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迫答應照顧巫師的屋子
「莎而曼非去不可。」珊普妮亞嬸嬸說：「我們不能丟下威廉叔公一個人面對這事兒。」
「妳叔公威廉？」貝克太太問：「他不──」她咳了幾聲把音量放低，因為對她來說，這麼問人家實在不太禮貎。「他不是個巫師嗎？」
「那還用問，」珊普妮亞嬸嬸說：「只不過他──」說到這她也放低了音量，「他長了個瘤，妳知道，在他肚子裡，只有精靈有辦法，他們要帶他去治療，妳明白，這麼一來就得找個人照顧他的屋子才行，如果沒人看管屋子，那些符咒，妳知道，他們可是會跑掉的，偏偏我忙得不得了，根本抽不出時間，光是照顧我那些流浪狗──」
「我也是，這個月的結婚蛋糕訂單讓我們忙得焦頭爛額的，」貝克太太急忙接口說：「山姆今早才在講──」
「所以說莎而曼非去不可！」珊普妮亞嬸嬸頒布命令似地說：「她這麼大了沒問題的。」
「呃──」貝克太太說。
她們同時將目光越過店面，朝著貝克太太的女兒坐著的地方看去。她一如以往沉浸在書中，陽光越過貝克太太的天竺葵照進屋裡，而她瘦長的身軀就彎曲在那抹陽光裡，一頭紅髮用髮夾夾出了個鳥巢的形狀，眼鏡落在鼻頭上歇著。她一手拿著父親做的超大多汁的肉餡餅，一邊看書一邊津津有味地嚼食。餅屑不斷掉到書上，只要一有碎屑掉在她正在讀的書頁上，她就直接用餡餅把碎屑刷掉。
「呃──妳有聽到我們說的話嗎？親愛的？」貝克太太憂心地問。
「沒有欸。」嘴裡塞滿了東西的莎而曼回答：「什麼事？」
「那就這麼說定了！」珊普妮亞嬸嬸說：「剩下的就交給妳自己跟她解釋，親愛的貝倫妮絲。」她站起來，莊嚴地先是抹了抹硬挺的絲綢洋裝，讓摺痕消失，然後是她那把絲綢陽傘。「明天早上我會過來接她。」她說：「這會兒我得趕快去通知可憐的威廉叔公，莎而曼會過去幫他看管東西。」
她大模大樣走出店面，貝克太太只能無奈地希望丈夫的這個嬸嬸別那麼有錢、別那麼霸道。該怎麼跟莎而曼解釋她都不知道了，更別提對山姆說。稱不上優雅的事山姆一向不許莎而曼做，貝克太太也一樣，只是珊普妮亞嬸嬸插手的時候，那又另當別論。
就在這時，珊普妮亞嬸嬸已坐在她時髦的雙輪小馬車裡，命令車伕載她出城，前往威廉叔公住的地方。
「我都安排妥當了。」她鄭重宣布，同時順利地透過魔法，來到威廉叔公的書房，叔公正悶悶不樂地坐在那兒不知寫著什麼。「我的姪孫女莎而曼明天會過來，她會來這兒給你送行，然後等你回來的時候，她會負責照顧你，在你出門的這段期間，她會替你照顧這棟屋子。」
「真是個好心的女孩啊！」威廉叔公說：「我想她懂的魔法應該還算多吧？嗯？」
「我不曉得欵！」珊普妮亞嬸嬸說：「我只知道她從沒讓眼睛離開過書本，從沒做過一點家事，她的父母當她是個聖物般地對待，做些正常的事改變一下對她一定有好處的。」
「噢！親愛的，」威廉叔公說：「真謝謝妳先提醒了我，我一定會做好防護措施的。」
「這是一定要的，」珊普妮亞嬸嬸說：「還有，你最好在屋裡多準備一些吃的，我從沒見過哪個女孩這麼會吃，結果還瘦的跟女巫隨身帶的掃帚一樣，我真是怎麼都想不通，總之我明天會在精靈來之前帶她來這裡。」
她轉身準備離開。「謝謝妳啊！」威廉叔公虛弱地對著她翩然而去直挺挺的背影說：「親愛的，親愛的，」就在前門砰一聲關上時，他接著又說：「啊是的！每一個人都該對親人懷有感恩的心啊，就是這樣沒錯。」
說也奇怪，莎而曼對珊普妮亞嬸嬸也同樣懷有感恩的心，但那並不表示她感激嬸嬸強迫自己去照顧一個從未見過而且還生病的老巫師。「她應該先來問我才對。」她對她母親這麼說，這句話她還滿常對她母親說的。
「我想她就是知道妳不會答應吧，親愛的。」貝克太太終於說出了她的看法。
