾因為內容涉及女同性戀情節而一度被查禁;一位出版商則聲稱:「《兒子與情人》是我讀過的最淫穢的一本書。」而最著名的《查泰箂夫人的情人》甚至遭到英國法院以「猥褻罪」立案審查。
1930年,勞倫斯因肺病死於法國旺斯,享年45歲。妻子返回新墨西哥州,把勞倫斯的骨灰埋葬在莊園。
譯者簡介:
台灣大學文化人類學學士、哲學碩士,東海大學哲學博士班肄業。目前為專業翻譯者,共完成約近百本的譯著。譯有《孤獨》、《四種愛》、《Rumi: 在春天走過果園》、《隱士》、《陌生語言的樂音》、《大仔》、《失意錄》、《緩慢的人》等書。
章節試閱
往上走的山坡很陡峭,一個人即便有話想說也只能先忍住,待抵達那條平坦的短徑才說出來。當她開口時,我知道她一直從眼前的岬角中,渴慕地眺望著未來。而這,是我們經歷了多麼多的期盼、籌劃和努力才到得了的地方。
「這裡會是度蜜月的絕佳地點。」她說。
說完,她的臉紅了起來,而我則會心微笑。
「看看,」她趕緊轉移話題:「這些山丘和陸岬都好美,給了我們一個快樂的幸福小天地,就好像……」
「懸崖壁上溫暖舒服的小鳥巢。」我接著說。但她經過深思熟慮後,想到的是更好的比喻。
「再來還有那大片大片的溼地,讓人覺得這世界就只有你我兩個人。」
「失而復得的伊甸園。」
她沒聽到這句話。因為她已經甩開我的手臂,朝路邊一面高牆上的門洞向內窺望。而當我也探身窺望時,她已經躡著腳尖,走進了裡面的庭院,朝著位於屋子另一頭的一片燦爛陽光走去。院子影影綽綽,地面上鋪著取自海邊的青、白兩色鵝卵石。屋子旁邊是一條高而窄的拱道,四周長滿半透明的長春藤嫩葉,引領著人們走進青綠且金光四射的拱道,盡頭則是一片予人溫暖和綺麗的美景。
女人是敵不過這種誘惑的。她繼續輕手輕腳往前走。我看了看屋子那敞開的門,又望向另一邊,那裡有個出口,掩映在庭院的涼蔭裡。就在這時,有個男人從那裡走了出來。我趕緊退回短徑。我聽見他走在鵝卵石上喀啦喀啦的腳步聲,也聽見她跑向我時,衣裙摩擦的窸窣聲和細碎的腳步聲響。但那男子尾隨不捨。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準備好面對他。而我則轉過身,背對著他。
「你們有什麼事嗎?」一個溫順的聲音問道。
「那邊看來很漂亮、迷人,」她說:「我很想進去看一看。」
我鼓起勇氣轉過身。對方是個矮個子,留著蓬亂的黑色腮鬚,猥瑣的模樣像隻蛆,讓我有種想要逃跑的念頭!但他其實善良,內心有如流淌著善良之乳和慷慨之蜜。他提著一個像柳條托盤的淺籃子,裡面滾動著一些紫色鵝莓,一顆顆大且肥嫩得有如市議員;籃子裡還放著幾串醋栗,每顆醋栗也都黑而大,透著淺綠色的糖霜。
「昨天才是花園的對外開放日。」那個討人喜歡的矮個子躊躇地說。不過,看見她一臉懇求的神情,他又以近乎羞澀的態度說:
「如果妳想看看就進去看看吧!」
她立刻走過影影綽綽的院子,不再理會那名僕人,而他則將目光投向黝黑、沒有窗簾的窗戶。她因踏上陽光滿溢的步道而滿心歡喜,因走過那條用崇高承諾誘惑著人的拱道而歡愉。她在草坪旁邊那棵閃閃發光的月桂樹下,不耐煩地等著我跟上,然後卻不等我走到,又向草坪一側的花圃奔去,宛如一隻翩翩飛舞的白色蝴蝶。我沿著步道走到草坪遠端,在一張長凳坐下,打量著眼前的景物。
我腳下的斜坡,據我猜測,會向下延伸到小溪─就是潺潺流過村子後,在波濤洶湧間急流入海的那條小溪。我抬起頭,視線越過古代稀和三色堇,越過玫瑰花叢,越過一座攀緣薔薇構成的拱門,越過小溪溪谷上方黑壓壓的一片樹冠,看見了那個還在沉睡中的北部小海灣,以及那座在晨霧中顯得無限遙遠的巨大岬角。璀璨一片的花朵近在咫尺,有緋紅色的也有猩紅色的,有粉紅色的也有純白色的,而更遠處那個神祕莫測、淺灰藍色大海正非常平靜地安躺著。就連那座巉巖崢嶸的岬角,也在早晨的點染下變得柔和,顯得朝氣蓬勃。
我的女伴走到我身邊,責備我:「怎麼會有你這種人?四周那麼漂亮,你卻靜靜坐著,也不看看花。來,看看這個。」
她摘下一朵大大的玫瑰花,讓我不得不把臉湊近它清新涼爽的唇瓣,吸入它呼出的芬芳氣息;不得不用手指輕撫這朵深緋紅色鮮花如天鵝絨般順滑的質地;不得不品嘗這有奇怪茶香的辛辣味。除非我表現出欣賞和迷醉的樣子,我的女伴將不會善罷甘休;而當我真的陷入出神狂喜之後,她也變得快樂。她懷裡揣著一大簇玫瑰,最後,鬆脫的花瓣滿溢她整個胸口,也把她的臉襯托得神采飛揚。我向她敬禮致意,而她領著我繼續前進。
山坡上的步道蜿蜒向下,兩旁種有高大幽暗的樹籬,迤邐著叢叢簇簇的水蔓草和鐵線蓮。偶爾,路經地勢平坦或近乎平坦之處,會遇上一大片玫瑰,它們或是像姊妹淘般彼此依偎;或是勇敢地向著太陽招展;或是像一大群棲止的蝴蝶,緊緊朝地面飛舞。有些玫瑰幾乎全黑,色彩幽黯卻極美;顏色從華麗濃豔的深紅轉變如處子般的淡紅粉嫩。還有些玫瑰有如修女,一身素白,花心深處是冰雪般的冷綠色。再來還有「無常美人」,它們在花蕾裡鮮豔如火,但顏色無常,最後往往蛻變成帶點紅色的枯黃。
