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中國沒有地下經濟，你不能順利生活
二○○九年春天，國內外媒體開始提出一些數據，報導在全球金融海嘯的影響下，一度大幅冷卻下來的中國經濟，又再次步上強勁的成長軌道。此時，身為中國經濟司令台的國務院總理，手邊開始陸續收到一些劃時代的研究成果，其研究主題正是中國的地下經濟。雖然它是中國經濟的一個面向，但共產黨從來不正式承認它的存在。
這項祕密調查計畫，是由當時的中國總理溫家寶（相當於行政院院長職務，目前由李克強繼任）直接下令，經國務院常務會議同意後展開。接受委託的都是中國知名的研究機構，其中成果尤其大放異彩、引人注目的，是中央財經大學的研究團隊。中央財經大學很早就著手研究地下經濟領域，累積出一些成果，也比其他研究單位更早推動相關的調查。
在總理手中的這份報告中，除了原本已在調查的觀測地點的報告成果外，也加入了自○八年五月起耗費一年時間、針對全國調查所得到的成果。這肯定是中國首度在全國規模下所進行的一份、精密度最高的地下金融實況報告。
但提交給國務院的這份研究成果，非但沒有對外公開，就連研究團隊之間都沒有彼此分享，就這樣被藏匿起來。據一位國務院幹部表示，原因在於──中共到現在都還沒有正式承認過，地下經濟的存在：
「這和不承認黑社會存在是一樣的原因，純粹是面子問題。從很久以前開始，黑社會一直是中國的一大社會問題。即使到最近，共產黨依然死不承認它的存在，還刻意以『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稱呼它。
如今，中國已經不能無視於地下經濟了。想看出中國的未來，就不能單單只看檯面上經濟發展的那一面，因為即使從社會安定的角度來看，毫無疑問的，地下經濟都具有莫大的影響力。」
對全球而言，各國都期待中國經濟能成為未來世界經濟重要的牽引力量。雖然中國的經濟成長在金融海嘯後速度減緩，但是自二○○三年以來，每年都有二位數的成長。二○○九年的名目GDP（按：可比較不同國家同一年的產值GDP。而一般所稱的國內經濟成長率，是實質GDP）為四．九一兆美元，逼近日本名目GDP的五．○七兆美元。果然到了二○一○年第二季，中國就超越日本，美國各大報都紛紛報導這則消息，認為中國經濟成長勢不可當。
但是，真正讓全球感受到中國經濟成長的，不是這樣的統計資料，而是高度購買力。譬如，在足以影響所有製造業的鐵礦石市場，中國因為有爆炸性需求，奠定能左右市場價格的地位。此外，在法國購買最多名牌的也是中國人；至於在企業收購的世界裡，曾幾何時，中國也成了併購集團的第一名，把美國給比下去了。
凡此種種，都說明中國的存在感與影響力不斷升高。但正處於國家鼎盛期、主掌政權的共產黨，對地下經濟的處理態度卻彷彿如臨大敵。乍聽之下很難讓人馬上理解，因為大家這幾年對中國經濟的印象，開始有「以新基礎貨幣取代美元」走向的感覺，但這股正面的形象和地下經濟給人的負面感，有著令人難以相提並論的落差。
不過，這樣的落差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大。只要稍微改變一下觀點，不要過度低估地下經濟的影響力就可以了。事實上，中國的地下經濟規模，已經遠遠超過一般人聽到這個名詞時，所抱持的印象了。
生在中國、活在「地下」
我剛開始蒐集地下經濟的報導資料時，一位曾經以經濟學家身分在多個官方機構擔任顧問的老友，曾經這麼告訴我：
「同樣都叫地下經濟，但中國所涵蓋的範圍，廣泛得令你訝異。象徵經濟發展的民間經濟，之所以層面這麼廣，全都是因為背後有地下經濟的支持。此外，原本屬於各地公共部門的領域，像是道路、鐵路、火力發電廠、橋樑、大眾交通工具等，也都是地下經濟的範圍。」
