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祕的信件 上帝不但擲骰子,還把骰子擲到看不見的地方去。
──史提芬.霍金
出乎我的預期,今晚的來賓有夠煩。隨便應付艾爾南的每個問題後,波寧開始大談他的風光履歷。他花了電台整整十分鐘的寶貴時間,聊他曾擔任客座教授的史丹佛大學博士學位。
伊薇特站在玻璃牆外,她推開錄音師,舉起食指和中指,比出喀嚓的剪刀手勢。她要我想辦法結束來賓的滔滔不絕。
到此刻為止,我只在開場打過招呼,並簡短介紹自己而已。節目過了一半,輪我扮演電影裡的壞人角色。我微微舉起手,艾爾南逮到機會,打斷了《愛因斯坦:相對簡單》作者的話。
「我想針對這一點,哈維應該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們。」
我根本不知道「這一點」是什麼。我已經心不在焉好一會兒,一直到看到伊薇特的手勢,才將我喚回這場只剩來賓喃喃自語的訪問。我直接問了一個眾所皆知的相對論經典問題:
「我希望教授能跟我們的聽眾解釋,愛因斯坦認為時間是第四度空間的理論。如果不先談這個,我們會很難理解您的理論。」
波寧丟給我一記責備的眼神,可見他興致勃勃地想談的是自己。接著他說了一遍應該已經在學生面前講過幾百次的解釋。
「在愛因斯坦的眼裡,空間不是三度,而是四度。除了長寬高,他還加了時間。到當時為止,每當談到空間,就好像空間是停在某個靜止的時間點上。這就限制人去了解更多的現象。舉個經典的例子:當兩百萬光年以外的某個銀河系發生爆炸,我們要等到距離拉近到兩百萬光年以內才看得到,就算速度最快的光子都要兩百萬年才能抵達地球。所以,我們只能知道這個宇宙內的動靜,不管是我們看得到還是看不到,我們都要加入第四度空間,也就是時間。」
「講到時間,」艾爾南插話。「我們的節目還有幾分鐘就要結束了。您的著作最後一章標題是《愛因斯坦沒講的事》,不好意思,我想直接請教他到底是沒說什麼呢?」
受訪來賓回答時,我趁機打開書本最後一章,我之前已經貼上便利貼做記號。不幸的是,錄音間裡坐在我旁邊的教授,瞄到了我在黃色小紙條上面寫的字:智障。
我驚恐發現他瞪著我,他的眼神先是不可置信,接著充滿壓抑的怒氣。我知道這張私人的評語,可能會害我賠上電台編劇的工作,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稱不上是真正的編劇。
我的一時大意,讓他忽然間改變話題:
「要在短短幾分鐘內簡述愛因斯坦沒講的東西實在太過大膽,但是我相信今天跟我們一起上節目的記者,應該能跟我們談談他的看法。」
他逮到我了。現在我得硬著頭皮擠出一點東西,以免在所有的觀眾面前漏氣。我根本不知道愛因斯坦到底留了什麼沒說,讀他的理論,不知道會殺死了我多少腦細胞,但是我選擇臨時亂掰,繼續這個話題。
「噢,當我們透視愛因斯坦的研究時,總覺得好像好了什麼。他在一九○五年發表相對論,一九二一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但他聲名大噪,卻不是靠這個理論。」
「沒錯。」教授硬生生地打斷我話。「當時的評審委員會也不懂相對論。他們害怕頒獎給一個後來可能證實是錯誤的理論。愛因斯坦的確是個天才,所以他們是針對他其他比較技術性的研究而頒獎,也就是光電效應。」
「我想說的是,在一九○五到一九二一年間,他還非常年輕,就已經發表許多重要的發現。相較之下,接下來的三、四十年,卻沒有太多其他新的消息。」
為了應付這個突如其來的辯論,我拿出他著作裡的年表來談,但作者似乎開始失控:
「我說這位先生!您根本看不起玻色-愛因斯坦統計跟統一場論!」
「從理論的名字可以看出來,」我辯駁。「您所謂的統計,是一位年輕的印度物理學家玻色計算過後,愛因斯坦跟他一起發表的。至於統一場論不過是個夢想而已。愛因斯坦從來都沒成功將所以已知的物理現象統一在一個理論內。」
看到艾爾南嚴厲的視線,我知道自己太過火了。不過,喬恩秋.波寧已經準備好在節目尾聲反將一軍,提出證明給我看。
「這麼說,我眼前這位以前都沒榮幸認識的先生,堅認近代偉大的科學天才像個傻瓜浪費後半輩子的時光,他發表的統計不是他的成果,妄想建立的理論也沒成功。是這樣嗎?」
「不是。我是說愛因斯坦在那段時間有其他重要發現。」我下結論,內心很清楚要搞定他不容易。「因為某種原因,他都沒有發表。」
「那麼,他為什麼要藏起來?」他不懷好意地問。「我們可別忘記,愛因斯坦非常享受成為目光的焦點。」
「沒錯。不過他知道他的方程式E=mc2,促成原子彈的誕生。這個原因,就足以讓他閉上嘴巴,藏匿人類還沒能力迎接的其他發現。或許,這是他把某個最後的答案帶進墳墓的原因。」