沐浴在教區牧師的玫瑰花中讓人恍如置身於一片金碧輝煌。我們沿著步道向下走,盡頭是一片冷颼颼的松樹林,然後,我們從另一條蜿蜒向上的步道回到花園的另一頭。當我們再度在草坪盡頭那長凳坐下時,那岬角已顯得沒那麼遙遠。這個早晨已逝去一小時。
「我從未─」她嘆息,在我旁邊坐下。「我從未這麼快樂過。」
不過,她還沒眺望大海,沒能再次感受它的無限神祕與孤傲。
「我好奇─」她若有所思地說:「牧師會是個怎麼樣的人。但願我就是他。這樣,我就可以在這個花園裡寫講道文,在房子裡過著聖潔的生活。當我在遠方辛苦工作時,牧師的女兒想必是坐在這裡看書或寫生。不過真謝謝他允許我們進來參觀,大概我們也擁有一些他沒有的東西。我還要去瞧瞧另一個花園裡的那些溫室。」
說完,她再度走開,她的行動就像思緒一樣,飄忽不定。
「你們去了牧師的花園!」年老的旅館老闆娘用怡人的腔調驚呼─她是個迷人的女人。「我們都喊它教區花園,因為牧師並不住在那兒。不,屋子裡的人不是他,是他兒子。你們有所不知,他兒子瘋了。」
「瘋子!」我的女伴喊道,緊緊攥住我的手臂。「如果早知道,我應該沒有那膽量走過那些窗戶!原來如此,這就是為什麼屋子窗戶都沒有窗簾,前後都沒有,原來是害怕他利用窗簾縱火。我就知道一定有什麼理由。」
「對!」旅館老闆娘繼續說,雙手一攤,搖了搖頭。「我們的牧師很可憐,失去了兩個兒子。這一個去打仗─先前不是有場戰爭嗎?」我點點頭。她繼續說:「對,他去打仗,得了熱病,發高燒燒壞了腦子,從此神智不清。所以牧師就讓他住在牧師宅,派人看管著,自己住在海灣。」
「那另一個兒子呢?」
「他去了澳洲蠻荒地帶,在叢林裡迷了路。他走了又走,卻走不出來,又找不到水喝,所以就渴死了。唉,真是可憐,非常非常可憐。」老女士抹去一滴眼淚,說出結語:「而他們是牧師的全部。」
看情形,我們恐怕不會在這個美麗的北部海灣度蜜月了。
一個身材略矮的年輕人坐在一棟漂亮海濱別墅的窗邊,正努力試圖讓自己閱讀報紙。這時大約是早上八點半。窗外,一朵朵金光玫瑰沐浴在朝陽裡,宛如一個個帶著火舌的小火球。年輕人看看桌子,看看鐘,再看看自己碩大的銀懷錶,滿臉無奈。他站起來,端詳牆上幾幅乏善可陳的油畫,最後,其中叫「海灣邊的牡鹿」 的一幅顯然讓他有點滿意,他定睛看了一會兒。他想要掀開鋼琴蓋,卻發現那是鎖著的。他在一面小鏡子裡瞥見自己的臉,便摸摸棕色的髭鬚,眼中閃出機靈的目光。他的長相不像壞人。他捻了捻髭鬚。雖然身材略矮,卻機靈而有活力。從鏡子前面轉身時,他眉宇間混雜著顧影自憐又自我欣賞的神情。
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他走到花園裡。他的外衣並不寒酸,穿在他健壯的身體上顯得時髦而自信。他原本期待看到草坪裡那棵長得茂盛的「天堂樹」,卻發現那棵樹沒有得到養護。反倒是那棵佝僂的蘋果樹令人大感意外,因為上面結滿了褐紅色的果實。帶著罪惡感環顧四周一眼後,他摘下一顆蘋果,然後轉過身,背對著別墅,清脆俐落地咬了一口。出乎意料之外,這蘋果真甜。吃完一顆他又摘了第二顆。之後,他轉過身,打量別墅二樓的客房窗戶。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時他嚇了一跳,幸好那只是他太太。她正凝望大海,顯然忽視了他。
他渴望又狐疑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她是個面貌姣好的女人,看來年紀比他大,臉色蒼白,但身體健康,臉上流露出思念什麼的神情。濃密的赤褐色頭髮層疊在她前額上。她怔怔望著大海,似乎對丈夫和他的世界關上心扉。他覺得自己被忽視,便扯下幾個罌粟色的蘋果,朝窗口扔去。她吃了一驚,轉臉向他淺笑,再將視線轉回大海。然後,突然地離開了窗邊。他進入屋裡找她。她風姿優雅,神情高傲,穿著一件輕軟的白棉布洋裝。
「我等了幾個小時了。」
「是等我還是等著吃早餐?」她輕鬆地問:「我們不是說好九點鐘的嗎?我還以為你經過一番舟車勞頓,會睡得久一點呢!」
「妳知道我都是在五點起床,一到六點便絕對躺不住。這樣的早上還待在床上,跟待在煤礦坑沒兩樣。」
「如果我是你,」她說:「就不會在度假的時候還記掛著煤礦坑。」
她在房間裡走動,審視著,以有點輕蔑的眼神看著那些罩在玻璃罩子裡的裝飾品。他則站在壁爐前的小地毯上,以不安卻放縱的眼神看著她。她顯然覺得這套房有很多可挑剔之處。
「來吧,」她說,挽起丈夫的手臂。「趁科慈太太擺好早餐之前,我們到花園去走走。我可以聽到她擺盤的聲音了。」
