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成為你盼望的一切,為你擺平全世界」
一部橫跨五個國家、耗時十四個星期、深入20至50年代歷史核心的史詩鉅作。
電影《黎明的承諾》2/2全台上映
★電影《黎明的承諾》改編法國大文豪經典自傳《我答應》羅曼.加里的傳奇一生
★影歌雙棲坎城影后夏綠蒂.甘絲柏格及凱薩獎影帝皮耶.尼內領銜主演
★橫跨五國拍攝,【貝禮一家】王牌監製群完美呈現20至50年代的史詩鉅作
唯一兩度獲頒「龔固爾文學獎」桂冠──羅曼.加里!
法國最傳奇的文壇大師,
與他背後最傳奇的女人。
她天真似詩,意念如獅,她的熱愛和堅信,助他站上了世界之巔,
她是如此與眾不同,被譽為全歐洲的母親典範!
◎全法國中學生指定重點讀物!
「你將來會是偉大的法國作家。這是你媽媽說的。」
他是史上唯一兩度獲頒法國「龔固爾文學大獎」的作家,
然而早在十三歲時,媽媽就已斷言此成就。
他年紀輕輕即躍升外交界的明日之星,
其實早在八歲時,媽媽便已預示這項榮耀。
她拿她錯過的人生和命運交換,承諾了他最完美的愛。
即使置身谷底,仍將希望與驕傲保留給他,告訴他:「不要哭。」
當他的數學考零分,她說:「他們不瞭解你。」
她被人罵成妓女,但他卻不敢挺身而出,她厲聲道:「要是下一次,再有人在你面前侮辱你媽媽,我要你滿身是血地讓人抬回來!」
從小他既想逃開,又想貼近,然而直到真正遠離了,
他竟發現,她的身影才是他永無止境的追求……
《我答應》是法國大文豪羅曼.加里的半生傳奇,也是他與母親之間,至情至性的動人回憶。跟隨母親,他歷經天堂般的豪奢享受,亦曾徘徊於最地獄的貧困,因而在他筆下總有著笑中帶淚的獨特幽默,因為唯有幽默,方可使人划過現實的風暴。藉由嘲諷自己、嘲諷人生,羅曼.加里為讀者映照出了至大的幸福。
【關於電影】
電影【黎明的承諾】為法國文學巨擘羅曼.加里的經典自傳《我答應》二度翻拍,於1970年首次改編成美國版電影【母子淚】男女主角分別被當年美國全球獎提名,亦被台灣《影響》雜誌評選為年度十大佳片。2017年,法國導演再次改編母國的經典讀物,細膩呈現母與子真摯動人的情感,以更貼近原著的神韻,磅礡呈現史詩級的戰爭氛圍,帶我們再次回味法國文壇大師與其母親的至情至性的動人回憶。
作者簡介:
羅曼.加里 Romain Gary
本名羅曼.卡什夫(Romain Kacew),1914年生於立陶宛韋爾紐斯,從小便在母親的高度期望之中成長(爾後,他於《我答應》一書中自述這段過程)。他是「帶有韃靼血統的哥薩克人與猶太人混種的結果」,幼時家境貧困。13歲時抵達法國,並隨母親定居尼斯。法律系畢業之後,他投身空軍,並於1940年追隨戴高樂將軍。
1945年,第一本著作《歐洲教育》出版,獲得了廣大迴響。在《歐洲教育》當中,這位說書人展現了一種既粗野而又充滿詩意的敘述風格。同年,他任職外交部。由於外交官的職務使然,他曾分別暫居於保加利亞的索菲亞、玻利維亞的拉巴斯,以及美國的紐約與舊金山。1948年,另一本著作《大衣帽間》出版,並於1956年,憑著《天根》一書,拿下龔固爾文學大獎。於舊金山任職領事期間,與女演員珍.賽柏格結婚,開始撰寫劇本,並執導二部影片。1961年,他選擇放棄外交官職務,寫了一篇題為「鳥兒將死於祕魯」(頌揚我們卓越的開拓先鋒)的故事,以及一本幽默小說《L女士……》,而後投身於磅礴史詩的創作:《美國喜劇》,以及《海洋弟兄》。他的妻子於1979年自殺身亡;在此之後,加里的作品:《越過這條界線,您的車票便失效》、《女人的光彩》、《風箏》透露出對於破敗與衰亡的恐懼與不安。1980年,羅曼.加里於巴黎自殺,留下一封遺書,坦承自己化名「埃密爾.艾加」(Emile Ajar),寫下《大親親》、《所羅門王的焦慮》、《雨傘默默》等三本暢銷作,並還以《雨傘默默》奪得1975年龔固爾文學大獎。