伊薇特在玻璃牆外做出剪刀手勢,這次是要我在整點鐘響響起之前,結束話題。況且,那個《愛因斯坦:相對簡單》的作者已經猛然站起來。他對剛才的針鋒相對氣得要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居然在節目尾聲,搶走他應有的主角地位。
教授已經拂袖而去,艾爾南也跟著離開錄音室,追著他的後面出去,並對我撂下一句話:
「我們晚點談談。」
我可以想像,這次的節目帶來悲慘後果。我只能安慰自己,上節目又不是我的點子。總之,覆水難收,我等著付出代價。
已經五月了,外面的風依然冷颼颼,我打開機車的大鎖。正當我要跨上偉士牌機車,警衛卻衝出電台的大門,喊住了我。他的手裡拿著某樣東西。
麻煩恐怕還沒結束,我走向他,準備好迎接他的責備。然而,他只是交給我一個信封,並解釋:
「節目播出的時候,有個聽眾送來這封信給您。」
我驚訝不已,接下那個漂亮的信封,確定上面的確寫著我的名字。
「那個聽眾有說什麼嗎?」我問。
「其實我沒看到是誰。我上完廁所出來,就看到信封擺在櫃檯上。」
他丟下這句話,就回到大樓內接電話。
又是個聽眾,我自語。我打開機車的燈,把信封靠近車燈,再看一次我的名字,那字體有點古風。當我翻過來想打開,卻發現反面寫的東西,我的臉霎時跟番茄一樣紅通通:
E=ac2
看來,有個物理知識不足的傢伙,搞混了m跟a,送來這封信。我是在節目的最後十五分鐘才加入對話,這個人竟然來得及把這句蠢話送來電台,真令人吃驚。
我好奇不已,在偉士牌機車車燈的照明下,打開信封,我的機車的隆隆聲,應該讓附近鄰居很困擾。
裡面有張很舊的明信片。我靠近仔細端詳,是卡達奎斯小漁村的彩色風景照,讓人不解。我翻過來,背後用同樣端正完美的字跡寫著住址和日期時間。再往下一點,我找不到任何簽名,只有一句話:
其實,最後解答的確存在。
天才的夏天 人們總說時間會改變事物,但事實上你要自己去改變它們。
──安迪.沃荷
禮拜六,我一直賴床到中午才起來。我一整夜都在看吉姆.賈木許的早期電影,想忘掉〈網絡〉節目發生的不快。狂風似乎吹散了籠罩城市上空的空氣污染,幾個禮拜以來,天空第一次萬里無雲。
我手裡拿著咖啡,清空客廳桌面的書本和紙張,又看到那封某個人送到電台的信封。我認命地瞄了一眼那個E=ac2,從裡面抽出卡達奎斯小漁村的明信片。我再看了一下那句神祕的話下面的住址和日期,是週日下午一點半。莫非,某個節目聽眾想邀我到他的夏日度假小屋共進午餐?
我正納悶這個問題,收起明信片,正要丟掉信封時,信封裡滑出一張先前沒有注意的紙片。我從地板撿起來,結果那是張隔日的公車車票:
沙爾法公車,出發時間(巴塞隆納):早上十點三十分
抵達時間(卡達奎斯):下午一點十五分
沙爾法公車,出發時間(卡達奎斯):下午五點整
抵達時間(巴塞隆納):下午七點四十五分
這個用這麼簡潔方式邀我的人,也買了車票,來回票價是四十二塊半歐元,簡直是篤定我一定會去。他憑什麼認為我會浪費禮拜天的時間去一個陌生人家裡?
從公車的去程和回程時間判斷,似乎是午餐約會,還算好了餐後聊天的時間,不過,是跟誰啊?
我把車票和明信片丟在一個紙盒上。接著,我拿出藍色的咖啡膠囊放到咖啡機裡,開始煮大杯的咖啡,然後將烤土司片淋上橄欖油,並灑上一匙鹽巴。
我把簡單的早餐端到清空的桌上,筆電也擺在上面,每天早上我都會上網瀏覽新聞。然而,這個禮拜六的中午,我的好奇心被那封神祕信件挑起,所以我打開谷歌搜尋網頁,好奇地打上愛因斯坦和卡達奎斯兩個關鍵字。我按下第三選項翻譯,開始讀一篇名為《卡達奎斯的往日風華》文章:
一九二○年代,許多當代的主要藝術家和知識分子,來到了這個座落於布拉瓦海岸的小漁村。如今,村裡老一輩的人還記得許多名人的造訪,其中包括畢卡索、賈西亞.羅卡、布紐爾,或是華特.迪士尼,一時間,卡達奎斯這個名字,就代表了風華和一點點冒險的味道。在當時,從「較近」的城市斐格雷斯市出發,整趟旅程需要三個小時,而且沿路充滿過路搶匪。來過這裡的許多名人當中,還包括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他來這裡度假,拉小提琴。據說,他還在廣場上舉辦了一場公開的音樂會。
我一想像那畫面,嘴角就忍不住上揚,我覺得相對論之父是可能會這樣的:愛因斯坦頂著一頭蓬髮坐在廣場中央拉著樂器,四周圍繞好奇的觀眾,他們絕大部分都戴著貝雷帽。
當這畫面浮現在我的腦海,我幾乎想要搭上那輛公車到卡達奎斯,孩提時,我曾去過那裡。不過,我桌上一串下個禮拜的腳本清單,即時拉回我的理智。我絕對不會去赴約。
車門即將關閉的前兩秒,我跳上了橘色公車。等到公車開始爬上北方車站的斜坡,我才問自己在這裡做什麼!我竟然在短短二十四小時內完全改變主意。我還是覺得邀約很荒謬,但是好奇心讓我吞下了誘餌,搭上這來回要花將近六個小時的旅程。