「我只希望她會動作快點。」她丈夫說,摸摸鬍子。
她輕笑了一聲,依偎在丈夫臂膀上,一起往外走。他已經點起了菸斗。
他們下樓時,科慈太太已經走進客廳。這位討人歡喜而腰背直挺的老太太連忙來到窗邊,為她的兩位客人準備了景觀佳的用餐位置。看著這對夫妻沿著小徑散步的時候,科慈太太的寶藍色眼睛發出閃光。那男人的步態輕鬆,因為太太挽著自己的手臂而顯得很有自信。老太太開始用約克郡腔調自言自語:
「兩個人恰好一樣高。我想,她不會願意嫁給一個比她矮的人,而且他還沒有她風趣幽默。」
這時,她的孫女走了進來,把托盤裡的東西擺到桌上。然後,女孩走到祖母旁邊。
「奶奶,他剛才摘了蘋果吃。」她說。
「真的嗎,寶貝?如果他喜歡的話,又有什麼關係?」
「他不喜歡的話就不會連摘兩次。」那女孩說,語氣像是個萬事通。
外面,那個長相不俗的年輕人正心滿意足地聆聽著餐具茶杯的碰撞聲。最後,他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在餐桌前坐了下來。吃了一陣子之後,他停頓下來休息,問太太說:
「妳覺得這裡是不是比布里德靈頓漂亮?」
「當然,根本沒得比。不過我不是為此而來的。」
「那妳是為什麼來?」
「你知道我在這裡住過兩年。」
他邊吃東西邊思考她這句話。
「照理說,沒人會喜歡到以前住過的地方度假。」
她變得非常安靜,過了一會兒以後才默默地丟出試探性的問題。
「你認為我在這裡會不愉快?」
他舒坦地笑了起來,又在麵包上抹上一層厚厚的柑橘果醬。
「我希望妳不會。」
她再次不理會他的話。
「別跟村子裡的人談起我,法蘭克。」她漫不經心地說:「別說我是誰,也別說我在這裡住過。我不想他們來煩我。」
「為什麼呢?」
「為什麼?你不知道為什麼嗎?」
「知道。但既然是這樣,妳又為什麼要挑這裡度假?」
「我回來是想看看這地方,不是看這裡的人。」
他對這個回答感到滿意,把它當成像頭頂上的天空一樣天經地義。
「女人─」她說:「跟男人是不同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回來,但就是想得要命。」
她幫他把咖啡添滿。
「記住,別跟村子裡的人提起我。要是他們知道是我,準會告訴你我以前很隨便。」她嫵媚地笑著說,邊說邊用手指尖撥弄桌布上的麵包屑。
他邊喝咖啡邊看著她,舔舔唇髭,然後放下杯子,微微一笑。「我想也是。」他心情舒暢地說。
她帶著一點點讓他得意的內疚感,低頭望著桌布。
「好吧,」她說,這一次表情認真。「你不會洩漏我是誰的,對不對?」
「對,」她丈夫笑著回答:「我不會放妳走的,我要永遠把妳留在身邊。」
他很為自己的妙語得意。
她突然猛抬頭,用極力討好的語氣改變話題:
「今天早上我要跟科慈太太談事情,另外還有幾件小事要處理。所以,你願不願意到海灣走走?我們一點鐘再會合,吃過午餐後我再帶你去看我從前住過的地方,好嗎?」
「但妳總不可能跟科慈太太談一個早上吧?」
「我還有一些信要寫,也要清洗裙子上的汙漬。幸好我把苯鋅帶來了!」
他看得出來她想支開他,所以,當她上樓之後,他便拿起帽子,一個人閒晃到懸崖邊。
沒多久,她也出門了。她戴著一頂裝飾著玫瑰的帽子,白色洋裝上加了一條長長的蕾絲披巾。她緊張地撐起一把洋傘,臉在傘的彩色陰影裡若隱若現。她沿著狹窄的小路向前走,路面鋪的青石板早被來來往往的漁夫踩踏得凹陷。她似乎想要避開別人的目光,彷彿躲在洋傘的陰影裡才有安全感。
她走過教堂,然後從一條小徑往下走,直到一堵高牆才停下。她沿著高牆慢慢走了幾步,最後在一扇打開的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門洞透出光芒,就像是嵌在陰暗牆壁上的一幅光畫。門洞裡面的景色更是神奇無比,各色光影投映在灑滿陽光的庭院裡,投射在地面鋪設的青、白鵝卵石上。庭院更遠處是一片綠油油、亮晃晃的草坪,邊緣上一棵月桂樹閃耀著。她踮著腳,膽怯地走到庭院,然後朝那棟有樹蔭遮蓋的房子望去。沒有掛上窗簾的屋子,顯得幽暗和空洞。廚房門敞開著。她猶豫不決地向前邁出一步,然後又是另一步,滿懷期望地朝屋子另一邊的花園走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屋角之際,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樹叢中傳來。一個園丁出現在她前面。他捧著一個柳條編織的托盤,盤裡滾動著些肥碩和過熟的深紅色醋栗果。他慢慢走到她面前。
「花園今天不開放。」園丁心平氣和地對眼前這位迷人卻準備離開的女士說。
她震驚的沉默了一會兒。這地方怎麼會對外開放呢?