(註:有百年歷史的龔固爾文學獎,是最具威望的法國文學獎。此獎項有一規定,即同一作家一生只能得一次獎。而羅曼.卡什夫化名「埃密爾.艾加」出版的作品,使他二度獲獎。法國大文豪普魯斯特、西蒙波娃、莒哈絲,以及米榭.韋勒貝克皆曾獲得此獎。)
譯者簡介:
黃琪雯
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法文筆譯組畢業。譯有《二個英國女孩與歐陸》、《亞瑟與禁忌之城》、《杏仁》、《爸爸,我們去哪裡?》、《我十歲,離婚》、《爸爸沒殺人》、《對不起,她不在了》、《雨傘默默》等書,以及法語電視影片數部。
章節試閱
我想,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吧,我第一次對自己的使命有了預感。
當時,我是尼斯中學的三年級生。我媽媽在尼格雷斯科飯店的櫥窗走廊上,擁有其中一個櫥窗。她將幾家高級商店特許她販售的物品,擺在櫥窗之內。每一條披肩、皮帶,或是每一件女用襯衫所賣出的價錢當中,她可以抽取百分之十的佣金。不過,她偶爾會耍手段地稍微抬高售價,而後將差額收進自己的口袋裡。一整天,她神經質地抽掉數不清的高盧牌香菸,等著顧客上門光顧,因為我們每一天的餐費,完全依賴著這種不確定的交易。
十三年以來,沒有丈夫也沒有伴的她,勇敢地為著生活打拚,賺取每個月的生活費、房租,以及購買奶油、鞋子、衣服、中午的牛排等費用──每天,她在我面前,有些慎重其事地將牛排擺進我的餐盤,彷彿這是她戰勝敵手的徵象。我下了課回到家,坐在餐盤前。我媽媽站著,帶著母狗哺育小狗時的那種安詳表情,看著我吃牛排。這牛排,她自己一口都不願意吃,說是只愛蔬食,舉凡油脂和肉類都是她所厭惡的。
有一天,我從餐桌起身,走到廚房去喝杯水。
媽媽坐在一張凳子上,膝頭擺著剛煎過牛排的平底鍋,她以麵包仔細抹著鍋底的油脂,而後貪婪地放進嘴裡。儘管她迅速將鍋子藏進毛巾底下,可是,就在那一剎那間,我明白了她吃素的真正動機。
一時間,我整個人愣在原地,無法動彈,只是驚恐地看著毛巾底下露出的鍋子,以及媽媽擔憂而又心虛的微笑。我哭了出來,並且拔腿往外跑。
在我們住的莎士比亞街的盡頭,有一道幾乎是垂直於鐵路之上的路堤。我跑到那兒躲起來,腦中浮現了縱身往行駛中的火車躍下,以擺脫羞恥與無能為力的念頭,只不過,就在那當下,某種強烈的決心升起。我要重整這個世界,並在未來的某一天,將那個幸福、公正、與她相稱的世界,擺在她的腳下。我全身上下的血液彷彿載著火焰而變得滾燙,一股燒灼感啃嚙著我的心。我將頭埋在臂彎裡,任著自己傷心難過,然而,平常總是寬厚溫柔的淚水,這時卻無法給我任何安慰。我的腦中盡是失去、喪失男性氣魄、幾乎無能的感受。隨著我逐漸長大,孩提時的沮喪以及尷尬的渴望,非但沒有逐漸消逝,反而與我一同成長,並且一點一滴地轉為一種沒有任何女性或是藝術可安撫得了的需求。
*** *** ***
當我在草叢中哭著時,看見媽媽出現在路堤上方。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我的,因為從來沒有人會來這裡。她彎著身子,穿過鐵絲下方,接著往下走到我身旁。她頭上的灰髮映出了日光與天空。她在我身旁坐下,手裡不變地拿著一根高盧牌香菸。
「不要哭。」
「別管我。」
「不要哭,對不起。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我讓你傷心了。」
「我說,別管我!」
一輛火車駛過。可我卻突然感覺到,發出嘈雜聲的,其實是我的哀傷。
我稍微平復了情緒。我們母子倆,手抱著膝頭,一起坐在這道路堤上,看著另一邊。一頭山羊拴在一株含羞草旁。含羞草的花開了。天空藍得純粹,陽光賣力地燦爛。我突然感覺這個世界十分虛假。記憶所及,這是我邁入成人世界後的第一個想法。