還有個因素讓我踏上這趟旅程。我老姊說禮拜天要來公寓找我,而且還會帶她的三個小蘿蔔頭。我寧願接受寄信陌生人的邀約,也不願意待在公寓裡忍受那三個野孩子撒野。
自從我離婚後,她的來訪,變成了我擺脫寂寞的唯一選擇。
我不知道的是,爬上公車後,即將抵達一個只能不斷往前進的起點。
沿路的村落恍若空城,經過數不盡的站牌,彷彿過了永恆之久,公車來到一處猶如月球表面坑坑洞洞的地方。我已經開始後悔參加這場遊戲,旅途居然這麼漫長而痛苦,一點都不值得。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我慢了半個小時才到,這樣一來,我沒辦法依約定的時間赴約。於是,我慢慢來,花了半個小時逛遍小藝廊林立的巷弄。迎面吹來的鹹腥海風,讓我的肚子咕嚕咕嚕餓了起來,但是我繼續散步,看看這個跟我記憶中的童年回憶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我只認出一座崗樓和達利的作品,象徵自由的雄偉雕像,兩隻手高舉著火炬。我站在雕像底下,詢問一位老先生明信片的街道是哪一條,結果就在不遠的地方。
當我尋覓屋子的二十九號門牌,一陣可笑的感覺驀地掠過我的心頭。我幹麻花一個禮拜天下午的時間,尋找一個瘋狂的聽眾?
我想起了明信片上的那行字:其實,最後解答的確存在,與此同時,我找到了指定的屋子。那是一棟理性主義風格的建築,就像個巨大的白色四方體,外面爬滿常春藤。右邊是鋁製的按鈕,下方寫著房客的姓氏:吉村。
我瞄了一眼手錶,已經快三點了,幾乎遲到一個小時。我認為不合理,不過還是按下電鈴。來到這裡很蠢。但都來到卡達奎斯了,我怎麼能就這樣離開?卻不知道住在這棟常春藤之屋的人,到底要我幹什麼呢?
神祕的女兒 水裡的魚,對自己住一輩子的地方,有什麼樣的認識?
──愛因斯坦
一個看起來不太友善的日本老先生打開了門。他穿著簡單的便服,朝我投來詢問的目光,顯然等我的人並不是他。
當我開始害怕自己是個可怕惡作劇的受害者,這個叫吉村的老先生開口自我介紹,並告訴我:
「您是今天下午第四個來我家的陌生人。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我這樣問,是想多燒一點開水。您的同伴已經在喝茶了。」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時,還露出淡淡的微笑,似乎覺得這種狀況很有趣。
「同伴?您在說什麼啊?」我不知所措地問,並給他看那張明信片。「我只是收到……」
「我知道。」他打斷我的話。「裡面的那些人也給我看了跟您一樣的明信片。難道這是個打賭…還是說,是某個電視節目暗中安排這一切?」
這件事比我想像的還要不可思議,所以我決定當面跟老先生道歉,然後離開,不過屋子的主人已經做出邀我進門的手勢。
「請您進來喝杯茶。我跟那封邀請函毫無關係,但是您跟其他人會來這裡,應陔是有某種緣由。」
接下來,他往屋內走去,一副我一定會跟過去的理所當然模樣。我跟著他往明亮的書房而去,門在我的身後關上。從一面透明的玻璃牆看出去,有座禪風的室內花園,主題是浪濤環繞的巨大岩石,礫石雕刻作品。
這棟屋子的設計完全不符傳統的濱海漁村形象,我不禁驚嘆連連,慢了半拍才發現其他人正圍著一個特佳牌的大木桌低聲交談。
「我喜歡建築。」吉村先生見我被屋子吸引,便對我說。「雖然有人發現我也很迷愛因斯坦。要不要加入我們的下午茶?」
我依然一頭霧水,像個機器人似的,走向那張桌子。那裡有兩個外表看起來討人厭的男子,和一個打扮與眾不同的三十來歲女子。我在一個空椅子坐下來,自問是不是他們其中一個安排這場怪異的會面?
我到了之後,屋子主人跟所有客人說聲抱歉,就離開去煮開水。我感覺很不自在,在想像苦澀的茶水喝進肚子之前,就簡短先自我介紹一遍。
第一個跟我握手的是來自波蘭克拉柯夫大學的物理學博士,他看起來五十幾歲,臉上那副厚重的眼鏡,以可怕的比例,放大了他像青蛙一樣凸的眼睛。他先是摸了摸淡紅色的鬍子,然後用標準的西班牙語說:
「我的姓氏對您們來說,很難發音,所以您們還是叫我保羅好了,這是我的名字。」
接下來自我介紹的人叫傑生,他是個矮小瘦弱的丹麥人,至於年紀,看不太出來。他稚氣的五官跟滿臉皺紋和微禿,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住在瓦倫西亞的阿里坎德,不過我是《神祕》(Mysterie)雜誌的主編。」他解釋,帶著濃厚的北歐腔調。「在我的國家,這本科學推測雜誌有三萬名訂戶。我們最後一期的封面是探討愛因斯坦的七個謎團。」
保羅應該認為他是多話的傢伙,他那透露鄙視的目光,讓我不禁差點脫口而出的問題,活生生地再吞進肚子裡:是哪七個謎團?
