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2012年度最新力作
隋唐三部曲 最終部《盛唐煙雲》
繁體中文版搶先全球上市 特別完整收錄簡體版未收隱藏劇情三萬字
重現盛唐旖旎風華 探究安史之亂始末
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李白 少年遊
身為沒落公侯之後的王洵文不成,武不就,十足是個紈袴子弟。只能夥同一群貴胄子弟稱雄於長安市井的東西兩市間,卻沒半分本領可以賣給帝王家。平日便窩在錦華樓中和以歌藝列名京師四絕的白芷荇情話纏綿,縱使沒有實際功名在身,借著父親生前打下的好人脈,跟胡國公秦叔寶的後人秦國模、秦國楨兩兄弟、郢國公宇文士及的曾孫宇文至、高唐縣公馬周的兒孫輩馬方,合夥開了常樂坊、百勝關兩家京師中赫赫有名的鬥雞場。此外,東市上的臨風樓、錦繡軒、寶昌源等生意興隆的酒樓、綢緞鋪和典當行,王洵也是幕後的主人。甚至連平康里的妓戶都有他湊合攪和的蹤跡。豐厚的收入讓他吃穿不愁,說是長安市井小霸王一點也不誇張。
原本以為這樣平順的日子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不料倒楣的于文至誰不好惹,居然對李白跟高適詐賭,於是雙方在長安的大街上大打出手甚至衝撞到虢國夫人楊玉瑤的車駕,隔天于文至更莫名奇妙的消失無蹤。遍尋不著其蹤跡的王洵只好向遊俠雷萬春與他的上司好友張巡求援,卻發現已經莫名的捲入一場難以抑止的政治風暴之中。楊國忠、李林輔、高仙之、高力士各顯其能,究竟誰能在這場政爭中倖免於難。
作者簡介:
酒徒
內蒙古赤峰人,男,1974年生,東南大學動力工程系畢業。曾從事電力設備維護多年,足跡遍及長城內外,將當時生活的所見、所聞、所悟,都記錄下來,轉化成文字,慢慢積聚。
「2003年因女友遷居澳洲,本來預計在年底舉行的婚禮也受到了極大阻力,無聊至極,開始寫下第一部作品。當時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讀者能在女友歸國那天能夠給我上網發送祝福訊息。希望這些祝福能感動上天,讓我得到幸福。幾天之內,我收到各地讀者傳來的上千條祝福,當我把這些祝福一一翻看時,我知道,我並不是孤軍奮戰。那一年冬天,我得到了企盼已久的幸福,從別人的男朋友升級為丈夫。」感受到這些讀者的熱情支持,更確定了之後小說的創作之路。
現旅居墨爾本,與讀者一樣,每天上班、下班,為生活而打拼。閒暇之時,則寫字為樂,一面娛人,一面自娛。
2007、2008年度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
2010年成為首度入選中國作家協會的網路作家
目前為大陸歷史小說界的新翹楚,擅長運用真實史事,結合俠義、武俠、愛情諸多元素,建構出當時歷史環境的整體風貌,寫實刻畫場景,細膩透寫人物,在傳統歷史小說中破舊出新,成為新一代的小說名家。著有:《秦》、《明》、《指南錄》、《隋亂》。
《隋亂》在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1999~2008年「網絡文學十年盤點」中,自7,000部作品中脫穎而出,囊括【十大優秀作品】&【十大人氣作品】雙料優勝,繁體中文版也創下金石堂、誠品、博客來三大連鎖書店暢銷排行榜三榜齊上的傲人銷售紀錄。
章節試閱
鴛鴦枕,紅鸞帳,縷縷春色滿牙床。一點兒朱唇輕啟,兩隻星目微張。滾燙,滾燙,叫一聲小冤家,你莫要忒地著慌……..。二人先還是嬉鬧,到了後來,心裡都湧起了一團火,正欲「拚將一聲休,盡君一日歡」之際,樓下偏偏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白荇芷的貼身婢女兼琴師小萍兒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小侯……」被屋子內的旖旎氣氛嚇得一楞,婢女小萍兒半隻腳門裡,半隻腳門外,好不尷尬。
王洵氣得火冒三丈,將懷中玉人丟在床上,轉身怒喝:「沒人教過妳規矩嗎?整日毛手毛腳的四處亂竄。如是在我家裡,早拉出去拿大棍子打死了!」
「我……」小萍兒被他罵得兩眼通紅,含淚欲泣。王洵見了,愈發覺得心中不上不下的,好生難受。忍不住豎起眼睛,低聲呵斥道:「哭什麼哭?除了哭跟添亂,妳還會做什麼?」
白荇芷先前本來已經準備「拼將一生休,盡君一日歡」了,情正濃處被人突然打斷,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因此見了小萍兒挨訓,也不幫腔。只是從床上支起半張臉來,望著王洵的脊梁骨發癡。
作為一個風塵女子,她早已清楚自己這輩子的命兒。所以也沒指望著嫁入別人家裡做大婦,只想著當個一輩子受寵的愛妾,別再被人視作玩物到處轉手罷了。因而即便是注定要帶在身邊為丈夫暖床的丫鬟,也抱有極高的期望,不想讓男方日後為了一個丫鬟而輕視自己。正恨鐵不成鋼之際,樓下突然又傳來甕聲甕氣的一嗓子吆喝,「二哥,二哥別怪萍兒姑娘。是我讓她去喊你的。你趕緊收拾收拾下來,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滾上來說,天還能塌了不成!」見有人替小萍兒出頭,王洵也不便再繼續較真。狠狠地朝門口瞪了兩眼,大聲命令。
「那我可上去說了。不會驚擾了白姑娘吧!」樓下的粗嗓門又甕聲甕氣喊了一句,隨後三步兩步從樓梯口衝了上來。「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二哥。但弟兄們今天被人欺負慘了,二哥你如果不給我們出頭的話……」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了近前。白荇芷繞過王洵的脊背,皺著柳眉看去,只見來人左眼上罩著一個的大黑圈,右臉上留著兩個青疙瘩,鼻子口堵著團葛布,血珠還在不停地往外滲。看樣子著實是被人打得不輕,難怪會跑到錦華樓來搬救兵。