「花園什麼時候才開放?」她反應敏捷地問。
「除星期天和星期二,其他時間教區長允許遊客入園參觀。」
她默默思考了一下。牧師竟然開放他的花園讓人參觀令她吃驚!
「但今天大家不是都會去教堂嗎?」她試探性地說。
園丁動了一動身體,托盤裡的肥碩醋栗果隨之滾動起來。
「教區長搬到新管區了。」他說。
兩個人默默對站了一下。園丁不想開口趕她走。最後,她轉頭,朝他嫣然一笑。
「我可以看一眼玫瑰花嗎?」她連哄帶求,一副撒嬌的樣子。
「我想應該沒關係,」他說,並讓路。「只要不是待太久的話……」
她往前走去,瞬間忘了那名園丁的存在。她的表情變得緊繃,腳步也急切。她環顧四周,看到屋子所有開向草坪的窗戶都是沒掛窗簾且黑黝黝的。這房子顯得了無生氣,雖然仍被使用,但卻沒有一絲人氣。她的心頭彷彿蒙上了一層陰影。她穿過草坪,從一道由紫紅色薔薇攀緣而成的拱門走進了花園,如同穿越了一道火焰之門。從花園眺望,可以看見大海輕柔地依偎在晨霧濛濛的海灣裡,最遠處的黑岩岬角隱隱突現在水天一碧之間。她的臉漸漸放出亮光。她腳下的路向下傾斜,斜坡上遍開著花朵,讓人眼花撩亂。更往下則是一片在小溪上方生長的樹冠。
她轉身走回花園,圍繞她四周沐浴在陽光裡的簇簇鮮花。她記得花園裡有個小角落,那裡的紫杉樹樹下有張座椅。那邊還有一個階梯式花壇,種著大片鮮豔的花朵,再往下有兩條小徑,圍繞在花壇兩側。她收摺起洋傘,緩步前進,欣賞許許多多的花朵。四周全是玫瑰花叢,有成片種植的玫瑰,也有攀緣在柱子上的玫瑰,還有標準型玫瑰。花園中央是其他花的花圃。如果她抬起頭,就能望見遠處的大海和岬角。
往上走的山坡很陡峭,一個人即便有話想說也只能先忍住,待抵達那條平坦的短徑才說出來。當她開口時,我知道她一直從眼前的岬角中,渴慕地眺望著未來。而這,是我們經歷了多麼多的期盼、籌劃和努力才到得了的地方。
「這裡會是度蜜月的絕佳地點。」她說。
說完,她的臉紅了起來,而我則會心微笑。
「看看,」她趕緊轉移話題:「這些山丘和陸岬都好美,給了我們一個快樂的幸福小天地,就好像……」
「懸崖壁上溫暖舒服的小鳥巢。」我接著說。但她經過深思熟慮後,想到的是更好的比喻。
「再來還有那大片大片的溼地,讓人覺得這世界就只...
推薦序
﹝導讀﹞
重回短篇小說的黃金時代 郭強生
D.H.勞倫斯的短篇小說選無論中英文版本都早已屢見不鮮,現在又出現了這部「劍橋版」,竟然把文豪以前手稿的不同修訂版本蒐羅成冊,這讓一般讀者恐一時還摸不著頭緒:版本考據不是學術研究嗎?我們有必要關心嗎?或者有讀者就會聯想到作家隱私權問題,當初沒發表的手稿應該公諸於世嗎?