媽媽遞來菸盒。
「要來一根嗎?」
「不要。」
她試著把我當成大人對待,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太多時間了。她已經五十一歲。對於只剩孩子能支撐人生的人來說,這是個不容易的年紀。
*** *** ***
「你現在還繼續寫作嗎?」
這一年多以來,「我一直在寫作」。我在好幾本小學作業本中,密密麻麻地寫上了我的詩句,還為了假裝已經出版,以印刷體逐字謄寫。
「有。我開始寫一首關於靈魂重生與遷徙的偉大哲學詩篇。」
她點頭表示讚許。
「那學校成績怎麼樣?」
「我數學拿零分。」
媽媽沉吟了一會兒。
她說:「他們不瞭解你。」
我同意她的看法。我的科學老師執意給我零分,讓我覺得他們無知得不可原諒。
「他們會為此而後悔的,」媽媽說:「他們將會大吃一驚。有那麼一天,你的名字將會以金色的字體,鐫刻在中學的牆面上。我明天就要去找他們談談……」
我不禁發起抖來。
「媽媽,我不准你去。你又要讓我丟臉了。」
「我要把你最近寫的幾首詩念給他們聽。我以前是個很厲害的演員,我知道要怎麼朗誦才對。你會是蓋布納.鄧南哲!你會是雨果!你會拿諾貝爾獎!」
「媽媽,我不准你去找他們談。」
她並不聽我說話。她的眼神迷失在虛空之中,嘴角也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整個人顯得天真且滿懷信心,彷彿她的眼睛穿透了未來的迷霧之後,赫然看見自己成年的兒子穿著正式禮服,帶著一身的榮耀、成就與榮譽,正一階一階地慢慢登上萬神殿。
她揮舞著手中的香菸,斬釘截鐵地說:「所有的女性都將拜倒在你的腳下。」
下午十二點五十分開往義大利文蒂米亞的火車,自一團騰騰蒸汽之中竄出。坐在窗邊的乘客一定會奇怪,那個灰髮女士和那個仍拭著淚的悲傷男孩,為什麼會那麼專心地望著天空。
她語氣堅定地說:「你得想個筆名。一位偉大的法國作家,不能有一個俄國姓。如果你是小提琴才子的話,那倒可以;可是對於一位法國文學巨擘來說,那可就不合適了……」
這一回,那位「法國文學巨擘」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六個月以來,我每天總會整整花上好幾個小時「試用」不同的筆名。我以紅色的墨水,在一本特別的筆記本上,仔細地刻寫著那些筆名。這一早,我選定了「于貝.德拉瓦雷」,可半小時過後,我又臣服於「羅曼.德洪沃」的思古幽情。我覺得自己的本名「羅曼」就已經很不錯,可惜文壇上已經有「羅曼.羅蘭」。我沒打算和別人分享我的榮耀。關於筆名的所有一切,真的並不容易。筆名的麻煩就在於永遠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我幾乎可以說,就文學的表達方式而言,擁有筆名並不足夠,還得要出書才行。
*** *** ***
媽媽老是嘆氣地說:「要是你是小提琴才子的話,那麼卡索沃這名字就很適合了。」
「小提琴才子」這回事,對她而言,代表著莫大的失望,也令我因而感到內疚。我媽媽不明白,這其中究竟與命運發生了什麼樣的誤會。在對我抱持期望與尋找一些絕佳的捷徑,以帶領我們抵達「榮耀與廣受讚揚」的地位之餘,她總是輕易採信偏見──原因出自於她對所處時代、價值觀與她的黃金標準的屈從,多過於受俗套的影響──而在偏見當中,存有的是通俗的形式與現行社會秩序、接受、溢於言表之因循守舊間的關聯。一開始,她滿心期待我會是個天才兒童,就像某種梅紐因與海飛茲的綜合體(他們年紀輕輕,便已攀至榮耀的頂峰)。而她對於自己,卻一直夢想著能夠成為一位偉大的女演員。我七歲那年,當我們路過波蘭東部時,在維爾紐斯市的某家商店買下了一把二手小提琴。她隨即慎重地載我去一個疲憊的男人家。