當吉村先生端著熱呼呼的茶和點心回到客廳,輪到三十歲的女子開口。她穿著黑色的高領套頭毛衣,勾勒出身材苗條的曲線。我注意到她的臉色異常蒼白,有一頭不長不短的棕髮。她的湛藍眼眸就像白晝閃爍光芒的星子。
「我叫莎拉.布魯內。我是法國人,不過在馬德里完全大學就讀了四年,我正在撰寫關於愛因斯坦的第一任妻子米列娃.馬利奇(Mileva Marić)的論文。」
「可憐的米列娃。」傑生插嘴。「她含辛茹苦,跟在愛因斯坦的身邊這麼多年,到頭來卻像根菸蒂被扔掉。如果沒有她的計算,愛因斯坦不可能拿到博士的獎助學金。」
「您講的那些無憑無據!」保羅說,語氣果斷。「沒有證據顯示米列娃的計算是關鍵因素。事實上,她連蘇黎士聯邦理工學院都沒畢業,她就是在那兒認識愛因斯坦的。」
法國女子冷淡的眼光掃過他們兩個,然後用溫柔但堅定的語氣說道:
「她沒畢業,是因為愛因斯坦這個傢伙讓她懷孕。在當時,未婚生子是可怕的醜聞。所以她放棄學業,但是依然持續自修。」
「後來他們的兒子怎麼了?」我問。
「是女兒。」她糾正我。「她一九○二年誕生,就在他們結婚的前一年。他們替她取名叫麗瑟爾(Liesrl),也就是愛麗莎(Elisa)的小名。她誕生在母親的塞爾維亞故鄉,當時愛因斯坦在伯恩瑞士專利局工作。據說,小女嬰一歲多就死於腥紅熱。」
「或許另外一種不同的版本,對您的論文會有幫助。」傑生以勝利的口吻補充。「根據較現代的資料顯示,麗瑟爾並不是一歲多就死了,而是被米列娃送給閨中密友海倫.沙維克(Helen Savic)扶養。」
「我知道那個傳聞。」法國女人反駁,但依然冷靜。「小女嬰於是改名為索兒卡.沙維克(Zorka Savic),聽說活到一九九○年。」
講到這裡,物理學博士似乎失去耐心:
「誰在乎這種無根據的傳言啊?我們講的可是相對論之父,而且他無心插柳,也開創量子物理學。」
「麗瑟爾的故事很有趣。」傑生反駁。「因為充滿謎團。您知道在一九八六年以前,愛因斯坦的傳記學者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嗎?」
「沒錯,」莎拉指出。「愛因斯坦終其一生都對那個女兒的誕生隻字不提,她的事一直被隱瞞,直到愛因斯坦的孫女找到他和米列娃當時的信件,事情才被掀開來。」
《神祕》雜誌的主編一看有人附和他的推測,不禁得意起來,忘了保羅投過來的責備目光,他提高嗓音解釋:
「我斗膽在這裡提出一個問題,如果說,愛因斯坦的女兒並沒有在九○年代過世呢?如果說,她還活著,握有她父親從未透露的祕密呢?我們別忘了,愛因斯坦把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獎金當贍養費都交給離異的米列娃。而且麗瑟爾可能在父親活著的最後日子獲得了不同的補償。比方說,得到了最後解答。」
聽到雜誌主編提起我說過的話,我不禁覺得害臊,他一定是聽了電台節目,而且他的視線緊盯著法國女人的胸部不放。
「就算您們大感興趣的麗瑟爾還活著,」保羅不懷好意地說。「還有她握有父親的某個科學祕密,不過我覺得是天方夜譚,我不知道一百零八歲的高齡,是不是還有辦法講出來。各位!要談物理,得要有清楚的頭腦不可。」
他的話挑釁大家,包括雜誌主編、莎拉.布魯內,還有我,儘管我不敢開口說半句話。
當吉村先生再幫到茶時,他充當和事佬:
「各位知道嗎?在日本的茶會,是禁止辯論的。只能談點讓所有賓客心平氣和的事情,像是藝術作品或是四季美景。」
莎拉聽到他的話,露出了甜甜的微笑。看來,撇下這個辯論讓她鬆了口氣。我偷偷瞄了她一眼,並告訴自己,她是這間客廳裡最美麗的事物。
日本老先生注滿桌上的鐵壺之後,開口:
「各位現在都冷靜下來了,讓我來跟您們說個美麗的故事。」
如果殺掉祖父 打發時間,就無法成就永恆。
──梭羅
那個怪異約會過後的禮拜一,只能說是以晴天霹靂的方式揭開序幕。我發現我的Moleskine小筆記本忘在吉村先生家裡,裡面可是寫滿了這幾年的筆記。當時,我拿出來看收在筆記內側的回程的車票,就忘了收進口袋。
我猛然想起,我們到禪風花園去的時候,筆記就擺在茶桌上。起碼要等上兩個禮拜,我才能拿回來,而且一想到陌生人可能會隨便翻閱記載我的生活和書本的隨記,我就整個人不太舒服,儘管他是個日本人。
不過,接下來的事更糟。
早上,我收到了伊薇特發的電子郵件,她通知我今後要把部分工作交給他們電台的另一個編劇。這意謂著我的收入將銳減一半!