「也許我是不會答應，」莎而曼說：「可是，」她接著又說，一臉鬼祟的笑容，「也或許我會答應啊！」
「親愛的，我不認為妳去做這件事會做得很開心。」貝克太太發著抖說：「這實在不是什麼優雅的事，只不過出於好心──」
「妳知道我可不是什麼好心人士。」莎而曼說完便走上樓，回到她掛滿白色荷葉垂簾的臥室。她坐在精緻的書桌邊望向窗外，看著高諾蘭城中的屋頂、高塔、煙囪，繼而抬眼望向遠方的藍色山脈。老實說，這正是她期待已久的大好機會，她覺得那套優雅的教育煩死人了，住在家裡更是煩到極點，因為她母親對待莎而曼的方式，就彷彿她是隻沒人敢惹的母老虎，而只要是不優雅、不安全、不正常的事，她的父親一律不准她做。這的確是個離開家裡去做些什麼的大好機會──而這個什麼──莎而曼已經想了好久好久了，就為了這個什麼，忍耐一下巫師的屋子是值得的，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有這個勇氣寫下這封要做這個什麼就一定要寫的信。
她始終提不起勇氣。她坐在桌邊，盯著山頂邊緣白的紫的雲朵，看著它們一下變成一坨坨肥大的動物，一下變成一條條瘦巴巴的飛龍，她就這樣一直看，看到雲朵散去，成了藍空中一層薄霧，她終於開口說：「再不寫，就什麼都沒了。」她嘆了口氣，拎起用鏈條掛在脖子上的眼鏡，拿出她精緻的鋼筆和最好的紙，用她最美的字跡，寫下了這封信。
國王陛下，
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當我第一次聽說了您於書本和手稿方面偉大的收藏，我就一直盼望能在您的圖書館工作。雖然我知道您在您女兒、也就是高貴的希爾妲公主的協助下，本身就已在為皇家圖書館的藏書分類編目，努力地做著這個費時艱辛的工作，但我仍十分希望，您能考慮讓我獻上一臂之力。由於我已成年，我很想應徵皇家圖書館助理這個職位，我希望國王陛下您不會覺得我的請求太過唐突才好。
獻上忠誠的問候
（※齊底）莎而曼‧貝克敬上
（※齊底）高諾蘭城玉米街十二號
莎而曼靠在椅背上，把信重讀了一遍。她心想：沒錯，寫這樣的一封信給老國王一整個就是厚臉皮，不過她覺得這封信寫的還真是挺好的。第一好是「我已成年」交待的不清不楚，她知道「成年」照理應該是指二十一歲──至少也該滿十八──可是她覺得這樣寫根本不算說謊，畢竟，她又沒說她到底幾歲。第二好是她完全沒說她多有學識、多有經歷，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什麼也沒有，她甚至連自己熱愛書本勝過世上一切都沒說出來，雖然這點倒是百分之百的實話，但她相信，她對書本的熱愛定會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
我敢說國王一定會把這封信揉得皺巴巴的丟進火裡去，她心想，不過至少，我試過了。
她走出房間，把信給寄出去，心中覺得自己真是勇敢又大膽。
隔天早上，珊普妮亞嬸嬸乘著她的雙輪小馬車來了。她讓莎而曼帶著她的行李坐進車裡，貝克太太在其中一個漂亮的毛氈旅行袋裡裝滿了莎而曼的衣物，另外一個比這更大、被貝克太太塞得鼓鼓的袋子，則塞滿了肉餡餅、甜餅、小糕點、果餡餅、水果塔。這個袋子大得嚇人，還飄散出濃濃的香薄菏、肉汁、乳酪、水果、果醬、香料的味道，連駕車的車伕都轉過身來吃驚地聞個不停，就連珊普妮亞嬸嬸高貴的鼻孔都大大的張了開來。
「好了，妳絕不會挨餓的，孩子。」她說：「啟程吧！」
不過車伕得先等一下，讓貝克太太和莎而曼擁抱並且說：「我知道我可以相信妳的，親愛的，妳一定會很乖、很愛乾淨、很懂事的。」
騙人，莎而曼心想，她才不相信我呢。