「到底是誰,居然下了這麼重的手?!」見自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被人揍成了這般德行,王洵心頭的欲火登時消得乾乾淨淨,拉過把胡凳將對方按在上面,一邊從梳粧檯旁抓過條面巾丟進水盆裡,一邊憤怒地詢問。
「一夥天殺的外鄉人。」黑眼圈接過王洵洗好的面巾,一邊擦拭臉上的污漬和血跡,一邊委屈地回答。「二郎你趕緊去,再晚些,鬥雞場子都得被他們給挑了!」
「他敢!」王洵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信手扯過自己的大紅披風,「這裡是長安,天子腳下,難道還沒王法了不成?」
「何止是沒王法,我,西頭秦府的那兩個小公爺,還有北邊馬府的四少爺,全被他們給打了!我報二哥的名號出來,他們根本不當放屁!」黑眼圈緊跟著站起來,扯著王洵的胳膊就往外走。
白荇芷早就認出了這個不速之客,此人姓宇文,名至。跟王洵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只是性格與王洵相差甚遠,總喜歡惹些麻煩來,最後讓朋友替他擦屁股。耐著男人的面子,白荇芷起先並沒打算多加干涉,這時見到王洵連事情詳細經過都不問清楚便準備替對方出頭,忍不住皺了下眉,低聲喊道:「二郎這就去嗎?宇文少爺的鼻子可正滴著血呢!」
「沒事!」被稱做宇文少爺的黑眼圈漢子回過頭,朝她大咧咧地一抱拳,「得罪姑娘了。等改日我臉上的傷養好了,肯定在錦華樓擺上十桌子酒,當著大夥的面兒給姑娘妳陪不是!」
「那倒不必!你跟二郎是總角之交,他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白荇芷端坐在床頭,看上去落落大方,「只是東市離這兒還有不短的距離,你鼻子還在流著血,騎在馬背上能不頭暈嗎?況且你這麼遠跑來搬救兵,一來一回,需要不短時間。等二郎到了,那些惹事兒的外鄉人恐怕也跑遠了吧!」
「不暈,不暈。」宇文少爺連連擺手。「他們肯定會跑,但跑不了多遠。東市是咱們的地頭,咱們在明裡暗裡的眼線多著呢。」
「既然他們跑不遠,何不讓官府抓了他們去打板子?在長安這片地頭上,宇文少爺還怕跟幾個外鄉人打官司嗎?」白荇芷楞了楞,裝出了滿臉的單純無知。
「姑娘妳有所不知?」宇文少爺被問得直搓手。「咱們都是要臉的人,哪地方栽了,哪地方找回來便是。怎能隨隨便便驚動衙門?否則,萬一傳揚出去,知道的說咱們是顧全大唐律例,不想惹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是仗著官場上的人脈熟,欺負他們這些外來戶!」
被白荇芷這麼幾次三番地攔阻,王洵的火頭也慢慢消了下去。只是平素只有他跟宇文至幾個欺負別人的份兒,如今卻被人砸了場子,這口氣無論如何也難以下嚥。另外非常關鍵的一點是,雖然被尊稱為小侯爺,實際上他僅僅是個承襲了祖上餘蔭的公子哥。前輩在高祖開國時用性命換回來的爵位一代代遞減,到了他頭上只是剩下個子爵帽子。拿著裝點門面可以,用來跟官府打交道未必好用。今日如果不親手將鬧事者抓住而是選擇報官的話,以長安縣令那個和稀泥的性子,恐怕最後也就是個不了了之的結果。
「二哥!」見王洵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宇文至拖長了聲音祈求。
「你別著急,讓我想想!」一邊是美人關切的目光,一邊是好友期待的眼神,王洵有些舉棋不定:「反正這會兒無論咱們怎麼趕,他們也都跑遠了。你別著急,先止了血。萍兒,妳去打盆冷水來。白姐姐,麻煩妳再給找幾條乾淨的面巾。最好要那種長絨縑布做的。小五,你別著急,坐下慢慢說,這場架到底怎麼打起來的。我覺得那夥外鄉人膽子再大,你沒主動招惹他,他也不敢去東市砸咱們的場子吧!」
「二哥你可是沒看見,那夥外鄉人就是上門惹事來的!」黑眼圈宇文至拗他不過,只好又老老實實坐了下來,任由白荇芷和小萍兒兩個幫忙處理傷口。「他們,哎呀,萍兒妹子,妳輕點兒。痛!再不小心,改天我跟二哥要了妳,讓妳去給我暖床!」
一邊嘴上占著兩個女人的便宜,他一邊斷斷續續描述事情經過。衝突的起因聽起來其實非常簡單,王洵、宇文至,還有幾個貴胄之後合本在東市開的「常樂坊」鬥雞場,最近生意非常火紅。宇文至閒著沒事,又素來喜歡熱鬧,便日日在場子裡跟人賭彩頭。誰料他今天運氣極差,一向用來鎮場子的大公雞「武威將軍」居然先贏後輸。作為東家之一,宇文至覺得顏面無光,便準備到自己名下的另外一家「百勝關」鬥雞場挪借個「安樂大將軍」來壓陣。哪成想有個看熱鬧的外鄉人覺得莊家這樣做與事先定好的規矩不符,非要「常樂坊」鬥雞場憑著自身的實力將黴莊一賠到底。看場子的夥計們見狀,便準備將外鄉人請到後邊「喝茶」。怎奈對方壓根兒不肯賞臉,反而借機鬧事,出手將幾個夥計打翻在地。宇文至哪是個肯吃虧的主兒,立即跳出來替夥計們出頭。結果技不如人,也被外鄉漢子好一頓折辱。同在二樓雅間裡邊觀戰的秦國模、秦國楨兩兄弟見此,跳下樓來助拳。那外鄉漢子身邊立刻竄出了四、五個同伴,與胡國公後人秦氏兄弟戰成了一團。高唐公後人馬方聞訊前來勸架,亦被幾個外鄉人當做詐賭的同黨打得鼻青臉腫。
「今天這場子二哥如果不給兄弟們找回來,以後在東市口兒,咱們……」唯恐天下不亂,宇文至不斷添油加醋。
「行了,你別說了!」王洵用力一拍桌案,將整張桌子拍散了架,茶壺,茶盞碎了滿地。假如宇文至一個人被打,今天這口氣也許他還能忍下。宇文至這小子平素到處惹事,吃點虧也好長長記性。可胡公府的秦家兩兄弟,高唐縣公府的馬四少爺,跟王家都是世交,平素各人的府裡邊對王家的其他產業多有照應。如今在「常樂坊」鬥雞場被幾個外鄉人打得鼻青臉腫,他這個鬥雞場的大東家如果再藏起來不肯出頭的話,從今往後,就不用與幾個朋友再見面了!