如果你是熱愛文學、也喜愛創作的讀者,看完這本書後,你應該就會了解並感謝,這一本與眾不同的勞倫斯短篇小說選。
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的差別不在字數。如果以西方文學史的發展來看,十七世紀即有《唐吉珂德》這樣長篇鉅作的問世,接下來如《魯賓遜漂流記》、《格列佛遊記》,乃至十九世紀狄更斯、珍奧斯汀、大仲馬、福婁拜……更讓小說敘事推向了高峰。然而,反觀所謂短篇小說的黃金時代,卻要在愛倫坡所謂好的小說必須要讓人一次讀完的宣告後揭開序幕,經過十九世紀末,莫泊桑、契訶夫等人在敘事技巧與美學層次的琢磨,進入二十世紀初再有D.H.勞倫斯、喬伊斯、卡夫卡……等的再上層樓,所謂短篇小說已正式脫離《十日談》、《坎特柏里故事》那種奇聞趣談,卓然成為一種小說美學的精純形式。
如何於短短幾千字點燃人生靈光?如何以風格化的文字敘述精準切入人性?短篇小說書寫所開闢的文學視野、從形式主題中淬煉出的文字力量,對小說這個文類的衝擊影響不可謂不鉅。
我們從這個集子中不難看出,勞倫斯在短篇小說方興未艾的二十世紀初對此一形式投入的專注,以及他如何醞釀、摸索、修改的部分過程片段,由於他以及許多現代主義小說家這樣的精釀,才造就了短篇小說在一次大戰後的繁花似錦。儘管在日後短篇小說出現各種實驗形式,但勞倫斯這種或許可稱之「古典」的短篇格律─寫實的人生片段、而非複雜的故事塞進有限篇幅,且總在終了留下令人低迴的想像空間─在二十一世紀讀來仍然感人,可見當年像勞倫斯這一代小說家所從事的「創新」、「突破」、「實驗」,是禁得起時代考驗的,建立了幾乎難以超越的高度,絕非一時的譁眾取寵或標新立異。
從編者的序言中,我們清楚得知這些不同版本的來龍去脈,然而當我用同為創作者的眼光,看待他這些修來改去的作品時,我幾乎要懷疑這本書編輯出版背後的「陰謀」。勞倫斯的眼界才華遠超過他的時代,然而靠稿費維生的他,有時不得不遷就當時一些雜誌主編的口味。後來正式發表的版本雖然廣為流傳且為人所熟悉,但所幸原始版本也保存了下來,現在讓我們有機會看到勞倫斯部分的短篇小說全貌。或許有讀者會驚異,這裡有幾篇的初稿,幾乎應該是一九六○年代小說才會出現的荒謬與冷冽!
以集子中首篇的〈教區牧師的花園〉(一九○七)為例,篇幅雖短,但敘述者第一人稱冷眼旁觀女友在花園中陶醉的神態,誇張的舉止,雖然只有結尾時一句「看情形,我們恐怕不會是在這個美麗的北部海灣度蜜月了」,但這樣的留白力道十足,暗示了兩人不是充分了解對方,看似幸福的未來蜜月,有可能也如同美麗的花園與牧師舊宅,藏有不為人知的祕密。我在閱讀時幾乎以為,我在閱讀美國一九六○年代頗負盛名的約翰.契佛(John Cheever)。
若一定要說〈玫瑰園裡的陰影〉(一九一四)是〈教區牧師的花園〉的加長版,似乎也不太公平,因為除了花園相同是靈感的觸媒外,這已經是另一篇新作。如今故事中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有了更多的背景襯托,情節也較豐富,卻帶來與〈教區牧師的花園〉迥然不同的閱讀經驗。而後作啟承轉合清楚,焦點集中在女主角一段不堪的舊情傷,顯然是比較能被當時的文學市場所接受的吧?
我個人相當喜歡〈菊花香〉,這篇常被收入勞倫斯作品選的作品,以作家熟悉的礦工生活為題材,堪稱寫實主義的精華範例,以內斂的筆法刻劃了社會下層的生離死別,讀來很難不教人鼻酸。但是這回讀到了一九一○年的版本,故事鋪陳結構大同小異,勞倫斯把這一稿中一段很生動的窮家孩子的扮家家酒從後來一九一一年版本裡刪去了,我猜恐怕是主編給他的字數限制。但是如果差別不是這麼明顯,有必要兩版都刊在此嗎?本集子的序言並不解釋,顯然是要我們用心比對一次。
我懷疑勞倫斯覺得一九一○年的結局中所呈現的感情太赤裸,因此修出了一個比較中規中矩的夫妻死別結尾:「她為此感謝上帝,內心一片雀躍。對,他正是如此漂亮,正朝著下一個生命再出發」。但是任何經歷過感情大慟的人,一定會對原來近乎意識流的歇斯底里描寫更感同身受吧─
現在她非常愛他,非常愛這個又美、又安靜、又無助的男人。他死前一定受了很多罪!他經歷過那些痛苦啊!她開始熱淚奔流。她非常難過,難過得超過她所能表達。她為他受過的痛苦難過,為他被迫在黑暗處束手待斃難過。然而,她最大的傷痛在於她又再次愛上他……
好一個「她最大的傷痛在於她又再次愛上他」!為了這句愛恨交織的精采句子,這個先前的版本就該被保留。
畢竟一個偉大小說家的才華是很難被抹滅的。雖然在以鬻文為生的寫作初期,勞倫斯在諸多原因考量下對投稿作品作出修改,但他卻並未因此而成了投稿專家,仍然在日後衝破他那個年代的藝術品味與道德尺度,寫出了《虹》(一九一五)、《戀愛中的女人》(一九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九二八)。試問當年與他同樣在雜誌上刊登小說的作家,如今何在?