公寓租金,以及付給住在蘭薩羅特島前妻的六百歐元贍養費,就已經超過我每個月的固定收入。我該怎麼解決?要是我不能找到其他收入來源,事情可能會一塌糊塗。
當我開始寫那個禮拜一的腳本《平行的時空》,我不禁問自己,將來賓處女秀獻給〈網絡〉和接踵而來的懲罰之間,到底有什麼關連。或許喬恩秋.波寧跟電台的高層反應了他的不滿,所以上面的人決定冷凍我,雖然不是完全。
我又累又氣,開始整理關於那個主題的資料,在這個早上為止我還不知道為什麼這種題材會吸引大眾。節目只要談到量子力學,聽眾的電子郵件就會大量湧入,問起平行時空。
難道這就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決定到卡達奎斯一趟,莫非就證實了我們有時要到平行時空,調整我們走錯一步的人生?
我瀏覽了一篇關於艾佛列特(Everett)多重時空的文章,但要跟聽眾解釋的話,太過複雜。連我這個專攻科學的記者,都沒有把握看得懂。
我迷迷糊糊地,在科幻作品找到關於平行時空的描述。絕大部分都是描繪回到過去,或者回到在你的時空所無法改變的現在,關於後者,當違反時間次序後,你就應該到分裂出來的平行時空,繼續自己的人生,這裡跟你從前的時空相似,卻是不一樣。
這樣一來,就可以避免所謂的「時間旅行產生的矛盾」。根據因果原則,倘若有人能回到過去並殺死他的祖父,這個人就不可能會出生,所以他也沒辦法回到自己的時代。這裡便產生矛盾,如果這個人不曾出生,那怎麼可能回到過去殺掉他的祖父?
完全只有荒謬能形容。
平行時空就能解決這個問題,除了在電影裡:時光客可以回到國去,殺掉祖父;如果他想繼續活下去,這個時空罪犯就得到一個他祖父不曾存在的平行時空,但他是存在的。
這個研究能讓我拿來編寫節目的理論介紹,寫完後,我忽然覺得很累。彷彿有什麼量子的吸塵器,吸走了我最後僅存的精力電子,我拖著腳步到床邊,倒在床上,一下就累得睡著了。
當我失去意識,墜入無邊無際的空洞,我的腦海同時掠過好幾幕畫面:黃金比例數字、莎拉.布魯內的臀部…最後是那句話:其實,最後解答的確存在。
我融化在黑暗當中。
我醒來時,已經下午八點多,公寓裡一片昏暗。我討厭這種感覺。
當我的眼睛開始適應公寓裡黃昏的微弱光線,我告訴自己,有個重要的東西改變了。不是說我進入一個平行時空,但是不知怎麼了,我知道當我逃避日常生活世界的時候,有個重要的東西已經改變。
這個直覺讓我打開了電視,剛好是晚間新聞的時間。新聞一開始是在勞工局前的罷工和示威畫面。當新聞播到舉辦某個歐洲座談會,大談被毒死的魚群,我走進廚房,熱平底鍋,倒油,準備炒個兩顆蛋。
當螢幕出現卡達奎斯拿著兩把火炬的自由女神雕像,我有預感會聽到可怕的事情。我把電視音量調高,剛好地方的特派女記者站在新聞現場的巷子報導:
「現年七十二歲的吉村教授,在他這個生前鍾愛的小漁村慘遭殺害,引起當地兩千六百位居民之間的不小震撼。命案發生在凌晨他的住宅,今天早上,前來打掃的清潔工發現了他的屍體。警方尚未針對命案發出公告,不過,昨天下午有人目擊四個陌生人離開吉村教授的屋子。警方正根據一些鄰居的描述,設法釐清嫌犯的身分。」
關掉電視後,我感覺冷汗從脖子後流下背部。
我考慮是不是要跟警方自首並解釋清楚經過,但我沒那個膽面對冗長的訊問。而且我說明原委的版本,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可笑。但願我忘在日本老先生家裡茶桌上的筆記本,不會讓警方查到這裡來,讓他們誤以為那是凶手犯案後,匆促逃離現場所留下的私人筆記。我努力回憶那本筆記的某頁是不是有我的個人資料,或者其他可以聯絡到我的人的資料。結果想不起來。
我怕的要命,開始思考剛才發生的事情。只有兩個可能,凶手可能是他們三個其中一個,甚至有可能是那個美艷的法國女人,或者還有第四個人,他在犯案之前,將我們引誘到那裡,陷害我們為嫌疑犯。
還有更糟的事,我是唯一搭公車回來的人,所以至少被十幾個當地居民看到。其他人是開自己的車低調離開。
燒焦的油煙味,瞬間將我拉回現實,不過事實已經鑄下:不管怎麼看,我都已經大難臨頭。
合作邀約 所有的恐懼當中,對死亡的恐懼最莫名,因為你死後,就不可能再遇到任何意外。
──愛因斯坦
我整夜輾轉難眠,等待門鈴隨時響起,警察找上門詢問。他們會相信我的話嗎?這就像瘋子講故事吧。
拿信封給我的電台守衛,或許可以當我的證明。不過可能會有爭議,光憑一張只有時間和住址的不具名明信片,就到吉村先生的家去,只是更確定我的嫌疑而已。一定行不通。
我倒了滿滿一杯出自世上歷史最悠久釀酒廠的麥芽威士忌,開始想辦法解決這發生不久的令人難過的問題。
那趟旅行的其他目擊證人有巴士司機、同車旅客,前提是他們有注意到我的話。再來還有卡達奎斯的村民,特別是我曾跟一個老人攀談,問起日本老先生住的那條街。至少這個人把我看得一清二楚。命案曝光後,他可能已經跟警察描述了我的長相。