想到這層,王洵不管正在忙碌收拾地上碎瓷片的白荇芷主僕,拉起宇文至的胳膊,轉身便往外走,「跟我去追,今天即便追到天涯海角,咱們也得把場子找回來。你先跟我一起去,如果我也不是對手的話,咱們再尋他人出頭!」
白荇芷還想再勸幾句,又怕在外人面前傷了王洵的面子,張了張嘴,把已經到唇邊的話又嚥回了肚子內。眼睜睜看著王洵下了樓,在貼身小廝王吉、王祥的服侍下跳上了坐騎,才急急地追到了窗口,俯下半個身子來,低聲叮囑道:「二郎,小心些,別給自己惹麻煩!」
「妳放心好了!」王洵回過頭,朝她報以感激地微笑。「不就是幾個外鄉人嗎?還能反上天去?我先去走一遭,回頭再聽妳譜的新曲!」
說吧,輕輕一磕馬鐙。胯下棗紅馬發出「唏溜溜」一聲嘶叫。順著剛才官兵凱旋歸來走過的同一條街道,風馳電掣而去。
「不知好歹的傢伙!」小萍兒還記恨剛才受到的委屈,望著王洵等人遠去的背影,氣呼呼地罵道。
「男人家的事情,有時的確很麻煩!」白荇芷搖了搖頭,慢慢將窗子合攏。
「姐姐還在護著他。要知道,對待男人根本不能心軟。妳越是心軟,他越不待見妳。總是吃不到才是最好的。」沒有外人在場,小萍兒的嘴巴立刻如炒豆子般,上下動個不停,「今個如果妳再緊逼一步,說不定他就肯接妳入崇仁坊的宅院了。妳總是替他著想,總是替他著想……」
「小妮子,妳懂什麼!」白荇芷一指頭戳過去,將小萍兒戳得捂著腦袋呼痛。「見過釣魚嗎?不吃餌,妳不能強往牠嘴裡塞。時刻要懂得拉拉線,讓他總在吃得著,吃不著之間。牠自然就上鉤了!」
「就怕是吞了餌,哧溜一聲遊走。讓妳空落一個鉤!」小萍兒偷看了女主人一眼,小聲嘟囔。
「妳這妮子!」白荇芷搖搖頭,慢慢坐回了床邊,用手揉搓自己滾燙的面頰。自己真的差點只剩個空魚鉤嗎?她有些茫然。自己怎麼今天突然就想在沒有任何保證的情況下把一切交給他?她也不清楚。只覺得冥冥中有很多謎團,在等著自己慢慢去猜。也許只是幾天功夫,就全看透了。也許,稍一遲疑,誤了的就是整整一生。
雖然已經臨近傍晚,東市上依舊擠得摩肩接踵。聽到急促的馬蹄聲,百姓們知道平素耀武揚威的那幾個公子哥又要無事生非了,趕緊你推我搡閃到路邊,為惡少們讓開一條通道。
王洵和宇文至帶領著五名健僕,從人群中疾馳而過。前日剛剛下過雨的街道上還有很多泥水尚未蒸發乾淨,被馬蹄一踩,灰漿濺得路人滿身滿臉。百姓們望著遠去的背影指指點點,罵聲不絕。疾馳者卻權當什麼都沒有聽見。
不到一刻鐘功夫,救兵已經來到鬥雞場門口。看到裡邊被砸得一片狼藉,王洵肚子裡更是怒火萬丈,用馬鞭指了指其中一名大夥計,低聲喝道:「就這麼讓人砸了。你們的手和腳呢,留著當柴火燒的嗎?趕緊砍下來才是正經!」
「二爺,小的們盡力了,他們人多,又都是練家子,小的實在留不下他們啊!」夥計們嚇得跪了滿地,一邊發抖一邊哀告。
「一群廢物,虧我平素好吃好喝供著你等!」明知道不是夥計們的錯,王洵還是無法接受被人砸了場子的現實。正欲從中尋出兩個不順眼的傢伙來作法,屋子內又跌跌撞撞跑出一個人來,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馬韁繩,「二郎啊!今天這個虧咱們可吃大了。你趕緊去追,那幫外鄉來的王八蛋向曲江方向跑了!」
王洵低下頭,費了好大勁兒才分辨出眼前這個鼻青臉腫的傢伙是自己的好朋友馬方。此人在長安市井中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平素以風流倜儻兒著稱,今天居然被打得連他娘都認不出人來了,可見鬧事者有多霸道。伸過手去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王洵低聲安慰道:「馬老弟放心,今天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替你討還公道。秦家兩位哥哥傷得怎樣?需要不需要立刻去請郎中?」
「兩位秦爺找幫手人去了。一會兒就能過來!」 不待馬方開口,跪在地上的大夥計主動替他回應。
「不等了,讓他們沿著這條街跟上來,我這就帶人去追凶!」王洵又拍了拍馬方的肩膀,示意對方放開自己的坐騎。
「嗯。」馬方抹了把眼淚,像個受了氣的小娘們般回應。
「你們幾個,跪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趕緊扶馬小公爺去看跌打郎中!」知道馬方被打成這副德行,回家去見了他那棺材面孔老爹,肯定還得再挨一頓板子,王洵用手向跪在地上乞憐的夥計們指了指,大聲命令。
「唉,就去,就去!」夥計們見他不再追究,如蒙大赦。從地上爬起來,眾星捧月般將馬二少架向了坊口的醫館。
「追!掘地三尺,今個兒也得把他們給揪出來!」王洵用力一磕馬肚子,氣勢洶洶地奔著曲江池方向殺了過去。
曲江池又名芙蓉池,位於長安城東南,水面占了整整一坊地大小。沿水兩岸的亭臺樓閣多為達官顯貴們消閒避暑的別院,實際上並沒多少人居住。也有不少家道中落的貴胄子弟,悄悄地將一部分院子騰出來,出租給那些到長安遊學的有錢讀書人。美其名曰「襄助斯文」,實際上無非是看中了對方的荷包。
那夥惹了事的外鄉客走得飛快,堪堪追到了曲江池畔,王洵等人才終於追到了一夥人影。「就是他們!」宇文至兩眼通紅,指著對方大喊,「別跑,有種的停下!」