‧郭強生,評論家、學者、劇場編導、小說家,現為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曾獲多次重要文學獎項,並多次入選「年度散文選」、「年度小說選」、《台灣文學30年菁英選》等重要選集。其中《非關男女》獲「時報文學獎戲劇首獎」、《給我一顆星》獲「文建會劇本創作首獎」。著有《夜行之子》、《在文學徬徨的年代》、《我是我自己的新郎》等二十餘部。
﹝導讀﹞
重回短篇小說的黃金時代 郭強生
D.H.勞倫斯的短篇小說選無論中英文版本都早已屢見不鮮,現在又出現了這部「劍橋版」,竟然把文豪以前手稿的不同修訂版本蒐羅成冊,這讓一般讀者恐一時還摸不著頭緒:版本考據不是學術研究嗎?我們有必要關心嗎?或者有讀者就會聯想到作家隱私權問題,當初沒發表的手稿應該公諸於世嗎?
如果你是熱愛文學、也喜愛創作的讀者,看完這本書後,你應該就會了解並感謝,這一本與眾不同的勞倫斯短篇小說選。
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的差別不在字數。如果以西方文學史的發展來看,十七世紀即有《唐吉珂...
作者序
原書序言
本選集比任何勞倫斯的選集都更能顯示,他的寫作功力在一九○七至一四年間突飛猛進,對短篇小說體裁的駕馭愈來愈得心應手。本書所收篇章的最後版本皆可在「劍橋版」的其他勞倫斯作品選集裡找到,然而,早期版本的面貌跟經作者再三改寫後的版本往往大異其趣,儼然是各自不同的作品。「劍橋版」的早期編輯方針是以書籍版本作為底本,也並未枚舉它們跟手稿或雜誌版本的文字歧異處。不過,這反而使得我們可以把這些極其有意思的早期版本合成一冊,讓勞倫斯作為一個短篇小說家的早期面貌完整呈現。只要是情形許可,本書的篇章都是按創作順序排列,把每篇故事較早期的版本放置在較後期的版本前面。《普魯士軍官》(The Prussian Officer and Other Stories)、《乾草堆裡的愛情》(Love Among the Haystacks and Other Stories)和《英格蘭,我的英格蘭》(England, My England and Other Stories)等三部「劍橋版」勞倫斯短篇小說集的「序言」都曾對作者的短篇小說創作歷程有所說明,而這篇「序言」可以視為一個補充。
本書包含了勞倫斯四個不同時期的作品。在一九○七年夏天(當時他還沒有發表過任何作品),他寫了〈教區牧師的花園〉(The Vicar Garden)、〈格雷瑟利亞編年史的一頁〉(A Page from the Annals of Gresleia,隨即改寫為〈紅寶石色玻璃〉[Rudy-Grass])和〈白色長筒襪〉(The White Stocking)。其次,在克洛敦(Croydon)當小學老師的時期(一九一○至一一年間),他也寫了一些短篇,包括:〈菊花香〉(Odour of Chrysanthemums,這篇小說在一九○九至一四年之間曾大肆改寫過好幾次)、〈密愛〉(Intimacy,它是〈時髦女巫〉[The Witch la ?Mode]的前身)和〈苦惱的天使〉(The Harassed Angel,它是〈春天的陰影〉[The Shades of Spring]的前身)。然後,在一九一三至一四年(此時他已完全倚賴寫作維生),勞倫斯又把〈教區牧師的花園〉和〈白色長筒襪〉完全改寫一遍,並把前者改稱為〈玫瑰園裡的陰影〉(The Shadow in the Rose Garden)。除此以外,他還寫了一篇新的短篇,稱作〈廉價葡萄酒〉(Vin Ordinaire),是為〈肉中刺〉(The Thron in the Flesh)的前身。
最後,本集子還包含來自一九一八至一九年那個冬天的兩個文本,而它們都是「劍橋版」的《英格蘭,我的英格蘭》在編輯時無緣得見的。第一個文本是〈盲眼男人〉(The Blind Man)的手稿,其內容跟已出版的版本有顯著差異。第二個文本是〈冷淡的孔雀〉(Wintry Peacock)修改過的打字稿,本書也首次完整收錄。
一九○七年:早期的短篇小說