接著莎而曼的父親趕上前來，在她臉上蜻蜓點水地留下一個吻。「我們知道妳不會讓我們失望的，莎而曼。」他說。
騙人，莎而曼心想，你們明明知道我會的。
「我們會想念妳的，我的寶貝。」她母親說，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這應該是真的吧！莎而曼頗訝異地想著，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還是這麼喜歡我。
「啟程！」珊普妮亞嬸嬸斷然下令，車伕立刻照辦。拉車的小馬安然自若地走過大街小巷，這時她開口說：「是這樣的，莎而曼，我知道妳父母給妳的一切向來都是最好的，打從出生落地，妳從不必替自己做任何事情，現在妳準備好要改變一下，自己照顧自己了嗎？」
「噢！是的。」莎而曼的口氣十分誠懇。
「並且照顧屋子以及可憐的老人？」珊普妮亞嬸嬸刻意強調。
「我一定會盡力去做的。」莎而曼說，她很害怕倘若不這麼回答，珊普妮亞嬸嬸就會調轉回頭，直接送她回家。
「妳受過很好的教育，對吧？」珊普妮亞嬸嬸說。
「連音樂都學過，」莎而曼不甘不願地承認之後急急又說：「不過我學的不是很好，所以千萬別以為我有辦法彈奏什麼優美的曲調給威廉叔公聽。」
「我知道。」珊普妮亞嬸嬸故意回她一記，「人家既然是巫師，當然有辦法自己製造優美的曲調，我會這麼問妳，只不過是想知道妳有沒有一點魔法的底子，是有？還是沒有呢？」
莎而曼覺得身體好像突然被掏了個空，臉上的血色全跟著被帶走了。她不敢坦白告訴她，魔法的事她一竅不通，她的父母親──尤其是貝克太太──覺得魔法並不是什麼優雅的好東西，而他們在當地又極負眾望，所以莎而曼念的學校也就從不教學生魔法。如果有人想學這種不入流的東西，那就得自己去找私人教師，而莎而曼也明白她爸媽根本不可能付錢讓她去上這種課學這些東西。
「呃……」
幸好，她才剛開口，珊普妮亞嬸嬸就接著又說：「住在一棟充滿魔法的屋子裡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妳知道吧？」
「噢！我是絕不會把這事當兒戲的。」莎而曼嚴肅地回答。
「很好。」珊普妮亞嬸嬸說完，往後靠在椅背上。
小馬兒踢踏踢踏持續前進，穿過皇家廣場，行經隱約露出一角、金色屋頂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皇宮，然後穿過莎而曼幾乎沒什麼機會來的市集廣場。她熱切地看著一個個貨攤，看著在買東西、喋喋不休的人群，直到她們來到城裡另一個較老舊的區域，她都還回頭望個不停。現在馬車來到的地方，屋子都很高大且五顏六色，每一間長得都不一樣──每一間都有著高高低低起伏劇烈的山牆，而且比起之前，窗子的位置顯得十分古怪──這使得莎而曼開始期待起來，搞不好住在威廉叔公的屋子會是非常好玩的事呢。可是小馬兒踢踢踏踏繼續往前，穿過了幾個汙穢貧困的地區，走過幾座農舍，然後走進田野和樹籬，這裡有一座巨大的峭壁斜斜向下俯瞰道路，偶爾只在灌木樹籬後方出現個小屋子，而上空則愈來愈密集地出現高聳的山峰。莎而曼有種感覺，她們似乎離開了高諾蘭王國，來到了另一個國家。那會是哪一國呢？斯坦吉雅？還是蒙特比諾？之前上地理課的時候她實在應該專心一點的。
就在她後悔不已的時候，車伕把車停在一間躲在一座長形花園後方的鼠灰色小屋子前。莎而曼越過屋前小小的鐵門看了看門裡的屋子，一整個失望到底。這實在是她見過最乏味的屋子，褐色的前門兩側各開了一扇窗，鼠灰色的屋頂像張生氣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