「砸了人家的場子,就想走嗎?這長安城裡還有沒有王法了!」王洵在馬背上狠抽了兩鞭子,加速向對方追去。
聽到來自背後的馬蹄聲,那夥外鄉客並不著慌。其中一個年齡看起來在四十上下的瘦高個子傢伙側過頭,朝著另外一個身材和打扮都非常耐看的中年人笑著抱怨,「你看,我說過吧,打了孩子就會把他娘招出來!沒錯吧?」
「那就教教他娘怎麼管孩子!」另外一個中年人瀟灑地轉過身,朝著王洵微微一笑,「你設局詐賭,騙人錢財,莫非還有理了不成?咦,怎麼又是一個半大娃娃,回去,叫你們家大人來說話! 」
「老子詐不詐賭,關你屁事!」王洵本來就沒打算跟對方說理,先前喊了一嗓子,不過是不願承擔一個背後偷襲的惡名而已。聽外鄉客非但沒有賠罪之意,反而倒打一耙誣陷自己詐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左腳甩開馬鐙,右腳猛然用力,整個人如鷂子般從馬背上飛將起來,雙腳在半空中並作一對鐵杵,徑直向誣陷自己的外鄉客胸口踹去。
「天下不平之事,天下人皆管得!」那外鄉微微一笑,兩腳交替後退,堪堪避開王洵的鋒芒,然後將非常隨意地左胳膊一揮,寬大的袍袖如浮塵般,捲向了王洵的腳腕。
這下子看似輕描淡寫,若是不幸被他捲中了,王洵非被摔個頭破血流不可。好在王洵這紈袴子弟做得也算合格,甭看書沒仔細讀過幾大本,武藝卻練得精熟。見外鄉人出招俐落,也迅速在半空中將狼腰一挺一扭,竟然硬生生收住了去勢,雙腿避開對方攻擊範圍,鴻雁般落到了數尺之外。
這幾下攻得乾脆,解得俐落,惹得敵我雙方的掠陣者都忍不住大聲叫好。剛出招就打了王洵一個措手不及,那玉樹臨風般的中年人也不趁機追殺,向身後擺了擺手,笑著吩咐,「終於來了個身手過得去的。岑七郎,高夫子,你等不要插手。讓我跟他好好玩玩。」
王洵是打架場上的老手,剛一過招,就明白在秦家兩兄弟將新的救兵搬來之前,自己背後的同伴和健僕們即便一擁而上,也未必是眼前這夥外鄉人的對手。因此見對方願意單挑,也樂得借機拖延時間。向後看了看,笑著叮囑:「你等先不要上來,免得讓人說咱們欺負外鄉人!」
大唐尚武成風,民間曾有「凌煙閣上無一書生!」之說,因此官府對私鬥並不嚴格禁止。只要不鬧出人命來,通常一場架不打完,差役絕不到場。而時近傍晚,曲江池附近遊人稀落,無論時間和地點都是打架的最佳選擇。
宇文至從小就跟在王洵背後鬼混,相信好朋友的身手,答應一聲,帶領健僕們在其身後圍成了半個圈子。那廂被稱作高夫子、岑七郎的兩個和一群外鄉客也非常光棍兒,見宇文至等人不上去助拳,也緩緩圍成了另外半個圈子。像兩軍對陣般,與宇文至等人的面孔遙遙相照。
恰恰有幾夥遊曲江歸來的閒人經過,見到有人打架,也笑呵呵地圍攏上前,在雙方的外側又加了一層人圈,呐喊助威,喝彩不絕。
也不怪他們唯恐天下不亂,場中交手的兩個人打得的確精彩。王洵雖然年方十七,身高卻已經長到了八尺上下,力大腿長,出招呼呼生風。那外鄉客身材比王洵稍矮了半尺,窄了三寸,卻生得非常勻稱。發覺對手力大招沉,立刻採用了一套避實就虛的戰術。舉手投足之間,飄然出塵,彷彿一頭野鶴在與猛虎周旋,非但絲毫不落下風,反而平添幾分瀟灑。(注5)
這套恰當的戰術為他吸引來更多的喝彩之聲,不明真相的看客們幾乎本能地將讚譽給了動作更養眼的人。宇文至等人不甘心己方氣勢被敵手壓過一頭,只好拚命扯開嗓子。結果非但沒能挽回局面,反而令周圍給外鄉人的喝彩聲水漲船高。不斷增高的喝彩聲,迅速吸引來更多的看客。更多的看客加入觀戰行列,同時又讓喝彩聲愈發劇烈,甚至壓過了慈恩寺的晚鐘。
久戰無果,交手雙方額頭上慢慢都見了汗。王洵是因為心中焦急,而與他放對的那個外鄉人,卻是因為年齡偏大了,不堪再逞筋骨之強。隨著幾聲清叱,雙方同時改變戰術。王洵利用自己力大臂長的優勢,將身架放開了向前貼,準備採取突厥人近身抱摔之術克敵制勝。外鄉客則化拳為爪,專攻他的四肢關節,居然使出了江湖人專用的拆關節毒辣招數。
王洵恨他下黑手,故而也不再克制,雙掌向對方肩膀上一搭,抬腿便朝小腿脛骨絆去。這下子若是絆到實處,外鄉人的小腿即便不骨折,也得因為脫臼在床上趴上幾個月。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雙臂猛地向上一攪,居然借著王洵的一搭之力,把身體騰了起來,避過攻向下盤的一記殺招。然後身隨影走,蝴蝶般圍著王洵轉了半個圈子,揮肘砸向王洵後頸。
「啊!」周圍的看客們倒吸一口冷氣。這已經不是普通打架鬥毆,而是以命相搏了。膽小的人兩眼一閉,轉身就走。免得過後被官府請去當證人問話,徒惹一身晦氣。膽大的也屏住呼吸,瞪圓眼睛,看場中的惡少及外鄉客誰先得手。
「嘿!」王洵猛然前撲,躲開對方殺招。隨後轉身攻向外鄉人小腹。外鄉人舉掌相迎,包住他的拳頭,一抽一送,居然又將王洵的攻勢化解掉,隨後發起凌厲的反攻。
這會兒周圍變得清靜了許多,只有沉重的拳腳相撞聲不絕於耳。轉眼間雙方又換了十幾招,王洵抓住對方一個破綻,以腿為鞭,奮力橫掃。外鄉客再度敏捷地躍開,隨即出腳攻向他的膝蓋。王洵避都不避,反而上前半尺。二人的大腿在半空中撞了個正著,發出「嘭」地一聲巨響。王洵後退,蓄勢,反撲。外鄉客踉蹌數步,無法站穩身形還擊,只好大喝一聲,用肩膀頂了過來。