我們完全無法確定勞倫斯是什麼時候開始創作短篇小說。在諾丁罕大學念書期間(一九○六至○八年),他繼續創作那部他在一九○六年已開始寫作的長篇小說(先是稱為《拉提莎》[Laeitia],後改稱《內瑟米爾》[Nethermere],最後稱作《白孔雀》[The White Peacock])。他自一九○五年起寫詩,雖然他留存至今的詩歌只能溯自一九○八年夏天。另外,他最早一部劇作的手稿雖然是寫於一九○九年,不過有可能是在一九○六年起草。但沒有證據可以顯示,他最早創作短篇小說的日期早於一九○七年夏杪和秋天。這個時期創作的短篇小說中,有五篇留存了下來,其中四篇收入了本書。我們沒收入的是〈前奏曲〉(A Prelude),它已經收錄在「劍橋版」的《乾草堆裡的愛情》。上述五篇短篇的其中四篇可以肯定是寫於一九○七年的八月十日和十一月九日之間,因為它們都是為了參加《諾丁罕郡衛報》(Nottinghamshire Guardian)舉辦的聖誕節短篇小說徵文比賽而寫。至於第五篇故事,即〈教區牧師的花園〉,則不可能寫於一九○七年以前,因為它是以羅賓漢灣(Robin Hood Bay)為背景,而勞倫斯是當年八月十日才首次到過那裡。雖然勞倫斯留存下來的書信裡從未提過這小說,但它顯然跟勞倫斯其他早期短篇屬於同一時期,因為它是寫在(或謄抄在)他寫〈格雷瑟利亞編年史的一頁〉的相似筆記簿紙張上。但〈教區牧師的花園〉卻不可能是為參加徵文比賽而寫(《諾丁罕郡衛報》是在一九○七年八月十日宣布舉行這比賽,截止日期為十一月九日),這是因為,故事內容完全與報社的要求不同。競賽分為三個組別,一個組別要求「最怡人的聖誕節的最佳故事」,一個組別要求「最逗趣聖誕故事」,第三組別要求「最佳傳奇故事,其內容須與諾丁罕郡、德比郡、林肯郡或萊斯特郡(Leicestershire)的某一棟歷史建築有關」。〈教區牧師的花園〉完全不符合這些要求,因為其背景是設定在約克郡的海岸、內容一點都不逗趣、沒提到聖誕節,也跟任何歷史建築無關。不過,如果勞倫斯是在隨家人到羅賓漢灣度假那天(八月十日)早上讀到徵文比賽的消息,說不定就會在度假期間開始為故事起草(或起碼是構思大綱)。他後來指出,他會參加徵文比賽,是出於朋友錢伯斯兄妹的慫恿:從他們的書信集他們勸他何妨一試,「以顯示自己有這個能耐」。〈教區牧師的花園〉顯然出於他創作其他早期短篇小說的同一種動力。在本集子以前,這故事的手稿內容從未刊登過。勞倫斯也許曾經在一九一一年夏天修改過,那時他正考慮出版自己的短篇小說集。然而,這部小說集並沒有出版,而到了一九一三年夏天,他把〈教區牧師的花園〉完全改寫為〈玫瑰園〉(The Rose Garden),並把稿子送去打字。在詩人龐德(Ezra Pound)的推薦下,美國雜誌《時髦圈》(Smart Set,龐德是它的歐洲經紀人),採用了這篇小說,以〈玫瑰園裡的陰影〉為名在一九一四年刊出。經勞倫斯進一步修改後,這故事被收入一九一四年版的《普魯士軍官》。在本選集以前,《時髦圈》版本後來再重印過,與最後的版本差異極大。
勞倫斯為參加徵文比賽而完成的第一篇故事是〈白色長筒襪〉,要競逐的是「最逗趣」的組別。現存的手稿大有可能就是他在一九○七年十月二十日寄給朋友路易絲.布羅的草稿。信中,他還託她以她的名義代他投稿:
報社要求一篇「逗趣的歷險」、一篇「傳奇」和一篇「怡人的聖誕節」,但每人只許參加一個組別。所以,可不可以請妳以妳的名義把稿子投給「最逗趣」的組別?報社說「參賽作品必須是作者自己的原創作和財產,而且從未發表過」。這挺彆扭的,但我不認為那有礙,因為我會把故事的財產權讓渡給妳,而妳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改寫它。好嗎?
我要妳參加的是「逗趣」的組別,因為那是我迄今唯一寫出來的。我希望妳用自己的風格改寫它,因為如果保留我的風格,可能會被認出來。真的,妳想怎麼改都無所謂。很抱歉要占用妳的時間。如果妳不介意,我會把稿子給妳,再給妳完全的建議。至於那個「傳奇故事」,妳可以在下次來看我們的時候讀到。下個星期六過來,好嗎?妳也可以選擇妳喜歡的時間。
如果妳有什麼顧慮,請直接告訴我,不要猶豫。這個故事如果出版……將會使用筆名,而我幾乎可以肯定,它一定不會中選(參加「傳奇」組別那篇也許會中選)。所以,妳大可以放心投稿,我看不出會有什麼差錯。當然,決定權在妳。(i. 38)
路易絲.布羅投給《諾丁罕郡衛報》的小說沒有留存下來。我們不知道她有沒有改動勞倫斯的原稿,不知道勞倫斯有沒有過目過,也不知道路易絲是用什麼筆名。正如勞倫斯所預測的,這篇小說沒有在比賽中脫穎而出。他的手稿(大概是比賽結束後退還給他的)後來由他妹妹艾達(Ada)保有,在本集子之前從未刊行過。
勞倫斯後來至少把這小說改寫了兩遍,但更有可能是改寫了三遍。他在一九一○年一月二十三日告訴路易絲:「我已經把〈白色長筒襪〉改寫過。」他這樣做,大概是想把小說投給《英語評論》(English Review)。這雜誌的創辦人休佛是在上一個秋天「發現」勞倫斯的,並不遺餘力地提拔這位後進。不過,我們不知道〈白色長筒襪〉這階段被改寫成怎樣的面貌,只知道在一九一一年四月,勞倫斯又再一次對這小說進行改寫。這時候,《英語評論》的主編已經換人,由休佛變成哈里森。當時,勞倫斯告訴路易絲,他已經「寫好」〈白色長筒襪〉。他的學校同事兼朋友麥克勞德看過之後覺得寫得「挺棒」,但勞倫斯自己卻認為故事「其實不怎麼樣」。一九一一年六月,他在信中提到,他有幾篇「很不錯的故事」此刻「正躺在《英語評論》的編輯手中」,而我們幾乎可以肯定,〈白色長筒襪〉是其中之一。到了一九一二年一月,他又在信中提到,〈白色長筒襪〉是「哈里森正在考慮採用的兩篇故事之一」。不過,哈里森始終沒有採用這篇小說,它就這樣一直擱著,直到一九一三年勞倫斯才把它拿出來,再次修改,並交付打字。然後,就像〈教區牧師的花園〉一樣,〈白色長筒襪〉在龐德的力薦下獲得《時髦圈》的採用,於一九一四年刊出。同一年稍後,勞倫斯把小說大幅度改寫,收入短篇小說集《普魯士軍官》裡。在本選集以前,《時髦圈》的版本從未再版過。