這個男人身穿黑色衣服,留有一頭長髮,我媽媽畢恭畢敬地輕聲稱他「大師」。隨後,每週兩次,我提著小提琴與內鋪紫色天鵝絨的赭石色琴盒,勇敢地獨自前去。對於這位「大師」,我僅留下的回憶是,一個每當我拿起琴弓,便會深受驚嚇,並且雙手掩耳,發出「哎!哎!哎」叫聲的男人。這個影像,至今依然清晰地存在我的腦海之中。我想,這是一個無止境地飽受這底層世界缺乏普世和諧之苦的人類;而在我那三星期的小提琴課期間,我應當就是使世界缺乏和諧的罪魁禍首之一。他在三個星期之後,火爆地從我的手中奪下了琴弓與小提琴。他說會和我媽媽談談,並且打發我走。他對我媽媽說了什麼,我從來就不知道,不過她嘆氣嘆了好幾天,還眼帶責備地看著我,偶爾還會出於同情地緊緊抱住我。
一個偉大的夢想,就此飄散。
*** *** ***
起初,我媽媽為人訂製帽子,並藉由廣告信招攬了一批客人。她親手寫下每一封信,宣稱自己是:「某巴黎大型成衣店的前經理,因興趣之故,特為精心挑選的客人,到府修改帽子。」一九二八年,我們抵達尼斯,在莎士比亞街的一間兩房公寓落腳。短短幾年之後,她試著重拾這項舊業。然而,由於這項事業起步需要時間──事實上,這項事業後來從未起步──她便暫時先在一家女士理髮院的店後方,不遺餘力地替人進行美容保養。下午時,她會在勝利大道上的某家犬舍裡,替高貴名犬進行同樣的服務。後來,她的工作換過一個又一個:在旅館櫥窗販售物品;於豪華飯店兜售珠寶,抽取佣金;在布法市集和人擺攤賣蔬菜;販賣房地產;從事旅館業……總之,我的生活毫無任何匱乏:中午時永遠會有牛排吃;每個尼斯人見我,永遠是衣鞋整潔得體。我一直怪自己,為何就是沒有音樂天分,讓我媽媽如此大失所望,因此,就算到了這一天,只要我聽見梅紐因或是海飛茲的大名,心中就有悔恨翻騰。三十幾年後,當我於洛杉磯擔任法國總領事之時,命運安排我替海飛茲別上榮譽十字勳章──他正好住在我的領區內。我在這位小提琴家的胸膛別上了十字架,並且宣讀:「雅薩.海飛茲先生,我們謹依據共和國總統所授與的權力,頒贈榮譽十字勳章予您。」此時,我聽見自己突然望著天空,高聲說了一句話,聲音清晰可聞:
「事情就是沒有實現,可你又能怎樣!」
那位大師似乎略感詫異。「總領事先生,您說什麼?」
我趕緊依據傳統,湊臉在他的雙頰各貼上一記,以完成儀式。
*** *** ***
我知道自己毫無音樂天分,讓媽媽很是失望,因為她在我面前,從此不再談及任何夢想了。老實說,像她這麼不懂拿捏分寸的人,對此卻絕口不提,反而透露出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多麼隱密且深沉的哀傷。她懷抱著我能替她實現成為藝術家的未竟夢想;但我,我卻決心竭盡全力,使她能夠透過我,成為一位著名且廣受歡迎的藝術家──甚至後來,在繪畫、舞臺劇、歌唱與舞蹈之前猶豫良久後的有一天,我選擇了文學。對我來說,文學是這個世界上所有找不到容身之地者,最後的庇護所。
我和媽媽之間,總算再也不提關於小提琴那件事了,我們也開始找尋能夠帶領我們獲致榮耀的全新道路。
後來曾經有段時間,每週三次,我會穿上絲質軟鞋,由媽媽牽我走到沙夏.吉可洛夫的舞蹈室。在兩個小時當中,我認真地抬腿,而坐在一角的媽媽,偶爾會掛著喜悅的微笑,合掌讚嘆:
「尼金斯基!尼金斯基!你會是尼金斯基!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接著,她陪我去更衣間。當我換衣服時,她便站在一旁,睜大雙眼警戒著,因為她曾經向我提到,這位沙夏.吉可洛夫的「德行不佳」。沒想到,她的指控很快地獲得驗證。那一天,當我正在沖澡時,沙夏.吉可洛夫躡手躡腳地進來這個小房間裡,當時還天真無邪的我,以為他想要咬我,於是不禁驚愕地大叫。直到如今,我依然可以看見可憐的吉可洛夫從體操室的這一頭逃至另一頭,後頭緊跟著我那手裡拿著柺杖,氣得失去理智的媽媽──我那偉大舞蹈家的職業生涯,就此結束。