如同一頭老虎與一頭豹子相撞,又是一聲悶響,雙方緊緊撞在一處。隨後四隻手臂揮舞,拳頭在對方後背上敲鼓般猛擂。這樣打下去,外鄉人非被砸吐血不可,但王洵也未必能討到什麼便宜。雙方的同伴都不忍讓自己人受傷,大喊一聲,紛紛上前。圍觀者當中也有數個人越眾而出,試圖將抱在一起的雙方分開,免得兩敗俱傷。
宇文至的心思都在好朋友王洵身上,根本看不出其他人的意圖。見對面外鄉客來得迅速,又明知自己肯定不是人家對手,把牙一咬,從地上撿了塊磚頭,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四十上下的什麼高夫子拍將過去。
那高夫子猝不及防,腦門上吃了一磚頭,仰頭便倒。「出人命了!」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其他看熱鬧的人立刻一片大亂,狼奔豕突,唯恐遭受池魚之殃。
緊跟在高夫子之後的那個外鄉客便是被稱作岑七郎的,見高夫子滿臉是血,以為他真的已經被一磚頭拍死。氣得怒吼一聲,從腰間拔出寶劍,對著宇文至分心便刺。
大唐讀書人在腰間佩把寶劍乃是時尚。通常劍刃都懶得開鋒,以免不小心割傷自己。但岑七郎的寶劍肯定不在此列,剛出鞘,立刻帶起了一道耀眼的寒光。甭看宇文至平素在街市上橫行無忌,卻從沒真正殺過人。看到對手情急拚命,嚇得慘叫一聲,拔腿便逃。
「哪裡走!」岑七郎怎肯放過這個殺害自己朋友的「真凶」,提著寶劍隨後便追。也活該宇文至倒楣,才奔出十幾步,迎面街道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數輛包著白銅的馬車衝著他直挺挺地撞了過來。
這下子要是被撞上,非粉身碎骨不可。宇文至再度發出一聲駭人的慘叫,雙腿猛然拔起半丈多高,硬是從第一輛馬車的拉車轅馬脊背上躍了過去。那岑七郎也恰恰追至,來不及收攏身形,也是猛然雙腿用力,蒼鷹般從同一匹馬背上疾掠而過。
也就是對方為了出行安全,故意用了以耐力著稱,身材卻比較低矮的室韋馬,才讓他們兩個逃過了一劫。若是換了軍中的突厥馬或者契丹馬,宇文至和追殺他的岑七郎兩個非被轅馬撞個殘廢不可。但是,他們兩個算是逃離了生天,一向在豪門裡邊養尊處優的轅馬們卻不曾受過如此驚嚇,只聽車隊中間發出「唏溜溜」一聲咆哮,有兩匹轅馬居然不管前後隊伍中的趕車者如何呵斥,衝下大路,拖著馬車,直奔附近的寬闊地而去。
「啊——」驚馬所拉的車廂內,有一個女人發出淒厲的尖叫。那馬車卻片刻不停,車轅在路邊的石塊上碰出一串串火星。
「壞了!」聽到女人的尖叫,宇文至瞬間清醒。他也算大戶人家的後輩,雖然家道早已中落多年,但平素受的薰陶畢竟還在。對大唐朝廷的衣衫制度、車駕等級摸得門清。白銅裝潢外觀的馬車,至少是公侯之家,或者郡主、郡馬才能用。若是放在早幾年,皇帝陛下厲行節儉的時候,馬車裡邊坐著一位公主,也極有可能。
八輛馬車,清一色的白銅裝潢,清一色的室韋棗紅小馬。馬車裡無論坐的是誰,若是今天被傷害到,宇文至即便生了三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因此他顧不上再應付岑七郎的追殺,拔腿便向馬車追去。岑七郎被宇文至的突然變化弄得一楞,旋即也明白今天自己闖下了大禍,丟下寶劍,跟在宇文至身後縱身緊追。
兩條腿的人怎可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驚馬,眼看著白銅馬車就要被驚馬拉著撞上路邊人家的青磚牆,車裡邊女人的尖叫聲都變了調子,時斷時續。宇文至兩眼一閉,渾身的力氣瞬間全被抽走。早知如此,他又何苦給自己攬這個差事?本以為可以借機討好某個人,給自己尋個出路,日後重振宇文家門楣。誰料想出路沒等看見,鬼門關倒是近在眼前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眼睛一閉的瞬間,馬車前又撲過兩個身影。一個是跟人打架,在地上滾得滿身泥水的王洵,另外一個彪形大漢,比王洵居然還高了半頭,粗了兩號。二人幾乎是同時撲到,半空非常默契地看了看,隨即,王洵身體陡然下沉,徑直撲向車轅。那大漢則猛然發出一聲了怒喝,「著」!缽盂大的拳頭當空砸了下去,正中一匹驚馬的脖頸。
「唏溜溜!」兩匹驚馬中的一匹又是一聲慘叫,疼得渾身抽搐,軟軟地跪了下去。緊跟著,另外一匹也被彪形大漢打倒。搶在馬車翻倒之前,王洵雙臂抱住車轅,順著馬車的趨勢追了幾步,用力按下車閘。「吁!」他大聲呼喝,雙眼瞪得幾乎濺出血來。那馬車帶著他又前衝了數步,堪堪在車廂與牆壁相撞之前,停住了去勢。
這兔起鶻落間,不過是電光石火的功夫。周圍來不及逃走的看客全嚇呆了,張開嘴巴,連喝彩都全然忘記。倒是後續馬車上的僕從反應得足夠快,紛紛跳下車來,拔刀將肇事者和救人者全部圍在了中央。只待車廂裡的女子說句話,就立刻將眾人碎屍萬段。
氣還沒等喘均勻,身為救人者之一的王洵自己也呆住了。一個多時辰前,他還嘲笑說京師裡的官員多如牛毛,隨便在哪裡發生一次火災就可以燒死二十幾個將軍。卻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自己隨便打了一架,就至少打出個郡主來。要是放在他祖父那輩,這場禍當然也不算大。可現在,他所謂的王小侯爺不過是個混吃等死的子爵,欺負幾個尋常百姓不在話下,憑什麼去招惹這車身通體白銅裝潢的郡主大人?