假如未曾親身體驗過中國多樣而複雜的社會，聽到這番話或許會有點難以置信，但他所言一點也不誇張。你看完本書後，所有的懷疑就會煙消雲散。
要解讀中國在國內外所面臨的種種矛盾，亦即解讀所謂的中國問題時，地下經濟絕對是無可避免、必須關注探討的主題。
在分析中國經濟時，若無視這層地下世界的存在，除了會導致「畫龍未點睛」之外，還可能會搞錯重點的方向。地下經濟就像微血管一樣，融入了當地人的生活中，和人民形成密不可分的關係。
只要在中國生活，恐怕沒有人能夠完全不碰地下經濟而順利度日──自從我開始蒐集相關的素材以來，我所認識的專家、學者、實際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甚至連多年的朋友與熟識，全都異口同聲地告訴我這件事。
內文摘錄：
生在中國、活在「地下」
二○○九年春天，國內外媒體開始提出一些數據，報導在全球金融海嘯的影響下，一度大幅冷卻下來的中國經濟，又再次步上強勁的成長軌道。此時，身為中國經濟司令台的國務院總理，手邊開始陸續收到一些劃時代的研究成果，其研究主題正是中國的地下經濟。雖然它是中國經濟的一個面向，但共產黨從來不正式承認它的存在。
但如今，中國已經不能無視於地下經濟了。想看出中國的未來，就不能單單只看檯面上經濟發展的那一面，因為即使從社會安定的角度來看，毫無疑問的，地下經濟都具有莫大的影響力。」
在外界盛傳的一些中國發展動態資料，當中隱藏著很大的矛盾。有些報導提到中國的富裕，像是「中國有三十四萬名億萬富豪」（由花旗私人銀行發表）、「二○○九年，在法國購買最多免稅名牌商品的是中國觀光客」（由瑞典的國際退稅組織所調查）等；但另一方面，剛畢業的大學生就職率，據聞只有區區七成左右。這些找不到工作、共居在狹窄房間裡的學生，過著勉強餬口的生活型態，還產生「蟻族」這個流行語。此外，年經濟成長率雖然高達八．九％，但據說每年都會發生近十萬件的群體事件，也就是示威抗議或暴動的事件。
稍微在中國走動一下，處處會發現這種矛盾的情形。在高檔百貨公司裡，要價一千兩百五十元人民幣（按：約六千塊台幣，人民幣兌台幣匯率大約是一比四．八。本書價格如非另外說明，「元」皆以人民幣為單位）的T恤整齊地一字排開，動輒兩千五百元人民幣的慢跑鞋也陳列在架上。但離開百貨公司，北京計程車起跳價只要十元（按：已調漲至十三元，約六十三塊台幣），路邊攤賣的水煮玉米，便宜的每條只要一元就能吃到。
同時存在於中國內部兩個極為相反的現象，讓那些從外部觀察中國的人感到困惑。原本應該是兩個不同國家才會出現的兩極現象，為何會同時出現在一個國家？要說明這樣的現象，就得考量地下經濟的因素。
同樣都叫地下經濟，但中國所涵蓋的範圍，廣泛得令你訝異。象徵經濟發展的民間經濟，之所以層面這麼廣，全都是因為背後有地下經濟的支持。此外，原本屬於各地公共部門的領域，像是道路、鐵路、火力發電廠、橋樑、大眾交通工具等，也都是地下經濟的範圍。
要在中國生活，恐怕沒有人能夠完全不碰地下經濟而順利度日。
揭露地下經濟：七七七瓶假茅台
在流向官員與國有企業員工的灰錢中，有規模比紅包要大的物品饋贈。企業與公家機關間的交流自不在話下，最近頗受關注的，是地方政府與中央單位間的「官官相贈」。以經常參與大規模計畫、握有行政裁量權的「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為首，這些中央經濟部會的官員，經常收受來自地方的饋贈。背後的主要舞台，就是各地方政府設置於北京、上海、廣州等主要都市的聯絡辦事處。