當時在維爾紐斯市還有其他兩所舞蹈學校,可我媽媽已經得到教訓,再也不想冒險了。當她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有可能成為愛女人的男人以外的東西,心裡就受不了。當我才滿八歲,她便開始絮絮叨叨地對我細數我「未來的功績偉業」,談起那些嘆息、眼光、溫情的信件、誓言;在月光下的露天平臺上,暗暗握緊的手;我的警衛隊軍官白色制服,以及遠方飄揚的華爾滋;輕聲呢喃與祈求。她垂眼坐著,緊緊地摟著我,臉上的微笑顯得略微心虛與奇異的年輕,她向我承諾一個將會充滿榮耀與讚揚的未來──我相信,這都是她年輕時的過人美貌所給予她的;而其滋味或是回憶,或許並未完全自她的記憶中消褪。我漫不經心地依偎著她,看似心不在焉地聽她說話,但在偷偷舔著烤土司上的果醬之餘,其實對她所說的話感到興味盎然。當時,我的年紀太小,沒辦法懂得她原來是想要藉此拔除她身為女人的寂寞,與對溫柔與關懷的渴求。
*** *** ***
既然小提琴與芭蕾舞已經遭到淘汰,而我的數學白痴又使我沒辦法成為「愛因斯坦第二」,那麼接下來,就得由我發掘自己潛藏的天分,好令我媽媽成為藝術家的憧憬得以實現。
因此有好幾個月,我總是隨身帶著水彩盒畫畫,這盒水彩是我的學校用具之一。
我拿著畫筆,久久地沉醉在黃、紅、綠與藍的色彩之中。有一天(那時我十歲),我的圖畫老師對我媽媽說:「太太,您兒子擁有繪畫天分。您可得要好好培養他。」
沒想到,他的這個發現卻反而對我媽媽造成意料之外的影響。這個可憐的婦人,想必是深信二十世紀初那些流傳在中產階級之間的傳說與偏見,因此,為著某種原因,繪畫與失敗的人生在她心中畫上了等號。她只知道高更與梵谷的悲劇人生,而這個,就夠令她驚嚇了。我還記得當她踏進我房間時,臉上的恐懼神情,以及她是如何沮喪消沉地在我面前坐下;我也記得她看我的眼光中所帶有的那種無聲的哀求與擔憂。所有《波希米亞人》劇中窮困藝術家的影像,以及那些注定淪落至酗酒、貧苦悲慘與結核病的蹩腳畫家的回音,在她的思緒之中,輪番出現,最終導致她將這一切歸為這種激烈的說法──嗯,仔細想想的話,便會發現其實是有其道理:
「或許你真的有天分,但他們會讓你餓死。」
我不懂她口中的「他們」究竟是指什麼,而我確信她本人也不知道。可是,就從那一天起,我可說是不准再碰水彩盒了。她無法想像我擁有的只是孩童的簡單天分,但事實的確就是如此,因此,她的靈感立即變得極端,同時也拒絕我成為英雄之外的其他可能。這一回,她眼中的我是受到詛咒的英雄。我的水彩盒開始莫名其妙地經常找不著;就算我順利找到了,並且開始畫畫時,媽媽便會走出我房間,隨即又進來,接著像隻不安的動物在我身邊徘徊不去,並且以令人難受的苦痛注視著我的畫筆,直到我內心完全作噁,永遠地放下畫筆。
我有好長的一段時間,生著她的氣;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會突然有種未能一展志向的感覺。
*** *** ***
因此,基於某種陰暗、混亂不安但迫切的需求,我自十二歲那年起,開始進行寫作,並且還拚命將自己寫的詩、散文、五幕亞歷山大詩體悲劇投稿至文學雜誌。
而我媽媽對於文學,並沒有像繪畫一般地抱持著近乎迷信的偏見;反而很看好,彷彿那是適得其所的志向。她會說,哥德已經披戴榮耀,托爾斯泰封爵,維多.雨果是法國共和國總統(我不知道她這些想法是打哪兒來的),接著,她的表情突然一暗。
「因為花柳病的關係,所以你得當心你的健康狀況。莫泊桑死於流行感冒,海涅癱瘓……」
她顯得憂心忡忡,然後有好一會兒,就只是在路邊坐著,一語不發地抽著菸。看得出來,她認為文學顯然有其風險。
她說:「一開始的症狀,是冒出痘子。」
「我知道。」
「答應我,你會當心。」
「我答應你。」