「老雷,還楞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打開車廂,看夫人傷到沒有?」關鍵時刻,刀叢後響起了一個從容不迫的聲音。王洵聞聲轉頭,看見秦國模,秦國楨兩兄弟連袂而來,背後還跟著二十幾個精悍的家將。
那被喚作老雷的,便是剛才與王洵合力制住驚馬的彪形大漢。聽了秦氏兩兄弟的提醒,立刻快步走到馬車旁邊,衝車廂裡抱了抱拳,非常客氣地說道:「裡邊坐的不知是哪位夫人,可曾受了傷?雷某剛才急著拉住驚馬,所以行止莽撞了些,還請夫人原諒則個!」
「嗯,沒,剛才,剛才多謝壯士援手!」車廂裡先是傳來一聲嬌喘,緊接著傳出來女主人慵懶的聲音。雖然還帶著幾分驚惶意味,卻婉轉嫵媚,讓距離車廂最近的老雷頭皮猛然一緊,手和腳登時沒有了合適安置的地方。
「夫人?」王洵又被嚇了一跳。瞪圓了兩隻眼睛細看,天,這哪裡是白銅裝潢的馬車!那車廂和車轅,分明包的是足色白銀。八輛馬車,清一色雙馬拉載,白銀包體。整個長安城敢用這麼大排場招搖過市,並且被稱為夫人的,恐怕不會超過三位。而這三位當中隨便一個被碰掉根寒毛,大夥恐怕都得在監牢裡過下半輩子!
想到這兒,他哪敢再怠慢分毫,趕緊上前數步,親手拉住已經變了形的車門,「夫人小心,車門壞了,我幫您拉開。您換一輛後邊的馬車吧,這輛車恐怕用不得了。我等三日之內,肯定賠您一輛新的來!」
「哼!」車廂裡的女人鼻孔裡發出一聲嬌哼,明顯對王洵提出的條件非常不滿。
「是虢國夫人嗎?秦氏國模,國楨兄弟,和幾個朋友在此嬉鬧,沒想到會驚擾了夫人的車駕。此刻天色已晚,不敢讓夫人在路上耽擱,改日我等定當上門請罪!」還是秦家兩兄弟見多識廣,清了清嗓子,上前朗聲致禮。
雖然已經到了天寶年間,胡國公秦叔寶的字號還是能派上些用場。車廂裡邊的女人輕輕笑了笑,柔聲回應道:「原來是國模和國楨啊。怪不得我聽聲音這麼熟悉。說什麼上門請罪的話來?誰家孩子還沒當街打過幾場架?嗯,這車廂怎麼了,真的撞扁了嗎?外邊的那兩位壯士,麻煩你們再用點兒力!」
「謹遵夫人之命!」王洵大喜,手上稍微加了點力氣,就將變了形的車門扯了下來。怕驚擾到車中女眷,他趕緊後退半步,側開面孔。
這番彬彬有禮的動作,惹得虢國夫人吃吃而笑。笑夠了,先有一個綠衣少女從車廂中跳出,彎下腰去,緩緩在車廂口鋪下一塊猩紅色地毯。那少女年齡也就在十三四歲上下,身材卻玲瓏有致。屈膝彎腰之際,前後都凸出兩道圓潤的弧線。她的動作很慢,也極為優雅,白皙的手臂一抬一放,五根春蔥般的手指與猩紅色地毯相映成趣。手指末端,卻塗著一抹另類的嫣紅,被夕陽一照,登時勾走了無數視線。
王洵親生父母早喪,庶母雲姨雖然按照大戶人家的慣例早早地就給他安排了通房丫頭,但關係畢竟隔了一層,不能像親生母親一樣過問他的私生活。因此他雖然是個紈袴的頭,在男女之事方面卻比同齡人生澀許多。此刻突然見到了一個衣衫幾乎半透明狀態的絕代佳人,只覺得嘴唇發乾,嗓子發緊,肚子裡有股邪火一點點往上湧。再看宇文至,眼睛裡哪還有半分害怕,一眨不眨地盯著少女的所有動作,彷彿稍一轉頭,妖媚少女就會變作蝴蝶飛走了般。
「啪!」馬車前響起一記清脆的聲響。眾人都是一楞,靈台瞬間恢復了清明。目光所及,只見一隻鑲了無數珍珠美玉的皮製小屐落在了車廂口的紅色地毯之上,緊跟著,又被放下了一隻。車簾微動,再次跳下另外一名同樣嫵媚的妙齡少女,彎腰將一雙小屐在車廂口擺好,然後低聲說道:「夫人,地毯鋪好了。請夫人移步!」
「外邊的陽光還那麼毒嗎?」在兩個美豔小婢的襯托下,車廂裡邊的聲音愈發充滿誘惑。儘管覺得有些失禮,宇文至和那些外鄉客人還是忍不住偷偷將目光探過去。只見五點豆蔻般的紅色慢慢從車廂口探出來,探出來,點燃空氣中的火焰。白玉般的足面,柔滑圓潤的腳踝,筆直而光滑的小腿。天阿!居然沒穿足衣,玉雕般的小腿上面僅僅覆著一層寶藍色的天竺紗!天啊,宇文至的腦袋嗡了一聲,頃刻間,外邊的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顏色。
其他人的表現並不比他好多少。包括王洵,雖然號稱見過無數美女,但平素跟他打交道的那些歌姬,舞伎平素接待的都是長安城有頭臉的客人,講究的是豔而不淫,色而不妖。沒有誰會像虢國夫人和她的兩個婢女這般,將臥室裡穿的衣服當做正裝穿,誘惑得徹頭徹尾,毫不做作。但同樣的衣服虢國夫人身上,與那兩個小婢卻截然不同。先前那兩個小婢女給人的感覺只是嫵媚、誘惑、衝動,讓人想親近、撫摸,攬在懷裡細細把玩。而當虢國夫人的身形完全從馬車中走了出來,卻給人感覺像是佛寺裡彩繪的飛天,誘惑依然存在,隱隱地卻透出了幾分寶相莊嚴。
宇文至完全看傻了,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冥冥中,只覺得,天上落雨成花,八百羅漢一同吟唱。在莊嚴的誦經聲裡,卻有一個赤足,裸腰的飛天向自己緩緩走來,婉轉送上一雙紅唇。