灌下第二口威士忌,我終於恢復力氣,回到床上,等待即將來臨的事情。我把酒瓶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想要繼續麻醉自己,忘掉壞運氣。我閱讀奎格.湯普森(Craig Tompson)的存在主義漫畫《被子》(Blankets),那是一齣關於兩個兄弟同床共被的故事,其中一個兄弟墜入了情網。多達五百多頁的小說,描述了痛苦、沮喪的故事。
當我跟著兩個主角深入美國內地的冰凍森林探險,我依然緊盯著電話和大門。直到凌晨一點,我讀完最後一句話:「天空是希望,而伊甸園是回憶。」接著,我閉上了雙眼,希望自己就此消失。
室內電話的鈴聲,彷彿火災警報鈴聲,吵得我頭昏腦脹。從來沒有人打過這支電話給我,除了我老姊和行動電話公司的業務外,所以我猜想警察已經找到我,打電話過來,開始第一次詢問。
然而,當我拿起電話筒,卻只聽到另一頭傳來喀嚓掛掉的聲音。我鬆了一口氣,不過,我實在沒必要這樣。不知道是誰,剛剛打來確認我確實在家,因此,我可能馬上就會有訪客上門。我斜睨一眼鬧鐘,現在是早上七點半。
我沒有再鑽回被窩,想沖個澡清醒一下,以迎接即將到來的事。熱水慢慢地活絡我的思緒,我開始試試我的辯詞。一開始,我可以說我不知道吉村先生遇害的消息。我是那種打開電視,只會用錄放影機看看紀錄片和獨立製片電影的偏激份子。事實上,我有一段時間的確是這樣。
等我露出聽到命案的驚訝表情後,我就承認自己的確去過日本老先生的家裡赴約,這是事實,接著我可以詳細描述一起赴約的其他人。這樣一來,也許我就會被排除主嫌可能性。
當我拿著毛巾擦拭熱呼呼的皮膚,我感覺彷彿阿拉丁擦了神燈,一個之前沒想到的點子掠過我的腦海,其他三個嫌疑犯都介紹他們的姓名,我這個記者首先該做的,是上網搜尋他們的資料。凶手絕對不會透漏他的真實身分。
這個方法讓我興致勃勃,我打開電腦,想要搜尋《神祕》雜誌和那個瘋瘋癲癲編輯的相關新聞。但是,我還沒開始搜尋,就收到一封差點讓我喘不過氣來的電子郵件:
寄件者:普林斯頓大學量子研究學院
收件者:哈維.柯斯塔
主旨:合作邀約
您好:
首先,我想要表示哀悼,您痛失了導師吉村教授。我們知道您們不論是工作還是私交,師徒關係都相當密切。從吉村教授發給我們學院的信,就可證實。他交代,若不能親自完成傳記,將交由您來負責。令人哀痛的是,他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基於教授對您的信任,我們決定儘快跟您聯絡,確定能完成他窮盡畢生心血致力的《愛因斯坦終極自傳》,這也是能獻給我們共同朋友的榮耀。
本書是由個人出版社贊助,既然您是本書的共同作者,我有義務告訴您合約的條件,讓您知道這項研究受到贊助,是應該要完成作品。您可以打開附件,確定有一些部分的確有待完成。
為了完成著作,本書的贊助者已經給了七萬五千元美金,以下列方式運用:接受附件合約,可獲得兩萬五千美元,原著作完成並交稿時,兩萬五千美金,等到出版後,可以再拿到剩下的兩萬五千美金。至於這本書販賣的版稅,恐怕您沒有權利,因為書不會在書店販賣,但是您的名字會以共同作者名義,刊登在本書的後面。
我們希望您能儘快答應這個邀約,讓更多人認識愛因斯坦和他的遺產。
敬祝
雷蒙.慕勒(Raymond L. Müller)
普林斯頓量子學院出版刊物主任
不變的光速 人類憑著五種感覺,探索周遭的宇宙,這場探險就叫科學。
──哈伯(Edwin P.Hubble)
我醒來時,車廂的房間已經沐浴在晨光裡,我發現我帶著狄安娜睡我腿上的回憶睡著了。這讓我的一天的開始,充滿難過的惆悵。
但是眼前橫躺的人影,將「前妻」的倩影趕出了我的腦袋。當我在臥舖上不舒服地沉睡,新來的旅客已經放下他的床鋪,高枕無憂地熟睡,還打著呼。那是個外表魁梧的男子,約五十歲左右。從他既定的髮型和白色棉質T恤判斷,應該是個跑遍中歐下單的業務。
這個躺在床鋪上隨著火車搖晃的男子,給人一種無限寂寞的感覺。
塔哥號火車在法國和瑞士的鐵路交會點停了下來,讓不同邊的警察上車檢查。有那麼一瞬間,我再次不安地想著吉村先生,想著我丟在命案現場的筆記本。
當邊界的瑞士警察高喊要我們拿出護照,我篤定這場旅行到這裡就要畫下句點。不過,他拿著隨身手電筒檢查完護照內頁,就發還給我,並禮貌說聲旅途愉快。
房間的門關上後,那個看似業務的傢伙躺回床上,嘴裡發出不耐的嘖嘖聲,努力想睡回籠覺。我鬆了口氣。告訴自己再過兩個小時就到蘇黎士了,到了那裡之後,不論好壞,都不會有人認識我。
我這麼相信。
再次打開必讀的手稿之前,火車輕輕的搖晃,讓我想起解釋艱澀的相對論時,最常拿行進間的火車當例子。愛因斯坦對大眾開講時,經常舉這個例子。