針對「官官相贈」外界一直有各種傳聞，直到○九年春節過後發生在北京的一起象徵性事件，才讓外界一窺其真實情況。一切的開端，要從一件假酒事件說起，北京一位報導經濟報的記者說道：
「事情的開端，要從河南省許昌市人民政府，設於北京的聯絡辦事處，以六十六萬元的金額購買大量的茅台酒，共達七百七十七瓶假酒說起。這些酒經確認全是假酒之後，許昌市的聯絡處即刻向取締假貨與劣質品的工商部門告發此事，不久就抓到販賣假酒的三名主謀、破獲私賣集團。
但意外的是，社會關心的並不在假酒的食品安全問題上，反倒集中在『為何許昌市的聯絡辦事處，需要購買如此大量的茅台酒？』之上。接連多日網路上到處都是相關的討論文章。看到這樣的現象，媒體也踢爆辦事處舖張浪費的行徑，甚至出現主張不需要設置聯絡辦事處的輿論。」
為了春節送禮所需、購買大量茅台酒的許昌市辦事處，不過是設於北京這一萬個辦事處的其中一個而已，該單位會濫用預算其實不難想像。然而，從許昌市購買假酒一事，也推估得出來，這些資金大部分都流到地下去了。
在媒體爭相報導的過程中，人民日報集團的都市報《京華時報》寫了一篇揭發內情的報導：
「常州市（位於上海與南京之間的都市，人口約三百五十萬人）某個農村的地方政府，每月購買兩千七百八十九盒饋贈用的菸品。」
報導中遭到批判的高級菸品，是一個叫「中華菸」的品牌，每盒要價五十八元。雖然價格偏貴，但在中國只要是稍有聲望的人，都是抽這個牌子，頗受高官歡迎；不過，現在更受歡迎的，是價位更高的「黃鶴樓」。
同樣是高級菸品，但黃鶴樓又屬於另一個等級了。每盒價格高達三百元，已經是超出個人消費的層次，即使以送禮的價位來看，也一樣是超出常理範圍的奢侈品。
能換現金的，才是好禮物
為何這等高價位的菸品會受到青睞呢？一位任職於經濟部會的國務院幹部，說明黃鶴樓會如此受到喜愛的原因：
「黃鶴樓這種昂貴的菸品，已經超出娛樂消遣的範圍。所以，它真正的價值很明顯是『有價票券』，專門用來間接賄賂。它的背後，存在一個將高級菸品兌換成現金的非法市場，在那裡隨時都可以換現。雖然是非法行為，卻不需要什麼特殊管道，換現時也沒有什麼危險可言，大概就像你在便利商店買東西的感覺一樣吧……」
高級菸品在掛有「回收菸酒」招牌的商店，以定價的七至八折換現後，會繼續在沒有開封的狀況下經過多人之手。每經手一次，同樣是沒有繳稅的經濟行為。這正是形成地下經濟的一種典型模式。
匯款，銀樓比銀行更優更快
我曾調查過日本與台灣之間的地下匯款管道，並在雜誌上發表報導。當時，從日本匯款到台灣只要短短不到二十分鐘就完成，處理效率高得令我驚訝。而且，地下業者除了以現金形式送到對方手中之外，匯率也比銀行要來得划算。
日本這頭的地下匯款窗口，就只有一組電話號碼而已。而設在台灣的總部是經銷珠寶與土產的店家，沒有對外大肆宣傳地下匯款與匯兌業務的廣告，但在隔著一扇門的店面後方，有個如同歐洲小型銀行般的櫃台，不論你要辦什麼都能幫你處理好。
過去經常利用銀樓匯款、與台灣長年有貿易往來，一位日本中小企業老闆，特別向我說明，為何透過銀樓的地下匯款方式會如此發達：
「雖然可以到銀行開信用狀（用於貿易時保證支付貨款），但往來對象若為台灣當地的中小企業時，還是得用現金交易。而且在生意談成的同時，馬上就需要用到現金，所以談生意前，要先在日本準備好錢，談成後立刻打國際電話叫員工匯款到銀樓指定的帳戶。匯好之後，當我們還在和顧客閒聊的時候，銀樓的人已經騎著機車、帶著現鈔出現。
大概就是這樣的情形。只要體驗過銀樓的方便，就會覺得透過銀行太麻煩了。所以日本中小企業和台灣當地企業的交易愈多，就愈需要銀樓。」
銀樓主要功能是匯款及外幣兌換。需求量之高，背後的原因在於：台灣一直嚴格限制新台幣與美元間的兌換，但民眾對這方面的需求，卻一直在增加，供需形成的落差促成銀樓匯款興起。