「見過夫人!」夢境突然被打斷,宇文至愕然回首,卻見秦家兩兄弟帶頭,眾人正紛紛向馬車抱拳施禮。
「免了吧!」 虢國夫人笑了笑,輕輕搖頭,滿臉慈愛。「你們兩個野小子啊,真不讓大人省心。下次打架,記得離官道遠一點兒。否則被你娘親聽到風聲,少不得又要拿家法制你。」
說罷,由兩個侍女攙扶著,施施然走向後排的一輛馬車。一邊走,一邊低聲朝著自家侍衛呵斥道:「亮刀子幹什麼?嚇壞了人怎麼辦?趕緊都給我收起來!把壞了的馬車拖回院子裡,別在這裡礙事。一群廢物,若不是人家捨命相救,我早就被驚馬拖到水裡邊去了!」
轉身之間,便是三副不同面孔。一副嫵媚,一副慈祥,一副寒冷如霜。不同的人看在眼裡,均於心中湧起別樣滋味。那令大夥神魂顛倒的虢國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入備用馬車,又慢慢探出頭來,像個長輩般笑著朝秦家兄弟叮囑,「待會兒玩累了,記得到我的別院來一趟。我那裡新到了一批嶺南糖霜,你們拿幾罈回去,難得你娘親喜歡。是自家夥計專程送過來的,比外邊買的強許多。」
「多謝夫人!」秦氏兩兄弟拱手致謝。
虢國夫人,慢慢放下車簾。眾侍衛狠狠瞪了宇文至和岑七兩個一眼,將已經恢復正常的兩匹驚馬拴在車隊後,連同馬車一併拖走。待車隊都在官道上消失了,大夥才堪堪緩過一口氣來。宇文至拍了拍胸口,長聲感嘆:「我死了,我真的死了。老天啊,我是死了,魂在飛嗎?」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跟王洵幾乎打了個平手的那個外鄉人搖搖頭,大聲吟唱。
這兩句洛神賦引得倒也恰如其分,眾人無不搖頭而笑。只有先前被宇文至一磚頭破暈了的高夫子,錯過了一場視覺盛宴,懵懵懂懂從遠處的地上爬起來,莫名其妙地喊道,「你們站在那邊幹什麼?架打完了嗎?還是握手言和了?哎呀,誰這麼缺德,弄了我一腦門子血!」
「哈哈哈哈!」見到他暈暈乎乎的模樣,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笑罷了,互相看了看,心中都失去了將這場架再打下去的動力。
那兩拳砸倒兩匹驚馬的雷姓壯漢跟王洵原本就有些舊交,又不知道今日衝突的起因,見大夥臉色都有些尷尬,便主動向跟王洵戰了個平手的外鄉人搭訕道:「這位兄台可曾在洛陽待過,那幾式擒拿手雷某看起來熟悉得很,不知道兄台跟丹丘老兒什麼關係?」
「雷大哥,理會他做什麼。就是這廝,今天帶人把常樂坊給挑了!」不待對方回應,宇文至衝到近前,揮拳便打。
「你不故意設局欺詐李某。李某豈會主動上門招惹與你?」外鄉人輕輕一揮手,將宇文至陀螺般推到了旁邊去畫圈兒,然後整了整身上衣衫,落落大方地向雷姓壯漢還禮,「丹丘生乃李某知交。當年在嵩山腳下,曾經承蒙他指點了幾手。」
宇文至還想上前挑釁,卻被王洵單手搭住了肩膀,輕輕一按,立刻無法移動半步。那廂雷姓壯漢聽外鄉人曾經跟自己的故交丹丘生學藝,愈發動了替雙方說和的念頭,抱了抱拳,笑呵呵地問道:「丹丘老兒一直挾技自珍,沒想到居然肯傾囊相授!在下雷萬春,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可是昔年義救孤女,為了一顆雞蛋的酬勞追殺凶賊三千里的大俠雷萬春?」聽壯漢自報家門,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出塵之意的外鄉人肅然動容。「在下李白,久仰雷兄大名!」
「你是李白?斗酒詩百篇的李白?」雷萬春臉上的驚詫,比對方只多不少,輕輕後退了半步,瞪圓了雙眼驚叫。
「正是在下。所謂斗酒詩百篇,不過朋友的謬讚罷了。比起雷兄當年的義舉,李某只能算個會寫字的酒鬼耳!」李白笑了笑,搖首自謙。
「哈哈,哈哈,這仗打出樂子來了!以你李太白大名,想必也不會交那些主動上門滋事,砸人場子的鼠輩!」雷萬春哈哈大笑,先朝著李白和他身邊的幾個外鄉人團團做了個揖,然後又將頭轉向了王洵,「兄弟,今天就買我個薄面,你們兩家先前無論發生了什麼誤會,都一笑了之,如何?」
說罷,不看其餘人等,只是把目光炯炯地盯著王洵。
鴛鴦枕,紅鸞帳,縷縷春色滿牙床。一點兒朱唇輕啟,兩隻星目微張。滾燙,滾燙,叫一聲小冤家,你莫要忒地著慌……..。二人先還是嬉鬧,到了後來,心裡都湧起了一團火,正欲「拚將一聲休,盡君一日歡」之際,樓下偏偏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白荇芷的貼身婢女兼琴師小萍兒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小侯……」被屋子內的旖旎氣氛嚇得一楞,婢女小萍兒半隻腳門裡,半隻腳門外,好不尷尬。
王洵氣得火冒三丈,將懷中玉人丟在床上,轉身怒喝:「沒人教過妳規矩嗎?整日毛手毛腳的四處亂竄。如是在我家裡,早拉出去拿大...