根據牛頓在十七世紀末提出的運動定律,兩個或者以上的物體,可以根據數學加總速度。如果火車時速是二十五公里,小孩從火車的窗戶扔出皮球,行進的方向也是時速二十五公里,那麼球丟出去的時速就變成五十公里。也就是說,速度可以加總。
然而,這個基礎的數學,無法拿來計算一秒幾乎三十萬公里速度不變的光速。因此,火箭噴出的火秒速可達一千公里,就不可能秒速達到三十萬一千公里,而是跟在陸地上一樣的速度。
不變的光速,讓愛因斯坦發現一連串相關的奇妙現象。比方說,一個物體運動的速度越快,長度會慢慢縮短,同時間,它的形狀會變大,若是達到光速,則會接近無窮大。
我曾幫〈網絡〉寫過關的腳本,雖然我並不是很懂。什麼是體積無窮大?我不禁自問,是否物體快速移動、變形的結果並不是光速。可能吧。事實上,體積等於某種數量的能源,著名的公式E=mc2,就促成了原子彈的誕生。
困難的地方在於理解,只要我們的速度增加,時間流逝的速度就會變慢。用另一種方式來說,就是愛因斯坦在一九○五年出版的理論提到,時間是相對的。
回到E=mc2的方程式上,我想起自己遇到的一連串事件,猶如旋轉的木馬,讓我偏離日常的軌道。這一切從一句話開始,我在電台說,愛因斯坦的後半輩子奉獻在研究一種不敢發表的理論,這個發現是如此重要,可能會撼動所有我們所相信的地基。
當我嘲笑自己胡思亂想,火車已經抵達蘇黎士近郊,利馬河畔可見摩天大樓錯落的縮影和翠綠的山丘。
我告訴自己,下決定時,就像壓住彈簧,不可預見的後果隨之而來。我收到那封明信片和車票。接著,參加卡達奎斯一場不可思議的聚會。吉村先生死了。我接到一張合約,兩萬五千塊美金落袋。還有什麼事情正等著我?
我投宿在阿德勒旅館,這棟大型的建築座落於羅森卡斯大道上,以附設餐廳的傳統菜餚聞名。
拿出行李後,我接上小筆電,去沖個澡,慢慢地擬定接下來的行程。儘管兩萬五千塊美金的數目不小,我可不打算浪費在住宿和瑞士小火鍋上面。我得以合理的花費排好行程,完成吉村先生的傳記。
如果錢支付到年底的所需費用還綽綽有餘,這時我就可以奢侈點。
梳洗完畢,我穿上乾淨的衣服,樂觀地在筆電前坐了下來。他的手稿的第一個重要的空缺,是愛因斯坦在蘇黎士聯邦理工學院期間的資料,所以我可能必須從這間學校的文獻下手。如果說,東西還在的話。
我一向討厭查閱文獻的工作,在我埋首這繁雜的工作之前,我決定先查一下從獲悉命案消息就一直擱在手邊沒做的事。我實在不想再插一腳那樁已經變得遙遠的意外,不過最好還是查清楚誰在說謊。
我在谷歌搜尋網頁鍵入吉村和愛因斯坦關鍵字,看看是否能找到什麼令人好奇的資料。這個搜尋總共有一萬七千一百項結果,跑出不同人的名字。看來,吉村在日本是個普遍的姓氏,就像西班牙的賈西亞和羅培茲,所以有數不盡的吉村跟某篇文章、課程,或研究有關。
這條路線沒辦法追蹤。
接下來是搜尋克拉科夫大學的物理學博士,不過還沒開始就失敗了。我想起他只告訴我們名字叫保羅。這樣的話,也很難查到什麼。
比較容易的是《神祕》雜誌的丹麥男子傑生。我只需要找到雜誌的網頁,看一下編輯的名單,而的確有個叫克勞斯.傑生的傢伙。這樣就足以將他從嫌疑名單剔除嗎?
我瀏覽一下網站的幾篇報導。雖然我不懂丹麥文,從刊登的圖片和粗糙的排版看來,這本雜誌極可能是本名副其實的垃圾。
還剩下一個人要查,那就是那位擁有翹臀的法國女人,不過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提醒我該是出門辦事的時間。晚上我還有時間扮演三腳貓偵探。
想到接下來的工作,我嘆了口氣,然後在網路上搜尋著名的蘇黎士聯邦理工學院。物理天才試了第二次才踏進這所學校。
如果我能即時查證莎拉.布魯內的名字,或許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會不一樣。
字謎 用製造問題的思維,無法解決問題。
──愛因斯坦
快十二點時,我下樓吃早餐,腦袋瓜彷彿鑼鼓咚咚作響。酒精難纏的化學作樂,讓我一路失眠到清晨六點。讀過傑生那篇登在廉價的英文雜誌上可議的報導後,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好不容易睡著,但是宿醉依然還沒褪去。
這個禮拜六的中午,瑪莎旅館的餐廳人聲鼎沸。莎拉.布魯內就像朵嬌豔欲滴的玫瑰,坐在落地窗邊讀著《快訊》(L’express)的瑞士法文版雜誌。
她沒放下手中的雜誌,只向我稍微打一下招呼,我以為她是因為前一晚的無理而感到不好意思。不過,當她看完文章,便將手中的雜誌放在桌上,我在她的臉上並沒有看到任何愧咎的表情。
這個女人實在讓我不知所措!她冷漠誘人的優雅,跟房間裡散落一地的衣服、前一晚的發酒瘋,根本一點也不搭嘎。莫非,莎拉有雙重人格?白天保守嚴謹,而夜晚卻完全相反?