這就和現在的中國一樣，兌換外幣金額有上限、手續繁雜又耗時。但不只到國外工作者需要匯款、留學生出國，以及想把資產轉到國外等，各種個人對外幣需求量增加之外，連小規模的企業貿易也跟著經濟擴大發展，使得銀行的外幣交易量壅塞起來。
銀樓所扮演的角色，就是發揮替代道路的功能，以疏緩塞車情形。此外，為了因應從小額到各種大筆的資金需求，久而久之，地下金融業者也具備應付各類匯款需求的知識與能力。
水貨怎麼來？全靠螞蟻大搬家
「上水站」是從香港違法挾帶物品到深圳的「帶貨人」聚集和交易會合的轉運站。住在香港的某位媒體從業人員說：「他們發現只要拿三張以上的接觸式儲值卡『八達通』，疊在一起再刷票，機器會無法讀取訊號，好像停止思考一樣門戶洞開。」
所謂的「他們」，就是從香港負責帶貨的人、通稱「螞蟻」。這些人的身上背著好幾袋大塑膠袋（加有拉鏈，以塑膠材料製成的大袋子），成群結隊穿過邊境，讓人感覺好像螞蟻搬家一樣，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綽號。
海關稱他們為「水貨客」，本來是一群應該特別注意的對象，但因為背後有組織幫忙行賄，水貨客就找被收買的海關的上班時段，一個個大舉越過邊境。袋子裡裝的多半是魚翅、燕窩、乾鮑魚、伊勢蝦等高級食材，或是高級菸酒、高性能手機與通訊產品、數位相機等物品，這些幾乎全都是大陸有錢人想要的東西。
一位曾經委託水貨客把電子設備的電路板，從香港運送到深圳的日本某企業的中國人員工說：
「我在九龍塘（香港九龍城區）站與一名手持磅秤的人交涉後，以每公斤五十元港幣（約二百塊台幣）成交。聽說他們每跑一趟的報酬至少有一百五十元港幣（約六百塊台幣）。不過，往來香港的交通費用要由水貨客負擔，因此為了節省經費，他們很流行坐霸王車。為什麼我要委託他們？就是因為方便囉。」
那麼，螞蟻搬家與水上走私的背後，究竟存在著何種產業？《南方周末》的一篇報導，給了我們漂亮的線索……。
能源樂透彩，內蒙古中頭獎
改革開放後，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帶來莫大貢獻的，是不動產及能源（礦山）這兩大產業。就這一點來看，握有國內數一數二煤礦量的內蒙古，自然貢獻良多。有趣的是，煤礦也和不動產有著相同特徵：和地下經濟存在著無法割離的關係。
一位國務院經濟部門的官員說：
「說到中國煤礦的聚集地，第一是山西省，第二是內蒙古；由民間企業擁有的煤礦，估計在山西約為兩千四百個，在內蒙古約為一千六百個。而在民間煤礦之中，約有九成與地下經濟有很密切的關係，尤其是後來來自浙江、福建的參與者，可以說百分之百和地下經濟同一陣營。
煤礦業原本是個社會地位很低，又賺不了什麼錢的產業，也不是銀行會融資的對象。因此，大家必然漸漸加深與地下經濟的關係。」
但是在中國面臨高度成長的局面後，國內的能源急速吃緊，對煤炭的需求也跟著提高。他說道：「若年產量十萬噸以下的小型煤礦，開採的初期投資據估計至少是五百萬元到一千萬元，因此絕大多數的礦主，都是從地下金融那裡調度這筆資金。利率是月息六％，算下來年利率高達七二％，但他們得到的財富足以輕易償還這筆款項，你就知道這個產業有多賺了吧。」
一旦開始開採煤炭，支付給礦工的薪水及送給官員的賄賂，也都需要現金。這筆現金也是從地下經濟調度，若說煤礦與地下金融相互合作、撐起這個產業一點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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