作者序
〈作者自序〉
一曲關於盛世的歡歌
很多歷史愛好者都會遇到一種非常怪異的狀況,那就是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依稀與歷史上某段記載大體重疊。那瞬間的時空交錯,帶來的感覺絕不僅僅是新奇與刺激,更多卻是,震驚、遺憾與彷徨。
因為那些發生在歷史上的悲劇、喜劇與鬧劇,無論你喜歡也罷,痛恨也好,你都無法改變,也無力改變。就像發生在一千兩百多年前的安史之亂,明明事先已經有了那麼多的預兆,明明在開始的時候有無數手段可以力挽狂瀾,可當時的人偏偏選擇了最糟糕的解決辦法,一步步將整個國家帶入深淵。
隨後便是大面積國土喪失,西部邊境從蔥嶺迅速退到距離國都不到四百里的鳳翔府。隨後便是藩鎮割據,大小戰爭接連不斷。隨後便是一次次屈辱的俯首乞和,整個都城的官員百姓都被異族當做奴隸.......
這一切,距離傳說中的開元盛世只有十五年,還不夠一個孩子從記事長到成年的時間。當盛世的歡歌忽然結束,留下的只有淒清與蒼涼。然而輪迴卻遠遠未及終了之時,「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復使後人復哀後人」,彷彿中了詛咒般,一個盛世剛剛轟然倒塌,另一個盛世便濃妝登場。
在宋有「豐亨豫大」、在明有「永宣之治」,即便到了留髮不留頭的大清,還依然有「康乾時代」令無數人沉醉不醒。殊不知,殖民者的巨劍大炮,已經開到了家門口。
於是很多歷史愛好者總設想著回到過去某一時間點上,呐喊幾聲,將當時的人喚醒,令輪迴不在繼續,令悲劇不再重演。殊不知,當整個國家都沉睡在盛世美夢中時,呐喊總是徒勞的。人們不喜歡聽喪氣話,哪怕那些話有可能預言的是即將發生的事實。
大多時候,我們非但對已經發生的歷史無能為力,對於正在發生的事情,同樣是人微言輕。你能洋洋灑灑地著述萬言,揭示開元年代的文恬武嬉,已經為後來的安史之亂埋下了禍根,你卻不能將它面呈於任何唐代官員,讓他檢視自己的作為,幡然悔悟;你能網路上奮筆疾書,痛斥奸商的貪婪,當政者的短視,你卻無法讓這個國家從狂歡的氛圍中暫且抽出身來,耐心聽一聽稍帶悲觀的聲音。
他們說,這是康乾之後另一個盛世。的確,這個國家已經六十餘年沒承受戰亂之痛,東部城市的繁榮程度已經絲毫不亞於歐洲。然而,誰肯低下頭來看看,西部農村,其荒涼程度竟然與非洲不遜多讓!你甚至不用走到西部,出都市六十里,便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所有繁華與那裡的人們無關,留給他們的只是貧窮和無奈!
盛世的讚歌總是好唱,誰肯仔細看看史書,通常一個盛世之後,便是一場災難,生靈塗炭,白骨盈野!
扯得遠了,讓我們再穿越時空,回到盛唐。導致安史之亂的罪魁禍首楊國忠固然難逃一死,導致安史之亂的爪牙幫兇,那些大唐的皇族和官員們固然難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而那些普通百姓呢?那些從來沒從開元盛世中分得一杯羹,卻要為裝點盛世勞碌終生普通百姓們呢?他們又招了誰,惹了誰?當災難到來之時,他們還不是一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大唐從來就不是李氏一族的大唐,華夏亦不是某家某姓的華夏。假若盛世的歡歌在硝煙中噶然而止,誰也無法保證自己能獨善其身。哪怕是已經去國萬里,哪怕與故土隔著整整一個太平洋!
本質上,酒徒是個庸人,做不到「太上忘情」的超然。所以,翻越史書之餘,有了這部《盛唐煙雲》,與前面的《開國功賊》、《隋亂》一起,並稱為《家園》。
我的家在那裡,我的根也在那裡。
酒徒
2012年2月5日醉後胡言
〈作者自序〉
一曲關於盛世的歡歌
很多歷史愛好者都會遇到一種非常怪異的狀況,那就是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依稀與歷史上某段記載大體重疊。那瞬間的時空交錯,帶來的感覺絕不僅僅是新奇與刺激,更多卻是,震驚、遺憾與彷徨。
因為那些發生在歷史上的悲劇、喜劇與鬧劇,無論你喜歡也罷,痛恨也好,你都無法改變,也無力改變。就像發生在一千兩百多年前的安史之亂,明明事先已經有了那麼多的預兆,明明在開始的時候有無數手段可以力挽狂瀾,可當時的人偏偏選擇了最糟糕的解決辦法,一步步將整個國家帶入深淵。
隨後便是大面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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