我希望如此,而且我們的冒險還能再繼續幾晚。這也意謂者,如果我們還繼續活著的話。
「讀了特斯拉的報導了沒?」
「讀了。」我回答,端起咖啡啜飲。「可是我對作者的腦袋有疑慮。」
「上面寫的都沒錯。」她板起臉。「雖然傑生很小心,保留了一些資料。」
「什麼意思?」
「只要是有關特斯拉的報導,通常都會提到令人爭議的某個假設,不過傑生沒寫出來。我猜,他不想人有再追查那個方向。所以我要你讀那篇報導,裡面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沒提到的資料。」
「妳為什麼不乾脆說清楚一點?我現在宿醉還很嚴重,我沒力氣去猜那個丹麥佬沒在報導裡面提到什麼。」
莎拉拿著那封不具名的信封,輕輕敲了敲鋪上白色桌巾的桌面,歐元發行前的佛羅倫斯郵票掉了出來。當她解釋時,我把二十張五十里拉的郵票排成一列,美麗的夏娃似乎正在參加遊行。
「傑生沒有提到E=mc2方程式,也沒講到跟愛因斯坦的第一任妻子有什麼關係。」
「現在我更是一頭霧水。一篇關於特斯拉的報導,跟質能方程式有什麼關係?」
「據說這個史上最著名的方程式是米列娃.馬利奇發明的,她讓給了丈夫,成就他的名聲。」
「一派胡言!」我學保羅不肯妥協的態度,並回答。「一個連高等教育都沒完成的女人,怎麼可能發現原子彈的方程式?」
「當然是她的朋友尼古拉.特斯拉幫忙的。說到能量和作用,當代沒有人比他知道的還多。所以這也就不足為奇,他提供知識給數學家米列娃,讓她發現了能量等於質量乘以光速平方。事實上,遠在愛因斯坦寫出來之前,特斯拉早就用電磁學做過實驗。因此,應該說特斯拉和米列娃合作,促使了相對論的誕生。」
我沒有力氣爭論,因為我的部分大腦還睡得香甜。此外,我跟莎拉的關係好不容易更親近了,我不想反駁她。
「也許愛因斯坦借用了很多科學家的點子。」我說。「而他的整合能力無疑讓自己變成一個出色的影響家。很多理論都跟他的名字連在一塊兒,比方說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荷蘭物理學家勞倫茲(Hendrik Lorentz),他在狹義相對論肯定地說過,空間和時間是相互關連的,要結合起來看才有意義。」
我還記得這個最近腳本的資料,於是,打完一記漂亮的勝仗後,我們兩個再次安靜下來,莎拉淡淡的香水,讓我心醉神迷。我想要伸出手撫摸她的髮絲,親吻她的玉頸,但我知道白天的她會拒絕。
為了不要將注意力一直放在她的身上,我低下頭,看著那二十張夏娃的郵票。全部加起來是一千里拉,以當時幣值,換算約六十分歐元。每一張郵票當時都是寄了些什麼呢?
突然間,我的腦袋靈光一現,我明白了郵票想要傳達的意思,這就像是象形文字。我差點脫口大喊:賓果!或者其他早已落伍類似驚呼語,但最後我壓低嗓音,只讓莎拉聽到我的新發現。
「我想我知道是誰寄這封信給我們。她就是找我們去卡達奎斯的人。她透過字謎遊戲,引誘我們繼續往她的祕密邁進。」
法國女人再次放下手中的雜誌,用那雙湛藍的眼眸無聲地問我。
「妳自己來猜。」我說。「在猜之前,加加看郵票的總值。」
她只花幾秒鐘就回答:
「一千(Mil)。」
「郵票上面的聖經人物是誰?」
「夏娃(Eva)。」
「現在把兩個名字加起來就對啦。」
莎拉忍下尖叫的衝動,回答:
「米列娃(Mileva)…」
「這就是寄件者。」我露出勝利姿態說道。
「等等…這是個漂亮的結論,不過沒意義啊。寄件者怎麼可能是一個一九四八年就過世的女人?」
我吸了口氣,以免太過興奮。此刻我要獻出我的大膽假設:
「我們都知道米列娃有個女兒。雖然說,是個祕密的女兒。」
「沒錯,是麗瑟爾,如果現在還活者,應該已經一百零八歲了。保羅說過。」
「現在,讓我們假設這個不被天才正面承認的女兒,扛著這個驚人的祕密,告訴了她的女兒。在那個時代,給兒女取祖父母的名字是很常見的事情。所以,麗瑟爾的女兒叫做…」
莎拉震驚不已,她伸手摀住前胸,接著驚呼:
「米列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