於是,音樂、舞蹈、繪畫陸續地摒除在外。我們於是決定安於文學──儘管有花柳病的危害。現在,就只消給予我們的夢想一個實現的起頭,以及找出一個與萬眾期待的傑作相配的筆名。我花了整整好幾天待在房裡,在一張張的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一些好得不得了的名字。媽媽偶爾會探頭進來瞭解我靈感的進度。其實,與其花這麼多時間在這上頭,不如把時間拿來進行那本傑作還比較有意義,但我們倆就是沒想過。
「怎麼樣了?」
我拿起紙,將自己這一整天進行文學工作的成果秀給她看。對於自己的辛勤努力,我從來就不滿意。在我的感覺中,任何一個名字,就算再美、再響亮,也比不上我想要為她實現的一切。
「亞歷山大.納達爾、阿蒙.德.拉多爾、岱哈勒、瓦斯科.德.拉菲納耶……」
就這樣,我試了幾頁又幾頁的紙張。我們倆面對著一長串的名字,總會在彼此對望之後,搖了搖頭。這不對──完全不對。其實,我們倆打從心底明白,我們需要的名字……可惜都已經有人取走。「哥德」被占走了,「莎士比亞」也是,「維多.雨果」也一樣。然而,我想要為她所成為的人,就是這些人;我想要送給她的,也就是他們的成就。年少的我,每當抬眼望著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她時,總有種感覺,這個世界似乎不足以容納我的愛。
她說:「得找到像蓋布納.鄧南哲那類的名字。他讓杜絲受盡折磨。」
這口氣中帶有一絲的尊敬與崇拜。我媽媽認為偉大的男人令女人受苦,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因此,她也希望我在這一方面能夠力求表現。她極為在乎我的異性緣──她顯然將此視為世俗成就的一面。對她而言,這與官方榮譽、裝飾、禮服、香檳、大使館所舉辦的宴會並行。當她和我談起風流軍官弗朗斯基與安娜.卡列尼娜時,總是眼帶驕傲地看著我,一邊輕撫我的頭髮,大聲嘆氣,臉上露出了已有預感的天真微笑。或許對這個曾經貌美如花、且久無男人陪伴的婦人來說,在她潛意識裡頭,有一種身體與情感復仇的需要,要她的兒子代行。總之,在一整天提著小行李,馬不停蹄到高級飯店去拜訪英國有錢人,跟人家自稱是落難的俄國貴族,不得已出售最後僅剩的「傳家之寶」(它們其實是由一些店家交給她販售,而她可以從中抽取十分之一的佣金),在飽嘗侮辱與疲倦滋味(但一個月還是難得賣出一件商品)之後,她吃力地脫下帽子和灰色大衣,點起一根香菸,掛上幸福的微笑,坐在這個穿短褲的小男孩面前;而這個小男孩由於懼怕不能為她做些什麼,因此成天竭腸苦思,想找到一個夠美麗、夠響亮且夠有前途的名字,讓這個名字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所有想法,以及他決心在未來要將榮耀擺在她腳下的志向……
我想,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吧,我第一次對自己的使命有了預感。
當時,我是尼斯中學的三年級生。我媽媽在尼格雷斯科飯店的櫥窗走廊上,擁有其中一個櫥窗。她將幾家高級商店特許她販售的物品,擺在櫥窗之內。每一條披肩、皮帶,或是每一件女用襯衫所賣出的價錢當中,她可以抽取百分之十的佣金。不過,她偶爾會耍手段地稍微抬高售價,而後將差額收進自己的口袋裡。一整天,她神經質地抽掉數不清的高盧牌香菸,等著顧客上門光顧,因為我們每一天的餐費,完全依賴著這種不確定的交易。
十三年以來,沒有丈夫也沒有伴的她,勇敢地為著生活打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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