他第二篇為徵文比賽寫的短篇屬於「與歷史建築有關的傳奇故事」組別。勞倫斯用自己的名字把這小說投給《諾丁罕郡衛報》,而從他那封在十月二十日寫給路易絲.布羅的信顯示出,他預期自己可以在當月月底把小說完成。〈格雷瑟利亞編年史的一頁〉是一篇從未刊行的早期草稿,第一頁頁邊有一些作者為計算故事長度而寫的小字。寫完這草稿不久,勞倫斯便把它大幅度改寫為〈紅寶石色玻璃〉,這文本也是從未刊行過。這個版本很有可能就是勞倫斯拿去參賽的版本。就如競賽規則所規定的,這故事的標題頁有一個筆名(赫伯特.里查茲),而且故事是發生在英格蘭中部的地點。這篇文章所使用的紙張和他寄給路易絲.布羅的那份〈白色長筒襪〉手稿相同。不管〈紅寶石色玻璃〉在參賽前有沒有再重寫過,它在競賽中都要比〈白色長筒襪〉成功,因為評審在報告中曾經提到它,語帶嘉許。其手稿留存了下來(但缺去最後一頁),由勞倫斯的妹妹艾達所保有。
到了一九一一年四月一日前不久,他再次重度改寫這故事(包括把敘事者改為第一人稱),又把故事更名〈彩繪玻璃的一塊碎片〉,完成後寄給《英語評論》的哈里森。勞倫斯對這次改寫感到滿意,向路易絲表示它的品質「好得讓人快活」。哈里森採用了這篇小說,把它刊登在九月號的《英語評論》。這小說也在一九一四年經過輕微修改後收入《普魯士軍官》。
勞倫斯參加第三競賽組別(「最怡人的聖誕節」)的作品獲得了首獎。這篇小說名為〈前奏曲〉,是由潔西.錢伯斯以「羅莎琳德」(Rosalind)的筆名參賽,後來以她的真名登載在一九○七年十二月七日的《諾丁罕郡衛報》。雖然這小說的稿子在小說刊出的三個月後物歸原主,但勞倫斯從沒想要改寫它。其原因,很可能是因為勞倫斯無法聲稱自己對它具有法律上的擁有權。在一九二四年,他告訴為他寫傳的麥克唐納(Edward D. McDonald),他第一篇登出的作品「獲得了絕對意義的榮耀」。我們不知道登在《諾丁罕郡衛報》上的〈前奏曲〉完全是出自勞倫斯手筆還是由潔西.錢伯斯改寫過。它在一九四○年代才被人重新發現,並在一九四九年重新刊出。「劍橋版」的《乾草堆裡的愛情》(一九八七年)收錄了這篇短篇。
原書序言
本選集比任何勞倫斯的選集都更能顯示,他的寫作功力在一九○七至一四年間突飛猛進,對短篇小說體裁的駕馭愈來愈得心應手。本書所收篇章的最後版本皆可在「劍橋版」的其他勞倫斯作品選集裡找到,然而,早期版本的面貌跟經作者再三改寫後的版本往往大異其趣,儼然是各自不同的作品。「劍橋版」的早期編輯方針是以書籍版本作為底本,也並未枚舉它們跟手稿或雜誌版本的文字歧異處。不過,這反而使得我們可以把這些極其有意思的早期版本合成一冊,讓勞倫斯作為一個短篇小說家的早期面貌完整呈現。只要是情形許可,本書的篇章都是按創...
目錄
導讀:重回短篇小說的黃金時代 郭強生003
原書序言010
教區牧師的花園(一九○七年)037
玫瑰園裡的陰影(一九一四年)045
格雷瑟利亞編年史的一頁(一九○七年)065
紅寶石色玻璃(一九○七年)077
白色長筒襪(一九○七年)089
白色長筒襪(一九一四年)105
菊花香(一九一○年 版本二)137
菊花香(一九一一年 版本三)173
密 愛(一九一一年)203
苦惱的天使(一九一一年)229
廉價葡萄酒(一九一三年)259
盲眼男人(一九一八年 版本一)285
冷淡的孔雀(一九一九年 版本一)311
附錄
菊花香(一九一四年七月版本結局)337
勞倫斯生平及創作年表342
本書文本來源350
導讀:重回短篇小說的黃金時代 郭強生003
原書序言010
教區牧師的花園(一九○七年)037
玫瑰園裡的陰影(一九一四年)045
格雷瑟利亞編年史的一頁(一九○七年)065
紅寶石色玻璃(一九○七年)077
白色長筒襪(一九○七年)089
白色長筒襪(一九一四年)105
菊花香(一九一○年 版本二)137
菊花香(一九一一年 版本三)173
密 愛(一九一一年)203
苦惱的天使(一九一一年)229
廉價葡萄酒(一九一三年)259
盲眼男人(一九一八年 版本一)285
冷淡的孔雀(一九一九年 版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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